臨時組建的尋人小隊找遍了下層車廂的每個角落,依然找不到任何有效的線索。
直到隔天的淩晨2點,諾安才在G列車廂54號貨倉的通風管道出口發現了一根很像是菲爾德圍巾上的棉線。
進入G54號貨倉,人們注意到這裡的監控器不知何時被灰塵碎屑卡住了轉軸,始終有一小段區域無法拍攝到。
雖然這個角度只增加了一段不太明顯的監控死角,卻足以讓矮小的孩子靈活通過。
剛好什麼都沒拍到,這是巧合嗎?
那個小子來這裡幹嘛?
這正是班克羅福特負責的短途運輸隊剛搬空的地方,難道他跟著出去了?
我再向蕾切爾確認一遍。
她拿起終端聯繫到蕾切爾,卻也再一次得到了否定。
其他地方都找過了,好端端怎麼就失蹤了?
要不然等他們回來再問問?
什麼,你說菲爾德不見了?!
清晨6點,班克羅福特終於返回了列車。
是的,我早上出去訓練時他還在,晚上10點多回來時他就不見了。
他跟著大家出去了嗎?
不可能,這次的貨很貴重,我全程都盯著,運輸隊裡沒有他。
會不會是……在貨箱裡?
貨箱也打開檢查過了。
什麼時候檢查的?
為了縮減列車停下的時間,到站前貨就檢查過一次了,到交貨的據點時也檢查了一次。
……等等。
該不會是在第一次檢查完之後?
不對,中途我們也匆忙檢查過一次啊。
匆忙?
嗯,我們中途遇到了感染體的襲擊,有幾輛運輸車翻倒了。
雖說為了引開感染體,我們丟下貨繞了一圈才回來,整理檢查的時候也沒有發現異常。
這次丟東西了嗎?
沒有,本以為這麼貴重的貨物,肯定有人要來偷,但除了那次襲擊的少量損失以外,沒有丟任何東西。
他會不會還躲在列車上?
下層車廂都找遍了,大家一起找的,除非他去了上層車廂。
嗯,我們找了所有的地方,包括通風管道和車頂。
……一起找的?
他不敢相信地睜大了眼睛。
是的,雖然不是所有人,但還是有很多人都在幫忙。
可最後只找到了這個。
諾安把那一小段棉線遞給了班克羅福特。
我在通風管道口找到了這根棉線,但我不敢確定這根線是不是他圍巾上的。
班克羅福特接過那根線,反覆在手裡揉搓了片刻,又湊到鼻子前聞了聞,臉色逐漸變得煞白。
這個質感和味道……沒錯,他那條的圍巾原本是他媽媽的遺物,我不可能記錯。
你在哪裡的通風管道口找到的?
G列儲貨車廂的54號貨倉。
G54?!
諾安點了點頭。
他為什麼要去這次運輸隊搬貨的地方?
……他……
肯定是為了幫你這個沒用的爹看著貨啦!
……阿薩??
……什麼?
「再這樣下去,肯定就要被趕出去了嗚。」
他一邊模仿著扭捏小孩的語氣,一邊大笑了起來。
(這根本不像菲爾德會說的話……!)
能幫到你的事,就只有跟著貨箱一起去看看被偷到哪裡了吧?
結果呢,從貨箱裡爬出來一看,哇,小偷居然是自己的老爹!
這次沒有丟貨!
誰知道是不是你把他跟貨一起留在074號的據點,指望他留在那邊偷呢?
你在說什麼?!這絕對不可能!你們這次又繞遠路,我急著出發,連見他的空都沒有!
阿薩擠出了一聲冷笑。
是啊,我們又繞遠路,怎麼,馬上要找個「鱉臉」去報告,靠這點情報給你兒子換藥嗎?
怎、怎麼可能!
他為什麼會知道G54號貨倉裡有我要運的貨!該不會是你告訴他的吧?!
我說不是,你又不會信,不如去找你兒子問個清楚啊,既然不在車上,他肯定跟著那些貨留在074號城市的據點了。
還是說,你打算扔了那個累贅?
……我……
班克羅福特的雙唇顫抖著,他轉過身,看向車廂的車門。
列車啟動的倒數計時燈正在門框上閃爍著,再過不久,列車就要離開074號城市了。
我去找他。
叔叔……!
他一定就在074號城市,如果不在據點,就是在運輸車翻倒的時候被甩下去了。
他抓起自己的防護服,匆匆向車門走去。
稍等,你的報酬還沒拿。這次沒丟什麼東西,扣掉分期支付的丟貨罰金,還剩幾天的食物和一瓶兌了水的自釀酒,最近天氣還是很冷,拿著喝點兒吧。
芭芭利,把東西給他。
給。
她從餐台後拿了一兜瓶瓶罐罐扔給班克羅福特。
多謝。
叔叔,你們什麼時候才能回來?
可能要過很久。
列車不可能為一個下層車廂的人停下,我找到菲爾德後也要跟他在外面生活一段時間,等列車折回這裡時再上車。
我能跟你一起去嗎?
不行,外面太危險了,我一個人去就好。
但是,我還是要謝謝你,也要謝謝和你一起找他的人,沒想到他們會來幫忙。
……要是我當初沒有做出那個選擇就好了。
他站起身,大步踏出了即將關閉的車門。
少年回過頭,無意中看到阿薩和那位替代了母親職位的芭芭利正在對視著微笑。
在那之後,他便開始從任何目所能及的地方尋找著班克羅福特和菲爾德的消息,但兩人卻徹底失去了蹤影,逐漸從人們的話題中消失,如同從未存在過。
為了彌補心中的遺憾,諾安一個人收集齊了廢舊零件,一個人組裝完了菲爾德留下的那隻機械螢火蟲。
……這樣就算是我們兩個人共同製作的紀念品了。
他逐漸習慣了訓練,習慣了獨自在暴雨中前行,也習慣了在任何空閒的夾縫中尋找對方的身影。
即使下層車廂早已佈滿了磨難與艱苦,只要還能留在人群之中,心中的火焰就不會因嚴寒而熄滅。
母親去世的一年後,他順利從通過了蕾切爾的測試,可以離開列車,跟隨運輸隊執行任務。
為了實現大家共同的理想,也為了找到那個至今仍無音訊的人,他燃燒著自己的年與歲。
當初的少年在人群中長大,被人群的溫和包裹,亦被他們複雜的尖銳打磨。逐漸變得溫和堅韌,不再拿衝動與倔強當做自我防禦的武器。
直到在運輸途中,諾安第一次見到了飛舞著螢火蟲的森林。
注視著無數星光駐留在地面,鋪滿了黑夜的長路,他才深深察覺到自己從未忘記。
年少時那些尖銳的鋒芒與離別的悔恨都沒有被扔下,即使它在人群的溫暖中變得柔軟,也只是收斂進了血肉,化作了靈魂的骨架。
從森林離開後,諾安偶爾還會夢到這裡。
夢中的菲爾德如他曾期盼的那樣,站在螢火蟲中微笑。
他如今身在何處?是否早已和父親結伴遠離了阿迪萊商業聯盟?
…………
或是……消逝在了無人之地?
無論再怎麼尋覓,都沒有他們的消息,夢中的螢火連同他的身影,也如母親所唱的搖籃曲一般……
——一旦黑夜褪去,便會溶解在朝陽升起的天邊。
夏至!
……嗚!
從漫長的回憶中驚醒,諾安發現自己牢牢抓住了惑砂的手,她似乎正準備把一台用途不明的醫療儀器連接到青年身上。
惑砂?我剛才……
剛才你突然出現了意識海混亂,只能強制休眠,卻一直沒醒來……
…………
(沒錯……想起了「諾安」這個名字和遺棄名字的原因之後,我意識海就出現了嚴重的混亂,隨後陷入了昏迷。)
可、可以鬆開我的手了嗎?
啊,對不起。
他連忙鬆開惑砂的手,有些不好意思地揉了揉自己的頭髮。
你剛才要把這台機器連接在我身上嗎?
這是治療意識海的儀器,剛才他們爭吵的時候撞掉了連接線……我想重新幫你接上。
……撞掉之後,我就馬上醒來了?
…………
等等,爭吵……?
諾安抬起頭,才注意到塔爾伯特正和其他構造體在不遠處吵得不可開交。
別總以為自己是特別幸運的那個人!只要你從這裡踏出一步,就會變成升格者的幫兇!
為什麼不肯再相信大家一點??
因為沒有用!!我們根本無法對抗這場災難!!只有升格者才能!!
再說這樣的話,我馬上把清理部隊叫來!
他們怎麼……
對不起,起因是我……我擅自讓你進入了強制休眠,沒有按照維護流程……
但是我的隊友也是因為意識海混亂死去了,我一時著急……就忽略了維護和檢查。
大家看你無法醒來,就說要找我擔責,把事故整理上報,但據點的通訊卻無法連接了。
有人說……最近其他幾個據點被升格者襲擊之前,都有類似的問題……擔心是不是誰引來了升格者。
為什麼要叫清理部隊,我只是想救人!!
我遇到的那個升格者說了,我有通過篩選的資質,只要能從他給的「試煉」中活著回去,他就會來找我。
既然機會就在眼前,我為什麼不能好好利用它?!
還是把這種情況上報吧,塔爾伯特,萬一升格者真的來了09號醫療區,這裡的人和傷患都會遭到危險。
呵,他就算不來09號醫療區也安全不到哪裡去!威脅還沒有解除,我們隨時都有可能被襲擊。
塔爾伯特!
只要我能掌握升格者的力量,犧牲幾個人也值了,因為接下來我會救下更多的人。
……你這傢伙!
構造體們再也按捺不住憤怒,對著塔爾伯特揮下拳頭。
那一拳如同砸在諾安自己臉上一般,喚起了劇烈的疼痛。
……升格者……?
歡迎,拋棄了過去的「叛逃者」們,你們追求的力量——馮·內古特很快就到。
在他來之前,我可以提供任何常見問題解答。
羅蘭……看來那個傳聞沒有出錯。
這樣就可以了吧?
是的,你可以回去了。
喂,等等,這個醫療倉裝著的……
不用在意,那位是被「他」特別邀請過來的嘉賓,比你們現在的處境要安全得多。
你看,他已經醒來了。
嘉賓……?
我想起來了,升格者,叛逃的構造體……
我早就見過他們。
你要帶走他?
沒錯,我們的計畫只要再向前推進一步,地球上能生還的人類就會變得更少,空無的星球不是我所期盼的結局。
除了構造體,機械,仍有很多有資質的人類被困在血肉軀體中,沒能獲得篩選的門票。
既然雙子接住了摔下列車的他,那種新型武器又讓他免於感染,此處又是他所在的210號城市。
這些命運的巧合,正好可以作為新計畫的開端。
那是在反覆昏迷與清醒時留下的記憶。
他記得自己在重傷時被人帶到了潔白的房間。
在刺眼的燈光中他沒能看清對方的外貌,但卻記得那張古怪的椅子。
不可思議……他傷得很重,但還活著……
您希望我怎麼做?
讓他活下來,如果你有興趣,也可以用你的方式讓他成為我們的同伴。
……我明白了。
被你帶回來的那個忒修呢?
還在043號城市,和她們在一起。
他展開了終端上的螢幕,調出其中的監控。
半坍塌的廢墟房屋中,長髮的青年正冷漠地注視著他曾經的指揮官與隊友,為她們提供簡單的治療與幫助。
我會一直看著忒修……他也一定會回到我這裡來,那支小隊已經不是他的歸處了。
你們這次過來,是為了找他嗎?
不,我來取存放在你這裡的東西。
……要用到「克希拉」的本體了嗎?
不,還是實驗。
再次恢復記憶的時候,軀體已經變得陌生了起來。
——那是改造手術結束後的事嗎?
——不……好像不止是如此。
機體的損傷正在提醒著此刻的記憶有所缺失。
看來這次也失敗了,我早就說了,這些叛逃的構造體沒有一個是能通過篩選的。
你縱容他這麼毫無章法地散播消息,除了驚動空中花園得不到任何結果。
這個結果就是我的目的。
哦?你想聲東擊西?
沒錯,只是後續的工作,不需要你參與。
我終於要被開除了嗎?
不,這裡的事交給他就好。
近期我會告訴你關於露娜的情報,難道你會擱置和她有關的線索,繼續為我工作嗎?
他?
羅蘭戲謔地轉過身,看著遠處坐在椅子上的身影。
我聽說你手下的升格者很少,大多都是灰唁那樣的「實習生」或者我這樣的「臨時替身」,還以為你對自己的升格者有什麼「特別」的篩選條件。
但那孩子有時看起來連自己都很難控制,又總是執著於人類或無法通過篩選的構造體。
連面對灰鴉小隊的前任指揮官,那個雷文治……都能擺出那樣祈憐的姿態。
在我看來,他早已遺失了自我,只剩下一具空殼。
能信任這樣的瘋子,你究竟在期盼著什麼呢?
我需要在篩選結束之後,依然有很多能和我們一起在新世界並行的同伴。
他所期盼的道路和我沒有矛盾,即使那些人不足以通過篩選,也可以成為紅潮的養料。
對他來說,他們生前的痛苦已被紅潮溶解,正在幻夢中幸福地沉眠。
所以他發自真心地愛著紅潮中的世界,也愛著那些扭曲的碎片,無論它們的真實形態到底是什麼,我都沒有必要喚醒他的夢。
太過寵溺孩子,會讓他走上歪路啊。
那麼,你呢?你希望我干涉你的行動嗎?還是說你無法相信我不會干涉你的行動?
對我來說,既然你不願意成為我的升格者,那麼在這裡的工作和情報都只是一場交易。
你已經具備了站在新世界的資格,只要不做出干涉篩選的行為,無論你想要去往哪裡,我都不會阻攔你。
只是不會阻攔,不代表不會監視。
這是必要的行動,因為你還沒有成為我的同伴。
哈,沒有成為同伴……那位「特邀嘉賓」,也是因為還沒有成為你們的同伴,才需要吃這麼多苦吧。
…………
沒錯,這些傷是因為……我拒絕了他。
為什麼不肯答應?
我絕不會成為你們的幫兇。
幫兇……你覺得我是兇手?
難不成還能是背負著罪名但一心救世的英雄嗎?你所有的行為都在不斷地給自己臉上增加反派氛圍,就差以純黑的剪影出現在我面前了。
……想要讓大家活下來,這就是最好的辦法了。
那種意識碎片對你來說也算活著嗎?
比起徹底的腐朽,他們當然算活著。
為什麼你不能理解?我們有著相似的過去,也有著相似的遺憾,你應該能理解我才對。
我再說一次——我能理解你為什麼會變成瘋子,但這不代表我會認同你的行為。
包括讀取我記憶這件事也無法認同。
…………
雖然先生不期望我用太粗暴的方式來改變你的想法,能否成為我們的同伴,對先生來說並不重要。
但在看過你的記憶之後,我承認我對你產生了興趣。
更何況,你是我的作品……帶著我的烙印,和那些正常接受改造的構造體不一樣,身為「異常」的個體,無論你想前往何處,都擺脫不掉這個陰影。
離開我之後,你會漸漸無法控制自己,變成傷害其他人的怪物,然後淪為眾人的狩獵對象。
到現在還沒有殺了我,也是因為這個吧?
沒錯,就算我沒有對你的記憶產生興趣,創作者對自己的作品懷有感情,也是再正常不過的事了吧?
……所以,我不想那麼輕易就弄壞你。
模糊的影子發出了歎息,緩緩靠近了諾安。
……可現在無論怎麼說都勸不動你了吧?
對不起,原諒我吧……然後忘記這一切,我們再重新認識,重新和好。
——!!
疼嗎?抱歉……不聽話的孩子必須要接受懲罰。
……你……咳咳……
當劇痛從胸口襲來,一切又再次沉入了黑暗。
記憶隨著傷口在混亂中消融,直到這一刻,他終於想起……自己才是那個和升格者有牽扯的人。
雖說我已經做好了自己並不是什麼正義同伴的心理準備,但實在沒有想過居然真的會被升格者邀請。
……這種事發生在一個普通人身上,簡直就像穿越漫畫的開篇一樣毫無真實感。
離開我之後,你會漸漸無法控制自己,變成傷害其他人的怪物。
至少我現在還沒有失控……
接下來呢?他說要重新認識,難道就潛伏在附近?
諾安從思考中抬起頭,發現大家正在一片慌亂中向外衝去。
……?
大量感染體正在接近!!
還有多遠??
只剩下幾百米了,負責守崗的人呢??
***,人呢??
警報探測也沒響,這到底怎麼回事?!
……該不會真的是……
升格者……他終於要來了嗎?
什麼叫終於?!你這個瘋子!!醫療區裡還有很多傷患!!
升格者……?!
我不會逃避,請讓我也參戰!
我跟你們一起去!
他大步踏出了醫療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