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tory Reader / Affection / 萬事·明晰夢·其之一 / Story
伴隨著篝火燃燒的聲音醒來，再次恢復意識的時候，夜色已經籠罩住了整片密林。
萬事坐在帳篷邊，而自己正躺在保溫睡袋中，後頸處還被塞了一隻軟枕，看起來是為了防止落枕而做的措施。
應該道歉的人是我，剛才我確認了一遍，那種草藥會短暫刺激一下毒素。
而且你暫時不能劇烈運動的……
萬事垂下眼，再次試了試人類的脈搏。
還好，一切都好。
透過頭頂的樹葉，望著暗下來的天色，還是忍不住問了出來。
唔，你是想我抱著暈倒的你，再穿過整個鎮子回醫館嗎？
而且……
萬事打了個哈欠，取出身上的幾個定位裝置、導航裝置……一股腦堆在睡袋邊，方便人類能看到這些儀器混亂的狀態。
這些也都失靈了。
我循著來時的路走了一遍，居然也繞回了原地。
看來今晚大概只能在山裡湊合一下了，不過其實也挺好的……呼哈……在這裡留一晚，明天正好回去參加雨花節。
看著萬事的第二個安逸的哈欠，還有周圍一地的露營裝備，再次確認了心中的想法。
嗯，是啊，後山一到晚上就容易迷路，鎮上的人都知道。硬要出去也不是沒辦法，但很麻煩。
想著我可能會在執行任務時一不小心待到晚上，就準備齊全了。
——我可能會一不小心和你在這裡待到晚上。
誤會什麼？
鑽出睡袋，抻了抻筋骨，把困在睡袋中的酥麻感都甩出去。
……我休息？
人類指了指萬事眼前淡淡的青色。
哈……好。
萬事從不拒絕任何可以休眠的時間，立刻坐在了守在篝火旁的人類身邊，閉目養神起來。
溫暖的篝火緩慢搖擺，火光將山林中的水氣都變得溫暖起來。
還沒有。
可能是要枕著點什麼吧。
聽著人類的調侃，萬事閉著眼，嘴角勾起弧度。
不用了，你能休息好才是最重要的，原本想著以後推薦你來這裡休假……沒想到你也帶著任務來了，還遇到不少事。
而且我感覺最近你一直在擔心我。
是因為那時在我意識海中看到的東西嗎？
萬事微長的髮絲將雙眼遮住，忽然看不出他的反應了。
廢棄的研究所下，那場突如其來的意識海波動是所有人都沒能預料到的，不僅將萬事本身「攪碎」，也將人類捲入其中。
人類的思維信標扎入驚濤駭浪，張開包容的胸懷，攬住他的意識海，告訴他——讓他去找尋一個新的起點。
人類在他的意識海中陪他重走一生，自然也看到了他所執念的往事。
嗯，畢竟那都是我曾執著的……
從一開始，他就被迫走上了和所有人不斷離別的道路。
切割，丟棄……甚至不得不和作為人類的自己告別，唯有不斷這樣做，才得以成為現在的「萬事」。
他學會了與現實妥協，學會了及時捨棄那些理應捨棄的一切，只有這樣，能構成「自我」的核心之物才得以保留。
但這一切也會在某時某日，迎來清算的終局。
賜予自己生命的母親、以自己的方式保護他的義母、一起成長的玩伴、因為信賴自己才握住空藥盒的孩童……還有無數將希望寄託在意識回傳謊言之上的構造體們……
如今，暮色已至，他還是站在了那條所有人曾走過的路上，主動迎向離別。
但這一次，他不會再允許任何事物被捨棄。
……我做錯過很多次選擇，也因為錯誤付出過足夠多的代價。
不過現在我身邊有更多重要的人，我也明白自己想要什麼了。
像那時掙脫琥珀，索求新生一般。
說這句話的時候，萬事看向身邊的人類。
火光微弱，但萬事的眸光無比清晰。
有一件事我很肯定——你不會走到那樣的棺槨中。
無論世界上有著多少種假設，唯獨「你不存在」的假設絕對不會誕生。
今夜的月色、繁星和篝火，都不及此時萬事眼中璀璨的金色明亮。
但這份璀璨之中，只有一個同樣認真凝視過來的人類。
聽到人類放下心來的回答，萬事也不再說更多舊事。
他恢復了往常的樣子，像個完成任務的討糖小孩。
誠實作答的人，可以索取獎勵吧。指揮官，你的獎勵是什麼？
好，既然你「默許」了。
得到人類的首肯，萬事忽然身子一歪——
唔……那就這個吧。
萬事忽然身子一歪——
他倒在了人類的腿上，閉了閉眼。
這倒無所謂……果然重點是要枕點什麼。
萬事散亂的自然捲就在眼前，人類忍不住伸手幫他順了順。
白色的人造髮絲在手心留下了細膩的觸感，可怎麼壓來壓去地理順，都還是會在下一秒倔強地翹起來。
偶爾不小心碰觸到的側臉也略微有些發熱。
還沒有睡著，我在估算你對我頭髮的興趣。
微風拂過，流螢閃爍，星空上懸掛著清晰可辨的夏季大三角——人類抬起頭，看到的就是這樣的景象。
連人類都記不清，到底已經多久沒有像這樣安逸地身處大地之上，從這個視角去觀察整個宇宙了。
一切都美好得像自己夢想中的光景，得讓人忍不住想把時間永遠停滯在這一刻。
從這裡看夜空，很安逸吧。
在黃金時代很長的一段時間裡面，居住在地面城市裡的人類都看不到銀河。
二十世紀九十年代時，大洋邊緣的某個國家大規模停電……那時的人們站在黑暗中，忽然發現了懸在頭上的陌生光景。
他們以為世界末日要來臨了，甚至有人還因此報警。
璀璨而龐大的銀河覆蓋在一整個城市的上空，但數十年來人類們一直渾然不覺。
萬事抬眼，視線穿過月光，看向最上方。
其實銀河一直在那裡。
是來自工業文明的霓虹燈遮蔽了它，隔絕了來自幾百億光年外的光芒。
萬事收回遠望的目光，重新看向人類的面龐。
現在人類可以探索遠比北極更遙遠的宇宙，但有時候連發生在地球上的事情都不清楚……
很多時候離得很近，也無法明白另一個人的內心所想。
我不喜歡這樣。
剛才我好好回答了你……那你呢？你知曉我全部的過去，是如何看待我的？
萬事的話給那段漫長的回憶打開了裂痕，無數思緒都從那個琥珀中緩緩傾瀉而出。
人類曾在裡面看到過了他的一切，也因此得以理解了他一路至今都捨棄了什麼，選擇了什麼。
唔……我好像也在基礎教育中心的課堂上聽過這句話。
萬事似乎也有些睏了，微微呼氣。
沒錯。
不過我不喜歡這個解釋。
我更加喜歡你上面說的那句話……
現在的一切，是所有過去的抉擇所成就的。
萬事握住了人類搭在他頭髮上的手，已經困到有些眯起眼睛。
哈……我會繼續往前看，往前走……我還是會選擇繼續守護身邊的人……
……互相擔心這種事……不會再有了……
萬事的聲音漸漸低了下去，像是不想驚擾這個靜謐的夜晚。
他的話總是帶著某種神奇的魔力，讓人由不得沉浸在這股安心感裡面，再慢慢滑落到柔軟的夢境之中。
人類終於也開始一頓一頓地「點頭」，整理著捲髮的手也漸漸停下。
在徹底閉眼之前的恍惚時刻——
似乎有誰在自己的掌心留下一道溫暖的印記。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