咯噠咯噠——
烈日炎炎,一輛舊式馬車行駛在塵土飛揚的路上,向白馬鎮的方向駛去。
兩道人影端坐在駕駛席上,其中一位手握著韁繩,另一位撐著月傘,為駕駛馬車的人遮擋著午後過分炫目的日光。
血契者閣下,雖然你出於好意說要幫我回故鄉調查,我十分感激……
但現在燼土邊疆眾人皆知,傳說中的「灰鴉」和賭徒莉莉絲聯手幹下了火車大劫案,在天使巡禮者的監視下,我很難覺得鎮民們還會冒險提供些什麼有用的情報。
女性的面容半掩在傘面的陰影下,但無需特意轉頭注視,都能想像出她那副招牌式的笑容。
無論是建議,還是嘲諷,她都總是那樣滴水不漏地笑著,彷彿對方說的每一句話都在她的盤算裡面。
噢……原來血契者閣下是對我的過往感興趣啊。
這句話的語尾帶了一絲曖昧的黏膩。
那你大可直接來詢問我就好,我對閣下的好奇心,從沒有一絲保留。
人類沒有附和,只是重重地又揮下馬鞭,駿馬發出一聲嘶鳴,加速往前奔去。
並非是想刻意懷疑這位和自己結下契約的「騎士」,只是,從兩人第一次見面開始,她身上交疊而成的「謎團」,著實濃烈得讓人無法忽視。
無名小道
「聖堂牌局」外
一段時間前
「聖堂牌局」外,無名小道,一段時間前。
胸前的大洞剛癒合不久,她便已歡喜地盡情操控自己的權柄,如同孩童在測試剛得手的玩具一樣,肆意屠殺著追上來的天使。
啊哈哈!這就是惡魔的力量嗎,不愧是要捨棄人類的軀體才能登上的領域。
只需傘尖輕輕碰觸,天使的頭顱便會如氣球一樣爆裂而開,這種能輕易操縱生死的優越感如毒藥般使她上癮,她迫不及待地向血契者展示自己的成果。
誰能想到,脆弱的「人類」在捨棄肉身之軀之後,竟能如此凌駕於天使之上……
我要感謝您,血契者閣下,這都是您賜予給我的奇蹟。
人類無心注視她的大作,只是繼續往前走著,如此強烈的爆炸聲必然會引來更麻煩的後果。
在天使的地盤上,節外生枝可不是什麼好事。
哦閣下……我為我的魯莽而道歉。
請原諒,我的父母都不幸喪生於天使的圍捕,我實在是無法放過這個復仇的機會。
是的,真是抱歉,我無心故意提起這段過去,只是我認為必須要對閣下坦誠。
名為饑荒的騎士收起月傘,也一併暫時斂起了所有惡意,將它如手杖一般持在手上,跟隨著血契者而行。
我的父親是一個小鎮的稅務官,他雖然已經盡力完成自己的職責,但是遠在天邊的天使們還是不滿意這個破落小鎮子每月交來的份額。
可想而知,天使很快就將問題拋到「現任的稅務官沒有能力」上,不久之後,我的父母就因為一些莫須有的罪名被處死了。
在他們被抓走的那天,母親拚死將一枚金幣塞到我手上,讓我帶著它遠走高飛,去一個任何人都找不到的地方生活。
不錯,他們都希望我忘記這份仇恨,找一天偷走瑪門寶窟裡的寶藏,然後找個地方平凡地活下去。
她臉上流露出傷感的神情,輕輕地撫摸上自己的胸膛,似是在回憶那日的哀痛。
但天使們依然沒有放棄尋找這枚鑰匙,我終究還是那些惡徒盯上了……
人類在一言不發地等待著她將故事的結尾說出。
為了活下去,我提出和拉斐爾夫人對賭,要求她承諾如果我在牌局勝出,聖堂就不再搶奪這枚金幣。
但她破壞了契約,不止在牌局上出千,在我發現真相後還準備殺我滅口。
這對一個牌手來說是最大的羞辱,無論是誰,都沒有資格破壞神聖的規則和公平。
她語氣中的憤怒恰到好處,既不顯得平淡,也不過分激動。
然後就是你看到的那樣,最終我狼藉地倒在了牌桌下,如果沒有你及時搭救,我肯定又會像父母一樣,在沉默中死去。
所以,請讓我再次感謝你,灰鴉。
謝謝你在那時候救了我,沒有讓我又一次化作天使們的犧牲品。
故事敘說完畢,她對著身邊的人類再次露出了柔婉得體的笑容,似是在靜候血契者的答覆。
人類沒有多加詢問,選擇了從自己的角度去回應。
哦?我還以為……我們早就已經被命運的紅線捆綁在一起了呢。
已經化為惡魔之軀的女性朱唇微啟,表情切換到了「驚訝」。
閣下既然冒著這麼大的危險,如此大費周章救下我,我定然會全力相報。
事到如今,你不會還想跟我分道揚鑣吧,血,契,者?
晶亮的灰紅色眼眸裡面閃動著熱切,像是某種肉食動物終於發現了值得追隨的獵物,人類不禁有些懷疑當時自己的判斷是否有點過於魯莽。
但,光在「對拉斐爾夫人和聖堂有著強烈的敵意」這一點上,她又是再可信任不過的盟友。
哦呀?終於到了。
顛簸了一路的馬車終於在旅店前停下,女性收起長傘翻身下車。
而人類徑自走向旅店前台,向看起來一臉疲憊的看門人問話。
別問了,白馬鎮已經不做生意了。
嘎,這是為什麼?這不是你現編出來的謊話吧?
還沒等自己發話,在挎包裡憋屈了一路的魔寵先探出了頭來大聲抗議。
你們都不知道嗎?幾天前,聖堂押送財寶的列車墜毀了,有一截車廂就落在我們鎮子附近,當場下起了滿天的金幣雨。
現在整個鎮的人都忙著在天使過來回收金幣之前,趕往山脈裡淘金呢,哪有閒工夫服侍你們!
年輕的小伙倒是見多識廣,不僅毫不驚訝魔寵的出現,還寸步不讓地和摩利甘還起嘴來。
都怪我那個臭老爹,說什麼至少要留一個人在這裡擔任警衛,明明讓我去的話,肯定能比所有人都找得多……
但你們都明知那是聖堂的財產,哪怕你們搶到手,天使也不會讓你們快快活活地花出去。
還是說……你們就喜歡引火燒身?
莉莉絲拄著月傘,倚靠在門邊,閒散地向正在交談的兩人看來。
囉,囉嗦,我們能保護自己,鎮裡已經組建起軍隊了,天使們要是來了,肯定也撈不著便宜。
而且,我們以前辛苦勞作得來的報酬全部都被那什麼稅務官搶走了,這一次說什麼也再——
莉莉,莉莉莉莉——!
看門人的話還沒說完,旅店裡聞聲衝出來了兩個打扮奇異,滿臉橫肉的莫西干頭青年,他們直直地向莉莉絲跑了過去。
我還以為是我聽錯了呢,沒想到真是你回來了啊,「賭徒莉莉絲」!
三年了,三年,你知道我們這三年來是怎麼過的嗎!
不過回來了就好,快,快點還錢,拜你所賜,最近老子窮得連罐頭都吃不起了!
就是啊!我們天天在山谷裡找那輛破列車找得要吐了,一個銅板都沒找著!
嘔……不說了,我好像又聞到山裡那股泥腥味了……
而被兩個混混圍在中間的莉莉絲只是低頭,漫不經心地打量著自己的指甲尖。
這話可就有點奇怪了,當初上牌桌是你們自願的,贏錢的時候你們也美美把玩過了口袋的金幣……
怎麼現在稍微運氣不順,就跑來跟我說「莉莉你好,我有件事要跟你商量」……
告解這種事,還是去找教堂裡的神父更為合適吧?
好不容易抓住的搖錢樹卻表現得出一副事不關己,哪怕知道她說的都是事實,但走投無路的混混們也不會就此善罷甘休。
閉,閉嘴!我今天就是明搶又怎麼了?看你也打不過我們。
就是,別逼我們動手,到時候吃苦頭的還是你。
而且聽說你不自量力去聖堂牌桌單挑拉斐爾夫人,結果被人打——
你敢再多說一個字,就可以嚐到腦袋和脖子分家的滋味了。
銳利的傘尖驟然抵上出言不遜者的喉嚨,維持體面的假面摘下,一股凌厲的殺意毫不掩飾逼近他們心臟。
兩個混混俱被嚇得一震,肺裡翻滾出幾聲沒出息的喘息。
噫,你那麼認真幹什麼,我這不就是說說……
在旁沉默已久的血契者走上前,攔下她的月傘。
……
修長眼瞳中的尖銳殺意慢慢減退,最終還是不動聲色地隱藏回了平靜之下。
當然了,閣下,這只是一個無傷大雅的小玩笑。
沒有任何人想看到不愉快發生,對吧?
熟悉的笑容披上,她收起已經沒有威脅性的長柄傘,貼在牆邊的兩個壯漢連忙點頭如搗蒜。
都別吵了,回收金幣的天使們來了——!
遠方傳來一聲怒喝,不知道什麼時候離開了的守門人駕著一匹駿馬飛馳回旅館門口,把幾把鏽跡斑駁的霰彈槍「啪」一聲甩給眾人。
不想死的話,就拿起武器,準備戰鬥!
轟隆隆——
眾人望向守門人趕來的方向,滾滾煙塵伴隨著震天動地巨響,像匐地的風暴一般在向白馬鎮趕來。
滿天的煙塵中,隱約可見幾十隻皮膚蒼白的四肢生物混在其中,手腳並用地快速爬行,飛速接近著這座旅店,那副情景只能用令人膽寒發豎來形容。
……閣下,就由我來應對吧。
莉莉絲騎上機車,因為再也不用掩飾自己的兇戾而囅然大笑。
她毫無顧忌地讓魔力洪流從身上盡情釋放,全然不顧身邊的鎮民都露出了不亞於看到天使的恐懼表情。
但一切都無妨了,她在耀武揚威著她的力量,享受著她應得的敬意。
收起你們這些無用的破銅爛鐵吧,我用不著這些。
猩紅色的魔力從她手上匯聚,組成一枚方格狀的利刃。
她難耐地舔了一口手邊這垂手可得的權柄。
這一局……
依然由我先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