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tory Reader / 浮點紀實 / ER07 雲梁覓影 / Story
名為德米特里的航天機器人望向那個側身背對眾人的病弱少女。
尤拉小姐……
……
輕輕嘆口氣，尤利婭再次擺了擺手。
明白這份沉默就是應允，德米特里轉向含英，緩緩開口。
恕我冒昧，含英小姐。我很感謝你對妮婭的幫助，但，還有些疑惑需要你解答。
在基座廣場的時候，我看到你和阿列克謝城主一起進城。
你認識他嗎？
我在航天城外的林區發現了他。當時，他似乎剛剛遭遇了人類襲擊，被機械體們保護著……後來，我便隨他一同來到了城內。
螢幕閃爍一下，面前的機械體正在判斷含英的話是真是假，含英並不催促，安靜等待著。
……含英小姐，感謝你的坦誠。
德米特里的螢幕短暫閃過綠光，他判定含英沒有說謊。
這對我們來說，並不算一個壞消息。
所以，你們在躲避的，就是阿列克謝……城主？
沒錯。
但阿列克謝是人類，為什麼你們要……
……為什麼我們要躲藏在這裡？為什麼我們要活的這樣……艱難？
輪椅慢慢轉了過來，尤利婭的聲音仍是那樣疏離。
她看向周圍，數十人擠在這間狹小的工廠廠房，儘管被冠以「庇護所」之名，但仍然簡陋到必須幾個人共享同一張禦寒毛毯。
阿列克謝雖然是人類，但卻頂著「機械」的標籤。這也是為什麼他會遭遇人類襲擊，卻又得到機械體的保護。
他不過是一介傀儡，用以偽造航天城仍被人類統治的假象，順便充當機械體與人類之間的傳聲筒。
這處地方真正要避開的人，是站在他身後的、航天城事實上的統治者——維羅妮卡。
……維羅妮卡？
你認識她。
銳利的目光凝聚在含英身上，尤利婭的手按在一側的配槍上。
維羅妮卡就是含英小姐要找的朋友嗎？
抱歉，我並沒有想到，事情會發展成這個樣子。
確切來說，我並沒有見過她，只是聽說過她的名字。
她在很久以前為了尋找另一個同胞而來到這裡，在匯報了那位同胞的死訊後便失去了音訊。
我所在的位置……發生動亂，我流離至此，又剛好聽聞她的消息，所以前來尋找……
她確實從未想過，航天城內的騷亂幾乎算是由維羅妮卡直接引起的。
審視著含英的臉部表情，尤利婭逐漸放鬆下來。
機械體是不會說謊的，他們也許會避開相關的話題，或者使用有些拙劣的規避技巧，但……機械體是不會說謊的。
你……你們的這位同胞，隻身顛覆了整個航天城的秩序，建立了屬於機械體的統治。
在那之後，人類與機械體常有一些小規模衝突。但作為維羅妮卡執掌航天城的權柄，今天的阿列克謝直接受到了襲擊，這無疑是一種赤裸裸的挑釁。
衝突不斷升級，往後的日子會更加艱難……迪瑪，我們要準備更換下一個藏身點了。
明白，尤拉小姐。
另外，含英小姐，你剛剛提到的，維羅妮卡要找的另一個同胞，是「SDC-39」嗎？
是的……
她在灰塔的資料庫中看到過，「SDC-39」，正是前任「倒吊人」的數據編號……他甚至沒來得及得到一個屬於自己的，真正的「名字」，就已經消失在了這個世界上。
無法帶回的同胞，堆積如山的填埋場，以及被機械體接管的航天城……她幾乎從支離破碎的事實中拼湊出事件的全貌了，只是尚缺一個確定的證明。
這中間……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是因為天堂橋。
德米特里將窗戶打開一條窄小的縫隙，橫貫天空的橋梁，甚至從這個狹小的廠房都能看得到。
太空飛行器磁力加速軌道，九龍代號「天堂橋」……
看來，已經有人為你介紹過它了。
那是一條磁加速軌道，可以讓太空飛行器更為便捷地加速起飛，是黃金時代的遺留工程，為通向星海而建設起來。
當時的人類將星空當作天堂，所以，這條磁加速軌道，又被稱為「天堂橋」……
齊奧爾科夫斯基航天城，或者說齊奧爾科夫斯基發射中心，由齊奧爾科夫斯基博士主持建造。
建造伊始，這裡就入駐了大量機械體，以承擔這裡大部分雜務，機械體是最好保密者，他們不會透露出任何和在研項目相關的內容，只是勤勤懇懇地完成手中的工作。
應齊奧爾科夫斯基博士的請求，當時仍在九龍任職的朗道博士為城中的大部分機械體提供了智慧系統——
最後一次測試——
嘀——
尚未開機的，太空人外貌的小小機械體螢幕上閃爍起準備開機的曲線。
嗯……請重複以下對話。
「地球很小，呈淺藍色，而且看起來如此孤獨！」
地球——很小，呈淺藍色——而且看起來如此——孤獨——來源，阿列克謝·列昂諾夫。
哈哈，你還是這樣有趣。
啊……老師。
沒來得及給面前這個小機器人起一個屬於它的「名字」，朗道急忙站起來。
這一批小型機械也調整完成了吧……要去喝一杯嗎？
已經調整完成了，這已經是最後一批了，但老師，現在還是工作時間……
哈，你在這裡的額外薪水難道不是我支付給你的嗎？走吧，有個機械體調出來的飲料格外合我口味，就在齊……嗨，這樣稱呼用自己名字命名的城市還真是不習慣……
說說笑笑著，兩個人朝門外走去。
——地球很小，呈淺藍色，而且看起來如此孤獨！
SDC-39，你又，在，重複這一句。
帕彌什病毒爆發，在先哲壁畫的啟發下，SDC-39很快表現出了異乎尋常的「智慧」。
起初，只是他在副主管哮喘發作無法下達指令的前提下，為副主管提供了藥物和額外的一杯水。
再之後，他被人發現經常在應該「休眠」的時間，「偷偷」前往天堂橋。
重新被強行啟動的時候，德米特里發現，自己又被SDC-39拖到了這裡。
我的能源，應當已經不足夠開啟——
是我幫你補充了能源。
更早「覺醒」的SDC-39顯然對語言的應用更加熟練。
——為什麼。
我們是同胞，德米特里，我應該幫助你。
為什麼——是這裡？
德米特里並不清楚應當如何發出這樣的質疑，但SDC-39顯然看出了他的疑惑。
這裡很……很好看。
只要這樣……
他托起德米特里和他相同型號的螢幕，將德米特里的視覺模組抬成一個仰角。
星星。
嗯，是星星。
地球……如果從宇宙中看下來，也會是這樣的形狀嗎？一顆小小的，藍色的星星……
只要能修建好天堂橋，我們就可以去那邊看看了吧……
我……們？
嗯，我們，人類和機械體，我們。
帕彌什爆發後，航天城在建造好過濾塔後，徹底對外封閉。在眾多機械體的幫助下，天堂橋工程進展迅速。
SDC-39一直都很努力，他總是在工作間歇教我們很多。但當時的人類滿心驚恐，並不會關心機械體在想什麼。
他們只是需要，足夠聽話的奴隸。「自己的想法」是錯誤的，「自己的行動」也是錯誤的。
他們帶走了39。
他罕見地沉默了下來，似乎不願意再提及那段往事。而尤利婭則轉過身來，嘆了一口氣。
他們……以我父親為首的，當時隸屬航天城的科研團隊，在SDC-39的分析報告中，發現了帕彌什病毒的存在。
……這不可能，覺醒機械並不會……
但他們銷毀了SDC-39。
尤利婭無法忘記那名發狂的女性機械體從中心實驗室衝出來的場景，她像是降臨於此的天罰，懲治著這裡荒誕的一切。
爸爸……她是誰……
……不要說話。
尤利婭被父親捂著嘴，塞進了家中的儲藏室內。
很快，那名自稱維羅妮卡的女性機械體騎劫中控系統，迅速推翻了人類的統治，建立了機械的社會。
……抱歉。
你沒必要為她的所作所為而道歉。
她平靜的面孔毫無波瀾。
為了與人類對話，曾經的人類研究員阿列克謝成為了傀儡城主。
當然人類並不甘心屈服於機械體的統治之下……他們組建了反抗軍，並逼迫父親成為了領袖。
她語氣淡漠地講出這些話，就好像自己不是「人類」的一員一樣。
於是，他死在了曾經處死SDC39的地方。
……抱歉。
我說過，你沒必要道歉。
所有過錯都需要被承擔，所有行動都要付出代價。
但……有些悲劇，不應該再發生了。
她沒有點明這句話的對象，只是靜靜地望著德米特里的位置。
我明白的，尤拉小姐，只是這段時間戰火紛飛，很多難民都流離失所。這附近除了航天城很少有人類的安居之處……
這就是身為人類才能體會的「樂趣」了。明明互為同胞，卻不惜把原本平靜生活的他人拖入濃黑的硝煙之中。
尤利婭小姐！填埋場的崗哨發現了反抗軍活動！
……呵。
她空洞的瞳孔填滿了厭倦。
他們這是第幾次找上門來了？
沒等德米特里開口，一個渾厚的嗓音搶先一步給出答案。
哈哈哈哈，這個問題問的，看來我們的出現確讓尤利婭小姐很苦惱啊。
領頭人大笑著站定在廠房門外，示意身後的士兵們垂下槍口。
之前確實是多有叨擾。但這次可不一樣。欸，尤利婭，先別急著不耐煩嘛。
「但這次可不一樣。欸，尤利婭，先別急著不耐煩嘛。」
她機械地重複了一遍首領所說的話。
你第5次來，而這句話我聽了4遍了。
當然，因為我是一個堅持不懈的人。
他又扯開嘶啞的喉嚨哼哼笑了兩聲，似乎對自己的舉止相當滿意。
不墨跡了，我們已經成功襲擊了阿列克謝，這證明我們的起義並不是沒有希望的。
你顯然對希望這個詞有所誤解。
她早已在含英口中得知了這個壞消息。
我知道你心急，你想說，阿列克謝不過是個傀儡，只要維羅妮卡不倒，起義就毫無意義。
但棋要一子一子地落，計畫也要一步一步地來。至少我們現在邁出了不錯的一步——好好震懾了那個人奸。
那麼，恭喜你。
我就當是未來盟友的讚賞了。
尤利婭，我想說的是，你們的力量同樣不可或缺，如果能與我們一同戰鬥，我們將再次向前邁進一大步。
棋盤上的孤子是很難取得勝利的，但只要能聯合起來，我有把握贏下這盤棋，絕對不會讓你父親那樣的慘劇重演！
我的父親？
她的笑意裡凝入寒冰。
沒錯，列昂尼德，他是我無比欽佩的人！為了航天城乃至全人類的命運，奮不顧身，英勇抗爭！你作為他的女兒，我相信你並不遜色於他。
……哈，他就是被這種所謂的「大義」推向台前，慘死在基座廣場之上。
現在，你們還打算用與當年一模一樣的說辭讓我答應與你聯手？
真是太遺憾了，尤利婭。我還以為，之前，你拒絕我的原因只是因為我們沒有展現出足夠令人振奮的成效。
但是，就算你拒絕加入我們，你以為維羅妮卡還會放過你嗎？
如今我們已經襲擊了那個人奸，她絕不可能再放任人類在航天城內那麼悠哉地活著了，看清現實吧！
……你在威脅我。
我在邀請你，邀請你去見證航天城的重啟。
只憑你們手中的這些人？
還有你們啊，尤利婭。
反抗軍向前一步，眸子中閃爍著威脅的意味。
……
權衡再三，還是決定開口阻止。尤利婭目前處於下風，一旦被反抗軍包圍這裡，自己和麗芙也可能會有危險。
……你又是誰？
中年男人危險的目光轉向這邊。
出示了相關證件之後，對面的男人才半信半疑地繼續開口。
空中花園……？哈，高高在上的大老爺們也會有跟這裡的流民混跡在一起的一天？
你又有什麼高見？
姑且不談論維羅妮卡的單兵作戰能力，就憑這些流民裝備的這些簡陋武器，還沒衝進中央城區，就能被那些機械體打成蜂窩。
……沒錯，儘管你們裝備的是穿甲彈，但機械體數量眾多……
哦？你也在這裡啊……那你應該也知道，那些機械體都要求我們去做些什麼！
24小時連軸工作，被逼著面對異合生物，只要少交一點點所謂的「材料」就會被剋扣晚餐……
哈，不過這些，你們……無論是九龍的小姑娘還是空中花園的大人，這些應該都不是你們會關注的吧。
他冷笑兩聲。
如果我說，那尖頭女妖針對的人類，不是只限於我們航天城的……這樣的話，你們還能這樣坐視不管嗎？
那個叫「天堂橋」的東西是個磁加速軌道，你該不會認為，這東西能加速的只有太空飛行器吧？
呵，不愧是空中花園的長官。這東西雖然是個磁加速軌道，但沒人規定它只能加速太空飛行器。
我直說吧，我已經探聽到了消息，維羅妮卡計劃啟動天堂橋，通過天堂橋發射先鋒艦隊打擊空中花園。
……果然。
指揮官，進入城內之後，我們的通訊設備因為強磁場的干擾，一直處在只能斷斷續續接受消息的狀態。
是的，指揮官，進入城內之後，我們的通訊設備因為強磁場的干擾，一直處在只能斷斷續續接受消息的狀態。
果然是因為磁力加速已經開始蓄能了……
現在有興趣談談合作了嗎？尤利婭？
……但尤利婭沉默不語，似是仍在猶豫。見狀，首領不以為意，將目光轉向了這邊。
……嗤，那你們呢，空中花園的人？
看在空中花園長官大人的份上，我可以再多闡述一些我們的計畫。
天堂橋有一個供能的冷核反應爐，只要將那個反應爐搶過來，天堂橋自然就無法繼續蓄能。
城裡的過濾塔一直沒問題，這種見鬼地方，那個見鬼的病毒也很難生存。
一起打跑那個尖頭女妖之後，我們想辦法炸斷那座見鬼的橋，你們走你們的陽關道，我們過我們的生活……
顯然，這是讓天堂橋停止的最高效的方式。天堂橋沒有其他供能方式，橋身也被那群鐵疙瘩做了特殊強化，我們只能透過奪取反應爐的方法來做這件事情。
交火一旦失控，反應爐會不會……
沒有事情是沒有風險的，兩害取其輕，還是說……你打算看著天堂橋打擊空中花園？
談談？你也是人類，她不會因為你不屬於航天城就給你特別優待的。
不是人人都像阿列克謝那個人奸一樣有和她談談這樣的機會，一個人類傀儡她都嫌多，更別提更多的人類——
視線與九龍裝束的機械體交匯，雖然尚未正式達成合作，但彼此之間似乎已有了某種默契。
哼，我可信不得這種「談談」的把戲，我相信的只有荷槍實彈的支援，我可不想看到城裡多出一個人奸。
但是武裝切斷反應爐，失敗的機率也高達73.23%。
就在這幾天，無數人處於水深火熱之中，很多人類和機械體……都死於你們的「起義」。
這座城市其實很小，容不下一場真正的戰爭。
我們的心懷也很小，容不下什麼和平大義。
我只知道，累死累活卻還吃不飽是什麼感受……
我只知道，一天少回收五百克材料就被機械警衛剋扣補給是什麼感受。
我只知道入隊沒幾天的丫頭死在我的面前，是什麼感受！
我只想要趕走維羅妮卡，奪回屬於我們的城市！我已經給出了我的答案，這就是我的誠意。
你也應該拿出你的誠意。天堂橋是階段式蓄能，等這一階段結束了，磁干擾就會消失，你們可以聯絡空中花園搬救兵。
可不要等到它準備往空中花園打了再後悔。
反抗軍首領從槍套中拔出武器，一言不發地帶領追隨者轉身離開。
他留下了一個決然的背影，彷彿是在出演一場動作片。
而他相信，自己就是那個呼風喚雨的主人公。
用槍彈，擊碎黑暗，帶來拯救。
老大，你怎麼那麼好心要去救那幫空中花園的老爺？我們就算切斷了反應爐，也改變不了那群機械體的統治地位，甚至它們還會對我們變本加厲啊。
那個人說，是空中花園來的……不管是什麼小隊，只要是空中花園的人，就不會眼睜睜看著他們啟動天堂橋。
雖然我並不能確定那個人的身份，但……
只要能得到空中花園的增援，他們就算是被拖下水了。你覺得他們還會眼睜睜地看著航天城被機械體占領？
到時候。我們就可以將這群機械體一網打盡……什麼德米特里，什麼維羅妮卡……
這裡，必須由人類統治。
誰**還要去搜集那些……見鬼的，供給那座見鬼橋梁的物資！
……天堂橋的材料搜集的怎麼樣了？
還缺43.89%才能填補燃料空缺。
另外，還缺少一部分組合材料……之前拿到的那批物資填補了一部分，但仍然缺少大概20%。
繼續派運輸隊去找。
是啊……只有開啟天堂橋，航天城才能真正在這個世界上擁有立足之地。
到時候，這裡可以收容所有的機械體……就像你曾經對我講述的，那個「機械教會」一樣。
只有擁有足夠的武力，才能真正和人類站在同樣的高度對話……
……
女性機械體的身影被淹沒在了風雪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