航天城
……完成了。
在得到新的紅潮樣本和材料之後,洛莎利用眾人帶回來的核心裝置,連日繼夜地趕製出新的過濾器。
小型過濾器成功啟動,原本隨著時間推移與日俱增的感染濃度逐漸下降。
紅潮順著航天城邊緣緩慢褪去,航天城內的空氣似乎都更加流動一些。
隨著又一座新的小型過濾器緩緩啟動,附近工作的居民們發出小小的歡呼聲。
綜合測試完成,淨化效用比之前高出8個百分點,能夠勉強維持住現在這個區域的帕彌什病毒濃度。
她皺著眉頭看著這個簡陋的裝置,看起來並不滿意現在的結果。
也好,至少能夠抵禦一陣子異化紅潮……
艾瑪嘗試寬慰在場眾人,但聽到這句話,洛莎的眉毛皺得更緊了。
……紅潮樣本的分析報告輸出了,它的成長超出我的想像,只是升高8%的淨化效用,不足夠一勞永逸,可是……
這已經是目前集合航天城所有人力物力的極限了。替代品數量不多,實驗耗材也在持續減少……
對不起……這是目前為止,我能做到的最好的解答……
沒有更多時間了,除非能從異聚塔核心裡拆解出更多東西。
她深深咬住下嘴唇。
另外……這是你要的東西。
洛莎將一個帽子形狀的小型裝置遞給自己。
實驗室這邊今天剛剛根據我之前的思路做出第一個模擬裝置,還沒有進行測試。
……這是什麼?
能夠穩定……
你的意識出問題了嗎?
艾瑪立刻緊張起來。
在洛莎開口之前堵住話題,聽到自己的解釋,艾瑪將信將疑地轉移了視線。
思維信標模擬……過濾……如果能以燈塔網路的方式單點加強過濾器然後延伸成網格……
似乎突然出現靈感一樣,洛莎在筆記本上迅速記錄著什麼,轉身返回實驗室。
洛莎,你已經很長時間沒有休息……
砰。
回應眾人的,只有實驗室大門關上的聲音。
……
艾瑪輕聲嘆氣,走廊盡頭的門吱呀一聲,斜奏走了進來。
不太好。
大家都很消沉,從0號代行者出現開始,先遣隊就已經很久沒有外出過了。
沒有外出,代表著沒有物資補給,食物短缺,各項必需物資儲備不足,有些人已經很久沒有吃飽過了。
而且……自從他們知道凡妮莎的事情之後……
她別過頭,看向窗外。
窗外,寒風凜冽,居民們寂靜無聲地聚集在街道上,面朝凡妮莎離開的方向。
三十年時間,說短也長。有很多人從記事開始就是跟著凡妮莎在不斷遷徙生活,凡妮莎幾乎成為他們的精神支柱。
即使事態再壞,只要有凡妮莎,好像一切就都還能好起來。她總是一邊大聲辱罵著犯錯的蠢貨,一邊想方設法地帶著大家繼續活下去。
現在……失去了凡妮莎,他們還能往前走多遠?
低低弦音隱藏著居民們的抽泣聲,每個人臉上都掛著惶恐的神色,瑟縮著肩膀,但仍然不肯返回稍微溫暖的室內。
他們跟隨著歌手低低吟唱著,舉起手中不同的光源,或是簡陋提燈,或是一束匆忙紮起來的火把。
星星點點的稀疏光芒在街道上燃起,為流離魂靈指引著歸家的方向。
要……做點什麼嗎?
做點什麼,好讓他們振作起來……
……可他們本不應該經受這樣的磨難。
如果異聚塔沒有降臨,0號代行者沒有出現,這一切沒有發生……
這些居民……可以生活在空中花園,可以生活在保育區,可以是工作人員,可以是機械維修師,是士兵,是農民,是旅行商人……
他們能夠出生在更平和的環境中。
他們並不應當承載這樣的苦難和悲傷。
每個人都擁有痛苦的權利,時間讓悲傷釀成苦酒,帶給靈魂繼續生活下去的勇氣。
……
再次輕輕嘆息,艾瑪猶豫片刻,看向一側的人類指揮官。
那……你呢?
你還好嗎?
血跡沿著指縫滲出,模糊了手指上的紋路。粗礪金屬在掌心劃開傷口,聖甲蟲和灰鴉的銘牌串在一起,沉甸甸地墜在手掌,也墜在胸口。
但你……
凡妮莎戰鬥到了最後一刻,如果自己在這裡倒下……
也不過如此……[player name]。
推開窗戶,夾雜大片雪花的寒風撲面而來,冷靜著通紅的眼眶和頭腦。
用生命爭取回來的時間,不能用來頹廢和悲傷。
迅速整理著從進入異聚塔開始經歷的一切事件,嘗試從中間尋找到最關鍵的那個線頭。
現在的一切,一定存在一個最終的「解法」。
另外一份「獎品」……叫做「希望」。
轉折點一定會到來,你們現在面對的難題,一定存在最佳的解法。
這是你……你們整個文明,努力得到的「結果」。
現階段,異聚塔已經無法進入,那……有沒有其他的解法,能夠讓世界重回正軌?
視線沉落,意識被尖銳絲線牽扯,淪沒進幽深海域。
唔……是新的「異常」嗎?看來,有趣的事情就要發生了……
抱歉,離開這裡吧……還不是……你到來的正確時間。
那個看不清面孔的女性……那些似真似幻的囈語……
當除去所有假象,餘下的無論多麼不可置信,都是最後的真實。
腦海中模糊出現了真相的虛影,還沒來得及抓到那根最後的線頭,城牆外的槍聲和匆忙腳步聲打斷了思緒。
指揮官!是巡邏隊的緊急通訊!
沉悶槍鳴自城牆邊緣破空響起,守城的士兵額角遍布冷汗,顫抖的槍口對準下方漠然接近的敵人。
他用餘光檢查過防護服上的自爆裝置,咬咬牙,接通了城內的通訊。
警報——警報!帕彌什病毒濃度正在攀升——
特製槍彈撕裂了異合生物,沒入0號代行者的身體。它的身形模糊一瞬,但很快又恢復回來。
不起作用——
是0號代行者——0號代行者出現了!
嘈雜的通訊聲之後,是一聲沉悶的爆炸聲。
定位到了,是航天城外圍的崗哨……就是上次測定出的過濾器作用範圍的最邊緣!
難道它要突破過濾器的封鎖……
洛莎製作的過濾器仍然能夠有效過濾帕彌什病毒,阻斷異合生物的攻擊,否則0號代行者早就驅使紅潮淹沒航天城。
航天城外圍
遠遠看去,異色紅潮蜿蜒在航天城邊沿,過濾器正發揮著效用,隱約勾勒出一道看不見的城牆。
間或幾個異合生物嘗試探入那道隱形的分界線,但它們探出的肢體一旦進入分界線內部,立刻像蒸發一般迅速消融。
就在那邊……
0號代行者就站在分界線的邊緣。
它抬起手掌,試探性地觸碰面前不可見的分界線。
……
手指在空氣中緩慢消融,它皺起眉頭,吃痛似的縮回手指。
它還不能直接穿過這道「分界線」。
但是……沒關係。
它抬起頭,看向不遠處的山巔,那裡,那個人類……
那個人類是這個世界的錨點,和世界的命運被捆綁在一起,能為它提供足夠的力量。
收割地球文明,本就是0號代行者的使命。
大雪紛揚,在紅潮中逐漸融化,0號代行者盯著山巔的人影,抬起手,驅使更多的異合生物衝入人類防線。
紅潮卷席著雪塵,山呼海嘯般伴隨著異合生物的進攻,不斷衝擊著那道無形的牆壁。
更遠的地方,異聚塔逸散出不詳紅光。
紅潮從原先被稱之為「異災區」的範疇中奔騰而出,如同侵蝕大陸的洪水,跨越荒原和山地,湧入人類僅剩的居住範圍。
異合生物緩慢蠕動著,逐漸對航天城形成包圍之勢。
儘管過濾器仍然能夠淨化現在的帕彌什病毒,但沒關係,它有足夠的耐心。
望遠鏡中,0號代行者直直看向這個方向,好像發現了什麼新的獵物。
新的0號代行者已經將她完全吞噬了嗎……
上次看到0號代行者的時候,她仍然沒能完全吞噬卡俄斯,卡俄斯甚至還可以一定程度控制它的行為,但這一次……
它看起來已經非常完整了。
這對人類來說並不是一個好消息,卡俄斯被徹底吞沒,代表著紅潮即將完全失控。
大量潮水朝兩人站著的方向湧來。
……指揮官!
艾瑪拔出武器,對準隨著潮水一同移動過來的0號代行者。
根據剛才的觀察,過濾器仍然能夠淨化現在的帕彌什病毒,或許可以嘗試藉著它出現的機會,試探卡俄斯的意志是否仍然存在。
……
它在山巔下朝上方仰望。
……卡俄斯。
似乎鎖定了某個關鍵字,它身影逐漸模糊,重塑成了另外的形狀。
……
熟悉的蒼白少女站立在赤紅潮水中。
告訴我……▃▅▆▁▂▄▁
▅▆▁▃▄▁我沒有什麼……要和你說的話……▅▆▁▆▁▃▄
惡化的現實……▁▃▄▅▆▁▆
……
不可以。
它喃喃著,直直盯著上方的人類,似乎在分析著什麼。
…………
來……灰鴉……指揮官……
[player name]……和我們一起……
新……世界……
砰——
回應它的,是毫不猶豫的槍聲。
那是無數生命用靈魂保存下來的薪火,不應當在此熄滅。
我剛剛好像看到了我父親……
被槍聲震醒,原本稍顯恍惚的艾瑪回過神來。
可是,紅潮幻影之前從來沒有這樣逼真……
依靠異聚塔,它能夠吸收的,不止是現在的,人類的,文明。
就像星核吸引星塵。
紅潮的幻影……
真是熟悉的情景。
記憶中的城市被同樣的浪潮扑打,紅色病毒跗骨之蛆一般充斥在每一個它們能夠接觸到的星系。
可惜,名為卡俄斯的意志……已經不存在了吧。
翻開書冊,赤金絲線鋪陳出行行字跡,她查閱著那些文字,沉思著。
失去卡俄斯,無人能夠繼續紡織紅潮……
孕育出的0號代行者在沒有引導的前提下,會變成純粹的野獸。
她遙遙望向0號代行者出現的位置。
和柯蕾多爾不同,在混亂紅潮中新生的0號代行者是無法溝通的,它就像曾經的「<phonetic= 0號代行者>懲戒者</phonetic>」只擁有最混沌的獸性。
它只會想要利用一切的手段,達到它的目的,完成它的任務——帶著整個地球文明,一同回到門後。
……真的還會有奇蹟出現嗎?
走吧……邁向未知,以死問路,為生者贖下一個明天——就像前輩們曾做的一樣。
深厄迴響再次在腦海中湧動,潮水聲伴隨著獨屬於海底的白噪音在耳邊嗡嗡作響。
離開這裡吧……還不是……
不是……到來的時間……
紅潮在山腳下起落,散落的記憶碎片般刺入瞳孔,惶惶驚醒,才發現是雪光在窗戶上折射出的片段映照在了自己的臉上。
距離0號代行者出現在航天城外圍,又過去了40多個日夜。
大雪沒有絲毫停止的趨勢,紅潮和異合生物逐漸將航天城牢牢包裹在中心,居民們無法外出搜集物資,只能依靠城內僅存的食物度日。
食物儲存量不足,溫室的作物成熟期還沒到,最早也還要40天……
藥材儲備也不夠了,部分重傷員傷勢開始惡化……
指,指揮官,那個叫0號代行者的傢伙又出來了……
它……它還是在說那句話嗎?
沒錯,這次是奈森遇到它的,它變成了奈森媽媽的樣子,還是在和奈森說……
「只要指揮官進入紅潮,和他們團聚,他們就會離開航天城」。
……這不可能,它是不會滿足的。
吞噬指揮官之後,它只會變得更強……
但……奈森他們不知道。
他們無法理解為什麼紅潮吃掉區區一個人類之後能變得更強,他們只是想繼續生存下去。
已經有人開始……想要投票,驅使指揮官進入紅潮了。
太荒謬了,他們不能這樣……
異聚塔中的記憶逐漸浮現,卡俄斯和她的「果實」,異聚塔中的紅潮……
進入紅潮……假若像在異聚塔中一樣,浸入紅潮,依靠思維信標,嘗試和新生的,根基尚不穩定的0號代行者奪取權限……
雖然已經拿到了洛莎製作的穩定思維信標的裝置,但……這真的可行嗎?
可還有其他的辦法嗎?
食物的消耗已經遠遠大於現有的儲存……巡邏小隊已經把航天城從上到下搜刮一遍了。
原先,他們還能從過濾器作用範圍內的林區尋找到一些食物,但自從40多天前,航天城被紅潮封鎖,巡邏小隊嚴防死守,不許任何居民離開航天城範圍。
紅潮無孔不入,在40多天裡,已經誘惑了3名居民融入紅潮。
奈森他們……也是餓極了,才想跑出去找點吃的……
巴尼加的聲音逐漸低下來。
巡邏小隊及時發現把他拉回來,但還是受到了帕彌什病毒的感染,恐怕……一條腿保不住了。
……
不能這樣下去了。
蕭索寒意沿著天光傾斜而下,雪光在天穹的反射下照的四處明亮,將周圍景象盡收眼底。
不遠處,紅潮猙獰蛇行在過濾器效用外圍,在0號代行者的驅使下,異合生物晝夜不息地衝擊著過濾器刻印出的安全區範圍。
它們正在逐漸前進。
洶湧潮水扑打在無形的城牆,黏膩潮聲迴響,再次將思維牽扯回昏迷時經歷的一切。
粉髮構造體……海底……
不知為何,更久遠之前的記憶逐漸浮起。
那是更早之前的,在異聚塔中的「記憶」……
告訴我,灰鴉小隊的指揮官,你到底是誰?
你也和我一樣,能窺見不同的視界嗎?
你也和我一樣……留在這裡的只是一個投影嗎?
來吧,於鏡前抬起頭,告訴我——
「她」窺見的,不只是身後的一線天光……
最完美的……那個結局嗎?
也許,你所期待的「變數」,已經注視到你的願望了。
對嗎?
零碎記憶像破裂鏡片般逐漸被拼湊成型,當除去所有假象,餘下的無論多麼不可置信,都是最後的真實。
回答自己的,只有呼嘯而過的寒風。
她看到了……當時身處在玻璃帷幕之後的自己。
海底,階梯,遊行的屠場,將至的暴雨。
「<phonetic=慈悲者>她</phonetic>」透過滂沱雨幕,觀察著這個世界。
「<phonetic=慈悲者>她</phonetic>」……或者「祂們」,究竟想做什麼?
祂們想看到什麼,想得到什麼,想從在這個世界線知道什麼?
祂們是想看到帕彌什病毒吞噬人類,又或者想要看到人類能夠戰勝帕彌什病毒?
如果是前者,祂們為什麼不直接出手幫助帕彌什病毒消滅人類?
如果不是,那祂們仍然處於旁觀席位?祂們究竟想要什麼,祂們究竟想要看到什麼?
無數瘋狂猜想劃過腦海,異聚塔,柯蕾多爾,馮·內古特,粉髮構造體,紛雜記憶碎片逐一劃過腦海,又飛快掠去。
你這種症狀……倒是很像0號代行者的權能帶來的影響。
…………
我只知道……汙染迷因注定降臨。歷任「多米尼克」都會想方設法地阻止它的到來,只可惜,似乎收效甚微。
……汙染迷因為什麼會瞄準零點能呢?
它正在回收有價值的——已經能獲取真空零點能的文明,再給予考驗,把那些不平衡,不正確發展的文明數據收割,帶回「門」,交給它們自己來演化。
沒有鑰匙,就算能補全「門扉」,也無法完整地離開。
0號代行者……為什麼要給汙染迷因取這種名字?它以前就成為過這樣的「人」嗎?
這座異聚塔,本就是我的作品,也是讓我誕生的起點。
——這才是故事的開端,這才是一切的伊始。
宇宙空茫無聲,只有數不清楚的大雪紛飛落下。
正值深夜,站在山巔之上回望,航天城零星燈火早已熄滅,進入沉睡。
防護服上的破損被簡單修補,但仍有冷風鑽進縫隙,這一刻,天地間寂靜的彷彿能聽到在自己骨縫摩擦的滯澀聲。
該留下的都已留下,艾瑪和斜奏會處理好一切,拋卻雜念,轉頭仰望虛空。
漆黑山巒連綿不絕,以傾倒之勢朝著這座矮小的城市壓來。
人類指揮官面對冷寂寒夜,看向未知的維度。
胸腔沉浮著無數的話語,想大聲質問上位者的高傲,質問他們的冷漠,苦澀字眼在舌尖沉浮,最終沉沒進喉管。
回應人類的,只有山谷間神秘又空洞的回聲。
蟲豸無法仰視朝陽,卻也可以聚眾之力,撼動巨樹。
彷彿是對著巨大的山巒說話,又彷彿是在自言自語。
並不確定融入紅潮之後會是什麼光景,現在只能寄希望於這個裝置穩定自己的意識後,能讓自己在紅潮中多堅持一段時間。
真的要這樣做嗎?
天光漸明,彌蒙雪霧中,似乎有聲音在耳邊絮語。
0號代行者持續進化,包圍住航天城,城內物資緊缺,長此以往,人類甚至堅持不到下一個雪停的天晴。
0號代行者的權柄仍然不是非常穩定,如果自己能像曾經在異聚塔中那樣融入紅潮,或許自己能找尋到卡俄斯的意識,借而奪取0號代行者的權柄。
或許無法像曾經期望的那樣消滅帕彌什,但至少……能給地面上的人類帶來喘息的時機。
這一次,不再有露西亞陪伴在自己身邊。
遺憾與風雪一同掠過身側,不再停駐,邁步朝山下暗流湧動的紅潮走去。
我將會成為「紅潮」中的癌。
只要我的意識尚存,你們就無法成功完成你們的「任務」,無法完整回收你們想要的東西。
我將以身入局,為人類文明帶來新的柴薪。
雪似乎愈下愈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