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tory Reader / 浮點紀實 / ER09 晨昏庭影 / Story
繡球花島商業計畫籌劃總部
御園集團
11月 早晨 晴朗
這是我的登島申請書，需要的資料都帶來了，沒問題吧？
早乙女博士，你的資料確實是完整的，只是……
怎麼了？
恕我直言，您的科研經歷存在不少汙點，濫用藥物，違規實驗等等……
這些事你們不是心知肚明嗎？
邀請我來的也是你們，事到如今卻在糾結這個？
我們當然支持您的科研主張，倒不如說，我們就看中了您的冒險性。
不過，到時候登島人員名單要交給科學理事會進行審核……
您應該清楚，那幫傢伙可不像我們一樣通情達理。
一旦在「授課教師」中看到您的名字，您認為他們會作何感想？
大概會立即將您的激進作風與島的研究方向聯繫在一起……
不僅會拒絕您的登島，甚至整個繡球花島商業計畫都會因此泡湯。
……
讓膽小鬼掌控科研方向簡直是全人類的恥辱。
不過，也並非完全沒有辦法操作……
我們的研究會以「教學」的目的加以遮掩和隱藏，屆時將成立學校。
高校的科研項目容易引人注目，但是高中則相對安全。
從常識的角度想，誰會認為高中有能力進行前沿領域的研究。
如果您能以某個在校高中生的「監護人」身份登島的話……
我們就能將您的名字隱藏在「學生家屬」一欄。
想讓我作為陪讀家長嗎？
正是如此，之前已有成功案例。
你的設想中存在一個基本且明確的前提錯誤。
我沒有孩子，實際上，甚至沒有結婚。
我完全理解您的苦衷，事業和家庭雙美滿想必是很困難的事。
你有什麼要補充的嗎？
我看，不如領養一個……
領養？
文書官的臉上露出了怪異的笑容，他從抽屜中取出一張名片。
或許，您可以了解一下這個？
麗香接過名片，上面寫著一家孤兒院的地址。
這是之前經常和我們合作的福利院。
我晚些時候跟對方打個招呼，到了那裡後會有人接待您的。
後續的領養手續交給我們來辦理就行。
御園集團下福利設施
跟隨卡片上的地址來到了一處隱蔽的福利院，麗香將信將疑地推開門。
透露著古老氣息的洋館，有個中年人已在小院等待麗香的到來。
想必您就是早乙女小姐吧？
是我。
請隨我來吧。
雖然只是走個過場……還請挑選符合您氣質的孩子。
您知道，照片也可能被質疑，我們在所有細節上都盡量謹慎。
館長推開身後的厚重大門，白熾燈下飄飛的灰塵令麗香掩住口鼻。
幾個身穿精緻洋裝的男孩及女孩，看見麗香便簇擁了過去。
女士，您好。
女士，您今天過得怎麼樣？
還好。
女士，我喜歡您的服飾和髮型！
女士，可以陪我聊會天嗎？
……
面對超乎意料熱情的孩童，麗香一時不知道該作何回應。
她小心地從孩子們的包圍中挪出身位，粗略地掃過幾張精緻的臉蛋。
很快，她就從這些濃烈的熱情中洞察到隱蔽的冷漠。
孩子們對世界的厭惡感，壓過了被大人訓練過的討人喜歡的技巧……
這些情緒微妙地點綴在了幾張青澀的臉蛋上。
討好般的笑容便沒有捕獲麗香的心，反而產生了隔閡。
您瞧，這些孩子機靈得很，各個年齡段都有。
您左手邊的傑克數學很好，他身邊的朵拉則很擅長物理……
大部分都很優秀，不知道您中意哪一個？
為什麼我非得找自己的影子不可，你喜歡照鏡子嗎？
哈哈，我不是那個意思，那請繼續往前吧，會有您滿意的孩子的。
麗香無奈地向前走著，不斷地接受來自不同孩子的問好。
當她準備上樓時，角落裡傳來了一聲咳嗽。
突兀的咳嗽聲與歡聲笑語的氛圍形成了鮮明的冷暖差……
麗香有些好奇地回過頭，看見了一位獨自蜷縮在角落裡的女孩。
女孩的年齡看起來要比其他孩子要大不少，正在看書。
不知為何，當麗香看見這個女孩時，腦中立即回憶起了自己的童年……
那時的麗香也總是一個人抱著書坐在角落裡。
孤獨、專注、心無旁騖。
那個孩子啊……
館長敏感地捕捉到了麗香停駐的視線，有些面露難色。
之前也有客人領回去過，不過總是沒過多久就退回來。
她的身體不好，有先天性心臟病，估計是很難挺過青春期。
「客人」嗎？
麗香惡狠狠地望向了身旁的男人。
把孩子們當作商品販售，你這傢伙大賺了一筆吧？
原諒我的粗魯，早乙女女士，不過……
您明明知道卻還是找上門了，想必並不是特別在乎這點吧？
……
早乙女麗香淺淺地嘆了口氣，不打算繼續糾纏。
她叫什麼名字？
優華。
麗香朝坐在地上的優華走了過去，對方似乎也察覺到了麗香。
腳步聲停下後，優華小心地將書本合起來放在一邊。
《風姿花傳》……你想當演員嗎？
不是的，只是消遣而已。
您喜歡嗎？
我不太懂藝術，充其量只知道裝飾門面的方法。
但我看見了您的皮鞋，上面有縫製精巧的繡球花圖案。
其實，您是個細心的人吧？
女孩調整姿態跪坐著，抬起頭打量了面前的大人一眼。
那雙略帶憂鬱的眼瞳讓麗香本能地屏住了呼吸。
像洋娃娃一樣……
怎麼樣，這孩子長得很精緻吧？
麗香毫無預兆地跪坐了下來，仔細地望著面前的女孩。
欸！您這是！
你想要跟我回去嗎？
可以嗎？
帶著我的姓氏，未來說不定會被許多人厭惡。
即使這樣，你也願意嗎？
來這裡的客人很少有人主動和我搭話，我認為您是好人。
或許只是偽善而已。
我們早乙女家向來盛產表裡不一的慈善家。
不，您很有趣。
你真的這麼覺得嗎？
是的。
傻孩子，我只是想利用你而已。
那麼，請您利用我吧。
你……
不，沒什麼……優華，真是個好名字。
從福利院中走出來，外面已是漫天大雪。
一片白茫茫的世界中，腦科學研討會的黑色專車顯得格外醒目。
你們的流程……真是快到令人噁心。
那麼，優華，請暫時先留在這裡。
等研討會結束，我會回來接你。
女孩平靜的臉龐略過一抹失落，隨後又快速地平復下來。
像是刻意藏著什麼一樣，她將雙手背在身後，乖巧地望向麗香。
祝您一路平安。
看來，就是在這裡了。
那之後優華沒有回到福利院，而是追著我的車走了好久……然後昏倒在雪地裡。
再去接她時，被告知已經送去醫院了。
潮聲已然迫近。
麗香再次閉上眼睛。
祝您一路平安。
麗香停下了腳步，轉身看向女孩。
早乙女博士，會議還有半個小時就要開始了，請您抓緊時間。
不，我不去了。
在優華錯愕的目光中，麗香一步一步往回走。
優華，有一項實驗需要你協助我。
我很樂意為您效勞。
我還沒說是什麼實驗。
只要是您需要的。
麗香在優華身前停下，將風雪稍稍遮住。
為了觀測人類意識的成長規律，我需要你成為一個「普通的女孩」。
雖然不是很能理解，但我會盡力的。
優華猶豫了一下，又繼續開口問道。
如果我是一個「普通的女孩」，您是否是我的「母親」？
……
研究者經常會將研究成果稱為「孩子」，將自己當作「母親」。
原來如此。
優華的眼神閃過一絲困惑，背在身後的雙手稍微縮了一縮。
人類社會的母女是一種過於感性的相處模式，這不利於實驗的正常執行。
望向那雙憂鬱的瞳孔，麗香忽然意識到自己似乎在試圖解釋著什麼。
那我應該怎麼稱呼您？
請叫我「老師」吧。
我明白了，老師。
雖然站得已經很近了，但麗香還是感覺與優華之間有很遠很遠的距離。
她不由得又往前了兩步，順勢脫下了自己的大衣，將它披在優華身上。
欸？
突如其來的舉動打亂了優華的思緒，她不得不伸出背在身後的手。
這是……繡球花？
麗香指了指優華手心白色的紙花。
是的……是想要送給您的花，只是……還沒有上好色。
謝謝你，真是手巧的孩子。
不介意的話，等回到我的住所後，我們一起給它上色吧。
非常感謝您，老師。
她不由自主地笑了起來。
優華，我需要你當一個「普通的女孩」。
優華有些茫然地點點頭，似乎沒想到麗香又一次重複了這個請求。
這是我需要你參與的唯一一個實驗，除此之外不會有第二個實驗。
正因為這是一個實驗，所以我需要時刻記錄你的成長數據。
即使身為研究人員，與你的日常接觸也是必不可少的。
甚至需要像人類社會中所謂的「母女」一樣，共同生活在同一片住宅空間中。
每一年，我都會將研究成果總結成論文，並發表在腦科學期刊上。
這個課題將成為我登島後的唯一的工作重心。
所以，我需要你心無旁騖地成長，可以做到嗎？
是的，老師……我很樂意。
麗香點了點頭。
環顧四周，風雪已經逐漸停歇，陽光縷縷灑向大地，帶來暖洋洋的感覺。
麗香和優華一同走在雪地裡，踏出兩串一大一小的腳印。
麗香欣慰地仰視天空，然後緩緩地說道。
那麼，優華，請多關照。
嗯，老師，請多關照！
麗香睜開了眼睛。
優華的嘴角稍稍彎起了弧度，像是甜美地睡著了。
紅潮咆哮著淹沒走廊。
麗香跪在地上，將優華抱在懷裡，緊緊地蜷成一團。
最後一次地，她閉上了眼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