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41 a.m.
下層車廂內傳來一陣騷動,諾安翻過通風管道,只見三十多個上層守衛闖進了平民車廂,把原本就擁擠的通道牢牢圍起,引起了很多人的抱怨和哀鳴。
(出什麼事了……)
順著通風管道向守衛聚集最多的地方匍匐前進,他逐漸看見了地板上有鮮血的拖痕,隨後,他看見阿薩沾滿鮮血的衣服。
…………!
他斷裂的骨頭刺穿了肌肉和皮膚,帶著半凝固的鮮血暴露在空氣中,頭部也失去了完整,只剩下沒有牙齒的嘴在控訴著死前的痛苦。
纏繞的繩索讓整個軀體保持著不自然的蜷縮,四周的守衛似乎有意展示這慘絕人寰的一幕,好去宣告他的死法。
你可以繼續沉默,接下來就輪到運輸隊的其他核心成員,我會讓你親眼看著他們怎麼在軌道上被拖死。
要是不想這樣,你就老老實實把藏東西的地方交代了。
…………
蕾切爾,這次和之前那些小打小鬧不一樣,以前我們可以就事論事,只懲罰他們本人。
這是威脅我們所有人的事,你繼續沉默只會讓衝突進一步升級,上面說了,如果今天不查出來,我們也得死。
衝突升級?上層的貴族老爺們把人逼到猝死,自殺,縱容你們打傷,打死人的時候,怎麼沒想過衝突會升級?
那你這麼鬧下去就能解決了?
我們也不想為難你,「都是」替上面辦事的人,何必搞得這麼難看,把東西交出來,這樣誰都不會受傷。
蕾切爾冷笑了一聲沒有回答,只是側目向通風管道的入口看去。
…………
諾安知道,蕾切爾需要得到他發出一個「我在」的信號。
但現在,他必須依賴通風管道的昏暗,絕不能發出任何聲音。
……說到這個,我有時候真想你能把那隻螢火蟲掛在肩膀上。
諾安悄悄拿出懷中的發條螢火蟲,點亮它尾巴上的小燈泡,在通風管道口輕輕晃了一下。
…………
你這麼拖拖拉拉的,是不是在等人?
…………
你要是在等派出去的兩支小隊,我就順便告訴你一聲,他們已經死了。
守衛拿出自己的終端,給蕾切爾播放了一段影像。
多虧了這個孬種,上面今天一箭雙雕。
他笑著踢了一腳阿薩的屍體。
好,我跟你們走。
蕾切爾!!你不能——
他還沒把話說完,兩發來自不同守衛的子彈便已擦過新野的肩膀,他身後一位青年男性應聲而倒,人群瞬間發出尖銳的喊聲和抗議。
(必須現在行動!)
你們人都擠在一起,吃一發手雷會死幾個呢?
**!!!你們還是人嗎!?
夠了!!新野!!這裡有多少毫無防備的人!!你想害死大家嗎!!
大姐頭!!我們怎麼能讓你——
槍聲再一次打斷了他們的話,趁著人群的慌亂,諾安將手中的短劍拋向車廂頂部的燈,黑暗與無數玻璃碎片在這一瞬間落入人群之中。
拉響警報!
動手!
收到這個訊號,運輸部隊的成員沒有分毫猶豫,迅速衝向身旁的守衛。
趁著黑暗與混亂還未褪去,諾安迅速從通風管道中躍下,將手中的釋能劍直刺向正準備拉開手榴彈插銷的守衛,並搶過他手中作為後備武器的長劍丟給了一旁的隊友。
幹得漂亮!
雖然這些守衛們多多少少有預備到衝突的發生,但卻根本沒有想到這些人的反抗竟然如此的堅決。
快抓住他……呃!!
新野衝向還未倒下的守衛,揮劍彈開迎面砍下的武器,在黑暗中側身將利刃刺進了防護薄弱的咽喉處,口中湧出的鮮血讓他警報的話堵在了空中。
下一秒,人群的嘶喊聲便和爆炸聲混雜在一起,幾乎要將在場所有人的耳朵震聾。
當應急燈光再次照亮車廂的時候,那三十餘人已和數位無辜的平民一起化為了沉默的血肉,只剩下滿身鮮血的人們在劫後餘生的心悸中喘著粗氣。
在這種時候殺掉守衛,我們已經沒有回頭路了。
正好,我也不想再忍了。
現在就開戰吧,繼續拖下去他們就會派更多人來!
我們等你的命令。
…………好!
蕾切爾大步邁過地上的血跡,一拳砸向下層車廂中的警報器,將運輸部隊總隊長的身份卡插進其中,強制停止了這刺耳的聲音。
還記得加入運輸隊那天的誓言嗎?
在眾人沉默的注視中,她握緊了沾滿敵人鮮血的拳頭。
一定要讓大家從壓迫中解放,然後親自告慰所有犧牲者,他們的努力都沒有白費!
現在,實現它的時候到了……!
他們爭取到的時間並不算多,上層貴族很快就察覺到了這裡發生的事,並獲得了一致許可,派出所有武力來鎮壓下層的「暴動」。
在這段時間裡,願意參戰的人們迅速聚集在G列車廂附近,拿起存放在其中的武器,不願或無能為力的平民將繼續向後方移動。
雙方在奧賽蘭姆號偏中下段的車廂內相遇,並展開了交鋒。
最開始,上層守衛利用自己精良的裝備獲得了壓倒性的優勢,但下層平民在蕾切爾與其他核心成員帶領下,採取了較為周旋的戰術。
我們的人在列車的各處推進的時候陸續遭到了伏擊……已經有超過8個小隊失去聯繫。
該死……那些老鼠到底躲在了什麼地方!!給我把他們找出來!
他們頻繁利用自身對車廂的熟悉度,從通風管道,車頂,各類出其不意的掩體中發動偷襲,並且頻繁切斷列車的電路,照明,又總是隨手製作大量不起眼的「陷阱」。
這些陷阱十分粗糙,它可能是某處凸起的尖刺,易碎的玻璃箱,斷掉且垂在地上的電線,甚至可能是被棄置在角落裡的傘骨。
即使毫不起眼,但在擁擠的混戰中,這些雜物也變成了對眾人十分有利的道具。
諾安聽到守衛們在不遠處大聲呼喊過要撤回上層車廂交戰,但很快又選擇了堅守在此。
哈,那些上層貴族怎麼可能讓他們把危險帶過去。
選擇留守在這裡後,守衛們很快重新配備了新的武裝,再次發起進攻。
在重火力的碾壓下,迂迴戰術的作用也變得效益甚微。
絕望的人們不得不付出更大的犧牲,才能撼動他們堅不可摧的壓制。
我們這麼多年的忍耐都是為了這一刻!!!如果我們在這裡倒下,躲在後面的人又會落得什麼樣的下場?!
跟他們拼了!!!
運輸隊能夠與上層守衛周旋到現在,依靠的是在狹窄的車廂陣地裡穿插的防線和人員調配來彌補武裝和兵力上的差距——但是當他們試圖去主動出擊的時候,這一切優勢都將蕩然無存。
諾安身邊的一個運輸隊員呐喊著舉起手中的武器,快步跑過了諾安的身邊,卻沒有注意到倒在一旁的破爛椅子中一閃而過的紅光。
小心!!
每一個生活在下層車廂,飽受欺辱的人們都幻想過這一天的到來。
在眾人的期盼中,只要越過了炮火交織的轟鳴,所有人就能迎來真正的和平,公正,與自由。
大家堅信著萬眾一心的意志,堅信著碾壓上層車廂守衛的人數。
但真正交戰開始的那一瞬間,每一個融入其中的人都刻骨銘心地體會到了生命的脆弱。
煙霧與昏暗堵塞了下層車廂,四周傳來了紛亂的爆破聲與慘叫。
武裝精良的上層守衛們被憤怒的人群沖散,人群又因為他們精良的裝備而不斷死去。
奧賽蘭姆號上承載的一切生命,無論高低貴賤,此刻都如同溶解的冰塊一般,發出了絕望的悲鳴與怒吼,隨著火光一起搖晃,崩落。
藉著鬆動車門透出的光線,諾安看到了不斷噴湧而出的血液。
這些赤紅的液體和彈片,雜物,人類的身體組織混合在一起,在狹窄的過道中散碎開來。
地上鋪滿了尚且鬆軟溫熱的軀體,眼見腳下愈發無路可走,有人索性炸開車門,讓無數軀體和鮮血一同從疾馳的列車中甩出,在隧道牆壁上留下了長長的血色拖痕。
無數的生活與夢想,無數的矛盾與偏見,無數的壓迫與仇恨都隨死亡流逝了。
昨日還在喧鬧的車廂,也隨著接連不斷的爆炸沉寂了下去。
到了第二天清晨,運輸隊的倖存者已不足五十人,前線聽不到任何呐喊,只剩槍聲在不斷迴響。
在他們身旁,數千人的屍體與鮮血一同沉默著,宣告著最終的戰果。
只要清除掉最後幾個敵人,殘存的人們就能夠跨越連接車廂,衝向上層車廂。
可他們甚至來不及為這慘烈的勝利鬆一口氣,連接車廂就發出了一陣詭異的響動。
————!!!
一台龐大的球形機械體伴隨著轟鳴踏過地板上的屍體,向所有尚存氣息的生命投下了紅色鐳射。
下個瞬間,照明系統早已損壞的列車駛入了隧道。
當短暫的7秒黑暗褪去,眾人視野中便已出現了9個被奪走生命的人。
***!!打不過只能靠這種玩意!!
新野一邊跑一邊從守衛的屍體旁撿了一把衝鋒槍,轉身對準機械體,參與到眾多彈雨掃射之中,但那些子彈都在金屬外殼上彈開了,幾乎沒有造成任何傷害。
**!真硬啊!
那你就讓一讓!
她扛著不知從哪拿來的榴彈發射器衝到新野身旁,甚至不等新野後退到安全地區,改良型反裝甲榴彈就已穿過青灰色硝煙,撞向那個龐然大物。
搞定了嗎?
也該死了。
火光尚未散去,詭異的響動又再次從前方傳來。
根本沒死啊!
珊娜還有辦法嗎?
只有那一發!
要怎麼辦啊?守衛還在後面!蕾切爾呢??
她帶著其他人在前面,我們被這東西分隔開了。
先後退!利用車廂連接處的重型防火門做阻擋,爭取一些休整的時間。
好,現在也只能後退了!
沿途別忘了撿些能用的傢伙!
在三位核心成員的命令下,藏匿在各種掩體後的運輸隊員一邊互相打掩護,一邊快步向下層車廂撤離,但那些幾近潰散的上層守衛卻躲在圓形機械後,趁著勝利繼續發起了進攻。
喂,你們看那些守衛!
順著他所指的方向看去,只見大量守衛正在圓形機械的掩護下向車頂攀爬。
他們想做什麼?
避開和我們的交戰……繞到後面?等等!後面全都是無法參戰的平民!
他們向來都是用這個當威脅!!怎麼辦?上車頂跟他們拼了?
不行,他們的人數太多了,沒想到貴族老爺還藏著這麼多人。
按照蕾切爾統計的人數,這些很可能已經是歐石蘭身邊的貼身護衛了。
珊娜,諾安,有很多護衛繞開我們過去了!
看到了,現在怎麼辦??
向後撤!奧賽蘭姆號正在204隧道前端,它高度不夠,那些守衛就算爬上車頂也沒辦法自由行動。
還有15分鐘就會通過204隧道,叫大家全都撤退到G列車廂後!做好安全防護!
G列車廂?!你要做什麼?!
炸了它!
9:01 a.m.
冬日的天空剛從烏雲中滲出微弱的光芒,四周就飄起了大雪。
疾馳的列車剛剛駛出204隧道,就發出了劇烈的爆炸聲,從G列車廂中段處斷裂開來。
上層車廂在車頭的拉扯下繼續向前行駛了一段距離後,逐漸停在了5公里外的軌道上。
下層車廂在爆炸中發生了大幅度晃動,距離爆炸處最近的儲貨車廂也發生了側翻,萬幸眾人早有準備,後段平民車廂內的人大多還平安。
收到信號,前面也停下來了。
不意外,後面丟了這麼多車廂,在貴族們眼裡可都是錢。
那個大號的軍用機械跟過來了嗎?
目前還沒有。
大多數尚能戰鬥的成員都跟隨蕾切爾留在了前端,現在和眾人在一起的,只剩下珊娜,新野,諾安,以及一位名為吉米的運輸隊員和工蜂隊員麥克。
讓大家先離開車廂,兩邊的距離不遠,萬一追上來就前功盡棄了。
出去了就能安全嗎?守衛也會靈活行動。
噓!什麼聲音?!
遙遠的空中傳來了一陣對運輸部隊的成員來說絕不陌生的噪音。
直升機?!
就在下個瞬間,劇烈的火光就接二連三地吞噬了殘破的車廂。
那群瘋子!有必要做到這種程度嗎??
先找掩護!
子彈越過爆炸的煙霧射向人群,伴隨著點點火花在車廂的牆壁與地板上留下彈痕。
呃!
後方的吉米來不及閃躲,左肩硬生生中了一槍。
諾安剛想要伸手扶起吉米,卻被身後的麥可一把抓住了後心,拉到了掩體之中。
吉米!
他還想衝出去,卻再一次被珊娜按在了麥克後,只能睜著不解的雙眼看著他,但是麥克卻只是搖了搖頭,等待諾安的呼吸稍稍平靜下來才繼續開口。
放棄吧,現在出去的話也只會多死你一個。
中槍的吉米因為疼痛在不斷地低吟著,密集卻隨意發射的子彈擦過他的身邊,卻一直沒有落在他的身上。
吉米試圖爬向掩體的方向,但只要他稍作挪動,子彈便會落在他的四肢上,伴隨著的是在強光照射燈的另一端傳來的放肆笑聲——他們在玩弄著瀕死的吉米。
***!!我要殺了他們!!!!!
白癡!還看不懂嗎!這就是他們的目的!
留著吉米的性命,那不過只是為了引出掩體背後的人,然後直接擊斃。
好痛……好痛啊……
按年齡來說還不過只是個少年的吉米因為槍傷的疼痛而渾身發抖,伴隨著顫抖而湧出的淚水沖刷著血污,露出了他略顯稚嫩的臉龐。
但即便如此,他還是忍著劇痛在槍林彈雨之中爬了起來,抽泣著舉起手槍朝向前方——儘管滿身泥汙,他仍舊沒有選擇跪倒在地,而是向著那堂皇而刺眼的亮光扣動了扳機。
啊啊啊啊啊……你們……你們……
在強光之下根本看不清對方的所在,甚至吉米根本連握緊槍的力量都沒有了,但是流彈仍舊讓那些惜命的上層守衛不得不將他殺死,而這也是吉米最後能夠做到的事情。
在「嘖」的咂舌音之後,幾顆子彈穿過了吉米的胸膛,終止了他嘶啞的呐喊,那倒在地上的屍體仍舊圓睜著雙眼,淚與血渾濁著他原本清澈的眼眸。
混帳……他們這群人渣……!
但是現在我們怎麼辦……我們正面根本沒有任何勝算。
我們待在這裡也只是等死,那還不如出去和他們拼了!
那還沒到要拼的時候……看那裡。
珊娜指著在G列車廂斷裂的一方,那些上層守衛所在的位置旁邊,剛好就在這一節車廂閘門的氣動裝置旁,是奧賽蘭姆在過去還沒使用氦-3融合能源之前作為緊急情況下用來打開車廂門的裝置。
那裡面有大量壓縮的高熱氣體,我以前曾經跟維修部隊的傢伙學過相關的知識……只要能讓那些氣體洩露出來的話估計可以讓那些傢伙慌亂一陣子的。
到時候我們就能趁機分散隱藏起來,伺機伏擊……我們還有爆破物嗎?手雷之類的也行啊……
如果有的話早就用了!
那就沒任何意義了!我們也沒辦法去把那玩意破壞啊……!
我知道怎麼將它打開,只要能讓我靠近過去的話,一把螺絲刀就夠了。
新野看著她沉默了數秒,然後別過了臉。
不行……
只要你們能同時開火掩護我,只要覆蓋5秒……不,3秒就夠了,我自己就能從掩體跑到那邊的路。
我說不行!你這樣和自殺有什麼區別,你剛才還在說教我!
這怎麼一樣……現在這是唯一的活路,而且之前蕾切爾說過的,如果有爭執的話,你要聽我的。
***!我不記得了!
連續不斷的射擊再次襲來,數顆子彈擦過了掩體的邊沿,伴隨著刺耳的撞擊聲發出了火花。
糟糕……他們正在包圍過來!
沒時間猶豫了,我數三聲,你們同時開槍進行持續至少的3秒火力掩護!在對方陣型被擾亂之後各自散開,明白了嗎。
真的沒有別的辦法了嗎?
所有人都選擇沉默不語,只有諾安替他們問出了這個問題。
嗯,沒有別的辦法了。
別害怕,還有人活著啊,只要我們想保護的人還在,我的選擇就是正確的。
對了,新野……上周你說的那件事,我同意了,以後就一起生活吧。
什麼?!你現在說這個?!
是啊,已經來不及了。
雖然新野還想說些什麼,但是珊娜的倒數聲已經響起,那似乎也是代表著她生命的倒數計時。
——3!
她相當清楚當這簡短的三秒過後,她的生命便已經不再屬於她自己,而是投入了死神的懷抱之中。
——2!
新野咬著牙低聲地罵著髒話,手中的步槍卻已經架到了準備開火的位點。
——1!
她無時無刻不在想著自己下一秒就要面對死亡,也習慣於面對同伴的死亡,她認為自己早就做好了準備,但是在這最後一秒裡,她還是忍不住將目光不捨地看向自己那些戰友們,這是她能允許自己最後的軟弱。
開火!
怒吼和槍聲從運輸部隊掩體後面傳來,頓時讓正在慢慢包圍過來的守衛們搞不清楚他們敵人的火力,只能龜縮在各自的掩體後面,躲避四處亂飛的子彈。
有個眼尖的傢伙看到了有人影從掩體後面快速跑出,但是被火力壓制而缺乏射擊的角度。
射擊不要停!
這是現在他們唯一能夠為珊娜所做的事情,而他們也知道,如果不將怒吼和子彈代替眼淚傾瀉而出話,他們就將被無形的悲傷所壓垮。
在短短的3秒過後,運輸部隊的彈藥已經不足以支援他們這麼高密度的火力覆蓋了,在火光熄滅的瞬間,上層守衛的武器發出的咆哮便接管了現場,反過來把幾個運輸隊員壓制在掩體後面動彈不得。
但是很快,守衛便接連發出慘叫,灼熱的氣體從門邊噴發而出,讓他們的陣型大亂。
***!是那個女人!殺了她!
隨著幾聲短促的槍聲與一聲爆炸,珊娜的生命便消逝在她的隊友看不到的地方,不斷噴發的灼熱氣流也被爆炸物吹散,不再威脅到那些上層守衛。
各自散開!
把握住這短短的空隙,三人飛奔出掩體,各自分散到複雜的車廂內部各個通風管道和機關設施裡。
面對火力和兵力幾乎十倍於自己的敵人,他們也無所畏懼,比起那些上層守衛,他們才是對這裡最熟悉的人。
首先是不知道從哪裡發射的子彈,將高懸於頭頂的射燈打破,整個車廂深處再次變得昏暗,這讓守衛們搜尋敵人的難度再一次增加,而站在斷裂處,暴露在照入車廂內部日光之下的他們,此刻卻成了活靶子。
接連不斷的槍聲響起,有試圖探出身來追尋敵人蹤跡的守衛被一槍爆頭;也有明明已經躲進了掩體之中,但卻不知道為什麼仍舊被子彈貫穿……
不斷的減員讓這群上層守衛失去了耐心,開始用重火力掃蕩他們所能想到的一切掩體——在一連串猛烈的爆炸之後,來自運輸部隊槍聲停歇了下來。
以三人小隊分散推進!一定要把他們找出來!
他們小心翼翼地往前探,但卻沒想到,這次槍聲居然來自於自己的背後,數個小隊馬上覆滅,上層守衛們完全陷入了混亂之中。
這幫狗屎,終於嚐到苦頭了吧!
抽出刺入敵人胸膛的短劍,諾安發現新野正偷摸著走向車廂的角落。
新野!你想做什麼?
剛才守衛們製造的爆炸所點燃的火勢在不斷地蔓延,氣動裝置附近已經是一片火海,過不久,那裡的一切都將化為灰燼。
起碼要把他們的遺體搶回來,怎麼能讓他們留在這種地方……我負責珊娜,你們負責吉米……
根本來不及阻止,新野已經彎著腰,在那些守衛的眼皮底下的掩體裡快速跑向車廂的角落。
他很快便摸到了珊娜的身邊,在看到她的屍體之前,新野甚至有那麼一瞬間有她說不定還活著的天真想法。
但當他想要靠近將珊娜的遺體抱到安全的地方之時,腳下卻傳來了劇痛——一個隱藏在雜物之中的大型捕獸夾狠狠咬住了他的左腳。
儘管常年的訓練讓他咬住了牙,幾乎讓他左腳粉碎的疼痛沒有讓他發出絲毫的喊叫,但是機關啟動的聲音已經足夠讓精神高度集中的上層守衛鎖定了他的位置。
如暴雨一般的子彈開始往著新野所在的地方傾瀉,儘管他已經馬上躲進了掩體之中,但是腹部依舊中了兩槍。
他很清楚記得這裡每一個陷阱的所在地,不可能犯這樣的低級錯誤,唯一可能的只有一個,那些上層守衛特意移動了這個陷阱,故意等待著來試圖回收遺體的人。
***!!真是卑鄙……!
諾安和麥可已經把吉米的遺體移動到了安全的地方,卻發現新野已經被那些守衛盯上了。
新野他似乎受傷了……我們要把他救回來,敵人的數量不多了!能行嗎?蕾切爾家的貓崽子!
諾安翻轉手腕,將短劍和釋能劍都握在手中,點了點頭。
以麥可的槍聲作為信號,諾安在車廂內複雜的地形裡飛奔向離新野最近的守衛小隊,手中的利刃將幾個把注意力全放在新野上的守衛貫穿。
他身邊的隊友剛想要反手瞄準諾安,卻被他另一隻手的短劍削去了手腕,在不住地慘叫,最後慌亂開槍的第三個成員也被遠處的麥可擊中,倒在了地上。
趁著這個空隙,諾安滑鏟到新野的身邊,奮力將他從蔓延的火勢和敵人的槍林彈雨中拖出——但是剩下的珊娜的遺體,卻只能看著她被無情的火焰吞噬。
總算是回到了安全掩體之後,但是因為位置的暴露,三人再次被敵人的火力所壓制,無法動彈。
**!都是我……都是我的錯!不但沒有搶回珊娜,連你們也……
有什麼等離開這裡再說吧。
就在此時,新野身上的終端發出了通訊請求音,三人馬上精神一振,諾安將新野扶了起來,而麥可則繼續用所剩無幾的彈藥在進行回擊,阻止剩餘的守衛靠近。
我是新野……我們現在在G列車輛的後半段……很多人都死了,吉米和珊娜也……你們怎麼樣?
這樣嗎……我們……我們這邊也沒有多餘的人手,甚至……還想找你們幫忙。
他的聲音十分虛弱,隨時都有可能斷掉。
其他人怎麼樣了?蕾切爾呢??
對面沉默了一陣之後才回答。
我們和蕾切爾失散了,雖然已經試過和蕾切爾聯繫,但是根本沒有回應……
新野還想追問,但通訊那邊已經再也沒有任何回應了,甚至連零散的槍聲都沒有聽到。
那個大號的軍用機械留在了他們那邊,本來就勝算渺茫。
這場革命……很可能已經失敗了……
不可能……
他們輸了……我們也已經輸了!
那些守衛也傷亡慘重,我相信——
抱著新野的諾安忽然感覺到手心一陣熱暖,才發現,鮮血早已浸染了他的腹部和手臂。
新野!?你流了很多血!必須馬上止血……
諾安緊緊捂住新野的傷口,卻根本沒有辦法阻止鮮血的流出,只能看著新野的生命一點一點從他的指間流逝。
不……
但是新野卻似乎並沒有感覺到疼痛,只是表情痛苦地抱著手中的通訊終端。
如果這就是我們這麼多年努力和期盼的結果,未免也太過淒慘了……
失血過多導致的昏厥淹沒了新野的意識,如果繼續放任下去的話,等待著他的只會是休克致死的結局。
但那些上層守衛顯然不會給他們喘息的機會,在槍聲之中,守衛連接上了車廂內仍舊運作的廣播喇叭,對著頑抗的兩人喊話。
藏起來的暴徒馬上給我滾出來!如果不出來的話——
廣播裡頓時傳來了一個孩子的尖叫聲,和他父母慘烈的哭聲。
我們就開始對這些支援暴徒的協助者進行行刑,明白了嗎!
什麼協助者**!綁架人質還說的那麼好聽?!
不能把大家捲到戰鬥裡面來……
但是只剩下我們倆了!誰也沒有辦法在保全自己的前提下將所有人救出來!
還有一個最後的辦法。
詐降?
諾安點了點頭。
一隻手從掩體之後緩緩舉起,隨後便是雙手。
暫時停火!
守衛們停下了手中的射擊,但槍口仍然死死地瞄準著掩體所在的地方——這些運輸部隊的傢伙有多麼的頑強狡猾他們可是領教過很多次的。
諾安與麥可從掩體之後高舉著手緩緩站起,麥可還背著昏迷的新野,三人一起從掩體之後走出,完全暴露在敵人的視線之中,這種感覺讓人非常不安。
很不錯……就保持著這樣的動作慢慢走過來,不要想著耍花樣。
他用手槍輕輕地拍了拍跪在他身旁的孩子的臉龐,那個可憐的孩子已經被嚇到連哭聲都發不出來了。
諾安點了點頭,動作相當自然地慢慢向前走著——根本沒人能察覺到他藏在小腿的最後一把防身匕首。
接近被挾持的人群時,諾安再一次看見了希爾——這位從小就對他照顧有加,卻又無比怯懦的婦人。
…………
蕾切爾總說「不是所有人都有對抗壞人的能力和勇氣。」
「雖然很多人都不敢出面,但不代表他們贊同那些行為。」
即使在列車下層,也有很多人不贊成這個想法,他們總認為無法提供戰力的人就是在浪費稀有的資源,卻忘記了希爾也一直在為這座移動的囚籠提供著自己的力量。
有多少孩子曾經受到過她的照顧,又有多少被撕裂的衣服被她縫補?
正因為看到了這一切,諾安才從未質疑過自己所選擇的道路。
他所要保護的人們正在身邊,尚且平安,即使那雙眼睛裡依然流露出了無盡的恐懼……他也不會因選擇而後悔,只是為自己綿薄的力量感到遺憾。
……對不起……對不起……
老婦人的淚水浸透了她佈滿皺紋的臉。
我為什麼……總是這樣……從小就護不住你……
希爾阿姨,不要難過,沒事。
他想試著向希爾擠出一個笑容,卻怎麼都笑不出來,只能在守衛的監視下向他們緩緩移動。
朱莉被帶走之前,我明明看見芭芭利做了什麼,可我一直都不敢告訴她,更不敢告訴你……
她在守衛的身後泣不成聲。
……?
我就那麼……那麼看著她把那些東西吃了……那麼……看著她死了……!
希爾的哭聲越來越大,隨後……
就在他們即將接近守衛之前——
——槍聲和爆炸聲幾乎同時響起。
……希爾……阿姨……?
她究竟是從何時保留了這個手榴彈,又是在何時做了這個決定,諾安已經無法得知了。
對不起,阿姨膽子小,看見你們受欺負也不敢站出來。
……對不起……對不起……
…………
……不是所有人都有對抗壞人的能力和勇氣,他本以為自己早已充分理解了這句話。
——但是,人真的只是這樣嗎?
少年會在成長中沉澱,老人亦會因沉澱而改變。
哪怕是即將凍滅的火焰,也仍積攢著這樣燃燒自我的勇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