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tory Reader / 浮點紀實 / ER09 晨昏庭影 / Story
隨著戰鬥結束，講堂的外壁被洞穿，早乙女優華落入隔壁的教室中。
取代遍地花瓣的是黯淡無光的陳舊空間。
煙塵滿布、破敗且毫無生機。
這裡曾作為學生們放學後光臨的課外學習場所……
幾十年過去，只剩下當年逃走時沒能帶走的文具用品。
耗盡了柯蕾多爾施捨的所有力量，早乙女優華倒在自己的血泊裡。
八咫……
破曉的日光肆意傾瀉於這片空間之上，卻在照亮優華之前戛然止步。
夾雜著迷茫與困惑，她四處觀察著周圍的環境，像是剛從睡夢中醒來。
過了許久，她似乎明白了什麼，將目光重新聚焦到八咫身上。
太好了……你逃出來了啊。
少女欣慰地笑了起來。
……！
八咫的鼻尖陣陣發酸，她不自覺地閉上了眼睛。
時光逆流，幾欲滅頂。
遠方的嘶喊竭盡全力，將近乎破碎的語言灌入耳際。
「八咫，快逃！」
她得以及時反應過來，在生靈塗炭的末世抓住最後那根稻草。
「太好了……你逃出來了啊。」
八咫睜開了眼睛，複雜的情緒在胸口翻湧。
什麼逃不逃的，這麼多年過去了，你還在惦記著這種事。
不只有多年前，如今也是如此。
身前的少女靜靜地望著她，眼中的執拗與瘋狂已和紅潮的力量一同褪去。
什麼叫……如今也是？
我很慶幸，這一次的你逃離了我的意識投射。
八咫的身軀一顫，似乎明白了什麼。
你並不是現在才清醒過來，之前的所做所為，你都記得……
是的，八咫，我記得，記得每一處細節。
我記得我展開了意識投射，也記得邀請你加入紅潮。
優華緩緩地回答道，紅瞳中搖曳著難以言說的哀傷。
不……你明明可以騙我，紅潮壓迫了你的意識海、是柯蕾多爾操控的……
我願意相信你，我寧願相信這樣的事實。
紅潮的確壓迫了我的意識海……即便如此，意識投射也是出於我自己的意志。
它帶來的不都是痛苦嗎？無論是對你的意識海也好，對被控制的大家也好。
一開始不是這樣的，一開始，帕彌什爆發時。
優華微微將頭垂下，輕嘆了一口氣。
即使我陷入昏迷，被帕彌什屠殺的人們還是在我耳邊嘶嚎、憤怒、痛哭……
所以我竭盡所能，創造了美好的夢鄉，讓他們沒有痛苦地死去了。
就像老師的夢想一樣，將人類的意識聯結在一起，為他們帶來幸福。
你看，意識投射，也不全是壞事吧？
…………
你知道嗎，八咫？
帕彌什爆發的那個冬天，繡球花島下了一場很大的雪。
孤高的樓宇、枯萎的花叢……所有的一切都被白雪覆蓋。
天地之間，只有我一個人……不知道要去哪裡，為了什麼而邁步。
我在那場大雪裡走了好久好久……幾天，幾月，幾年？沒有概念，只是一個人孤獨地走下去。
直到我被喚醒的那天。
八咫……現在你該明白了。拯救人類、聯結大家的意識、為大家帶來幸福……什麼的。
想要得救的，從來都只有我一個人。
優華……
為消除他人的痛苦而進行意識投射，不過是這種願望的代償罷了。
少女重新抬起頭來，黑色長髮沿著肩膀向下垂，沿著雙手的指縫滑下。
她的笑容虛弱而悲傷，八咫不禁將頭側向一邊，不去看優華的表情。
……但用紅潮的力量作意識投射，無論如何都做不到消除痛苦了，反之——
會讓投射的對象遭到感染，對嗎？
……
接受紅潮，意味著接受它的意志。
而它會不斷激化我的執念，並藉此擴張自己的力量。
優華，為什麼……
為什麼我會接受紅潮？
不，我要問的，不是這個。
因為，在那片大雪裡，太孤獨了。
我明白。
再次活下去、不再一個人，就是這麼簡單的願望罷了。
我一直都明白！
循環液從優華的傷口中汩汩流出，悄悄鳴響生命的倒數計時。
為什麼……最後只能走向死亡？沒有其他辦法了嗎？不會有什麼奇蹟了嗎？
她曾以為自己已經做足了覺悟，但還是忍不住要去尋求一個肯定的答案。
嗯……畢竟是借來的生命，到了該歸還的時候了。
殘酷的事實擊碎最後的奢望，八咫疼痛得無法呼吸。
而血泊中的少女只是靜靜地向八咫微笑著。
八咫，不要露出那麼難過的表情。
能再次見到你，我已經很幸運了啊。
為什麼……
喉嚨乾澀無法發聲。
為什麼好不容易相遇，只能再次分離？
為什麼全力以赴，只能得到這樣的結局？
為什麼還要對我這種人抱有善意……
尖酸地嘲諷也好，絕望地大哭也好，淒厲地嘶吼也好——什麼都好，哪怕只有一分一秒，對我罵出口吧。
因為我是那個無法救下你的人，我是那個親手殺死你的人。
那個，總是如此軟弱、如此無力的人啊……
八咫？
我……
直到見到你的這一刻，我才明白……意識投射，人與人之間，是不能透過這種方式相連的。
無論連接多少人的意識，我都感覺如此孤單。
只有紅潮的力量褪去，我才能夠解脫、我們才算真正重逢。
這一定是要拚盡全力才能做到的吧？
所以……不要再為此自責了。
八咫低下頭去，身體不停地顫抖。
即便如此，你也還是要走了……
是啊……我的生命本該在好多年前就終結了。
現在所享有的，不過已經是額外的時間。
要說還有什麼遺憾，那就是我們沒能好好告別吧。
八咫深深地望向跪坐在講堂旁的少女。
告別，告別……八咫張了張口，又緊緊咬住嘴唇。
她曾向優華說過無數次再見，今天卻無論如何都無法開口。
還記得嗎？我曾按照每一個人的心願編織過一場夢。
在夢裡，有人晉升軍官，有人成為英雄，也有人脫下軍裝，過上了平凡的日子……
而你還留在御園高中。
……夢到御園高中，怎麼了嗎？
……
最好的夢不該在過去……而應該在未來啊。
……！
優華眷戀地環顧四周，八咫隨她的視線一同看去。
老舊的課室，新生的花草，一切都宛如從前，一切又將奔向明日……
八咫，我的時間不多了……
你該跑向前方……而我會留在這裡。
少女的聲音柔和而纖細，隨她的生命一同流逝、飄遠。
真冷啊……
像是要抓住什麼一樣，她努力地向虛空中伸出雙手。
優華，優華！
這裡，又開始下雪了。
優華的雙手無力地墜落，身體傾倒下去。
！！
生死之間的距離總是那麼遙遠。
遠到不過咫尺的距離，都難以觸及。
八咫正要衝上前接住優華，才發現她已經被某人扶起。
……老師？
正在疑惑麗香的到來時，瓦萊莉亞的通訊也一同接入了。
八咫，還活著就趕緊撤退，紅潮就要來了。
紅潮？還沒有停下來嗎？
沒停，雖然希瓦和斜奏的意識海已經恢復正常了。
奇怪……優華的力量不是已經褪去了嗎？
紅潮之女還要回收優華身上剩餘的力量……
麗香緩緩地跪坐下來，托住優華的肩膀，讓她靠在自己身上。
那你更不該留在這裡，紅潮就要來了。
八咫，這是我要做的最後一個實驗了。
老師，我實在不想對你發火……優華已經快離開了！
……
你知道為什麼優華能夠創造出美好的夢境，卻不斷處於痛苦之中嗎？
因為優華嘗試用意識投射為別人帶來幸福。
作為驅使她這麼做的人，你如今在說這種話？！
麗香認真地望向八咫，眼中閃過一絲掙扎。
因為織夢的人，是不能做夢的。
……！
「想要得救的，從來都只有我一個人。」
這就是普羅米修斯。
意識投射，讓人類彼此的意識交流，讓所有人都擁有幸福的實驗……
卻唯獨無法讓它的主導者得到幸福……很可笑吧？
八咫眯起眼睛，上下打量起這個衣著華美的女人。
優華沉睡了幾十年，你不是優華，你怎麼懂得她的感受？
麗香微微伸出手，接住照向她們的日光。
你曾經問我為什麼處心積慮地把自己改造為構造體。
因為……意識投射實驗，要繼續下去。
八咫凝視著麗香，心中的憤怒逐漸消去。她已經隱隱有了答案，不再需要提問了。
在優華陷入沉睡後，你將自己變成了意識投射的實驗體。
所以你才會知道意識投射給優華帶來了什麼樣的痛苦。
不，我感受到的，不及優華的萬分之一。
麗香望向依靠著自己的少女，而她如今正緊閉著雙眼，靜候著生命的凋零。
雖然為很多人創造過美好的夢，但優華自己卻從沒擁有過。
這就是最後一個實驗了，由我來主導，單對單意識投射。
八咫深吸了一口氣，紅潮的嘶鳴已經傳入耳邊。
老師……
她還想勸導些什麼，最終還是放棄了。
現實沒有英雄，但我會為她射死那隻老鷹。
不為地表的震顫而動搖，麗香平和而堅定地說道。
……拜託了。
八咫再一次深深地看了優華一眼，隨後轉身趕向瓦萊莉亞的坐標。
離開破敗的教室，遠方的聲音又在意識海中響起。
再見了……八咫。
嗯……
她也輕聲回應道。
再見了……優華。
八咫不再回頭，一路朝前方奔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