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比安卡·深痕·其之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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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極,對於大多數的人而言,那只是一塊位於地球最南端,靜寂而極寒的區域。

通過各種管道得來的淺薄認識,並不能對這個地方構築起完整而準確的想像。

唯有親自踏及這個純白的世界之後,才能深切地感受到自身的渺小。

自和比安卡一起來到南極,已經過去有一周的時間。

因為科考站的宿舍是兩人一間的配置,出於節約空間的考慮,在得到比安卡的同意後,自己和她便分配到了一起。

作為臨時的編外人員,考察隊只能為自己和比安卡安排常規的工作。

但在大部分成員都騰出來修復提燈者號的情況下,維持這些日常的基礎工作的人手就相當短缺了。

指定地點的氣候資料監測;為運輸物資的工程部隊設置標識;以及簡單的生態記錄,諸如此類……即便技術含量不高,但重要性毋庸置疑。

而且,對於從未有過實地科學考察經驗的自己而言,這些任務也足夠有挑戰性了。

某種角度上,或許比指揮構造體作戰還要令人身心俱疲。

該起床了,指揮官閣下。

對於仍希望躺在床上小憩片刻的自己,比安卡有些無奈地曲下身子,輕輕搖了搖自己枕在額頭上的手臂。

再這麼耽誤下去,今天的早餐又要在車上解決了。

作為世界上平均海拔最高的大洲,潛在的高原反應與極寒的天氣,屬實能將初來乍到的人折磨得夠嗆。

自己的身體素質雖然已經很優秀了,但說在短時間內完全適應這裡的生活節奏,還是有些勉強。

指揮官閣下,最初懷著一腔熱情,說要幫助考察隊的,不是您自己嗎?

他們對我們懷有無底線的信任,正因為這樣,我們才需要一絲不苟地把這些事務做好。

比安卡神情嚴肅地說完,但語氣隨即又溫和了下來。

不過,如果您真的感覺身體不適,今天就先在室內休息吧。

我會按照原定計劃獨自完成今天的考察任務。

不管怎麼說,自己還算得上是個經驗豐富的指揮官,如果僅僅因為區區的「水土不服」而失態,可就把法奧斯和執行部隊的臉給丟光了。

麻利地從床上爬起,簡單洗漱完畢。在享用完比安卡為自己做的早餐後,和她一起坐上勘察車,前往今天的目的地。

比安卡

工程部隊的大部分人還在進行破冰船的修繕,考察隊的大部隊則預定要去採集隕石。

是的。南極是流星的多發帶,這裡的隕石儲備非常豐富。

在人類還沒能力進行星際探索的時候,在南極採集隕石是最經濟也最簡單地獲得外太空質料的途徑。

據說,還有人在這裡觀測到了數十萬年前巨流星爆發的粒子活動……

從外表可能看不出來,這裡和宇宙的聯繫也相當緊密呢。

雖然只是臨時的調動,比安卡在這幾天卻一直在做功課。不知不覺間,她關於南極的知識量已經達到了自己難以望其項背的程度。

或許是本身就對這方面的知識感興趣,就連考察隊也驚異她吸收新事物的速度。

確實,自從南極大陸被發現開始,就有這類傳聞了。

可在黃金時代時,人類就用極地衛星對南北極進行了大規模的空間掃描,並沒有發現有任何地外生命生存過的痕跡。

所以,我想,這目前只能是停留在科幻小說或影視劇裡的設定。

真的遇到了……那就不是用「有趣」就能形容的話題了。

如果真的能在地球上觀測到外星人……那絕對會和帕彌什病毒的爆發一樣,顛覆到目前為止,人類對世界的所有認知。

只是,考察隊裡,好像有幾位莫名對這類傳說相當執著。

或許,不知到哪一天,他們真的能發現什麼不得了的東西也說不定。

即使是一些聽上去就不可能發生的無稽之談,比安卡也會回饋以認真的思考。

褪下了清理部隊的身份之後,這種無時無刻對他人保持尊重的態度,令考察隊對比安卡的好感在數日之內就反超了身為「指揮官傳說」的自己。

理所當然的,他們中沒有人不願意將自己的見聞分享給她。

拋開少許的挫敗感不提,這也是自己樂於看到的發展。

不過今天,我們還是腳踏實地地觀察確實存在於南極的生物吧。

答案在問話未落之前就已經蹦入自己的腦海。

說到生活在南極上的生物,一般人能聯想到的代表有且只有一個。

黑白相間的游禽在覆滿雪的海岸邊搖搖晃晃地行走。

時不時地趴下身子,張開短小的雙翼,在冰蓋上自由自在地滑行。

還沒等勘察車靠近,自己的手便已貼在車窗玻璃上,目不轉睛地盯著這群憨態可掬的小小生物。

指揮官閣下,您的眼睛怎麼了?是進雪了嗎?

下車之後,看到端著相機的自己眼眶裡似乎有晶瑩閃爍,比安卡有些擔憂地問道。

雖然在黃金時代尋常可見,可對於連植物樣本也嚴格用溫室進行封閉栽培的空中花園而言,是不可能存在「動物園」這種地方的。

有關企鵝的生物知識,現在的人們確實可以通過全息影像和圖片資料學習得到。

可真真正正地,用雙眼親自目睹這群數百萬年前就定居在南極的「原住民」,卻是僅屬於數十人的稀有特權。

除此之外,自己心中或許還誕生出了一絲羡慕。

唯有位於人類文明死角的此處,才保留著未被帕彌什病毒侵蝕的淨土。

這群企鵝們的生活,未因帕彌什出現而有任何改變。

不面對「災厄」也能生存下去,這本該是大部分人類應得的權利。而現在,人類似乎只能從這群無憂無慮的企鵝身上找到寄託。

從體態上判斷,這群應該是帝企鵝,是南極企鵝裡體型最大的一種。

最近是帝企鵝的繁殖期,在雄企鵝負責孵蛋的時候,雌企鵝需要遷徙到一片新的水域,為族群尋找食物。

我們不能打擾到它們的活動,這是自《南極條約》簽訂以來就一直遵守的慣例。

但是遷徙的整個過程,還是有全程記錄下來的必要。

作為對比往年南極生態變化的資料,也具備相當大的參考價值。

我想……應該沒有大礙。企鵝沒有陸上的天敵,也不懼怕人類。

在它們眼裡,我們說不定也只會被錯認為體型大點的同類。

現在似乎是它們的休憩時間,放輕腳步,悄悄走近些吧,指揮官閣下。

掂起腳步,和比安卡一起慢慢地靠近企鵝群。

然而,就在快達到最佳的拍攝距離時,腳邊突然傳來一陣清脆的咔擦聲。

那是比安卡的腳部裝甲踩到薄冰上引起的碎裂聲響。比安卡的新機體為了在各種環境下隱蔽行動而加裝了空中花園目前最先進的吸聲材料,但脆弱的冰面大概並不在設計者納入的考慮範圍內。

明明提出收斂腳步聲的就是比安卡本人,此時的她臉上也閃過一絲慚愧的窘迫。

抱歉,指揮官閣下,我搞砸了……

好幾隻企鵝注意到了這邊的動靜,可意外的是,它們並沒有因此逃竄,反而一搖一擺地朝這裡靠近。

最終,大約有四五隻企鵝圍到了比安卡身邊,它們揚起自己黑溜溜的眼珠子,好奇地看著眼前這位深藍色的人形。

指揮官閣下……這下該怎麼辦?

比安卡在下車前就卸下了機體身上大部分的武裝,並不用擔心自己的動作會傷害到企鵝們,她只是單純不會應對來自動物的親近。

指揮官閣下,現在可不是取笑別人的時候。

給別人取外號可不是個好習慣,指揮官閣下。

比安卡朝自己投來無奈的眼神。

算了……隨您高興。

哈……就當是那樣吧。

不過,沒想到它們一點兒也不害怕我……

這麼模擬下來,一直待在我身邊的指揮官閣下,也跟企鵝沒什麼兩樣。

我是不是稱呼您為「企揮官」比較好?

……沒想到還擊來得這麼快。

合照?

這台攝像機雖然是作為科學考察之用,但考察隊的小隊長曾和自己說過,如果途中遇到了想拍的風景或事物,儘管拍下來也沒關係,這是他們一貫的做法。

如果沒有這種興致,他們也難以耐著寂寞,在這裡連續駐紮上數十年的時光。

……我知道了。

在低頭思索了一會兒,比安卡點了點頭。

本以為她先會拒絕,沒想到那麼爽快地就答應了下來。

那麼,麻煩你了,指揮官閣下。

她小心翼翼地半蹲下來,好讓自己和企鵝同時被收納進取景鏡頭之中。

企鵝們好奇地觀察著比安卡,比安卡則被它們的一舉一動所吸引。她緩緩地伸出自己的手指,即將觸碰到企鵝毛茸茸皮膚的前一刻,卻又克制地把手伸回。

但也正在此時,眼前的一隻企鵝卻突然張開它尖尖的鳥喙,咬住了比安卡的手指。

比安卡的機體自然不會因為區區企鵝的咬力而受傷,在意識到自己咬住了比石頭還要硬的事物後,企鵝微微扭過頭,似乎在表示自己的意外和不解。

噗……

即使是比安卡,在看到此景後,還是忍不住地輕笑出聲。

而自己也抓住這個難得的瞬間——

嗯?

在她抬頭看向自己的那一刻,在那無意間流出心房的笑意還未消散之際。

「喀擦」,果斷地按下快門。

面對自己突如其來的「襲擊」,比安卡愣了愣,等她反應過來的時候,發現自己已經在確認照片的具體成像了。

指揮官閣下……一般來說,不應該先喊「三二一」倒數的嗎?

把相機遞給我,指揮官閣下。

比安卡站了起來,笑著朝自己伸出手。

但這份笑容背後蘊含的情緒大概和剛才大相徑庭。

我也沒打算要刪掉。

只是,指揮官閣下應該也想和企鵝拍照吧?

只有我享受這個待遇,貌似不太好。

被比安卡的提議策動,自己將相機交到比安卡手裡,小小的興奮讓體溫也跟著升高。

可,在自己朝著企鵝踏出第一步的同時。

企鵝

嘎嘎嘎嘎~嘎~嘎嘎嘎~

它們就離開了比安卡的身旁,搖搖擺擺地回到了族群裡。甚至還有一隻因為跑得太急,在冰上摔了一跤。

簡直就像看到自己接近後就落荒而逃了一樣。

呵……

雖然只有一刹那,眼角的餘光瞥到了比安卡的反應——她用手虛掩自己的嘴唇,失聲偷笑著。

然而等自己轉過頭去,她又馬上恢復到了平常的神態。

很遺憾,指揮官閣下。看來您被企鵝討厭了。

她的語氣過於一本正經,以至於自己甚至分不清楚這是嘲笑還是安慰。

呵呵,我想指揮官閣下應該不至於和動物置氣。

看來只能等到下次了。

現在還是抓緊時間,拍攝生態記錄需要的照片吧,耽誤了任務進程可不好。

它們的休息時間似乎馬上也要結束了。

在自己和比安卡搭建好正式拍攝所需要的器材時,企鵝們已經慢慢集結在一起,準備重新合流成大部隊,朝下一個目的地進發了。

攝像與記錄在有條不紊的節奏中結束,在企鵝即將離開此處的時候,自己和比安卡也開始整理器材。

然而,此時,自己的目光卻被不遠處的另一個孤零零的身影吸引。

一隻企鵝脫離了大部隊,它背著企鵝們的遷徙路線,邁著它緩慢而搖搖墜墜的步伐,朝遠處的冰山群走去。

並且,絲毫沒有折返的跡象。

……

考察隊的隊員們跟我提起過,在企鵝的遷徙期,這種現象會時常發生。

偶爾會有這樣的企鵝,它既不前往食物豐富的冰原邊緣,也不會返回自己的棲息地。

它會脫離隊伍,朝著廣袤的南極內陸一直前進。

也許會穿過無盡的冰原,翻過一層又一層的冰山。

但是,在這場數千公里的旅途之後,等待它們的唯有饑餓與死亡。

過去有人曾試著把這樣的企鵝帶回棲息地,但等人類離開,它們馬上會調轉方向,繼續朝著冰山內陸前進。

關於這個……

比安卡搖了搖頭。

環境惡化、磁場混亂、天敵、幼崽夭折……

有很多人提出過猜想。

但是,沒人知道確切的答案。

為什麼,要主動邁向確切的死亡?

沒有同伴、沒有食物、沒有休憩。

沒有猶豫、沒有畏懼、沒有退縮。

沒有盡頭、沒有邊界、沒有終點。

認為求生意志是動物最大本能的人們,無法理解這樣的行為。

我認為……它並不是在求死。

既然是按著筆直的方向,義無反顧地前進的話。

說明,它也是想追求著什麼吧。

只是,那不是待在族群裡,跟著其它企鵝一起就能實現的事情。

所以才會一個人踏上旅程。

比安卡抬起手,指向視線邊界的白色群山。

說不定。

在那無盡的白色之後,有著它無論如何也想看到的事物。

這是僅屬於它的「殉道」。

其他人理解不了——我想,也沒有關係不是嗎。

唔……

抱歉,說了很多不著邊際的話。

我只是為動物的行為賦予自己想像的意義罷了……這也算是一種傲慢。

走吧,指揮官閣下。

她整頓好自己的情緒,朝自己擠出一個微笑。

停在這兒太久的話,要趕不上下一個任務了。

她這麼說完,提著收拾好的器材,轉身向停車的方向走去。

自己的目光,仍在那朝冰山前進的企鵝身上停留了一會兒。

明明那搖搖晃晃的姿態,一點也不像正在踏上一場沒有歸途的旅行。

端著相機猶豫了好一會兒。

最終還是決定,不拍下這一幕。

隨後,將相機掛在脖子上。

開始追逐那個已經有些漸行漸遠的端正背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