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ER02-07 殘缺的懺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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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憶中的那天下著大雪。

斷開的列車在炮火中停下了腳步,和雪原一起沉默著。

蕾切爾的血濺在手上,明明只是溫熱,卻讓他感覺燙得生疼。

諾安

……蕾切爾……隊長……

下方眾人的腳步聲如同擊鼓雷鳴。

諾安

……為什麼……

天邊厚重的烏雲亦如同靈魂中的陰霾,越陷越深。

諾安

…………

他殺了自己的恩師,後悔已無濟於事,心臟中只剩下對自身憎惡的鼓動聲。

這些曾珍愛的,曾憎恨的,關於列車的一切過去與未來……都將因此毀滅。

諾安

我為什麼……要做這樣的事?

視野漸漸昏暗,回憶的碎片如坍塌的玻璃般傾瀉而下。

諾安

……為什麼……蕾切爾隊長……

到底是從什麼時候變成這樣的?

諾安

請告訴我……

為什麼?

那是12歲的初秋。

母親正帶著與炎熱格格不入的冰冷坐在自己的工作隔間中,透過那張看不出表情的面具注視著身邊的陌生人。

我們接到了命令,需要向你確認近期帳目和物資存在的問題。

……你們是誰?

阿斯頓大人手下的親衛之一,這是我的證件。

漆黑的影子從自己的終端中拖拽出一份檔。

如果你拒絕,我們將採取強制措施。

看著那份檔上的資訊,母親沉默了片刻,從陳舊的木椅上站起身來。

好,我跟你們走。

……媽?

你留在這裡,我很快就回來。

她匆匆叮囑了孩子,彷彿真的很快就會回來。

直到第二天下午,遲遲未見母親回來的少年終於按捺不住,向人群打聽她的去處。

你媽?你媽改帳私吞物資被抓了,哈哈!

被抓……你為什麼要笑?

欺上瞞下,惡有惡報!你說我該不該笑?

算了算了,小孩什麼也不知道,說這個有什麼用。

誰讓他過來問?

…………

我早就覺得她有問題了,雖然我沒有證據,但這職位本就有油水撈,你說她手上乾淨,我打死也不信。

更何況,她不是「那位」的老婆嗎?

諾安……

埃德爺爺,她……

唉……我現在也說不了什麼,大家都說上面已經查出來證據了,只是不知道她在為誰做事。

還能是誰,歐石蘭囉!她原本就是歐石蘭那邊的人,嫁給了他身邊一個貴族,結果沒混幾天好日子那貴族就死了。

現在下層車廂情況這麼爛,她鐵定擠破腦袋也想回去。

…………

埃德爺爺,你知道她在哪嗎?我能去見見她嗎?

在老人的指引下,少年兜兜轉轉,來到了奧賽蘭姆號的中段區域,這裡堆放著大量貨物,被人稱之為貨運車廂。

母親正在幾個守衛的監視下坐在一間昏暗狹窄的倉庫裡,看起來格外虛弱。

媽媽……?

聽到孩子的聲音,母親緩緩地抬起了頭。

…………

為什麼會變成這樣?

他們說的都是真的嗎?

你相信我嗎?

我當然相信啊……

她從面具後發出了淡淡的笑聲。

那就足夠了。

足夠了是什麼意思?

…………

媽媽……

為什麼?為什麼還是什麼都不肯跟我說?

少年再也無法忍耐母親的沉默,對著這張冰冷的面具發出了悲傷的質疑。

那些人聽到你被關起來,都在笑啊……

他們以前就是那樣,每次看到我,就會對著我罵你,你知道他們都罵些什麼嗎?

他張開嘴,那些不堪入耳的髒話卻說不出口,只能複述一些司空見慣的詞。

媽……你總和我說要相信周圍人的善意,要和他們互相幫助,可現在……

你到底在做什麼?為什麼大家會是這種態度?

…………

諾安,不許哭。

我沒有哭……!

嗯,要忍住。

眼淚是最沒有用的東西,它救不了任何人。

…………

為什麼要來這裡?

大家說的話是真的嗎……?

是的。

你真的做了那些壞事嗎?

是的。

為什麼?

為了能走向未來。

……我聽不懂你在說些什麼。

聽不懂也沒關係,以後就會慢慢明白了。

我確實做了不該做的事,但如果這是為了更多人能夠走向未來,我會心甘情願地成為犯罪者,並為此付出代價。

唯一遺憾的……只有你。

諾安,你現在還相信我嗎?

我想相信啊……!

嗯,只要我最在乎的人還相信我,就足夠了。

……你在乎我?

當然。

那為什麼還要做這種事,為什麼從來不在我面前吃飯,從不摘下面具?

你沒有瞭解過我看的書,卻一直說我的愛好是沒用的東西。

那些人罵你怪物、巫婆的時候……我甚至找不到底氣去反駁他們,因為我根本不知道你的長相!

你真的在乎我嗎?媽媽……?

我對你來說……是多餘的累贅嗎?

…………

你一直都這麼想?

是啊。

為什麼沒有早點告訴我?

我說了很多次,但你都沒有聽過。

…………

媽,你什麼時候能回來。

……對不起。

……?

那是他第一次聽到母親道歉,少年甚至懷疑自己聽錯了。

為什麼突然道歉?

他很清楚母親的固執不會因為自己的抗議就輕易瓦解。

沒什麼,諾安。

母親用有些顫抖的聲音呼喚著孩子的名字。

……只是,有些事,我想趁著現在告訴你。

在少年的注視下,母親緩緩卸下了這張堅不可摧的面具。

她的臉上佈滿了傷痕,一隻眼睛早已失去了焦點,常年的操勞帶來了揮之不去的疲乏,那雙有些泛青紫的手襯托著發白的指甲,也顯得格外異樣。

…………

還能認出我嗎?

媽媽。

他看著母親殘留下來的與自己無比相似的外貌,用稱呼代替了回答。

嗯,害怕嗎?

我不害怕……只想知道到底發生了什麼。

過去的事已經沒有時間告訴你了,但至少……我不希望你帶著這種深深的誤會和自我否定活下去。

這些傷痕,還有我的處境,都是因為我犯了很嚴重的錯……在這些錯誤中,也包括了對你的態度。

……我總是擅自把我以為的好意強加給別人,相信總有一天會被理解……

擔心這張臉會讓你害怕,擔心外面那些人因為我而傷害你,總讓你一個人留在家裡,卻對你造成了更大的陰影。

每次撕掉你的畫,看到你和他們爭執的時候,我都在想……

如果能讓你出生在更好的家庭中,不用擔心明天的溫飽,健康地長大就好了……那樣你就能繼續畫畫,不用再擔心這些事了吧?

我一直很後悔把你生在這樣的環境中,但從未後悔把你留在我身邊。

諾安,你是個堅強的好孩子。

你應該能理解我的擔心,要是讓你繼續畫畫,只會導致你活在幻想中,失去前行的方向。

媽媽……我……

或許我應該採取更理性和溫和的方式來教導你,但你總是對此那麼堅持,無法簡單地說服。

……這一點應該是遺傳我吧。

母親的眼底溢滿了遺憾,彷彿「對某件事堅持」這個特點,是她洗刷不掉的致命缺陷。

那些人在說些什麼,我一直都知道,只是勸告自己不要去在意。

……本以為,你也可以不在意。

怎麼可能不在意!

那麼,接下來就要學著不去在意。

…………

諾安,我知道他們在用什麼詞來稱呼你,但怪物不意味著醜陋和不幸,就算無法擺脫它的陰影,我也希望你……

嗯,就像《史萊克》一樣,成為主角,得到一個幸福的結局。

……你看過那些書?

我小時候也對這些作品很著迷……是不是早點告訴你會更好?

現在知道也不晚。

不,太遲了。

為什麼要這麼說?

……為什麼?

大概是因為……我終於察覺到自己一個人能做的很有限,越是掙扎著想改變自己的錯誤,就錯得越多。

到了這一步……無論是你還是我,都有很多事無法挽回了。

媽媽……別說這樣的話。

你回去吧,回到家裡,我儲備的物資都在床下面的箱子裡,鑰匙在我辦公桌的抽屜夾層上黏著,沒有多少,你要省著點,想辦法堅持到蕾切爾回來,然後去找她。

你呢?

我會留在這裡。

因為做了錯事……?

你覺得我錯了嗎?

少年重重地點了頭。

……這樣啊。

向大家認錯吧,媽媽,然後我們重新來過。

……我已經沒有機會了。

我沒能成為自己理想中那樣的人……只是在一味地向自己的無能妥協,為這份無能尋找非法的補漏罷了。

原本以為這樣就可以彌補些什麼,但那只是錯覺……

人啊……只需要在一件不起眼的小事,一個微不足道的選擇上出現了偏差……就會墜入再也無法挽回的深淵了。

「車到山前必有路」「船到橋頭自然直」「總會有辦法」……這些話,都是倖存者的謊言啊。

她遙望著從遠處走來的守衛,深深歎了一口氣,加快了語速。

成為倖存者是一件很困難的事情,不僅需要運氣、力量,更需要勇氣、知識和明智的選擇,所以啊……

諾安,我希望你能好好長大,成為一個末日中的「倖存者」……以你喜歡的樣子,活下去。

還有……如果很久很久以後,你依然覺得我做錯了,那就不要學我,好嗎?

時間到了,你該走了。

母親又將她的面具戴回了臉上,對諾安揮了揮手。

還記得那首搖籃曲嗎?現在……已經天亮了,是時候說再見了。

……再見,諾安,再見。

……!

在上層守衛的拉扯中,少年方才理解了此刻的「再見」絕非是什麼短暫的告別。

即使還有很多話沒有說明,很多事沒有瞭解,他也沒有機會問出口了。

這短短的12年人生中,作為母子的兩人幾乎從未敞開心扉交談過,一次又一次的轉移話題,遮掩,斥責,讓他直到死別也未曾真正瞭解過她的一切。

關於母親的過去,她的目標,她的擔憂與眷戀,諾安從未被授予知曉的權利,唯獨在此刻,她訴說了自己掩埋起來的愛。

為什麼現在才說這種話??為什麼不給我留任何可以和好的時間就要走了??

不要!媽媽!我不要走,你還有很多事情沒有告訴我!

……諾安……

快走!別給我添麻煩!放你進來本來就是違規的!

不行!!

他奮力掙扎著,試圖從守衛那裡逃脫,爭取哪怕再多幾秒的時間去詢問什麼,但這魯莽的行為除了暴力以外什麼都不會得到。

老實點!

……嗚!

……對不起……

他在昏迷狀態下被丟回了平民車廂,被守衛關了起來。

直到第二天晚上,一個運輸隊員來通知了朱莉的死訊。

醫生判斷她死於食物中毒,說她吃了過期和變質的食物——這對下層車廂的居民來說非常常見。

——可怎麼會有這麼巧的事?

他帶著深深的遺憾和身為犯罪者之子的愧疚,怯生生地在人群中尋求著幫助,人群卻冷眼旁觀著這個過去12年都顯得孤僻又倔強的孩子,沒有給他任何有意義的答案。

在無力感撕碎靈魂之前,少年再次將希望轉回了他的書庫。

尋覓著終端上的資料,他一點點查詢著那天所有的異常。

經過漫長的努力,他終於找到了「亞硝酸鹽中毒」的記錄,其中「發紺」的症狀,與她死前的那發紫的指尖極為相似。

是因為中毒嗎?

少年無法確定。

過了沒多久,那些自稱「阿斯頓親衛」的人就調查出了人群預料之中的答案。

——朱莉和部分貴族與運輸隊員聯手合作,私吞了許多物資。

她在審訊期間死亡,這批物資最終也沒能問出下落,其他被查到的運輸隊同夥也以各種離奇的方式失蹤,線索就這樣消失,事件只能不了了之。

這些人各自付出了慘痛的代價,唯獨和她同謀的貴族依舊安然無恙。

即使主使者的名字已路人皆知,上層車廂還是如同一潭深水,不會因這種事動搖分毫。

時間就這樣在煎熬了漫長的一個月。

在盡力節儉的情況下,少年還是在離開母親的第十五天就吃完了為數不多的儲備糧,他只能離開那塊被稱之為「家」的隔板床,向人群尋求幫助。

可人群中依然有不少人發自內心地厭惡諾安那「與上層勾結」的母親,也因此唾棄與她血脈相連的孩子。

但萬幸的是,冷眼旁觀的人並不是全部,有一些相信母親,或受到過她幫助的人們站了出來。

——「就算她有錯,以前也幫過我……不然我早就死了。」

——「拿著這個,雖然沒多少,但我這兒也只剩這麼多了,無論怎麼樣,先熬過今天啊……」

——「諾安哥哥,媽媽讓我把這個給你,不用謝,你上次也保護過我。」

他藉著眾人七拼八湊的口糧堅持了下來,直到參與緊急任務離開列車的蕾切爾歸來。

…………

他無法忘記那天蕾切爾的表情……

這個向來穩健的女性咬著牙握緊了拳頭,即使指甲刺破了手掌也沒有鬆手。

他本想質問蕾切爾到底是什麼給母親帶來了這樣的後果,此時卻什麼都問不出口了。

因為她的這份痛苦,絕對不是演技。

……蕾切爾阿姨……

抱歉……如果沒有那個緊急任務……我一定能保護好朱莉……

……現在說這些已經晚了。

她注視著自己傷痕累累的拳頭。

從今天開始,你就是我的徒弟了。

我會訓練你,教你如何保護好自己。

你要活下去,諾安!

讓大家從壓迫中解放!然後親自告慰所有犧牲者!!他們的努力都沒有白費!!

蕾切爾緊緊抓住少年纖弱的肩,雙手幾乎捏碎他的鎖骨。

就算這樣痛苦的日子還要持續四五十年甚至更久,你也要活下去!!

即便那時他還沒有完全領悟這些話究竟有多麼沉重,諾安還是認真地點了頭。

是!我一定會和你一起,讓大家從壓迫中解放!!親自告慰所有犧牲者!!

——但是。

即使他不停地重複著練習……

從今天開始,我們轉移到車頂上做訓練,已經沒時間給你慢慢增強身體素質了,你必須學會怎麼用技巧來應對實戰。

是!

即使絲毫沒有懈怠,他也察覺到了……

反應太慢了!諾安!

再來一次!

……正如母親所說的那樣,自己不過是一個普通人。

他只能像萬千普通人一樣,在血與汗中緩慢進步,沒有任何捷徑可走。

你想成為大家的拖累嗎?!諾安!!

朱莉已經死了,如果你停下來休息,明天就會被餓死!

我知道。

那就再快一點!越過自己的無能!

是。

接下來我要跟運輸隊去執行任務,你必須在我離開的這一個月裡達到我定下的標準。

是,蕾切爾隊長!

真的能做到嗎?

當然!

當雷鳴與風交織在一起,撕碎了最後一絲幻想,他再也無法壓抑內心的痛楚,發出了絕望的哭喊。

諾安

啊啊啊啊啊啊——!!!!

他無數次憎恨過這雙太過無力的手,卻找不到快速改變的方式。

我不想成為大家的拖累!!!!

我……

很快,他的哭喊又再次淹沒於無力,少年閉上雙眼,保存著所剩無幾的體力。

對不起……我已經沒有機會了,我沒能成為自己理想中那樣的人……只是在一味地向自己的無能妥協罷了。

媽媽……

母親曾說,成長就是這樣的東西,普通人要學會妥協。

但是,這顆充滿不甘與遺憾的心又怎會輕易向自己的無能妥協?

即便驅動少年的力量不是什麼積極而向上的感情,只要此刻能向前再多行走一步,借這一步緩解些微痛苦,他也會拼盡全力。

……我一定會……以我喜歡的樣子……活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