距離黑野特別行動組-013組抵達濱海小鎮,已經過去了<color=#ff4e4eff>32天</color>。
又一場作戰後,倒數第二道防線也崩潰了。
三名構造體帶著倖存的難民撤到了地下更深處,都負了傷。
地下深處不再有裂縫,沒有可供眾人享受絲縷陽光了。就像極夜會讓人抑鬱一樣,活下來的難民們都陷在沉鬱的氣氛中,三名構造體也差不多。
對比兩天前的劍拔弩張,薇拉和「喂」的關係緩和了微弱的一點點。
兩方的猜疑與提防還在持續,表現得像是互相懶得多說什麼。
但在小啞巴看來,這就是在鬧彆扭。
小啞巴大概苦思冥想過新的話題,但很可惜,這位年輕的構造體根本沒有任何黑野之外的人生經歷,所以最終,她找出的話頭還是回歸了那「美好故鄉」。
她絮絮叨叨說起來:
窩,有一個,補錯的,建議……
你說,我聽著。
薇拉也瞥來一眼。
薇了……想聽,嗎?
說。
窩……
用子機「說」,不然我還得自己考慮翻譯。
薇拉拍了拍小啞巴身邊的子機。
……
<i>「等以後有時間了,我可以帶你們兩個去看看那座小島,比如那片彩虹海灘……」</i>
閉嘴,玩去吧。
……
你也「閉嘴」。
薇拉又拍了拍子機,替它關機。
<i>「……」</i>
……別欺負她了,犬。
喂像是察覺到了薇拉的不屑,在薇拉開口諷刺之前,她遞過來一塊鹹魚乾。
這是剛剛鎮民們送我的。現在能充飢的東西不多,魚乾也只能拿來嚼嚼。
你要是不嫌棄……也可以拿去提神。
嘁。
薇拉伸手奪過,丟進嘴裡。
確實不好吃,鹽放少了,用這副軀體完全嚐不出味道。
……
{226|153|170}。
雖然被閉麥了一整天,可小啞巴還是顯得很開心。
隊伍裡的氛圍似乎比以往又緩和了一些。
又過了幾天,薇拉親眼看著小啞巴將手放在嘴前,吹起了某種特殊的手哨。
「嗚——————」
這聲響讓薇拉想起許多令她不適的警報,同樣的,幾個難民也望了過來。
你又搞什麼花招?
小啞巴的子機流淌起文字:
<i>「這是我們家鄉漁民常用的哨語。」</i>
哨語?
<i>「我還是人類的時候,聲帶發育不全,反而對這種哨語比較熟悉。」</i>
哦。
<i>「你想知道這是什麼意思嗎?」</i>
薇拉沉默地看向小啞巴,對上了她亮晶晶的眼神。
……
難得的,一句「不想知道」嚥了回去,薇拉點頭,示意小啞巴繼續「說」。
煩、煩航。
<i>「返航。」</i>
伴隨著小啞巴特殊的發音,子機上浮現出一個詞。
<i>「返航。」</i>
<i>「每次捕魚結束,漁民們就會用這個聲音朝岸上傳遞消息。」</i>
<i>「這樣,岸上的人就會準備伙食,等他們回家。」</i>
<i>「薇拉,我們也會返航的。」</i>
窩……們,也、泛航、回去。
小啞巴堅持用自己的發聲裝置說完了最後一句話。
……
……嗯,聽起來,你的家鄉挺不錯的。
嗯嗯嗯!
咳,有機會的話……也不是不能考慮……
誰?我們?
正當「喂」打算再多說些的時候,薇拉強硬地插話進來。
狗屁的返航回家,要想活下去就堅持戰鬥,所有人都必須想辦法脫困。
別看了,那邊的幾個人,都別愣著,去把防線再強化一下!口糧也不是白吃的!
……
「喂」沒有再聊下去,低頭調整自己的裝備了。這幾日作戰下來,她的機體和武器都磨損不少。
薇拉也一樣——「喂」敏銳地發現薇拉最近總是臉色不好地轉動左臂。
薇了?你、個膊?
但在「喂」關心出口之前,小啞巴就先發問了。
手臂?不用你管。
有舊傷嗎?
以前強行拆下來過,這個答案你滿意嗎?
……你坐下吧。
你想痛毆我的這條壞手臂?
你為什麼要這樣夾槍帶棒地說話?這裡沒人欠你的,坐下。
薇拉被「喂」拉到面前,當即警覺,但正當她以為一場新的鬥毆要開始時——
「喂」拿出維護組件,輕輕覆蓋在她有些斷裂的舊傷之上。
小啞巴也趕眼色地遞過來人類用的紗布,一圈圈纏在薇拉的手臂上,勉強固定住了。
?
這條手臂損傷太重,先不要動了。前面的設防工作也放一放,「飛蛾」去替你。
明明是舊傷,怎麼看起來一直沒得到很好的維護?等這次任務回去,你去找一個我認識的維護人員,麻煩他再幫你看看……
「喂」說到一半,忽然一頓,薇拉猜她是想起自己不會回去了。
……
好啊,等我們全·都·回·去,我就去找人好好維護一下。
「喂」的臉色沒什麼變化,像是習慣了薇拉的挑釁,她收拾裝備轉身就離開了。
薇拉的眼神卻還追著這位叛逃者的背影。
從剛才開始,薇拉就一直在回憶初來任務地點時的種種細節,思考從哪裡開始出的問題——這裡本不該出現這種規模的感染體群。
就像是……有人刻意引來的。
<color=#ff4e4eff>32天</color>前,黑野特別行動組013組第一次踏足這座濱海小鎮。
她們一路上歷經了不少波折,輪轉了多位中間人,「惹」了不少麻煩,好不容易找到了任務目標的線索——居然就在這個黑市。
懷著不太置信的想法,她們試著在黑市上尋覓目標,離奇的是,「喂」還真的迅速找到了線索所示的角落。
以幾瓶血清的價格,商人也爽快地答應了這場交易。
直到任務目標被輕輕放入薇拉手心,一行人甚至都還沒有「完成任務」的實感。
這就是「鑰匙」?
裡害!
在「喂」遲疑的眼神中,薇拉兩指捏著小小的權限卡,憑構造體的力量,她相信自己再用力一些就能把它捏斷。
難道是因為「鑰匙」流失後,沒人知道它能打開什麼價值的寶箱了……?
只是作為黃金時代末期的一種權限範例被出售……居然以這樣便宜的價格。
「喂」暫時藏起了質疑的直覺,她在數完剩餘資金後,露出不可思議的表情。
我頭一次遇上這麼簡單的任務,沒有競爭者來搶奪,沒有感染體,沒有欺瞞,連殺價都一口答應,得來全不費工夫。
「喂」掂了掂手中剩餘的血清,像是對「極速完成任務」還沒有實感。
還有這個濱海小鎮,距離回黑野還有整整兩天,剩下的時間,簡直像是……度假。
隊員們順著「喂」的眼神望去,整條黑市街道映入眼中。
帕彌什善良地放過了這個位於世界邊緣的小鎮,相比薇拉她們一路走來所見的末世,這裡的生活竟能稱上一句「安穩富足」。
居民們在道路兩邊擺攤,交換生存物資,攤面上甚至還有那些只有富足閒暇時才會在意的小飾品。剛才買下的「鑰匙」就混在其中。
順著道路向下望到頭,能看到平靜的海面,陽光灑下,一片波光粼粼。
毫看!
小啞巴豎起大拇指。
根據任務時限計算,剩餘的時間還相當寬裕……我們有機會在這樣的地方停留兩天。
簡直像是……
就像淡忘了黑野的重壓,回歸正常的生活,像普通人一樣的正常生活。
像——窩家!
小啞巴隨身的子機吱吱響起來,文字浮現,這是她進入013組以來,第一次提及自己的故鄉。
<i>「那也是一個海島小鎮。」</i>
<i>「雖不及黃金時代的大都市,但生活還算富足。」<i>
<i>「和這裡很像,有相似的街道和大海,每個人都過著平靜的生活。」</i>
子機的文字頓了頓,隨後是最後一句話。
<i>「我想回家看看。」</i>
……
「飛蛾」。
在薇拉嗤笑出聲之前,「喂」一掌拍在小啞巴的子機上,替她強制關機。
把你子機裡的文本數據都清理乾淨,立即執行。
窩……
上頭一直嚴肅處理叛逃情況,你最好抹消一切可能引起懷疑的東西。哪怕只有一點點懷疑的種子,他們想處決你,也是隨便派個任務就能辦到的事。
還記得009組嗎?
就在兩個月前,他們有一名隊員出賣內部資訊,被處決了,其他隊員也全部關押起來,至今沒有放出來。
說著說著,「喂」的聲音弱下去。
……其實「關押」也只是我的猜測。他們全組都消失了。
現在我們任何小組做任務,隨時都要接受定位和通訊檢查,不然就會判定為「不配合」。
空中花園也有清理部隊,聽說叛逃構造體的下場也差不多,反正這世界上沒什麼構造體的好去處。
「喂」嚴肅地捏住了小啞巴的肩膀。
「飛蛾」,你聽懂了嗎?
……
小啞巴有些懵懂地點頭。她年紀小,自進組以來一直被「喂」帶著,雖然了解「叛逃」的概念,但沒有過實感,此刻也只是被「喂」的嚴肅唬住。
相較小啞巴,另一個人倒是完完全全聽懂了。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薇拉捧腹大笑,指著「喂」。
——畢竟,真正的叛逃者一本正經警告別人不要冒險叛逃,確實是個笑話。
薇拉當時也沒想到,自己剛調進013組不久,還沒和「喂」和小啞巴認熟,就被委派了清理門戶的任務。
所以,我的真正任務是把「喂」抹消?
「喂」?那是你們的隊長「蜂鳥」。
盡量少給別人取外號吧……總之你先觀察,最近我們發現「蜂鳥」在和代達羅斯公司聯繫,但還沒有抓到她已經叛逃的證據。
表面任務裡的「鑰匙」是代達羅斯也在尋找的。如果她有將「鑰匙」移交或備份的意圖,就立刻處決。
還有一個傻子呢?那個小啞巴。
她看起來很依賴「喂」,如果她礙事,以為我要單殺她的親親隊長,怎麼解決?
……你只需要負責監視處理「蜂鳥」,如果「飛蛾」聯合反抗,一併處決。
薇拉似乎對這個回應並不意外。
小啞巴也算你們的好死士,就這樣殺了,不覺得浪費嗎?
這不是你該考慮的,做好你自己的事,「犬」。
上頭信任你,因為交給你的任務,完成率一直是100%。
……
哈哈哈哈……
你笑夠了沒有?
哈哈哈……是啊,你覺得黑野會這麼好心,安排這麼輕鬆的任務給我們嗎?
「他們想處決你,也是隨便派個任務就能辦到的事。」
……
薇拉肆無忌憚的嘲笑,以及那句意有所指的話語都讓「喂」警覺起來。
也許就是從那一刻開始,隊伍中的猜疑就開始發酵了。
這裡是「犬」的行動紀錄報告。通訊極不穩定,也許只能暫時本地儲存。
早期預判中,「喂」……「蜂鳥」可能已經早早投向代達羅斯,很可能故意將代達羅斯引來搶奪「鑰匙」。
現狀與預判情況吻合。
但經過個人觀察,「蜂鳥」沒有明顯叛逃意圖。
沒有更進一步的證據,我無法執行清理任務。
薇拉看向身上的記錄儀。身處地下深處,她不知道這些訊息能否傳達回去,也不知道黑野會不會來接應救援。
也許,任務不完成,黑野就不會增援。
又也許,黑野已經判斷她們全隊都沒有救援必要了。
呵,我不知道現在上頭對013組是什麼想法,但對我而言,我不是「飛蛾」,我決定優先保存體力——眼前最重要的是就是活下去。
薇拉本就對「叛出黑野」的行為沒所謂。她知道,上面突然找她來辦這事,大概也存了一份試探她的心——她早已看清各方的目的,所以更覺得無趣。
既然如此,要如何在這場「無趣鬧劇」中做出選擇……
薇拉忽然看向了自己的手臂,那裡纏繞著來自「喂」的繃帶,還被小啞巴打了一個精緻的蝴蝶結。
口袋還有半截滑稽的小魚乾沒有啃完——哪怕是來自「喂」的善意,也確實太難吃了。
還有……
還有一份無人當真的滑稽邀請,「一起返航」,「一起去那個美麗的海島」。
……
……在瞬息萬變的戰場中改變執行策略和優先度,哪怕事後說起,上面也對我無可指摘,對吧?
薇拉說完,關閉了記錄儀。等逃出生天,這些語音紀錄就是她嘗試執行過秘密任務的證據。
隨後,薇拉將記錄儀一把扯下,狠狠碾碎。
哎呀,不小心摔壞了,可惜。
接下來我會自己看著辦的,放心。
薇拉對著徹底報廢的記錄儀自語,抬起另一隻手,重新給方才的包紮打結。
這種打結法,根本綁不住……兩個蠢貨。
……那種顯而易見的心思,根本藏不住。
聽覺模組敏銳的小啞巴聽到了稀哩嘩啦的碎裂聲,探頭看進來。
沒你的事,我的記錄儀摔壞了而已。
把「喂」叫進來,我把最近幾次作戰收集來的資訊做了整合分析,和她判斷的突破點基本一致。如果運氣好,能在那個方向上找到缺口。
而且物資快沒了,再不出去,所有人都會死在下面。
是時候下定決心突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