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針在不停轉動著。
他看到了埋藏在這片土地下厚重的歷史,看到了巨樹木芯的年輪隨著日月流淌,看到了飛砂聚成硊石,然後再次粉碎在河川激流深處。
歲月在漫長的流轉後驟然加速,將錶盤上的指針再次撥向下一個輪迴。
銀髮的青年在激烈的洪流中怒目而視,想要抓住自己能看清的那一抹光亮。
他捧起時間的鐘盤,將掌心合緊,終於錨定住了不斷旋轉的指針。
在定住的錶盤上,終於看到了一切起始之時的光景。
偉宏肅穆的聖堂中,金瞳之神頭戴冠冕,端坐在聖座之上,接受著萬民的膜拜。
神明旁邊垂頭站著幾位天使侍從,他們的手中托著香巾和聖水,職責是確保主神眼內所見的一切必須一塵不染。
聖座下的人都在流涕痛哭,訴說這片大陸的住民欺悔他們這些外來者就如豬狗,他們捨棄了一切跟隨主神來到這片大陸,但如今卻連基礎的溫飽都無法滿足。
此起彼伏的哭聲未盡,「樞機主神」從座上站起,手中的權柄指向重重雲層下的燼土邊疆。
去吧,我將指引你們贏得這場戰爭。
四大天使將會充當你們的利刃,為你們贏來麵包和美酒。
時間的指針繼續加速,將紛爭和征服帶到了整座大陸。
鮮血濺滿了藜麥地,部落民的屍體被隨意丟棄在路邊,而贏得勝利的人們疲憊地靠在殘垣廢壁旁,圍著篝火點起捲菸。
戰爭結束了,你們接下來想回哪去?
你以為我們有得選嗎?樞機主神掃清這片區域之後,下一步肯定是想讓我們繼續當好天使們的奴隸。
缺牙的男人啐了一口,吐出一灘血水。
罷了,能吃飽之後再去做血奴,也是做了個飽死鬼。
他抬眼反覆打量路邊堆積成山的死屍,長吁一口氣。
就是,這筆血債哦……都不知道要多少年才能還得完。
別恨我們啊,我們也不過是奉命行事。
說不定咱們很快就能在地獄相見了。
歷史再次流轉了數個世紀,數百億條生命在人間行走,然後又投入阿格龍河的冥水,輪迴不息。
至高天徹底奪得了燼土邊疆的統轄權,在聖堂綿延了幾百年的統治下,無人膽敢忤逆樞機主神的意志和決斷。
天使仍然在奴役著人類和橫徵血稅,所有人都麻木而沉默地忍受著這一切,默認三界的法則不可逆轉。
無人去質疑過世間為何是如此構成的,當年的真相也被掩埋在塵土之下,悄無聲息地沉默著。
「部落民和邊疆人生來敵對」這句話,成為了歷史邊頁裡一個無人在意的註腳,被風沙洗成了一道髒汙的疤痕。
直到那日,人類升起了聖環巨炮。
在人類發現生者的熱血可以融化天使堅如磐石的肌膚後,便奏響了反抗的擂鼓。
鋼鐵軍團在聖環要塞上拉起數公尺長的炮身,漆黑炮口直指天庭,在眾人的歡呼中發射出璀璨恢弘的光流,像流星一般貫穿了那座高高在上的空中堡壘。
極光所至之處,萬物轟坍潰碎,曾遙不可攀的聖庭在震耳欲聾的嗡鳴中分崩離析,化作無數塵垢齏粉灑向人間。
天使們在哀嚎著,落荒竄逃,抱著他們苦心搜刮至今的金銀財寶流散四方。
而擋在光流面前的樞機主神,被極高溫的炮彈直接擊中,隕毀了斂藏在金骨銀軀下的「神之芯」。
神之芯是神明貯存所有魂智的第二中樞,在漫長的歲月裡,神靈的情感和知覺都會逐漸磨滅,他們不得不把記憶都轉移到這個芯體中。
而樞機主神在瀕亡之時,俯視著那些曾經匍匐在地跪求他庇護的子民,如今卻都在慶賀著自己的消亡,他逐漸磨滅的「神之芯」中並無憤恨。
……為什麼?
他只有疑惑。
作為全知全能,延壽無盡的存在,他從誕生開始,就沒有體會過什麼叫做「對死亡的恐懼」。
在他看來,無論是部落民,還是這群被他親手帶來燼土邊疆的人類,都不過是生命紡車上的一根細線。
人類為了尋求安寧,來懇求自己庇護,而自己派出天使,在完成他們的願望後徵收血稅,將人類投入生死的下一個輪迴——三界便是這樣一直無休止地輪轉著的。
今天在礦場上死去的男人,明天或許就會在某處產房裡重新成為啼哭的嬰孩。
他不明白人類為什麼事到如今,突然對一直運作至今的法則憤然反抗。
……
在人類對聖堂的反攻結束後,樞機主神的殘軀被釘在木架上,供來來往往的人隨意打量。
有人對他鄙夷地吐口水,也有人故意裝作視而不見,但他心中依然沒有一絲觸動。
他還是沒辦法理解屬於人類的情感。
這樣的日子過了很久很久之後,某一天,一個一身血汙的男人牽著一個同樣髒兮兮的孩子來到了木架前。
看好了,這個人就是所謂高高在上的「主神」,也就是害我們日子過得生不如死的元兇。
男人把處刑架下的一塊石頭塞到孩子手心。
砸他,讓他感受一下什麼叫人類的怒火!
僅剩一絲神智的殘軀閉起眼,準備迎接那跟以往如出一轍的痛楚,但那顆石子卻沒有砸到自己身上。
……為什麼要砸他?
年幼的孩子搖搖頭,放下了那顆菱角上沾滿血液的石子。
我知道這個人犯了錯,但他被釘在這裡,動彈不得,已經是很大的懲罰了。
我不想繼續欺負一個沒有還手之力的人。
——你這臭小子!
暴怒的男人衝上前,給了自己孩子一巴掌。
這句話你可不要對外人說,知道嗎!
小孩子就是什麼都不懂,你知不知道就憑你剛剛那句話,我們全家都有可能要被抓走?!
怒火中燒的父親拉著哭哭啼啼的小孩子走遠了,而仍然留在處刑架上的「神」重新睜開了眼睛。
……?
那句包含著怒火的話在他空殼一般的體內迴響。
因為是小孩子所以不明白,那麼……
如果我成為了孩子,就能得到不一樣的答案嗎?
屬於神明的「芯」仍在靜默著,但屬於「人」的靈魂在震顫。
曾經的他對人類情感一無所知,在神智即將消逝的當下,他想去了解。
……那就,由你去代我看看吧。
去看看,這片大地上,到底都發生了什麼事。
樞機主神斂起所有力量,將體內僅餘的火種,化成了一枚「
或許是為了有朝一日重返於此,或許是想到人間去走一遭,或許,他那時候什麼都來不及想,就將那顆「
琥珀被柔軟的細線包裹著,紡為一個白繭。
繭房在一段漫長的時光後,內裡孵化出了一個孩子。
……
他從剛睜開眼,還一無所知的時候,就背負了「神之芯」中尚未化盡的憤恨。
延遲了十年才釋放的神之怒火纏繞在他周遭,扭曲為「天災」的形態肆意奪取著他身邊人的性命。
但
在人間奔走的時光裡,他一直在尋找著,尋找能終結這一切的辦法。
而如今回首,才發現自己就是招致這一切的根由。
……我,才是「瘟疫」的源頭?
俯瞰一切的聖子漂浮在空洞的宙域中,身邊散落著他一直苦苦追尋的時間殘片。
黑翼的天使少女降臨到他身旁,語調卑微,極盡謙恭。
請原諒我,天庭墜落之時,為了護住聖軀,我不得不也將自身的意識封進繭中。
而如今,我終於將所有的記憶都一併歸還給您了。
主神,您問這場瘟疫為何在人間永無休止,請容我闡述一二。
烏列爾將時間的紡線勾起一束,成千累萬的記憶殘片便掠過眼前。
這個世界上的所有生命就是瘟疫本身,他們都自私,暴力,所作所為都在荼害自然但卻渾然不知。
每個人都在為了讓自己能霸占更多資源而巧取豪奪,但正是因為有聖堂的存在,世間才能維持著微妙的平衡。
我們對每個人的一生都作出了審判,給予他們功過相抵的宿命,但人類卻又否認自己的「本我」,貪戀著絕不可能實現的美夢。
惡魔也趁虛而入,掠奪著他們所剩無幾的靈魂,加重人間的苦痛。
正因為人與惡魔都這樣戰鬥不止,蔑視世間的平衡,才會招致三界律法的崩壞——
天使少女緩緩跪下,將烜赫的聖冠舉過頭頂,奉上聖子面前。
為了糾清世間,重塑律法,我們懇求您重新回到聖庭,融合聖軀。
律法已經崩壞至此,唯有您回到聖座,重振天使部隊,一切才能導回正軌了!
……
眨眼之間,彌天亙地的記憶都從他的眼底湧出,不斷沖刷著他的腦海。
血肉在麥田焚燒的焦臭,嬰兒嬉笑時傳來的奶腥,還有人世間各種紛紛擾擾的「資訊」一併灌入了他的體內。
意識因無法消化如此龐大的資訊而不斷偏移,恍惚間,他覺得自己好像成為了「主神」,又好像回到了童年。
為了找回自己,他忍著頭部不斷撕扯著的劇痛,去探索埋在繭房深處殘漏的碎片。
——他看到了「樞機主神」留在最內裡的一段紀錄。
距聖環巨炮啟動之日 十年後
距聖環巨炮啟動之日 十年後
從琥珀中甦醒的孩子第一次走出繭房,赤裸的雙足踩在柔軟的春草上,抬頭看到一行白鴿飛過平原。
他往前走了幾步,發現這是全新的,沒有任何規則設限的一個世界,讓他感到自由,他想去了解這一切。
男孩愉悅地奔跑著,無憂無慮地歡呼著,發出各種沒有意義的音節,去慶賀自己此刻擁有當下頃刻擁有的瞬間。
直到他的手腕被一個路過的女人突然拉住。
你是……哪裡的小孩?附近村落裡走失的嗎?
男孩困惑地眨著眼睛,沒有作答,但是他能感覺到這個陌生女人對自己的盤問出自善意。
見他沒有回答,女人只以為他是附近村莊裡走丟的小孩,便從衣口袋掏出手絹,一邊擦著他的手,一邊絮絮叨叨地把他領回了家。
要是無家可歸的話,就先到我們院子裡住一段時間吧。
她手上細緻地為男孩擦拭著十指的汙跡,嘴裡的功夫也沒停下。
……
不會說話也沒關係,到了院子裡之後,我找幾個年長的孩子照顧你。
剛到陌生的地方,你可能會有點怕,但沒關係,院子裡的孩子都很熱心腸的。
只要花點時間,你一定能跟他們都成為朋友。
男孩被牽著手,懵懵懂懂地往前走著,耳朵裡被灌輸著自己還聽不懂的道理。
那一天,他沒聽懂那個女人在對自己說什麼,但是這個為他擦手的這個動作,不知為何讓他心裡別有感觸。
他腦海裡彷彿有一段模糊的記憶,在很遠很遠的從前,他住在一座金碧輝煌的宮殿裡面,自己的十指總是被很多人照顧著,每時每刻都被擦得乾乾淨淨。
但自己並不喜歡從前的生活,因為在那些機械而重複的擦拭裡面,沒有感受到過「愛」。
男孩回過了頭,遙遙看了即將沉沒進樹海中的「琥珀」一眼。
<i>在這最後一眼裡,樞機主神將這段景象藏在了紀錄最深處。</i>
<i>神之芯損毀,<phonetic=【樞機主神】>他</phonetic>知道自己的所有魂智都即將隕滅,能留給那個孩子的只有其中沉眠的記憶。</i>
<i>所以,在孩子再次來到此處的時候,<phonetic=【樞機主神】>他</phonetic>希望那個孩子能見到這一切。</i>
<i>在<phonetic=【萬事】>他</phonetic>第一次醒來的時候,這個世界的人是如何對待<phonetic=【萬事】>他</phonetic>的。</i>
如今,男孩回到孵化
第一次和大家圍坐在火爐邊的時候,第一次睡在同伴身邊的時候,第一次結伴去偷糖塊的時候……
各種紛雜的回憶湧上,在他眼前列成一幅溫柔的畫卷。
萬事,你長大之後一定會成為一個很厲害很厲害的醫生!
坐在火爐邊看書的女孩笑著對他舉起自己的手臂,纖細的手臂上留著一道剛縫合不久的傷疤。
因為你看,這個傷你幫我縫得這麼——好。
等你長大之後,院子裡的小孩就再也不用擔心沒人幫忙看病啦!
我希望你長大之後,能去更遠更遠的地方。
梅爾薇在授課結束之後,合上醫書,溫柔地摸著他的額頭。
你說想留在孤兒院幫忙,我很感動,但是你是個聰明的孩子,在外面的世界你一定會有更好的未來。
你想做什麼事情,都一定能做到的。
凡人的記憶,和他曾經歷的過去紛紛化作絲線,纏繞在他身邊,被手中的燈爐吸納,化成一盞不斷燃燒的火。
他不止俯瞰到了歷史,還俯瞰到了那些人一生的喜怒哀樂。
安娜……梅爾薇……
他讀懂了那些人是曾抱著怎樣的心去接納他的。
樞機主神,這就是你想讓我看到的「人間」嗎。
……我都「看」到了。
恍惚間,他迷濛地看向吸收著無數生命細線的燈爐,這個舉動卻招致了天使驚慌的問詢。
……主神大人?
在三十年前的計畫裡,烏列爾以為自己只要引導聖子覺醒琥珀裡寄存的記憶,樞機主神就能從人類的軀殼中重生。
但她沒有想到,如今一個軀體裡面卻同時共存著兩個人的回憶,而事態也已經徹底偏離了自己的預想。
主神大人,您萬不可同情那些罪人!
烏列爾慌忙跪伏在下。
三十年前,正是他們恩將仇報,才害您流落人間。
長久以來,至高天大人因為您的遭遇而震怒,降下了不勝其數的刑罰,就為了讓這些罪人改悔。
律法不可持久崩毀,三界必須回到正軌,您必須回到聖座糾正這一切。
如若您猶豫不決,這些貪得無厭的人類日後肯定又會故技重施——
……我不會這麼做。
俯瞰萬物的半神收回視線,將目光放回眼前的少女身上。
沒有任何存在,應該被定義結局。
人類自身的命運,應該讓人類自身決定。
青年的語調依舊平靜堅定,但天使少女的臉色瞬間變得煞白。
哪,哪怕是主神大人,也萬不可這麼說……這可是對至高天大人的否定……
你們即使妄圖控制人類的命運,也有成功過嗎?
萬事直直地看向面前已經僵住的少女,語氣中添了幾分他自己都沒覺察的威嚴。
三十年來,人類為了抵抗你們施加的「命運」,將數以萬計的天使們也化作了肉泥。
但是你們不僅沒有因此罷手,而是變本加厲地繼續將苦刑施加予新生的人類……結果你們最後得到了什麼?
戰爭,你們得到的只有曠日持久的戰爭。
如果你不敢承認,那我就來幫你認清真相——人類這個族群絕不會因為恐懼而永遠接受苦難。
無論是怎樣的絕境之中,都總會有人選擇懷抱著善意,嚮往未來。
如果你想繼續利用我去維持這場戰爭,那無論多少次,我的回答都是「不」。
因為人類想要的從來就不是凌駕在誰之上的權利——
他們想要的,只是讓所有人都能平穩活下去的世界而已。
烏列爾,為了雙方,完結這場苦難吧。
青年的金瞳中散發著奪目的光輝,烏列爾很熟悉這道眼神,那是三十年前,曾讓她在無數個日夜中惶惶不可終日,但又無處可逃的審判之眼。
而如今,這道目光的主人又重新站到了她面前,徹底喚起了她內心的所有恐懼。
她的身體戰慄著,然後右手強行按住了自己忍不住想下跪的發軟膝蓋,逼自己昂頭笑了出來。
哈哈……吾,吾明白了。
但在得到徹底的拒絕之後,她反而不再畏懼了。
汝根本就不是聖子,汝只是,竊取了主神大人記憶的醜陋人類……
只要把「琥珀」中的記憶交給吾,吾也能做到……不,吾一定會做得比汝更好!
「繭」中的空間驟然收縮,烏列爾高飛起來,操縱著無數的絲線一起捆向萬事。
……唔!
地面劇烈地搖動,她一把扯住絲線的終端,將另一邊連著的「琥珀」拉往自己身邊。
早知道,三十年前主神大人就不該分裂出什麼火種,人類生來就是骯髒的,主神寶貴的記憶也只會被玷汙和浪費!
烏列爾展開漆黑的雙翼,身上湧現出無數繁雜的金色符紋。
至高天大人的判斷果然是正確的,即使給予人類一個樂園,人類也只會用自己的自私和醜陋將烏托邦變為荒土。
哪怕是尊貴的神子,只要一旦沾上人類的劣性,就再也無可救藥了。
但聖座不可繼續空缺下去,至高天大人的宏願也必須由吾等來繼續踐行……
無妨,那就讓吾來成為新的神明,由吾親自為這個顛倒的世間肅正律法——
人類奔跑上前,不斷撕扯著纏繞在銀髮青年身上的絲線,但馬上更多的紅線又馬上席捲上來。
灰鴉……退,退後……
萬事堅持昂著頭,意識因為同時在吸納著過於龐大的資訊而不斷動搖。
不能讓記憶落到她手裡,讓我來融合「琥珀」中的資訊……
絲線在身上勒出斑駁的血痕,但他依然緊緊握著那些記憶,將它們收束到自己懷中。
那之後就交給你了。
萬事「抱著」那束不斷在燃燒的生命燈火,對人類露出一個寬心的笑容。
在融合接近完成的時候,你就作為血契者……斷開跟我的契約。
雖然這不是我想要的結局,但是,我很高興這條曾被人類拯救的生命,在最後也能為了人類而落幕。
人類愣住了。
沒關係的,我們還有下一個三十年,生死就是如此輪轉的。
火種仍在不斷燃燒,以青年的靈魂作為燃料,將記憶的絲線紡進他的胸膛。
他的靈魂正在逐漸捨棄掉「人類」的姿態,被禁錮進名為「神之芯」的軀殼。
作為曾經蔑視生命重量的「主神」……我也理應接受這個結局。
人類拔出骨刀,繼續斬開纏在青年身上的絲線。
無視不斷纏繞上來的紅線,人類只是一味地斬著,一刀又一刀地割開青年身上的束縛。
……為什麼?
金色瞳孔的光輝逐漸黯淡,從中溢出了對這一切苦難的質疑。
你不是已經看到了嗎,這一切的災難本就由我一人帶來……
人類怒喝一聲,手上的動作依然沒有停下。
……
在那個瞬間,青年猶豫了。
他用自己的意志,無意識地拒絕了「琥珀」中資訊的融合。
繭中紡織而出的軀殼停在距離成為神明還有一步之遙的位置,然後力量開始倒退,順著絲線流回「琥珀」之中。
烏列爾目睹著這場變化,露出狂喜至極的表情,喧笑著舉高手中的聖冠。
居然還有如此愚蠢的人類,會拱手相讓已經得到的權柄。不過正好,這份力量就由吾笑納了!
來吧,吾將在此加冕——
老子等這一刻很久了,蠢貨天使!
聽到人類的命令,早作好準備的機械渡鴉從不起眼的角落裡突然飛騰而出,叼走烏列爾高舉著的聖冠。
……惡魔?!是什麼時候侵入的!
烏列爾慌忙發射出更多的絲線招架,但均被渡鴉靈巧地躲過。
摩利甘一口氣衝到穹頂的最高處,在半空中喚出奇異的血色法陣,將聖冠置在其中。
在惡魔之力的侵蝕下,附著在聖冠之上的光輝結界漸漸消融,露出了內部的弱點。
怎麼可能……這股力量是,惡魔領主……?
灰鴉,快,老子堅持不了多久!
人類沒有猶豫,一把掏出血槍,連發數彈,將高懸的冠冕打了個稀爛。
啊啊啊——————
伴隨著天使少女淒厲的慘叫,被血彈擊中的聖冠化作星星點點的光斑,落到柔軟的繭絲上,然後不見一絲蹤影。
絲線終端連著的「琥珀」也在瞬間應聲裂開,變成無數片黯淡的碎晶。
這可是主神大人的聖冕,汝等這些蛆蟲竟袋敢——!
大天使憤怒尖叫著,像抓著最後的救命稻草一般拽動手上的絲線,失去了聖冠力量支撐的「繭」劇烈搖撼起來,幾乎要把所有人都甩落到地底去。
「繭房」內,所有顏色正飛快地褪去,統統化作一片無機質的純白。
烏列爾,不要掙扎了,聖冠已經被破壞,你已經不可能搶占這些記憶了!
萬事撕開已經風化腐壞的絲線,站到烏列爾身下,舉起手槍指向空中不停扭動著身軀的人影。
而烏列爾只是越來越癲狂地召喚出更多的天使,密密麻麻的蒼白「活肉」從繭房地底不斷地冒出,像蟲卵一樣覆滿四方。
無妨……只要殺掉汝就夠了,無論是怎樣的結局也比一個愚蠢的人類篡奪聖位要好!
嘎,這片空間要塌陷了,不宜久留!
摩利甘飛回人類的肩膀上,提醒他們望向不斷褪色腐化的穹頂。
沒事的,一切……很快就會結束。
萬事重新戴上面具,將手中的左輪手槍轉動上膛。
灰鴉,請把力量借給我。
是時候為這一切劃上句號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