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tory Reader / 浮點紀實 / ER10 醉獄譎籠 / Story
艦橋甲板
先遣作戰部隊獨立於軍部完成了針對舊洛普拉多斯地區的偵查行動。以城市為核心，近期執行的幾次任務基本確定了周邊荒漠地帶的帕彌什汙染狀況。
全像地形圖淡化了廢棄都市的瘡痍，顯眼的猩紅色卻讓人無法忽視。
正面戰場的小規模交火一直在持續，但那不是我們的任務。為了完善原型構造體的內建屏蔽能力，我們必須將機體投入高濃度環境執行實戰測試，並回收相應的數據。
沒有任何人類倖存者殘留、從一開始就完全被感染體占據的舊洛普拉多斯，是最好的測試場。
圖像定格在放大後的內城廢墟上。
該算是一種……故地重遊嗎？
她饒有興致地審視著那城市的虛影。
和看不見摸不著的帕彌什賭命，應該比玩牌有意思多了吧？
蒙扎諾迎上話頭，調動著眼前人的熱情。
姑媽什麼時候對我如此慷慨了，這樣的機會都讓我捷足先登？
可不要玩得忘乎所以，任務總歸還是要完成的。盡可能多地收集數據……
……好好測試一下我投入了不少心血的機體，極限究竟在哪裡？
夫人上前一步，耳語似地對莉莉絲說道。
您放心……我對這個問題的答案，與您懷有同樣好奇。
她似乎對蒙扎諾的威壓全然不在意，甚至回敬了一個笑容。
對了……灰鯖鯊火力小組的幾位成員，也辛苦你提攜一下囉？
蒙扎諾將視線投向了甲板角落裡的構造體們。
領頭人迅速地敬了個禮。
灰鯖鯊火力小組，應到三人，實到兩人。Mako-1，向埃莉諾軍士報到！
這麼正式的稱呼？軍事禮節，我還真有些不適應呢。
啊，說起來……剩下的那位隊友呢？匯報情況。
詫異的表情轉瞬即逝，她很快擺出了指揮者的姿態。
這也是任務目標之一，回收失蹤的隊員。
早先的偵查任務中，Mako-3沒能成功登上運輸機撤離。根據檢測到的模糊信號源，他依然停留在城中的某個位置。
構造體戰士不帶一絲情感地敘述著同伴可能的下落。
對於他們來說，這樣的行動也算是重訪故土。
夫人為莉莉絲補上了最後的資訊。
……？
接受原型構造體改造的候選人，全部都是前洛普拉多斯市民出身的志願者。
凱普哈特呢？也沒見那樣的「榮譽市民」自願成為反擊地球的先鋒。
冠冕堂皇的說辭，正適合用挖苦回應。
他在議會大廳裡也算是半個功臣，講話放客氣點。
我明白。不同的人，總是擁有各自不同的戰線嘛。
與夫人交談的時候，她卻總能將那游刃似的態度重新喚醒。
……
領隊保持著不自然的沉默，集成了各類感測設備的頭部終端卻讓人無法探清他的面孔。
戰前動員就到這裡。
祝你好運，出發吧。
甲板正後方的滑門悄無聲息地開啟，那是直達機庫的電梯。
只是……無論是哪條戰線的規則，我都可以奉陪。
她像往常那樣鞠了個躬。
臥倒！你背後……
暴雨似乎干擾了感測器，讓忙於應戰的領隊沒有注意到身後的威脅。
唔……
他還在試圖調轉槍口，但感染體已近身到讓人來不及反應的距離。
傘？！
紫黑相間的旋渦閃現於兩者的狹窄距離間。
嘰————
就只有這點能耐而已嗎？
忽而撐開的月傘為領隊擋下致命一擊。
趴下！
領隊以最快速度臥倒向了地面。
瓣葉隨傘骨一併收束，傘巢擠壓出的空氣順著傘尖周圍的細孔迸射而出。
嘰——嘰嘰——
感染體一個踉蹌，但很快穩住陣腳重新攻向莉莉絲。
嚇人的紅光卻沒能閃爍太久。
傘尖精準地刺入了感測器，剜出細碎的玻璃殘片。
咕……
被自己的疏忽殺死的滋味……怎麼樣？
她垂下月傘，對著地面上的感染體殘軀，嘴角揚起一個自滿的弧度。
多、多謝……
劫後餘生的領隊喘著粗氣。
但是再來一次的話，我可就沒有這麼博愛了哦？
左側！最後一個目標！
這一回，領隊的反應終於變得足夠敏銳。
！！！
自動武器擊發的火藥爆破連聲響起，暗銅色彈殼在雨幕中濺射出一道亮眼的弧線。
致命故障，自……
鍍鎳半穿甲高爆彈撕裂了機械行屍的脊柱，那團失控的鋼鐵撞向泥濘的地面，悶響甚至蓋過了震耳欲聾的傾盆雨聲。
全部威脅已肅清，原地警戒！
這就對了嘛。
好歹是我親愛的姑媽傾注了心血的成果，要是被幾個瘋機器人幹掉……回去多不好交差啊。
火力小組的隊員並沒有回應挖苦，而是將注意力全部集中在了隨身終端的螢幕上。
……是Mako-3的識別信標，離這裡很近了。
排除地形干擾和帕彌什散布造成的偏差值，可以大致確定信號源在九點鐘方向的廢棄商場。
呃……
領隊似乎感到有些不適。
他的反應完全可以理解——理論中的構想是一回事，而戰場環境永遠比那要嚴苛太多。
內建式屏蔽系統或許不像逆元裝置那樣需要依靠人類思維信標穩定意識海，它在高濃度環境下的運行效率卻並不高出多少。
畢竟前者透析進入機體的帕彌什資訊，後者製造帕彌什無法接近的空泡，它們都無法將帕彌什真正吸收。那樣的技術奇蹟，依舊遙不可及。
但以身涉險就是此類任務的意義所在。
記得保持作戰數據記錄儀常開，這種狀態下收集到的實驗數據最為寶貴。
繼續前進。
她冷冷地拋下了命令。
抵達信標的所在地周圍時，雨已經停了。
莉莉絲踏進空曠的商場中庭，仰起頭深吸了一口氣。
嗯……
她下意識地舔了舔嘴唇。比起嗅覺，她更相信極端敏感的舌部感測器。
雨後的空氣並不清新，鐵鏽味捲著腐壞的惡臭一併襲來。
但讓她興奮的並不是那些東西——她幾乎能品嚐到越來越濃郁的帕彌什氣息。
我可不是你們的保姆。放機靈點~
她似乎已經忘卻了自己的臨時軍士身份，踏著輕快的步子率先向商場深處走去。
別無選擇，構造體們只能繼續前進。
Mako-2，推進至扶梯。
早已崩毀的穹頂之下僅餘構造體軍靴踩過水窪的聲音。
抵達扶梯，確認結構完整性。
兩人觀察著大半腐鏽的金屬結構，卻發現以傘為刃的女性構造體已經抵達了二樓的迴廊。
這給了他們足夠的信心。
交替掩護，跟隨埃莉諾軍士前進。
收到，移動至二樓。
小心翼翼地踏上最後一級階梯的時候，變局出現了。
……不對，我不是……數據損壞，重新讀取取取取取取取取取取……
……病毒突破閾值！撤退……！意識上傳，上傳中……
蹣跚而來的感染構造體似乎還保留著模糊的意識，詭異合成音自它喉中不斷傳出。
表明身份！
不，不……求你了！不，不……不，求你……求你了，求你了，等一下！不……別開槍……
不……別開槍……！
發出悽慘哀嚎的機體並不持有武器，甚至沒有表現出攻擊傾向。
立刻停止行動！！
別……求你……不要……不……不！
他依然維持著扭曲的步伐。領隊快速地同隊員交換了一下眼神。
二號隊員點頭確認後，扣動了扳機。
一發半穿甲高爆彈準確從感染構造體的前額射入，終結了他的痛苦。
我……是羅……伊……
感染構造體擠出最後的遺言，像沒有關節的玩偶那樣癱倒下去。
……？
應該是其他火力小組的掉隊成員，但無法讀取識別信標。
兩人沒有言語，被一陣恐怖的莫名鎖在了原地。
構造體最終唸出的是他們失蹤同伴的名字。
空蕩蕩的商場迴廊中，已不見埃莉諾軍士的身影。
……繼續向信標源頭推進。
收到。
轉過轉角的一間店鋪之後，他們目睹了更為可怖的情形。
灰鯖鯊火力小組三號隊員身上的標準裝具已經被侵蝕殆盡，僅餘的空骨被紫髮的高挑女性用尖利靴刺牢牢固定在地面凸起的鋼筋上。
埃莉諾軍士……？
你在幹什麼？！
莉莉絲應聲轉過身，那嚇人的笑顏讓兩人的意識海深處漾起穿透迴路的寒意。
……你們沒有意識到，這裡已經是帕彌什濃度最高的區域了嗎？
全自動導購設施、銷售機械體……大型商場是比娛樂場更適宜的傳播溫床。
……我……網路接入中……錯誤，錯誤……
那具被踩踏在地面的殘軀依然在發出微弱的哀嚎。
埃莉諾軍士，我們收到的命令是回收Mako-3。
語畢，他按下槍身側面的釋放按鈕，抽出一隻新的彈匣插入供彈井，然後拉動了槍栓。
那是我們的同伴。
兩人無視不堪重負的內建屏蔽系統，緩緩靠近莉莉絲。他們還有任務需要完成。
哦？哼……你們還不明白嗎？
剛剛你們已經親手殺死了自己的同伴，灰鯖鯊火力小組的三號隊員……或者說殺死了他的備份意識。
而我腳下的……同樣也是他。
姑媽大概也沒有意識到，她的思路竟然真的這麼快就奏效了……哈。
……！
這不可能！意識回傳從沒有成……
他們垂下槍口，不約而同地發出震驚的感嘆。
兩人當然記得接受改造的那天，蒙扎諾夫人做出的承諾。
意識是可以移植的……而軀體這種東西，只要想生產，就要多少有多少。
只要屏蔽設備崩潰，士兵的意識就會被上傳至中樞，等待分配全新的機體。
這是蒙扎諾夫人所渴望的、不同於軍部和黑野的，製造出完美戰士的方式。
他們從來不曾相信這樣的說辭，但活生生的案例就在他們眼前。
很可惜哦？這離成功還差得遠呢。
你們也看到了吧？他的意識並沒有傳回空中花園……只是透過硬體接入的方式，轉移到了另一副已經停機的構造體身上而已……而且，只轉移了一部分數據。
但這些雞毛蒜皮，真的很無聊……活得夠久就算強大了嗎？那在病毒爆發前存在了兩億年的鱟蟲，豈不是地球霸主了？
女性構造體依舊陶醉在囈語中，簡直接近於某種微醺的狀態。
……埃莉諾軍士，請移除拘束，我們需要回收Mako-3的殘軀。
他無法理解眼前的一切，但是聲音已經在哀求。
……在叫我嗎？哦，可別心急，你們的任務目標已經達成了。
「我們必須將機體投入高濃度環境執行實戰測試，並回收相應的數據。」
剎那間，構造體士兵感測器內建的蜂鳴警報響起。
警告，內建屏蔽設備已經抵達透析循環臨界點，請立刻撤離。警告，內建……
埃莉諾軍士，我們必須立刻撤離了！！……
呃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領隊身旁的隊員卻爆發出一陣刺耳的慘叫。
無法被繼續處理排出的帕彌什自透析設備中奔湧而出，數據流像洪水那般湧過了兩人僅餘的理智。意識海無法領悟的資訊，將他們的認知迅速吞噬。
備份意……
電子腦還沒能處理最後一個念頭，領隊便重重地倒了下去。
而另一名隊員依然在掙扎。
這是……啊，不要進入我的腦袋……啊！！！！
嗚……好疼，好疼啊————————
不久前執行戰術時的幹練形象蕩然無存，構造體在骯髒的地面上蜷作一團。
……我不明白……
你是……
他似乎轉而與不存在的來客交談，但支離破碎的呢喃很快沉了下去。
他的感測器也忽而閃爍出紅光。
被感染的構造體像傀儡戲道具那樣，直挺挺地站了起來。
嘰————
廢物！剛剛接入，你就……
不知珍惜機會的東西。
她本能地皺起眉頭，嗓音中盡是惋惜與唾棄。
死吧。
沒有耗費太多的功夫，她只是隨手甩出了兩枚紙牌造型的高碳鋼梭鏢。
一枚刺穿了感染構造體的處理器，另一枚則為依然躺倒在地的前領隊判處了最終死刑。
好了，就讓我來看看……你們誤打誤撞走到了多遠的地方。
她將視線垂向腳下的那句殘軀，然後接入了目標的意識海。
商場中的斷垣殘壁向重力的方向延伸得很長很長，莉莉絲墜入了一方違反透視原則的空間。
能夠識別輪廓的物件逐個溶解，她幾乎能感受到帕彌什在撕裂自己顱內的每一個元件。
就是這樣……不要停下！
她在向病毒發出邀請。
而暗紅的篩網也如她預期一般迎面襲來，將機體的痛苦切割為數百枚大小相仿的正方形。
視野的盡頭，潮紅色匯聚、凝固，最終形成一個熟悉的人影。
我們又見面了。
必須承認，這一次，你的表現很出彩……
能夠靠自己主動喚來升格網路訪問的人，並不多。
難道先生，在期望我的失敗嗎？
乘著的喜悅，她耀武揚威地宣示著勝利。
我的力量是網路賦予的。你能被選中，並不以我的意志為轉移。
升格網路不是鋒利的刀陣，而是細密的篩網。當然，對於那些過分脆弱的樣本，祂從不留情。
他冷靜地陳述著規則。
所以……剛才的那幾位，都半途而廢了。
正是如此。對於你這樣能夠在高濃度環境中存活足夠久的個體，升格網路會發出邀請。但能否享受這份福澤，就看覺悟和實力了。
這竟然是姑媽基於凜冬計畫的殘缺資料，誤打誤撞得到的成果……
她理解的進化，似乎是依靠內建屏蔽和意識轉移，徹底抵禦帕彌什的侵襲呢。
錯誤的出發點、錯誤的路徑，卻能叩響正確的門扉……
她為一切的荒謬而發出了輕笑。
……再好好想想。你來得早了些，而且，並沒有真正跨過那道門檻。
男人依舊臉色不改，拋出了他的裁決。
……上一次在升格網路中的交手，您不滿意？沒關係，新的規則我也能奉陪。
一絲不悅爬上她的眉梢。
稍安勿躁。或許是蒙扎諾為你安排的作戰任務有些太多了吧……人總是會不知不覺形成新的思維定勢。
我還是選擇暫時相信，你不是那種把武力看得比智識更重要的人。
武力只是公平博弈的基本保障，我很清楚這一點。
先生不妨把話說得更明確些。
你暴露在升格網路下的時長，還遠遠不夠——而這才只是第一步而已。
向這份痛苦徹底敞開自己，才是通向篩選的唯一出路。
當初想要直接攻向王座的正是你自己……而如今，瘟疫的源頭已經在你手中。
好好想想。那堵門的鑰匙，我早已賦予你。用好它。
那抹人影溶解、飄散，最終消失在扭曲空間的盡頭。
狂喜的湧動逐漸平息，亢奮也消褪殆盡。
方塊所分割的痛苦隨之溶解，軀體彷彿也終於恢復了真實空間內應有的形態。
清冷的商場迴廊再度浮現在視覺感測器之中。
全心全意敞開嗎……
她沉吟片刻，抬起足尖。
……Echo-419呼叫灰鯖鯊火力小組，確認回收坐標。完畢。
通訊頻道中響起了呼叫。
這裡是灰鯖鯊火力小組，軍士埃莉諾。任務時間3:56，位置 N 36°9'，W115°3'。
灰鯖鯊火力小組其餘成員已全員陣亡，作戰數據已收集。完畢。
……了解。前往集結點等待回收。Echo-419，完畢。
莉莉絲踱步至兩具構造體屍骸的一側，將其脊柱正上方的數據晶片依次拔出。
她向著被鋼筋貫穿的第三具殘骸投去一個玩味的笑，便轉身向扶梯走去。
培養皿，實驗樣本，菌群，缺一不可。
而她早已擁有了開啟篩選所需的全部要素。
我親愛的姑媽……這一局，由我先手。
渴望腐蝕一切常識的玩家，即將縱身躍入親手打造的糜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