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樣的金屬牆壁,同樣低矮的天花板。
甚至……即便有空中花園強大的氣流內循環系統,空氣卻依然像當初那樣黏稠。
……跟我說說波拉德機構的成員從哪裡來吧,帕蘭戈斯基女士?
以葛林斯慣常的性格而言,他此刻的語氣甚至算得上柔和。但女人實在不願意配合笑裡藏刀的流程。
你已經知道一切了。
波拉德孤兒院。你綁架了那些兒童。
我沒有脅迫他們做任何事情,他們都是無家可歸的孩子。況且,初創時期的大部分候選人都是羅斯沃特募集的……
他人呢?死了很多年了吧?我看看,死因……
葛林斯故作誇張地在終端螢幕上調取著塵封的行動報告。
……拋棄洛普拉多斯情報站,借助蒙扎諾之手除掉他,給斜奏更多的行動自由:這都是老頭子自己的命令。
這不是辯護,是陳述。她知道任何事實都改變不了這場審訊的結局。
剛剛說到哪裡了?兒童候選人?繼續說。
孩子們更容易控制,他們的身體適應性也更強。由於機構的努力,黑野擁有了一支訓練有素的特工隊伍。
與世界政府安全情報局抗衡的那些日子裡,波拉德機構是我們最可靠的劍與盾。
哦?呵呵呵呵呵……
他從鼻腔裡擠出一陣扭曲的笑。
你覺得挑那些好聽的說,就能少蹲幾年大牢?別忘了,設立波拉德孤兒院的最初動機可不是訓練特工。
如果你的敘述屬實,為什麼波拉德機構後來一直在招募成年候選人?
格式塔、零點能引擎,還有預算議案……機構將這些寶貴的情報端給老頭子的時候,可沒有人關心我們的特工從哪裡來。
別誤會,老頭子絕沒有無視你貢獻的意思。
只是你知道,空中花園畢竟繼承了世界政府的法統,我們還是要按規矩辦事嘛。
永遠警惕,以黑野氏集團的利益為最高準則……你還想要聽到什麼?
昔日的情報總監突然對現狀感到了厭倦。她審訊過不計其數的目標,潛意識裡也早就意識到背叛遲早降臨在自己的身上。
但她從不是被動挨打的懦弱之人。
你又犧牲了什麼東西?!只知道苟且保命的人,沒有資格審判我!
她狠狠地甩下一句反擊。
我犧牲了什麼?平靜、善良,你要的是這些爛俗的答案嗎?
你要搞清楚,你不是在為黑野的利益服務,而是在為人類的明天犧牲一切!
規章、條款,還有藉著人道名義草草通過、只用來堵上大眾嘴巴的法案……我們要是真的遵守那些東西,在帕彌什爆發的時候甚至都沒辦法構建起第一道構造體防線!
我們都因為自己做過的事情被詛咒,我們都為了別人的未來犧牲了一切尊嚴!
不要懷疑我的立場。
他的頰肌扭成溝壑,發自內心的憤怒與早先的圓滑截然不同。
……也不要讓我為難。向議會提交一份審訊報告,過去的事情就過去了。
確保我們不再「違反自願原則」之後,構造體研究……凜冬計畫,都可以繼續推進下去。
葛林斯很少真正失態。為了黑野在空中花園立足根基,為了更為冒進的願景能夠發芽結果,他並不在乎損失自己的體面。
進化的腳步不會停下等候任何人,越來越猖獗的帕彌什災難同樣如此。
……當年選中那批孩子的時候,我們看重的不僅僅是他們的資質。
我們看重的是大腦。
這座小城本是空軍基地的附屬產物,卻因名為弗雷德·辛克萊的大亨慷慨投資,變為了沙漠深處流淌著蜜與奶的天堂。
娛樂場、度假酒店、仿生動植物園,還有永不停歇的狂歡。洛普拉多斯是一座為極樂而生的城市。
當特快專列的銀白色修長車身穿越大漠時,總會有乘客沒有在閉目養神或享用餐點。那位幸運乘客朝著窗外隨意撇一眼,便會望見砂礫與仙人掌之海盡頭的建築群落。
如此突兀,但又如此動人。幸運38娛樂場的螺旋塔身比肩地平線上的紅岩群山,在驕陽或月光下發散著令人心蕩神怡的光芒。
每到此時,最先看到這番景象的乘客便會呆呆地僵坐在位置上。
然後,當他終於收拾好了神經,便會對專列上的每個人大喊:「是洛普拉多斯!我們到了!」
但這一切都與以街巷為家的賤民無關。
這裡也沒有違停標誌啊!
男人懊惱地盯著街邊的氫動力汽車,一旁的計費表上閃著「請付款」幾個大字。
他心愛的座駕被扣押了。
我看看……繁忙時段,中心大道禁停,除此以外的路段按照……的標準計費,計費細則:每小時……
他湊得更近了些,自言自語地唸出計費表面板下方那爬蟲般的超小字體告示。
好好好,娛樂場裡把人榨個精光,就連這破路都不肯放我錢包一馬。
要錢?我給就是了!
男人擺出一副自認倒楣的面孔,將隨身攜帶的卡片在面板上一掃。
計費表毫無反應,車胎正下方的鎖定指示燈也依然亮著紅光。
嗯?哦!看在老天爺的份上,這鬼地方還是只能用代幣付款!
他惡狠狠地踹了一腳計費器的細杆,發洩著他對規則之不近人情的反抗。
真是老古板,連荷官都不是個人,怎麼淨在這種小細節上噁心人……
我要是身上還剩銅板或者金幣,還用得著急著走?
倒楣鬼咕噥不停,繞著載具周圍踱步,彷彿這就能施加什麼解鎖魔法似的。
先生……
這位先生。
他都沒有注意到一個身著斗篷的小小身影來到了身後。
那是個藍色頭髮的女孩,臉蛋髒兮兮的,讓他想到舊式載具故障時才會產生的油汙。
對不起,我今天已經夠倒楣了!去上別處要施捨吧!
他彷彿覺得不夠解氣,又朝著遠處的娛樂場建築群狠狠瞪了一眼。
看到那裡了嗎?裡面都是錢多到花不完的主子。你要是混的進去。儘管向他們要!
不是的……我可以幫你。
啊?
流浪女孩沒有過多解釋,而是直接來到了計費表前,從斗篷下掏出細繩和一枚鐵片串成的項鍊。
等等等等,你要幹嘛?!
她還是沒有理睬車主的慌亂,而是提起細繩,小心翼翼地將鐵片吊入了計費器的投幣口。
唔……
他擺出恍然大悟的神色,轉而欣賞起眼前的表演。
女孩恰到好處地控制著自己的力道。
喀噠——
成功了嗎?
嗯。
指示燈一瞬發出綠光,面板上引得車主無比焦躁的源頭也消失了。
女孩收起細繩,將其整齊地纏繞於鐵片四周,彷彿那是嬰孩的襁褓。
你這小丫頭……
男人撫摸著下巴,打量著被輕易破解的鎖定設備,嘖嘖讚嘆道。
但是何必呢?我想你也沒有什麼能接受轉帳的終端吧。我怎麼報答你呢?
拉開車門以後,他很快換了一套假惺惺的口吻。
要是之後有緣分的話,我們……
沒關係的,先生。
下次遇到和我一樣的孩子,身上又剛好還有食品券或是代幣的話……記得幫幫他們就好。
斗篷女孩轉了個圈,快步離開了停車位,很快消失在街道的轉角。
……
街對面的遮陽傘下,邊幅精緻的特工目睹了一切。
她有些緊張。警惕是生存本能,但方才的那起小小事件讓她沒能留意周遭的動靜。
她被跟蹤了。
更糟糕的是,前面是死胡同。
我想跟你聊聊,可以嗎?
和女孩的預料不同,陌生的男人話中沒有任何威壓之意,甚至還刻意站在幾步開外的地方,為她留足了呼吸的空間。
……
暫時可以確定的是,她沒有惹上麻煩。
來玩個遊戲吧。
他從西裝外套的口袋裡掏出一枚比拇指大不了多少的金屬圓片,將其展示於掌心。
這個小東西,和僅限娛樂城流通的金銀代幣可不一樣。很久很久之前,在洛普拉多斯還只是一個牧民小鎮的時候,人們把這樣的硬幣當錢用。
他盡可能用簡明的語言解釋了遊戲道具的來源。
那現在呢,值多少信用點?
剎那間,男人露出了不易察覺的笑容。
你放心,任何一個內行的老牌手都知道,這是特別值錢的古董。
看清楚了嗎?硬幣的正面是一個老頭的腦袋,而背面……
他將圓片立在手背上,然後用指尖輕輕一撥。
是一隻很兇的鳥,還有我看不懂的字母。
能在這個距離看清楚旋轉硬幣上的細節,女孩的視力與敏銳度實在可觀。
他滿意地將對話推進了下去。
我們就用這枚硬幣玩。贏了的話,它就是你的了。
……
雖然警惕地將面孔藏在斗篷下面,但她還是點了點頭。
規則很簡單。我把它拋起來,再拿手接住。而我在攤開手掌之前,你要告訴我是老頭朝上,還是大鳥朝上。
我懂了。
那麼,開始吧。
他迅速地用拇指和食指將圓片彈起,然後將閒置的那隻手敞開在半空中。
圓片剛剛接觸皮膚的瞬間,男人就緊緊握住了拳頭。
老頭!
陌生人伸出手,緩緩伸展五指。斑駁的老人頭像在陽光下閃爍出珠寶似的光彩。
女孩立在原地,短暫地抬起了頭。男人捕捉到了眼中轉瞬即逝的怯懦、警惕……還有請求。
他慢慢踏步上前。
和約定的一樣,這是你的了。
女孩向遇到吃食的流浪動物一樣,探著小小的步子接近,眼神死死盯住那枚圓片。
然後,飛速地從斗篷下伸出手,將自己的所有物從男人掌中取走。
你珍藏的硬幣是什麼樣的,可以給我看看嗎?
女孩應激式地退後了一大步。
那不是硬幣。
是……小狗身上留下的。
剛剛獲得的獎品在手心焐熱,她心頭忽而漾起一陣酸楚。
我忘了,我還沒有問你的名字呢。我叫羅斯沃特,是個裁縫。
彷彿是被什麼字眼觸動了神經一樣,女孩的唇在顫抖。
……斜奏。
我叫斜奏。
說罷,女孩取出了細繩圍成的小小襁褓,將那珍寶的一角透露在男人的目光之下。
此時他才發現,那並不是什麼硬幣。
那是一枚寵物狗銘牌,而陳年的血跡依稀可辨。
斜奏,你聽說過一個叫波拉德孤兒院的地方嗎?
他本不想這麼做,他從不相信什麼命運。
這些流浪兒雖然是任何當局都不願意承擔的累贅,但為大眾防疫考慮,他們還是在臨時收容所接種了疫苗。
由此,每一個潛在候選人的數據檔案都已事無大小地歸檔。
而運氣,是沒有辦法通過基因測定的東西——也是橫向篩選時依賴的指標之一。
提問的那一刻,他已經為女孩判下了死刑。但這是他必須做出的選擇。
洛普拉多斯近郊
波拉德孤兒院
……心理評估報告完成了,候選人斜奏通過了最後的評估。
帶她去見伙伴們吧,記得把塑膠拘束帶給她。然後重申一下基本規章。
女人將罕見的紙質檔案留在桌面,便轉身離開了房間。
羅斯沃特的視線停留在門背後的解剖圖上。頗顯猙獰的彩色手繪圖案,紅黃白三色交纏出不自然的瓣葉形狀。那是人類的大腦。
願主寬恕我們。
……
作訓服沒什麼不好,和碎布斗篷相比甚至算得上舒適。
但以街巷為家的孩子對整潔過敏。認知中本該骯髒卻溫暖的衣物,竟然光滑得像娛樂場浮雕。
一,必須時刻保證常服或作訓服整齊——除非熄燈之後。
二,絕對服從保育員的哨聲和指令。
三……為了防止豺狼在夜裡把你們吃掉,睡覺時必須用拘束帶把手腕固定在床頭上。
指節分明的手遞來一支兩指寬的橙黃色長條。
這是你們的寢室。明早五點準時吹起床哨,中庭集合,做早操。不要遲到。
女孩打量著那節平平無奇的扁平道具,好奇究竟是什麼東西。
她沒有意識到介紹人已經離開了房間,更沒有意識到一對對不懷好意的目光越來越逼近。
喂,新來的!
叫你呢,聽到沒有!
隨著走在最前面的兩人發出了號令,圍觀的孩子們一併將女孩逼至門邊一角。
從哪來的?
她有些恍惚,思維似乎還停留在手中的長條上。
多日以來頭一次能吃飽飯大概也是原因。那個著裝奢侈的女人剛剛帶她在空無一人的孤兒院食堂享受了一頓火腿片、肉汁馬鈴薯泥和碎巧克力餅乾組成的盛宴。
她的大腦似乎無法承受血糖濃度上升的奢侈,變得遲緩了許多。
該不會是個啞巴吧!
領頭的女孩用誇張的譏笑為感嘆收尾。
孩子們爆發出一陣鬨笑。很大程度上並不出於惡意,而是更接近從眾的本能。
……我會說話。
半晌之後,她抬起頭,給出了極簡的回答。
原來不是啞巴,是個呆瓜!
什麼時候我們這裡歡迎呆瓜了?那個老太婆真的變傻了!
密不透風的暴戾,和早先成年人們所表現出的刻意冷漠相比,又是另一種極端。
聽好了,波拉德不養閒人。
好好完成條件反射訓練,我們才能吃好飯、睡好覺!
要是有一個人拖後腿,我們就……
她跨上前一步,幾乎要把斜奏塗在牆上。
她不明白什麼叫條件反射訓練,但她知道不服從會給自己帶來怎樣的厄運。
我明白。
新進人員的聲音不帶一絲情緒,質感與機械合成音都沒什麼區別。
飛揚跋扈的惡意好像一下子錘在了棉花上,讓霸凌者們感到無所適從。
……手裡攥的是什麼東西?
眼見的跟班察覺了女孩另一隻手的異樣,野蠻地將自己的指頭纏了上去。
他的力氣很大,甚至讓斜奏感到有些驚訝。
銘牌被陌生的孩子們奪走了。
還給我!……
話音出口,她就意識到自己的雙臂已經被肇事人牢牢鎖住。
鐵片來到了孩子王的手中。
呃,這,圖案是兩個圓?一根棍子,還有……
女孩死死地盯住那上面的紋樣,顯得十分困惑。而斜奏並不陌生,每一個沒來得及接受正式教育就在街頭巷尾行乞的孩子,在看到文字時都會露出那樣的表情。
放開她!
宿舍盡頭的床鋪邊傳來一個尖利的嗓音。
讓斜奏驚訝的是,人群竟然自發散開了。
二,絕對服從保育員的哨聲和指令。
但那可不是什麼哨聲。
高挑的身影徐徐漫步至入口處,每一步的分寸都拿捏得像是舞蹈演員那般精準。
和行為粗野的孩子們相比,就像是兩個世界的生物。
你好,我叫埃莉諾。歡迎來到波拉德。
陌生人大方地向斜奏伸出了手。
早先的霸凌者卻沒有體驗到相同的喜悅,而是像嗅到了肉眼不可見的瘟疫源頭一樣避之不及。
什麼鬼東西!還給你!
她彷彿被蟲子蟄了一口,甩著手將鐵片物歸原主。
人群很快散去,圍觀者回到了各自的床鋪邊。
此時斜奏才意識到,那光滑到近乎失真的指尖,是從華麗的花褶袖口中延出的。
一,必須時刻保證常服或作訓服整齊——除非熄燈之後。
但那件裙裝絕不屬於兩者之一。
我是斜奏。謝謝你。
手心肌膚的觸感像是初冬的泉水,足夠凌冽,女孩卻為溫度的缺失而感到些許不安。
嗶————————————————
哨聲自走廊上響起。不需要過多指示,孩童們像機械體那樣整齊劃一地完成了相同的操作。
褪下外套,摺疊,置入衣櫃。點擊內衣前臂的集成終端。展開被褥。臥躺。
每一個步驟發出的響動都沒有相差分毫。
到睡覺時間了嗎……
女孩反應過來之後,房間裡依然站立的人就只剩下她和埃莉諾了。
她想要釋放身側的作訓服拉鏈,卻被冰涼的手制止住了。
噓。
她示意斜奏稍等片刻。
整齊的搭扣聲充斥著昏暗的寢室,被窩中的孩子們完成了入睡前的最後一個步驟:把一邊手腕搭在床頭金屬圓管旁,然後再將那橙色的長條對準中央用力一甩。
看似堅實的結構立刻蜷縮下去,形成一道手銬。
來,你的床鋪在我旁邊。
直覺告訴斜奏,「少女」這樣的字眼更適合眼前的優雅身形。她甚至不記得這個詞是從哪家娛樂場裡聽來的。
埃莉諾引著她來到房間最靠裡的角落,牆上竟然有一扇小小的排氣窗。
你知道……拘束帶其實是很好的樂器嗎?
我不明白。
像……能吹出響聲的管子,或者一撥拉就有動靜的細線?
坦誠,但有些不著邊際。埃莉諾柔緩地笑著,繼續說了下去。
像這樣。
纖白的指腹托舉著橙黃,最終停留在床頭櫃的金屬窄沿旁。
埃莉諾伸出另一隻手,罩住拘束帶的一端。
力道是關鍵。
指腹向上撥動了一個幾乎無法察覺的幅度,長條狀物體與金屬桌面的共振產出了奇妙的微弱脆響。
!!
她的吸氣聲都那樣微弱,好像不願打擾演奏。
那我繼續囉?這是我很喜歡的一支曲子。
她重複著這樣的動作,脆生生的旋律充滿靜謐的空氣,將床鋪與床鋪之間的小小空間包圍。
三……為了防止豺狼在夜裡把你們吃掉,睡覺時必須用拘束帶把手腕固定在床頭上。
說到底,大家早就過了會被這種故事唬住的年紀。
斜奏察覺到了黑暗中發出細微的摩擦聲,那是將服從刻入本能的孩子們輾轉於被褥之下的嚮往與反抗。
是啊,多少憧憬被馴服成了恐懼的樣子。
一個段落很快結束了。
你來試試看?
我……我沒有看明白。
沒關係,慢慢來就好。
少女看著侷促的孩子將拘束帶搭在床頭,引導她把手指放在了演奏的起始位置。
篤——
不妙的噪音,但因樂器體量的限制,倒不顯得刺耳。
呵呵……哈哈哈哈哈哈~
你看,奏響它很容易嘛。
斜奏意識到埃莉諾本是在努力憋住笑聲,不過最終決定將情感釋放。
嚴酷的生活賦予了她敏感的神經,她能識別出最為輕微的惡意。
而在她聽來,那笑聲非但不帶絲毫嘲諷,反而是這冷漠的宿舍中唯一溫暖的東西。
斜奏莫名想到早先食堂裡堆成小山、淋上肉汁的熱馬鈴薯泥。
大概……比馬鈴薯泥下肚的感覺還要溫暖。
但是……怪怪的,沒那麼好聽了。
她有些不好意思。
那你以後可以為我伴奏呀!
嗯,我會試試看的。
眼前的紫髮少女簡直就是繫著薄紗的鳥兒,在灰濛無垠的沉默中向她呼叫。
埃莉諾牽起她的手,再次撥動起橙黃色的長條樂器。
其實無論怎麼彈,這音色都很單調吧——遠遠算不上好聽。
但在斜奏的記憶裡,曲子很好,很柔,像搖籃樂那般安閒。四下很快響起了輕微的鼾聲。
細密如絲的皎潔穿過排氣窗的圓孔,在縱橫的木板地面上投下一輪殘缺的月影。
……所以,這個埃莉諾,就是後來的埃莉諾·辛克萊?洛普拉多斯的千金?
是的。她在養父母意外死亡後,又被養父的妹妹蒙扎諾收養。至今下落不明。
可以推定她和蒙扎諾一併死在了爆發時期的洛普拉多斯。
藍毛小丫頭,原來有這麼引人淚下的過去啊……
讓女人反感的做作表情再次浮現於他的臉上。
機構怎麼容忍一個破壞規定的候選人隨心所欲的?
葛林斯話鋒一轉。
和我們的培訓模式有關。
知識可以通過後天手段輸入甚至抹除,但只有條件反射刺激是根植於神經深處的鋼印。
我們沒有用灌輸教育汙染那些精挑細選的大腦,而是通過服從性測試和強制體能訓練維持著候選人的基本身體機能。
肉體是思維器官的容器。夠狠的,我喜歡。
我似乎沒有邀請你的評論音軌。
漫長的敘述,讓她成為往事的主宰。女人也短暫地恢復了往昔的威嚴。
哎呀,不要生氣嘛。我對這個故事的結局還是很好奇的。
……死刑犯人體實驗的進度過於緩慢,科學狂人們妄圖一步快進到意識的上傳、融合甚至轉移實在是天方夜譚。
所以老頭子授意我們在合適的時候,直接利用這批候選人執行濕件構造體實驗。
凜冬計畫,後來走了同樣一段彎路吧?嘖,不長記性是人的本性。
說到這個,我們的人前不久剛剛造訪了久違的凜冬堡,敦促葛德文那個冥頑不化的老古板,趕緊將研究重心轉移到軍用構造體上。
雖然經歷了不少曲折,但你們的心血最終還是在人類最需要的時候結出了果實……
這一切很快就會跟我沒有任何關係了。
不要這麼悲觀嘛……我們說到哪裡了?埃莉諾?
那個女孩,是所有指標最為優秀的候選人。
我們為了訓練身體協調性,安排過舞蹈課程。候選人不需要明白什麼是和弦、什麼是音符,他們只要跟著相應的旋律執行相應的身體動作就好。
而我們很快發現,埃莉諾在一次課程之後,就能使用隨身設備復現樂曲了。
芬奇-弗蘭克斯智商指標、B7行為識別模板、存在量化認知……
所有的測試,埃莉諾都是候選人中表現最優秀的那個。
哎喲,這下我可懂了……即將第一個被割腦子的女孩,一定很可憐吧?她想臭美、想標新立異,隨她去好囉~
他沒有理會女人的白眼,乾巴巴地挖苦道。
……但是老頭子期望的實驗並沒有到來。
還沒結束啊?一份報告都快寫不下了。
對了,埃莉諾給藍毛丫頭彈的,是什麼曲子?
……我不知道你還有這樣的閒情逸緻。
很經典的選擇,沒什麼特別的。
李斯特·費倫茨,《唐懷瑟》序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