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tory Reader / Affection / 比安卡·深痕·其之五 / Story
那是一艘舊世紀的破冰船，鑄成船身的鐵皮上已滿是斑駁的創痕。
廢棄的建築屹立在港口的兩旁——那是過去的人們試圖征服南極時留下的又一個失敗。
大大小小的臨時帳篷紮在灣岸上，地面和船身架起了數十條升降索，身著極地服的構造體們提著各種工具與儀器在帳篷和船隻之間折返穿梭。顯然，他們所有人都專心於一項工作上——這艘船的修復。
黃金時代的極地破冰船……？
你們想讓我們看的，就是這個嗎？
沒錯，我們幾乎出動了留在南極的所有人——除了考察隊外，還有停駐在這裡的大部分工程部隊和支援部隊的成員。目的，就是為了能讓這艘破冰船重新出海。
大約半個月前，我們先鋒考察隊的隊員在這附近的海灣裡發現了一座黃金時代建立起的船塢和港口，以及這艘被廢棄的破冰船。
發現這裡的隊員初步判定這艘船隸屬於過去的環大西洋經濟共同體——遺憾的是，我們未能在船港內搜尋到任何倖存者的蹤跡。
而在船內，我們沒有檢測到帕彌什殘餘，但發現了數十具腐爛已久的人類屍體，通過血跡和散落在地面的彈殼槍支判斷，這裡似乎發生過一場激烈的紛爭。
我們不清楚這座被遺忘的船港過去到底發生了什麼，但是，現在擺在我們眼前的，卻是個千載難逢的機會。
只要讓這艘破冰船重新啟動，我們在南極的觀測範圍就會大大增加，甚至有可能達到過去黃金時代的規模！
再加上通過對這艘破冰船的損傷評估，以我們目前的人力物力，修復好它並不算是癡人說夢，甚至可以說是一個伸伸手就能夠到的目標！
隊員們在談及這個話題的時候，眼裡無不閃爍著熾烈的微光。
……
比安卡近距離地感受著隊員們的熱誠，閉上眼睛，似乎在思索著什麼。
如果我沒記錯的話，那是幾天前，工程部隊試圖維修這艘船的通訊設施時，不小心觸發了裡面預留的訊息。
而那封未被正常送出的訊息，可能因為我們在調試通訊頻道的時候，以一種意外的方式發送到了空中花園的接收器裡。
我們不知道那封訊息裡的具體內容是什麼，但你們的到來，或多或少也側面印證了我們的幾個猜想吧。
屍體、彈痕、暴力衝突……沒人知道這艘停留在世界角落的船上，到底迎來了怎樣的終末。
當然，我們馬上也試圖跟空中花園進行緊急聯絡，可在啟動這艘船的通訊設施時所產生的電磁干擾，似乎也讓我們的設備也暫時宕機了。
我們花時間重新調試了通訊頻道，可那時暴風雪已經來臨，我們常用的長波通訊基本無法同空中花園取得聯繫。
直到今天，我們才重新向空中花園發送了這半個月來我們的活動進程，並彙報了發現這艘破冰船的事實。
你們剛才撞進來的時候，我們才和空中花園彙報完情況，正準備淺淺地偷會兒懶呢，沒想到……
這……
聽完考察隊們的陳述，比安卡有些啞口無言。
此時，自己和比安卡隨身的通訊裝置也應時地響了起來。
對著考察隊微微點頭示意，自己和比安卡下了車，找了一處無人的空地，開始與空中花園對接情報。
呼……
在與指揮中心通訊完畢後，不知是無奈還是放鬆了下來，罕見地，比安卡呼出一陣輕輕的歎息。
所有情況都和空中花園確認無誤了。
只是，那條訊息的具體內容，應該是牽涉到跟過去的環大西洋經濟共同體有關的情報，上面的人似乎判斷我們沒有必要知曉。
僅憑一條來自過去的通訊就能讓指揮中心直接派遣清理部隊的最強王牌出動，那已經覆滅的環大西洋經濟共合體看來也埋藏著不少驚人的秘密。
只是，既然自己無權過問，也只得服從安排。至今為止的經歷無一不在提醒自己，知道太多並不是一件「好事」。
不過，總體而言，算是個預想外的好結果。
這也多虧了有指揮官閣下在。
其實在來到這裡之前，根據他們的態度和狀況，我就基本上能排除「叛變」或者「遇襲」的可能性了。
雖然那之後也一直有警惕這是否會是個陷阱……最主要的是，清理部隊的性質，決定了我們不能依靠「直覺」行事。
如果沒有指揮官閣下，想必這次的事件，也不能在沒有爆發任何衝突的情況下結束吧。
唯一受到傷害的是被比安卡不由分說破壞掉的科考站大門，但現在提起似乎有點煞風景了。
不約而同地，自己和比安卡都將視線轉向了不遠處的海灣。
在跟指揮中心通訊的時候，停駐在破冰船周圍的構造體們一刻也沒停下來。
明明和考察隊接觸了還只有不到半天的時間，此刻，在注視著他們身影的瞬間，自己也能體會到他們的心情。
哪怕只快一刻，只快一分，只快一秒也好。
在場的每一個人，都想親眼看到這艘船重新出海的瞬間。
嗯，是的。
如果指揮中心的命令給得慢了一點。
指揮官閣下和我，可能一生也不會注意到，在地球的這個最特別的角落上。
還有一個我們未曾發現的，如此隱秘的「戰場」吧。
黃金時代時，也有不少人會選擇來南極旅遊。
畢竟，嚴格來說，沒有別的地方能欣賞到和這裡一樣的風光了。
等指揮中心給您分配假期，您也可以帶著自己小隊的成員來南極參觀，如果是您的請求，我想管理層不會不同意。
我……？
先不提日程表的問題……
我身為清理部隊的人，理論上不應該，也不太有可能與執行部隊的指揮官有過多私下的交往。
這次的任務已經算是特例了，在這之後，我們接觸的機會也許只會更少吧。
喂~兩位~
剛才和自己同行的勘察隊隊員一路小跑了過來。
怎麼樣？已經和空中花園確認好了嗎？
抱歉，讓你們白跑了一趟……這麼說感覺也不太對。
沒關係，能親眼確認你們的情況，才是最重要的。
雖然這種話有些對不起為我們準備往返資源的後勤部門……但我很慶幸不用在這次的事件裡，發揮「清理部隊」的職能。
至於連續調用運輸機所造成的資源浪費……回去之後，我會做足文書工作的。
這麼說起來，我們其實有個不情之請。
考察隊員搓搓手掌，向自己和比安卡投來帶著些許期待的目光。
其實……因為過去幾天的暴風雪，有幾位堅持在破冰船上檢修的弟兄的機體出現了一些損壞……畢竟是老型號了嘛。
因為把資源都用在了修復破冰船上，我們考察隊目前的零件儲備有些吃緊，想要修復好他們的機體，可能也要等上半個月左右。
但是，最近剛好是南極生命活動的活躍期，除了修理船之外，我們本職的觀測任務負擔也很重……
所以，如果你們有時間的話，能稍微幫幫忙嗎？
這是……讓我們臨時擔任考察隊的外援的意思嗎？
因為原來的任務完成得比預計中的時間快了有一倍不止，此時的自己想要返回空中花園，就需要額外申請緊急的運輸支援。
但如果接受考察隊的提議，自己和比安卡就能充分利用起這段等待運輸機的時間了。
指揮官閣下……？
不顧比安卡的遲疑，自己馬上打開通訊裝置，向指揮中心轉述了考察隊員剛才的請求。
在等待了一段時間後，指揮中心同意了自己的申請。自己和比安卡可以跟著下一次向考察隊投放物資的運輸機順道返回空中花園。
我們沒有豐富的專業知識，能做到的事也很有限。
但如果你們對此不介意的話，我和指揮官閣下很樂意為你們提供幫助。
真的？我本來只是抱著試試看的念頭，這下真是幫大忙了！
指揮官閣下，有時心眼也很壞呢。
比安卡雙手抱胸，少見地對自己揶揄了一句。
對了！正好，不如直接跟著我們幾個上船看看吧。
接下來馬上就要出航了。
是的，之前也說過，這艘船的損壞並不嚴重，再加上大家沒日沒夜的努力，根據剛剛工程部隊給的回饋，現在總算是能重新啟動了。
雖然還沒遠遠沒到能正式出航的程度。今天只是試航，航行路線也設定得很短，但還是相當值得紀念的。難得來南極一趟，不想跟我們一起見證這一刻嗎？
嗯，走吧，指揮官閣下。
那麼，打擾了。
破冰船在冰洋上緩緩前行。
結束和考察隊長的談話，走上甲板，發現比安卡正獨自一人站在船首，靜靜地眺望著遠方。
跟以前乘坐的九龍夜航船相比，這艘破冰船也許就像一葉孤舟。
但能從這裡看到的，卻是以任何手段，在任何地點都無法複製的絕景。
指揮官閣下。
注意到自己來到身旁，比安卡微微側身頷首致意。
提燈者號嗎……
簡樸又不失深意，駐紮在南極的考察隊，也都是探尋著這個世界可能性的「提燈者」們……我覺得是個好名——
話還沒說完，比安卡的聲音戛然而止。
她像是注意到了什麼似的，看向自己的腰間。
提燈狀的溯源裝置，在來到南極之後就一直歸於平靜。
雖然這實際上也不算是提燈……但還請容我問一句，為什麼要這麼做？
……既然是如此有象徵意義的一件事，我想還是更慎重考慮為妙。
我不是很明白考察隊他們的用意。
但如果這是他們的決定，我也不會過多過問。
要是他們見識過清理部隊平時一貫的作風，可能就不會這麼想了。
不久前發生在海底博物館的那次大規模作戰，正是比安卡發揮了關鍵的作用。
說不定在空中花園內部，也已經有人摘下比安卡身上那層清理部隊的濾鏡，以「英雄」的身份看待她。
是麼……
我不是什麼值得被紀念、學習的人。
不如說，在我選擇的那條道路上，我並不需要被人記住。
但是，真是不可思議……
真到了這種時候，本以為，心底裡會湧現出什麼深刻的感觸。
沒想到……
她的目光依舊筆直地凝視著前方。
嘴角間卻不知不覺浮現出一抹淡淡的笑意。
我只是純粹地，覺得很高興。
從懷裡拿出設備。
這是……考察用的電子攝像機嗎？
看上去和平常樣式的相機有很大的不同，指揮官閣下，您懂得如何操作嗎？
手指指向遠處。在和比安卡聊天的時候，船隻已行駛到了一片新的海域。
在視野的終點，龐大的冰山漂浮在深藍的海洋之上。冰山周圍漂浮著淡淡的冰霧，若隱若現，宛如縹緲無常的蜃景。
這是一座新發現的冰山，如果沒有這艘破冰船，考察隊或許還要等上很多年才能觀測到它的存在。
現在，考察隊的大家慷慨地將這一珍貴的時刻留給了自己和比安卡。
去記錄提燈者號的處女航第一次所發掘的，南極中無數個未知的其中之一。
「露在水面之上的，只有冰山的八分之一……」——好像是過去某個著名作家提出的理論，現在大概已經變成人盡皆知的常識了。
即便是這樣，真正親眼見到的時候，還是忍不住會去想像。
連區區八分之一的姿態便已如此奪人心魄，那潛藏在水面下的八分之七，又究竟會是怎樣的光景呢？
轉頭看向身旁的金髮構造體。
她那如冰鑄的眸子裡，已然刻滿與自己同樣的遐想。
只是這次，自己似乎是沒有機會見到那被浮冰與洋流遮掩起來的奇觀了。
但是……
好的。
簡短而有力的回應。沒有半分推辭，她將身體微微貼近。
端起相機，兩個人的手掌重合在一起。
被雙份的壓力按下，閃光燈一爍而滅。
不知為何，自己的心中有了這樣的確信。
這不會成為最後一次。
就像發生在未來的光景在眼前倒帶重放。
將那夢幻般的冰山納入其中的鏡頭裡，倒映出自己和比安卡的合影。
此時此刻，站在此處的她，終有一天，會和自己一起……
去見證這沉浸在地球終焉的終極神秘。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