距離黑野特別行動組-013組抵達濱海小鎮,已經過去了<color=#ff4e4eff>44天</color>。
三名來路不明的構造體都損耗嚴重,所幸被她們保護過的人們都伸出了手,把她們從最前方拉了回來。
她們就這樣在難民群中「修修補補」了兩天,直到維護組件徹底罷工,奈米補強材料也用盡。
薇拉的傷臂徹底抬不起來了,但好歹還保下了一條命。
小啞巴卻不太好。不僅被爆炸波及,她背後還不知何時被感染體掏了個洞,內裡結構一覽無餘,看一眼都覺得鈍痛無比。循環液還在流失,薇拉試圖幫她止住,可什麼都阻止不了。
她就這樣在維持續航的休眠和驟然甦醒中循環往復,每次都堅持不了幾分鐘。
「喂」的焦慮蔓延到了臉上——在狹窄的空間中來回踱步數個來回後,她對所有活人宣布了一個決定。
經過這幾日對地下堡壘的調查,我覺得還是有必要再去突圍一次。
我看過舊的圖紙,那條路指向的是尚未挖通的另一個出口,上次我們沒有目標,所以沒有找到缺口,但也許這次……
但我們只剩最後一份爆破裝置了。
帶著僅剩的爆破裝置去往那邊,還有希望。
人們卻麻木地聽著這些話,他們也許已經受夠了感染體三不五時的逼近。加上物資已經消耗殆盡,每個人都已經在日程消磨中,接受了死亡的將近。
都起來!坐在這裡發呆算什麼!
累了……在這鬼地方待太多天了……我都數不清了……
真的別折騰了,就剩一份爆破裝置,還要浪費在那種無用的探索上嗎?況且你們都帶人嘗試多少次了……有什麼成效嗎?
……那怎樣不算「浪費」?難道要在感染體徹底攻進來的時候自爆?
不識好歹的東西……喂!你這樣說話是不會被聽進去的。看看這些髒兮兮的、死氣沉沉的臉。呵。
薇拉搖晃著站起,起身前還沒忘記扶住尚在昏迷中的小啞巴。
很多人就是這樣,對活下去的掙扎都微弱到可笑,你不刺激他們根本不會有用……簡直像是一群快要餓死的羊群,不狠勁抽動鞭子,誰也趕不動它們。
角落的薇拉說著,慢慢背起了小啞巴,將她無力垂下的手臂搭在自己脖子上。
我們的好好隊長還是太「溫良」,但我就不一樣了。
我可向來都是那隻撞圍欄的黑羊啊。
薇拉抬起腳——然後狠狠踹到了鐵桶上!
「哐啷」一聲巨響,桶內珍貴的物資滾了滿地,所有人都為之一震。
有種就派你們最能打的傢伙先跟我來場內鬥,不然你們所有人都得看我的臉色吃飯!
……
怎麼,不敢?
那還不老老實實聽我的?!能動的全部站起來!跟我們走!不能動的就乾脆立刻死在這裡,我絕不會給你白吃物資!
不願意現在就去死的,哪怕爬也得跟上!
…………
就這樣,剩餘的人們彼此拉扯著,在幾名構造體的牽頭下,又一次向出口走去。
……
不知在昏暗逼仄的空間裡摸索了多久,一直走到……只能聽到身後難民們的呼吸聲,還有機械關節磨損的吱呀聲。
幾點了……現在是……晚上……還是……
沒有人回應,只有小啞巴的聲音虛弱響起,給予了回應。
……白天。
!你醒了?少說話,保存體力。
小啞巴卻微微抬手,示意薇拉貼近牆壁。
<i>「……我的聽覺模組很靈敏。你們應該都沒聽到過這個。」</i>
薇拉頓了頓,她聽了小啞巴的話,任由自己沉重的頭顱貼到牆上。
很快,薇拉微微睜大眼睛——她聽到一陣遙遠的濤聲。
<i>「潮水漲到這裡,天就亮了。」</i>
<i>「明明已經看不到一丁點光亮了,但濤聲還能傳達到……」</i>
<i>「這個方向大概是對的,我們離外面不遠了。」</i>
嘩啦。
疲憊的人群貼在一起行走,沒人知道濤聲的到來與遠去——沒人知道,夜晚已經過去,地下堡壘之外,又降臨了一個安寧的白晝。
<i>「如果能在這樣的安寧中死去,也不算差。」</i>
別說這種話。
薇拉有些煩躁地將小啞巴又往上背了背。
她想揪出引來感染體的罪魁禍首,但那塊從感染體身上撕下的定位裝置暫時沒了反應,沒辦法進一步判斷那招致災禍的源頭在何處。
即便薇拉已經打算放過「喂」了,可此刻唯一有嫌疑的,大概還是只有她。
但如果「喂」想要叛逃,那這種自殺式行動也把她自己帶進了危險中。
哈。
薇拉忽然有些自嘲地冷笑起來。
如果她從未猶豫過、如果能不顧一切、早在第30天的時候把「喂」處理掉,也許不至於熬到這份無法脫身的地步。
她看著前方探路的「喂」的背影,搖了搖頭,放棄了這些想法——現在無論怎樣,考慮這些也無用了。此刻最重要的只有帶著大家活下去。
薇、了?你看到了嗎?
薇拉從雜亂的思緒中回神,發現小啞巴的子機上還留著一行字,前方的「喂」也表情微妙地看著自己。
<i>「你們是怎麼進入黑野的?」</i>
……
看到其餘二人的沉默,小啞巴以為她們不喜歡這個描述,慢慢刪改,一行新的字呈現出來。
<i>「我們,都是怎麼進入013組的?」</i>
……怎麼……突然又說起這個?
<i>「離開家鄉那座小島之後,是黑野收留了我,還給了我比較強力的機體……你們呢?」</i>
薇拉忽地乾笑兩聲,她明白,小啞巴大概又察覺到她的「不安」了。
你每次開啟這種有關家鄉的話題,無非都是為了這種事……有夠好笑的。
……
小啞巴趴回背上,她感受著薇拉的髮絲,子機上繼續緩緩浮現文字。
<i>「我想了解……陪我聊聊吧。」</i>
薇拉蹭了蹭臉上的冷凝液,她知道小啞巴現在應當少說話,盡可能保持體力。
可液體順著她托著小啞巴的手緩緩滑下,滴答落到地上——那是小啞巴仍在流失的循環液。
薇拉說不出拒絕的話了。
……好。你先說,小啞巴,詳細說說你的事,我們都好好聽著。
<i>「我……」</i>
隨著薇拉繼續向前邁步,游標也在子機上閃爍起來。小啞巴緩慢講起了自己的回憶。
她的思緒似乎正在消散,前言不搭後語,像在拼湊一些臨終前回顧的碎片。
一道海浪湧過,清洗著所有人的過往。
<i>「那時也是像這樣的濤聲……我改造之前聽覺就很靈敏,所以那天……我聽到了異常。」</i>
<i>「帕彌什爆發的時候,我正跟著大哥,在海上。那天我們沒有成功返航,快靠岸的時候,母親讓我們不要回家,用哨聲告訴我們的……我聽到了感染體擠在岸上的聲響。」</i>
<i>「我們在海上漂了兩天,沒有收到母親的消息,就從別處上岸了。」</i>
<i>「岸上有很多感染體,我和大哥走散了,我又找了他兩天,沒找到,最後被一支難民隊伍帶走。」</i>
<i>「是黑野給了我一口吃的,幫我改造成構造體,還比別的構造體額外多裝了子機。」</i>
對那一口飯的報答,是什麼?
子機安靜了一會。
說啊,黑野要你給的報答是什麼?
<i>「站在戰場最前線,往前衝就行。」</i>
……讓你做什麼你都答應嗎?我看你不止說話不俐落,腦袋也不靈光。
前方沉默傾聽的「喂」忽然開了口。
也許只有這樣的人才能一路進入特別行動組。
她不僅僅是痛覺缺失。範圍應該再大些,她是對「痛苦」沒感覺,各種意義上的……從入組帶她開始,我就發現了。
那時候她還會直愣愣去問重傷致殘的傷員到底有多疼……哈,那不就是找打嗎?她引得後方營地混亂,我也只能帶著她去更適合她的地方,比如特別行動組。
起初她看不到路上死去的人,所以枯骨不會絆住她的腳。
而最後落得這個結果……因為學會了在乎他人的疼痛而被「灼傷」……似乎也早就能預料。
「喂」的目光在小啞巴滿身的傷口上一掃而過,她迅速轉過頭,不再面對這些。
<i>「你們呢?你們是怎麼進入這個組的?」</i>
我曾經的隊友都死光光了,你確定要聽細節?
見隊友們沒有反對,薇拉向前邁步,擠過一片狹窄的石壁,講了起來。
很簡單。我主動接受改造,成為構造體,然後在某次集體行動中殺了一些感染體,成為唯一活下來的傢伙,被黑野邀請。
成為黑野的構造體之後,又在一些行動中殺感染體,每次都成為唯一活下來的……
「一些」是多少?
不算多,今年也就十幾次任務。上頭也在意損耗率,所以今年已經不怎麼給我安排團體任務了。
……那最近的一次,就是你加入013組之前的最後一次任務……
那次有點複雜,我那兩位隊友都意圖叛變……
薇拉頓了頓。
他們兩個打算殺我滅口。
我們去了一處很高的懸崖上,他兩個威脅我自己跳下去,做個了結。
我才不會當那種走投無路就往懸崖下跳的傢伙,我把他兩個反殺了,還把他們引來的感染體也都殺了。
薇拉不經意地瞥了一眼「喂」。
沒人能讓我死在最前頭。
……
裡害。
小啞巴輕輕「讚揚」,「喂」的臉色卻不怎麼好看——除了小啞巴真心實意為薇拉「活下來」而感到幸運,四周都陷入一陣微妙的沉默。
繼續說啊,喂,你呢?
我沒什麼好講的,我的「故事」不重要。
你是不願意說還是——
隊長……也裡害。
也許是希望這二位隊友好好交流,即便氣息不穩,小啞巴也慢慢替「喂」講述起她的所見。
<i>「隊長很厲害的,薇拉可能不知道。我認識她比較早,她做事一直一絲不苟,出任務的時候也……」</i>
別說了,讓「犬」好好看路吧。
<i>「還沒進特別行動組的時候,她就很努力了,是個有目標的好人。」</i>
<i>「以前我的子機故障,是她幫忙找人維修的,還教我適應發聲裝置,現在我才會說好多話。」</i>
<i>「還有,聽說她的家鄉是……」</i>
……「飛蛾」,都別說了。
「喂」停住腳步,回頭看向兩位隊員,臉色隱沒在黑暗中。
全都不重要,黑野的構造體不需要什麼「出身」、什麼「自我」,只需要好好做事的狗。
能在這樣沒人性的地方活得舒坦,除了天生就適合吃這口飯的,就得把自己以往信奉的道德與規章全都拋棄。
你們兩個……一個頂著「死神」的名號,走到哪裡都沒有好事。一個連痛覺都沒有,以前連腿斷了都能繼續殺,被當作死士利用。
……但某種程度上,我也是這樣一路走來的。
她稍微朝薇拉低頭,正對上薇拉胸口的燈光。
薇拉看清了她的表情,那是一種標準的「悲戚」。
「飛蛾」,「犬」,你們有想過……結束這種生活嗎?
哪怕我們是構造體,也還是「活著」的,不該接受這樣的命運。
如果黑野把我們禁錮其中,那……試著掙脫出去,或許是一件好事呢?
有人在幽暗的隧道中舉起了一盞提燈。微弱的燈光只能映亮幾張沉默的臉,眾人的思緒也無法無遺照徹。
薇拉沒有回應,她看到了隊長眼中的試探,卻無法判斷這究竟是對叛變的鼓動,還是某種真情流露。
最重要的是,這好像也觸及了薇拉自己也會逃避的部分內心——所以她不知該如何回應。
只有小啞巴的子機輕輕響起。
<i>「我沒想過。」</i>
「喂」眼中微弱的光黯淡下去,她扯著嘴角笑了笑。
嗯,我明白的,黑野適合你……
小啞巴卻忽然在薇拉背上掙扎起來。
薇拉像是預料到了什麼,她沒有制止小啞巴這種「加速生命消耗」的行為,任由小啞巴越過她的肩膀,抓住了隊長的手臂。
!
<i>「不,隊長。不是黑野適合我。」</i>
<i>「如果沒有被黑野撿到,我就不會有隊友,就不會遇到你們。」</i>
……
小啞巴看著薇拉和隊長,勉力笑了笑。
<i>「所有人的家人朋友都是過往……我早就沒了母親與哥哥。」</i>
<i>「隊長和薇拉……都對我好,教了我……很多。」</i>
<i>「隊長幫我聯繫熟人修補損毀零件……薇拉會教過我從最前線脫身的辦法……很多……很多……」</i>
<i>「……這世上除了我們,也許不再有別人。」</i>
…………
「喂」嘴唇顫抖了片刻,想說出什麼話,最終卻還是什麼都沒吐露,只留了一句道歉。
對不起。
「喂」拉下小啞巴的手,將她重新好好安置到薇拉背上,隨後轉身,繼續向前開路了。
……
小啞巴,再多教我一些那什麼……哨語吧。
薇拉感受著背上越來越沉重的重量,她頭一次主動搭話。
……學……什麼……
小啞巴已經開始昏沉了。
除了「返航」,吹點別的,我學學。
別的……別的……呼……
……
那就吹「返航」,只吹「返航」也沒什麼。
嗯。
小啞巴慢慢抬手,放入口中。
「嗚——」
「返航」的聲響不再悠長,也不再具有穿透力。
聲響微弱,都不敵外面的海水拍打聲,也許連隊末的人們都聽不見。
小啞巴短促地吹了一聲,就不再有力氣。
呼……
薇拉明白,小啞巴正漸漸沉入那片海。
……回家。
什麼?
<i>「……我想和你們……一起回家。」</i>
子機斷斷續續打出一行字。
薇拉用力托住她,拉過她的手臂,攬在自己的脖子上,讓她抓緊——像引頸遞去最後一根浮木。
行,這就回家,去那片淨土。
……喂,前面的,你不回頭看看她說什麼嗎?
前方隊長的背影在昏暗中隱約顯現著,她沒有回答。
這個時候逃避也沒有用……算了。「飛蛾」,別睡,你繼續講。
講那個海島,你的家人,那些哨聲,還有那個彩虹一樣的海灘。
講了,我們就回家。
小啞巴雙目失去焦點,她啞然看著前方隊長的背影,子機再次開始流淌文字。
這是小啞巴最後一次、極盡所能地描述極樂淨土。
<i>「我大哥每天都去捕魚……我在鎮上上學,母親偶爾……去鎮上採買。」</i>
<i>「我不出去上課……就一起聚在家裡吃午餐,大哥做的醃魚最好吃,母親做的蛋糕……也好吃。」</i>
<i>「吃完午餐,我……去海灘上玩,珊瑚和小魚是彩色的……小魚們都不怕人,會咬你的腳趾。有一條被困在淺灘,我也會把它放回去……」</i>
<i>「沒有遊客……只有……」</i>
<i>「最安逸的生活……」</i>
<i>「……」</i>
……別停,繼續說下去。
我們很快就離開,就去那裡看看……嘖,你最好能立刻爬起來,我們一起去找你大哥。
哪怕是逃亡——
提到逃亡,前方的身影似乎停了停,可還沒等「喂」做出什麼反應,小啞巴就又微弱地說起什麼。
疼……
<i>「不找大哥了。」</i>
為什麼?
<i>「大哥……他太疼了。」</i>
<i>「那時候,他陷在感染體群裡……我聽到了……」</i>
失焦的眼神尋找著什麼,最後還是放棄了。
小啞巴就這樣把腦袋搭在薇拉肩上,慢慢閉眼。
<i>「他喊疼,我聽到了。」</i>
……
<i>「因為……那時候……薇拉喊疼,我也聽到了。」</i>
薇拉前進的腳步忽地停下,巨震的甬道中,小啞巴拖拽著她的畫面彷彿就在昨天。
嘖!你自己都傷成這樣了,還在我這裡守著做什麼?!
因為……泥,喊疼。
小啞巴努力抬起腦袋,朝薇拉笑了笑,同樣傷痕累累的子機也再度響起。
<i>「因為你喊疼。」</i>
<i>「我不知道什麼是疼痛……但我不想聽到你們說疼。」</i>
……
記憶驟然拉回兩天前,薇拉想起了那時發生的事。
在她被感染體攻擊、模糊掙扎的時候,是一個飛蛾般的影子撲過來,擋住了什麼。
然後一步步把她拖了出去。
……就因為這個,你就要救我?
<i>「我不想你們疼……我想你們活下去。」</i>
…………
慢慢的,慢慢的……
在薇拉向前的腳步中,「飛蛾」慢慢墜入死亡,就像一隻小蟲落入燭火,和飛灰一樣,輕輕散去了。
囈語一般,「飛蛾」的子機上留下了最後的話語。
<i>「……原來疼痛是這種感覺。」</i>
<i>「和薇拉說的一樣……印象深刻……一種……『分離』的感覺。」</i>
子機隨主人一併終止了運作,徹底安靜下來。
飛蛾撲火的命運終結,而在「死神」的背上,又增添了一位離去的身影。
哈……這可真重。
「喂」意識到了什麼,她轉身,看向薇拉背後。
某個瞬間,薇拉好像從她臉上看到了濃郁的傷感,這人早就預料到的小啞巴的結局,此刻卻彷彿不能接受。
……看什麼,走你的路。如果要突圍,我可以換到前面去。
……
「犬」,我們已經到頭了。
出口確實存在……甚至情況比我們想像的還好,它本就是打通的。
但……
「喂」揮開塵土,用肩膀將那扇塵封的逃生門撞開一道縫隙。
珍貴的新鮮空氣順著縫隙極速湧入,將薇拉額前的頭髮都吹起。
——而隨著大門的打開,這道通往生路的縫隙外突然亮起一點突兀的紅光。
漸漸的,兩點,三點……直到紅光連成一片。
薇拉下意識想起了的那些順著海浪來到岸邊的螢光生物。
……「犬」,我們賭輸了。
燈光微弱,薇拉看不清楚,只隱約看到她頰側落下一道眼淚。
「飛蛾」是不是……也只能留在這裡了?
嘶——
命運像是譏笑著回應了兩人的對話,「喂」話音未落,出口外圍堵的感染群們就動作起來,整個通道都一同震動,頭頂的灰塵簌簌落下。
薇拉也感受到懷中傳來的微弱震動,那是她藏起的定位器。
……
……算了……算了……你把她放下吧。
後方的難民們也隱約聽到了兩名構造體的對話,這份失敗帶來的絕望從隊首很快傳遞向隊尾,震動之中,已經有不甘的哭聲從後方傳來。
我就知道!就不該跟著這幾個構造體折騰……這下好了!
薇拉輕輕放下了那隻被火焰焚盡的飛蛾,將她安頓在角落。
喂,說句拋卻職守的話——黑野那邊我應付慣了……我原本都想著放過你了。
……
特別行動組……還真的是這樣嗎?剛加入黑野的時候,我也很年輕,現如今我發現它印證了外面的傳言……把好人變成惡鬼,把活人變成具具行屍。
我以為你和之前把我逼上懸崖的那二位不一樣,不至於把隊友出賣,給自己謀出路。
我只覺得這孩子死得不值得……最起碼,她念「隊長」的發音是最準的。
薇拉將定位器取出,盯著上面的閃爍沉默。
這是什麼?
定位器。是我從感染體群裡搶來的,就是這東西引來的襲擊。
不可能。
但為什麼這處隱秘的出口附近都會滿是感染體呢?
薇拉的手臂向「喂」的方向遞出,在貼近撲克臉的胸口時,光點長亮不止。
答案昭然若揭。
薇拉扯出一個難看的笑容,已經做好了下一秒就動手的準備。
不可能……你還在懷疑我?
我無法承擔猶疑的後果了,你不如多拿出些誠意,好讓我與你聊聊,再分辨一下。
薇拉緩緩抽出沙利葉。
……這樣交涉,怎麼樣?
下一秒,兩柄刀撞到一起的聲音蕩開空氣,與上次的碰撞如出一轍,卻多了一分不同的意味。
兩道刀鋒各自映照著一張扭曲的臉。
不可能!我從沒有想過害你們!
殺了我,你的證詞自然可以當真——唔!
「喂」突然扭住了薇拉的傷臂,在薇拉皺眉的空檔,一把將薇拉按倒在地。
錚——
「喂」的刀尖對準了薇拉的喉管,這番先發制人,是她占據了先機。
我不想再動你的傷!你也不要輕舉妄動!
……好得很!
薇拉毫不避諱鋒利的刀尖,忽地奮力抬頭。
隨即——嚓。
循環液濺出,刀鋒徹底捅進了薇拉的左眼,將其視覺模組徹底破壞。
你瘋了?!
痛……真痛啊!!!
但幾乎是呼痛的同時,薇拉也極速伸手,以牙還牙,擰斷了「喂」按住她的手臂。
「喂」捂著斷臂向後仰倒,一時痛到痙攣,又被薇拉一腳踩住脖子,死死扣在地上。
哈……哈……扯平!好一場狗咬狗!
薇拉壓著「喂」,笑著拽住眼眶裡的刀,一把拔出,用沾滿循環液的刀刃對準這位大膽的叛逃者,就此逆轉了攻守。
早在出發之前,我就得知你有叛變的傾向了。
你這瘋狗,黑野的狗……這才是你真正的任務……?!
那又如何——那現在你不得不聽點狗叫了。你也「不要輕舉妄動」,老實回答我的問題。
薇拉一把將刀尖送到「喂」口中,只要她再敢大喊一句,利刃就會豁開她的嘴。
代達羅斯給了你什麼好處,能讓你做到這個程度,白送一支特別行動組給他們,還搭上一群傻不愣登的難民?
……
蠢貨……代達羅斯只會利用你削減黑野的構造體力量,根本不會給你留命,將這麼多感染體引來就是證明。
你這樣做不僅會害死你所謂的隊友,還把這整個小鎮都害了。如果這種規模的感染體四散出去,那附近的保育區都有可能受威脅。
……
滴答,滴答。
薇拉抽出刀,眯著傷眼,眼眶中滴落猩紅的循環液。
……我原本,都想放過你了。
相信所謂「隊友」的傢伙,果然會在這種美好的扮家家酒幻想中溺死。
……我是接觸過代達羅斯,但沒有接受他們的邀請。
我是想要自由,想逃離黑野,從此不必再面臨嚴酷的優勝劣汰,不需要混在一群構造體執行小隊裡,像狗一樣爭奪勝利,以求活下去的「獎勵」。
……
但我從沒想過牽連你和「飛蛾」。你們兩個都沒必要跟我趟渾水,說她是個孩子都不為過,你……我也聽說當年也是個沒畢業的學生。
沒想到只是存了這樣的心思,就算是想著自己逃離,也還是會引來這種追逐。
所以那個找「鑰匙」的任務……我們大費周章又輕巧拿到它,我還隱隱懷疑了好一陣……原來也只是個殼子……
不,「鑰匙」的任務是真的。
……什麼?
從感染體身上扯下的定位器掉落在一旁,還在閃爍光點——兩人都不約而同看過去。
……
把「鑰匙」拿出來……拿出來!就在我身上。
薇拉也意識到了什麼,將手伸向了「喂」頸間,扯出了她們小隊此行的任務目標。
一份簡簡單單的權限卡,近乎一個無關緊要的小飾品。
在「喂」幾乎將恨意化為實體的眼神中,薇拉將定位裝置靠近「鑰匙」,急促的亮光再次閃成一片。
……
……哈。
哈哈哈。
薇拉的手勁放鬆,「喂」幾乎立刻掙脫開。她爬起,奪過「鑰匙」,狠狠攥進手心,細微的碎裂聲響起。
在那條濱海街道上買下「鑰匙」的景象還歷歷在目,現在看來,當初簡單的殺價過程都變得荒謬可笑。
不過是將贗品與催命符一齊送到013組的手裡罷了。
原來從頭到尾都是這種小把戲,還把我們耍得團團轉……
她笑起來,瘋狂撕扯自己的愚笨。
哈哈哈……虧我們還不斷猜忌、懷疑……迫使所有人彼此消磨,搞成現在這片狼藉。
我受夠了,該結束了。
定位裝置還在嘲笑式地閃爍著光點,她將這份嘲笑握緊,再次放回懷中。
「犬」,現在還有一個機會……不。
她看向薇拉,眼中閃爍著瘋狂的光芒,現在的她像是更符合「013組」的名號了。
你能不能……幫我完成最後一個任務?
……
我會讓這該死的東西發揮一點作用,你去帶好這群「傻不愣登」的難民,別讓這最後一點努力也變成笑話。
說著,「喂」踹開了門,下方的感染體察覺到了什麼,紅光齊齊上仰。
你是為了盯住我才被調進組的,所以,原本來執行這個任務的,可能只有我和「飛蛾」,你是被牽扯進來的。
本該由你來負責「活下去」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