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知道了地下密室的入口,但不能保證邦比娜塔一定就在密室中。保險起見,凡妮莎和薇拉仍然沿途快速查看各個房間,確認邦比娜塔的蹤跡。
缺失的感覺再一次找上凡妮莎。
繼忒修離去之後,「玩偶」的缺席竟然這麼快就重新上演。雖然凡妮莎明白邦比娜塔當下不可能走上與忒修相同的道路,但累積已久的焦慮使她心中的煩躁被擴大到無以復加。
開門,搜查,關門。陳舊的門扉隨著旋轉發出吱吱呀呀的殘息,彷彿在凡妮莎耳畔絮語著某個不願回首的夢境。
在凡妮莎的回憶中,也有一道門,在關上它的時候,比任何一扇都要響。
凡妮莎姐姐?你睡著了嗎?
或許是感受到凡妮莎的心事,又或許是識別到凡妮莎的呼吸聲不同往日。
……
現在還真是什麼都瞞不過你。
是在煩惱剛剛爸爸媽媽的話嗎?
……邦比娜塔,你說,真的會有人完全沒有任何一種天分嗎?
難道每次都是因為我還不夠努力?
凡妮莎因為一名之差落選了實驗室助手的選拔,隨即萊蒙德只好動用關係讓招收名額「恰好」多出了一個。佩特拉結束聚會後回家大發雷霆,勒令凡妮莎在接下來的一個月內好好在家預習即將接觸到的項目,以免再次丟人現眼。
凡妮莎姐姐付出的時間,邦比娜塔都明白。
沒有天分的人,付出再多時間也沒用。
就像當時學芭蕾舞,每次我在旁邊練習的時候,你其實只是在旁邊等我罷了。
你並不需要像我一樣,愚蠢地反覆練習那些最根本的東西。
凡妮莎姐姐不想去實驗室嗎?媽媽說,加入實驗室就不用去接觸那些辛苦又危險的工作了,這樣不好嗎?
在這條路上,我比跳芭蕾還要沒有天分。
凡妮莎終於轉過身來,朝著邦比娜塔扯出一個自嘲的微笑。
既然沒有天分,去了也是白搭,拚盡全力也趕不上別人的樣子,真的讓我自己都想笑。
不是這樣的。凡妮莎姐姐只是……對,只是沒有找到喜歡的事情。
不希望凡妮莎這樣貶低自己,因此要急迫地替她否認。
根據凡妮莎曾經的定論推斷,沒有達到想要的結果,一定是因為沒有喜歡上那件事。
比以往任何一次傾聽都要認真,邦比娜塔的目光追隨著凡妮莎眼中隱藏起來的易碎,期盼用殷切的視線來佐證剛剛的那番說辭。或許是眼神中的意念有些過於炙熱,看得凡妮莎輕輕地笑了起來。
只有你願意聽我說這些……呵,還記得小時候我明明怎麼也不肯讓你來在家裡。
邦比娜塔……我在想,如果我想去找到一件我真正能做出結果的事情,你會支持我嗎?
會。
無論凡妮莎姐姐要做什麼,邦比娜塔都會支持的。
沒有多餘的言語,更多的辭藻在此刻都會成為累贅。
凡妮莎摘下左耳的耳機遞給邦比娜塔,未盡的樂曲一分為二,同時響徹兩顆構造相異的心臟之中。
數日後。
什麼?你不想去實驗室?
對。
凡妮莎沒有避開父親和母親的目光。與邦比娜塔相比,凡妮莎看起來已經不是當初的幼童模樣。曾經的孩童,已經到了想要按照自己的意願行動的年紀。
而年長的執旗手未肯放下指引方向的旗幟,年輕的探索者又怎麼可以擅自叛逆地背離終點?
不可能。
凡妮莎,你知不知道你爸為了你的事聯絡了多少人?我前天又在外面跟人陪了多久笑臉?
小莎,你……
……我說過,不要叫我小名了。
你現在的行為很不理智,也很讓爸爸媽媽傷心。你要知道我們為你規劃的道路一定是最正確的那幾條之一。
但是你們要的回報,我達不到。我不是這方面的天才,我也不喜歡,我也得不到我想要的結果,中間的努力和時間也沒有意義——那我為什麼不能去做能讓我發揮作用的事?
你們想要的,不也是我能拿出一等一的結果嗎?
你不是天才?你不喜歡?你以為你是誰,這世界不會只圍著你轉。
但是我總有自己探索世界的權力吧?
假設就憑藉你的眼界,找到了自認為有天分又喜歡的事情,你就篤定能做下去了?
佩特拉從沙發上站起來,她的嘴唇微微抖動。
你覺得我是為了誰,放棄了我的項目,我的學位?
我如果能和你爸繼續當年的研究,現在我的主要研究方向就不會是如何與其他的富家太太保持有效聯繫。
你覺得你長大了,你的翅膀能飛翔了,但你有沒有想過,這長大的溫巢是誰的銜下自己的羽毛做的?
佩特拉的聲音越來越大,不甘充斥著整個客廳,彷彿這裡的一切都必須要與之共振。
小……凡妮莎,聽爸爸的,別惹媽媽生氣了。
是不是接下來一個月都不許你出去玩,你不高興了?
這樣,先讓邦比娜塔陪著你休息三天,再開始做正事,怎麼樣?
萊蒙德將一旁的邦比娜塔拉到凡妮莎跟前,示意邦比娜塔也哄哄凡妮莎。邦比娜塔輕輕拉住凡妮莎的手,但凡妮莎的眼神卻更加堅定。
所以,媽,你只是需要我成為另一個你?讓我在你的操控之下,實現被你自己放棄的夢想?
爸,你在實驗室作為項目領頭人一樣發號施令是你地位的體現,你確實不用去過問任何不必要的項目細節。但是這是在家裡。
你對我的印象還在幾歲?除了像現在這種干擾到你「項目」發展的時候,你有認真聽過我說的話嗎?
說真的,我想問一個有點好笑的問題……不過我打賭你們沒有想過——你們,真的愛我嗎?
你們愛我嗎?問題本身足夠振聾發聵,但邦比娜塔聽見的,只有凡妮莎聲音中的顫抖。
整個房間裡最無足輕重的個體,握緊了凡妮莎的手,想要把這一份微不足道的力量傳達到身邊的人那裡。
我不愛你?那我怎麼何必為你,為這個家付出這麼多?天啊凡妮莎,你怎麼問得出口!
不。
我覺得,你們應該……只愛我值得被愛的部分。
在你們眼裡,應該只有有價值的部分才是值得被愛的吧。
我想好了,我要離開家裡,去法奧斯軍事指揮學校學習,我要自己去找到我自己定義的價值。
軍事學校?你根本不知道那有多危險……
是,我的確只在終端裡看過有關於戰況的描述,但是這不代表我不明白這個選擇的危險。
我要用自己的眼睛去看,用自己的想法來判斷我應該要做什麼。
任性夠了嗎,凡妮莎?
呵呵……用你的眼睛去看?你自己判斷?說句不好聽的,你對戰爭殘酷的了解,說不定還沒有一隻參與相關實驗的小鼠來的多。你要怎麼去判斷?
你覺得不按父母的想法行動,就能體現你的自由,你的成長了?
還是說你光憑能在終端裡看到的資料,就能確定你的天職在軍隊?
你說得對,我不能。但是我已經厭倦這種在掌控之下當一個失敗傀儡的感覺了。
凡妮莎,這怎麼能叫掌控呢?這是我們針對你的未來進行精密推算後的結果。
如果你真的是發自內心想要為打仗出一份力,研究的方向也有很多種,針對戰鬥的更是數不勝數。到時候又有我們家的資歷和資源墊底,你很容易就能做出一番成就。
那個時候,無論是誰都會見識到你的成就,記住你的名字,了解你是出生在一個多麼完美的科學家搖籃裡。這麼簡單的道理,你為什麼不懂呢?
也就是說,就算我現在乖乖聽話去搞科研,我的研究方向未來也不完全由我決定。畢竟只有已經鋪上了基底的道路,才能登上王座。而我,只是王冠上的一顆寶石,真正帶上王冠的,是我的姓氏。
凡妮莎回牽住邦比娜塔,向前站了一步。
算了,爸,媽,其實我一開始就沒有期望你們能真正明白我想說的。
我已經在終端上籤了協議,現在一切都已經準備就緒,四天後的早上,法奧斯的第一堂課就要開始了。
行李其實我也已經收拾得差不多了。最後就是,我們說好了,邦比娜塔要跟我一起走,所以我想要她的記憶晶片維護方法和替換件。
凡妮莎,你真是讓人……失望至極。
你這麼做,是在浪費自己的價值。
……
不行。邦比娜塔……她的項目現在在瓶頸期,她不能離開。
而且我也沒有同意你的行為,更不可能讓你帶著實驗重要成員走。
實驗重要成員?自始至終,邦比娜塔對你們來說,都是豢養在家裡的實驗品?
順便還能作為女兒的玩伴替你們陪我打發時間,同時又是一個完美的「聽話」典範?
我們對邦比娜塔和對你很公平。從小到大,我們都沒有虧待過她一分一毫。
邦比娜塔,你也跟著凡妮莎學會了一些亂七八糟的想法是嗎?
……邦比娜塔,爸爸不相信你會這麼不聽話。你一定知道爸爸媽媽為了你的實驗付出了多少努力吧?
你怎麼能夠有脫離我們,和凡妮莎一起胡鬧的想法?
邦比娜塔不是實驗室裡只為你們的實驗存在的動物!
<//自己>的想法?
由金屬與各種合成材料編織而成機體之中,一個從未被正視過的問題浮出水面。
芭蕾舞室巨大的鏡子再次浮現,邦比娜塔凝視著其中矮小而陌生的人形。
<//自己>存在於哪裡?意識海?合金脊柱?還是……在記憶晶片裡?
邦比娜塔仔細地端詳著人形的每一部分,試圖找到承載<//自己>的部件和<//自己>本身。
你是喜歡跳芭蕾舞的,我說的對吧?
只是憧憬著某個身影而模仿她旋轉起舞的行為,是喜歡的表現嗎?
邦比娜塔……我在想,如果我想去找到一件我有天分的事情,你會支持我嗎?
支持凡妮莎姐姐的決定,是被遵從命令的習慣驅動的嗎?
明明拉了勾都記不住……
<//想要>知道沒能記住什麼,是與做乖孩子相悖的事情嗎?
<//想要>聆聽倔強外殼下柔軟的心緒——
<//想要>阻止每一滴眼淚的生成——
<//想要>為每一分沒有在結果中迎來高光的努力表達認可——
但是——
怎麼做……你就當個聽話的乖孩子吧。
所以……
處於風暴漩渦之中的三個人盯著邦比娜塔,自信地期待著從她口中得到自己想要的答案。
邦比娜塔的答案是——
沉默。
——要當個乖孩子,所以與之相悖的<//自己>是錯誤的。
即使<//想要>,也不可以做錯誤的事情。
即使再也不敢回視那雙她仰望了上千個日夜的眼睛,沉默,依然是邦比娜塔唯一能夠給出的無限接近於正確的答覆。
……
呵。你看,像你現在這樣,沒人會真心想跟你在一起。
凡妮莎,邦比娜塔從小就比你聽話,懂得體諒我們。這麼多年,你一點也沒學到嗎?
凡妮莎沒有繼續回應,她淡淡地看著低著頭的邦比娜塔,彷彿剛剛據理力爭的人不是她自己。
輕輕鬆開手掌,那隻小一些的手便無力地滑走。即使這樣,邦比娜塔也沒有抬起頭。凡妮莎收回目光,掛上一副有些嘲諷的微笑。
好啊,說實話我也厭倦身邊老是圍繞著一些麻煩的傢伙了。
至於想要放在身邊的東西,只要強大到能夠搶過來就行了。
總有一天,我會讓所有人都不能違抗我,那個時候,我會再回來讓你們好好看清楚我自己找到的價值。
說完,凡妮莎走回臥室拉出自己的行李箱,頭也不回地走向玄關。
小莎……!
讓她走!
嘭!!
本應是自動關閉的門被刻意摔得很大聲,邦比娜塔下意識抬起手,卻發現已經沒有任何人能夠被挽留。
時間汩汩流逝,它是一位公平而靜默的統治者。
在不斷前行的時光裡,決意之人將為自己的選擇付出代價,怯懦之人將在自己的迷惘中繼續沉淪。
唯一不同的是,當時間寫入的空白填滿那枚承載記憶的小小晶片後,邦比娜塔能夠追逐的,只剩下虛影的虛影。
凡……妮莎?
結束例行檢查,佩特拉將再次回到空白的邦比娜塔帶回臥室休息。房門上的名字引起了邦比娜塔的疑問。
與之前的失憶症不同,這一次重啟之後,記憶晶片中與凡妮莎相關的數據都已被新的日常所覆蓋。
佩特拉料到讓邦比娜塔繼續生活在凡妮莎的臥室裡必然會引發許多不便,但她仍舊沒有選擇將凡妮莎的痕跡從家中消除。
「是個觀察邦比娜塔對缺失記憶數據是否有特殊回饋的機會」,這是佩特拉為自己選擇的理由。
凡妮莎,是你的姐姐。她……是個不聽話的例子。現在她不在家裡。
凡妮莎……
邦比娜塔咀嚼著這個陌生而卻充滿了既視感的名字,感覺似乎有什麼東西要從意識海裡萌動而出,卻找不到切入的角度。
進去休息吧。今天的檢測時間比平時長了30分鐘,你可以休眠兩個小時。你爸爸回來之前我會叫你起來。
說完,佩特拉合上房門。
潔白而巨大的床。邦比娜塔習慣性地走到床的一側躺下,避免越過中間的線擠占另一側的空間。
……一開始,是為什麼不睡在靠近門的那一側?明明這是更加方便的方案。
在完全進入休眠之前,這個問題在閉上眼之後所見的黑暗中浮現。
在記憶數據中搜索著這個刻意行為的源頭,但並未獲得解答。
一種新鮮而有些令人恐懼的感覺鼓動著邦比娜塔——她想找到這個答案。
前所未有的勇氣使她從床上坐起來,憑藉著對房間內物品的猜測追尋著一個透明的影子。
衣物,飾品,香水……這裡的每一個細節都為腦中的混沌勾勒了一筆輪廓線,但輪廓之中的東西仍然急待回答。
還不夠,還有什麼——
邦比娜塔的目光掃到床側,憑藉著不知從何而來的「直覺」,她微微掀起耷拉下來的被子——那裡有一個很容易被忽略的抽屜。
抽屜中除了同樣無法解釋的收集品之外,還有一疊折起來的紙。
邦比娜塔展開唯一塗畫了內容的那一頁,上面是正在跳舞的少女和一個不知名的小人。
陽光,紗窗,音樂,優雅的身姿……一些碎片在邦比娜塔的意識海中短暫浮現,又在她觸碰到它們之前斷然消失。
不能忘記。
不想忘記。
至少抓住最後的輪廓……
邦比娜塔順勢拿起抽屜裡的筆,她要在虛影的虛影消失殆盡之前,努力留下可以留下的東西。
數年後。
指揮官,我們已經在這裡站了二十分鐘了……
……
我允許你說話了嗎?
構造體抿緊嘴唇搖搖頭,識相地從凡妮莎身旁退到後面。
凡妮莎將手中有些劃痕的門禁磁卡放回口袋,選擇了敲門。
哪位——
佩特拉應客的標準笑容在拉開門的瞬間凝固。在空氣徹底僵化得能將人掩埋之前,凡妮莎朝身後的隊員揮揮手,對方適時將調整好界面的終端交到凡妮莎手上。
凡妮莎……
這是徵用令。按照條例規定,構造體邦比娜塔需要跟隨我們回到執行部隊,作為清庭白鷺精英小隊的預備成員。
佩特拉鬆開門把手,如同凡妮莎記憶中的模樣將雙臂盤在胸前。
不行。
違抗軍令條款的處罰,你,讀給她聽。
構造體士兵剛要開口,便被佩特拉無情打斷。
我們家沒有人替邦比娜塔申請參軍,你沒有權利帶她走。
我替她申請的。
我們家的構造體並不是戰鬥型,留居在家是為了輔助實驗研究。不考慮功能適配就直接徵用,軍部的大人物們恐怕不會做出這麼不理智的決定吧?
軍部自然有能力確保士兵們都有達標的作戰能力,這不是你需要擔憂的。
——你!
凡妮莎,你明明知道邦比娜塔應該做的事,你竟然還要強行帶著她離開這裡?
除了徵用令相關的條款問題,我不會回答你任何東西。
……凡妮莎,我曾經想過幾次你回家的樣子。我發現我總是對你報以一些超越你能力的期望,比如希望你回來的時候已經長大、明事理了。現在看來是我想得太多,你讓人失望的能力倒是從不讓人失望。
這就是闊別已久的溫馨寒暄嗎?嗯,謝謝佩特拉女士,我知道了。現在可以讓我的隊員跟我走了嗎?
萊蒙德博士正在對邦比娜塔進行定期檢查,你要帶她走,就得等到結束。
而且我們也需要時間和她進行家人之間的告別。
你們進來等,別讓鄰居誤會我們家出什麼丟人的事了。
佩特拉轉身走向樓梯,把開了一半的門和凡妮莎都留在身後的日光裡。
等到佩特拉的身影消失在樓梯的轉彎處,凡妮莎才領著身後的士兵再次跨入這道闊別已久的門扉。
沙發,地毯,燈光的顏色,除了空氣清新劑的味道有所改變,其餘的都和凡妮莎記憶中的樣子沒有差別。
身後的構造體士兵似乎是第一次進入住宅區,拘謹地站在客廳一側,卻又忍不住打量屋內的陳設。
你在這裡等著,不要亂動。
是,指揮官。
凡妮莎走向曾經自己的房間,門上的磁吸裝置仍然吸附著熟悉的名字,除了固定的磁釘掉了一個之外,時間彷彿沒有讓這裡的任何東西蒙上灰塵。
輕輕推開門,熟悉的一切撲面而來。就連房間中的改良綠植也和當初的樣子無二。
凡妮莎的指尖輕輕拂過寬大而柔軟的床,忽然想起初到學校宿舍時那段因為床太硬而睡不安穩的時光。
接下來,邦比娜塔應該也會不習慣?
哼,不過構造體,應該也不存在習慣與不習慣之說吧。
凡妮莎將目光從雪白的被褥上收回,拉開床側的「秘密抽屜」。
抽屜裡倒是意料之中地積了一層薄灰,看來距離上一次被拉開已經是很久之前了。
邦比娜塔曾經寶貝的髮夾,自己不喜歡了扔給她的蝴蝶結,一些手指玩偶和畫筆,還有十來張沒有完成的繪畫。
凡妮莎展開那疊紙,第一張上面描繪著一名跳著芭蕾舞的女孩,以及一個毫無刻畫的火柴人。
第二張上面是一個正在和習題鬥爭的女孩,以及一個毫無刻畫的火柴人。
第三張、第四張……每一張彷彿都是童年生活的一個縮影,而每一張上面都無一例外地多出了一個空白的小人。
在背景空白的地方,邦比娜塔零零散散寫了許多破碎的話語。
「姐姐」
「黑色的蝴蝶發卡」
「邦比娜塔喜歡?」
「不要流淚」
「實驗」
「不要走」
「記住」
除此之外,其餘全是凡妮莎的名字,從一開始連貫的筆觸,到漸漸變得猶豫而遲鈍,甚至靠下的一大半筆跡已經不是正確的拼寫了。
什麼時候畫的……
凡妮莎想要刻意無視掉紙面上零散的筆跡,但目光卻不受限制地將它們盡收眼底。
客廳傳來一些響動,凡妮莎立刻將畫紙疊起來。對著抽屜躊躇了兩秒,最終凡妮莎悄悄把畫紙放進了隨身的口袋裡。
打量了一下抽屜裡的其他東西,似乎沒有對邦比娜塔的意識穩定有特殊幫助的物件,索性將抽屜回復原位回到客廳。
……指揮官!
怎麼回事?
剛剛萊……萊蒙德博士把這名構造體抱給我就上樓了……
建議你等待至少三個小時再嘗試啟動機體。
凡妮莎掃了眼佩特拉冷漠的面龐,摸了摸腦後的插槽——果然,本應接入記憶晶片的地方如今空空如也。
你很明白,萊蒙德博士不可能會洩露任何研究內容。軍令無法違抗,但是我們有權回收我們自己的研究成果。
你們……
別太得寸進尺了,凡妮莎。你一開始就明白會造成現在這樣的局面,但是你仍然執迷不悟。
但凡你能夠明白一丁點旁人的苦心,就不枉費我為你付出的一切,也不會讓我和你爸對邦比娜塔投入的關愛付諸東流。
關愛?哈……
把她帶上載具,直接去科學理事會。
是!
凡妮莎!!
凡妮莎停下腳步,轉過頭望向有些聲嘶力竭的母親。
佩特拉還是那一副冷冽的樣子,她深深呼出一口氣,嚥下此刻快要衝出喉嚨的苦澀湧動。
你走吧,別回來了!
……好的,媽媽。
機體革新手術很成功,邦比娜塔現在的機體規格已經達到戰鬥用水準了。
替換下來的一些老部件就按之前說的,交由我這邊保管,可以嗎?
可以。
嗯。
記憶晶片呢?
沒有晶片原型,沒辦法僅憑你的描述復刻出來。我分析了介面和運行迴路,重新設計了儲存記憶數據的外置記憶模組。理論上儲存效率和穩定性會比以前要高。
不過上一次取出晶片估計不是按照正常流程進行操作的,她殘留的有效記憶數據很少而且非常凌亂,間接導致第一次試運行的時候出現了意識海偏移的症狀。
為了防止這種情況影響戰鬥,我在外置記憶模組中單獨設立了一個分區,裡面寫入了最基本的訊息,例如戰鬥、隸屬和任務訊息等,如果因為任何原因導致記憶數據出現紊亂或者遺失,基本訊息都可以被無縫讀取。
你先核對一下訊息輸入是否正確吧。
這個稱呼……是你輸入的?
凡妮莎指著終端上的一欄,裡面赫然填寫著:凡妮莎姐姐。
一部分內容是根據她殘留的記憶數據自動整理的,或許能夠降低意識海再次偏移的風險。當然,如果有必要的修改,可以直接在終端上編輯。
……她之前的記憶數據,無法復原了,是嗎?
這就是目前能做到的一切了。我個人推測這可能是「那個實驗」帶來的後遺症,但我手中沒有實驗的詳細數據,很難做出更細緻的判斷。
邦比娜塔的問題關鍵在於弄明白逆元裝置是怎麼引發她意識海的衝突以及如何應對。
但目前人類對逆元裝置原理的研究都還在摸索之中,幾乎不可能在現有的條件下找到正確的規避或是解決辦法。
或許等到逆元裝置的秘密被解開,就能補全與排異反應有關的知識板塊,但可以確定的是現在暫且還做不到。
……
唯一的好消息是,「失憶」的本質並不是數據遺失,而是記憶數據沒入意識海深層,她沒辦法自主喚起。好比人類也有很多想不起來的事情,不過它們其實還存在於潛意識裡。
這意味著如果這個問題能夠被攻克,理論上來說她就能喚起所有的歷史記憶數據。
既然你判斷這是目前最合適的處理方式,那就先這樣吧。
至於之後……怎麼樣都無所謂,總之構造體只要會聽話就行了。
對吧,邦比娜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