渾噩意識沉浮在海底。
濡濕視線在海浪中反覆浸泡,包裹著喁語與嘶嚎的氣泡跟隨潮水不斷衝擊著神經——
冰冷空氣沿著鼻腔氣管充斥肺部,塵土的味道立刻將意識牽扯回現在。
簡陋的帳篷內空無一人。
來源於深海的窒息似乎還擭著自己口鼻。
剛剛看到的一切,是臆想出的夢魘,亦或是真實發生過的命運切片?
現在的你,是正在被灰鴉小隊焦急尋找的指揮官本人?還是他們根本不在乎的5人之一?
我記得瓦萊莉亞給了我一整包,有一百多顆,但我記得自己只吃了2顆,給你了1顆。
紅潮虛影……可以記錄……
如果……如果你能看到這裡……
還有那個看不清楚面目,但不知為何有些熟悉的身影。
對方到底是什麼身份,為什麼總覺得她的那雙眼睛……看透了這裡的一切?
她所說的「還不是時候」又是什麼意思?
將猶存在腦海中的幾個關鍵字迅速記下,反覆確認無誤後,才有時間打量自己所處的環境。
簡易床前,之前穿的靴子顯然已經被冰雪浸透縫隙。如果不想再次生病被凡妮莎念叨,最好還是先不要穿它。
這是一個簡陋的帳篷,內部空無一物,只有自己休息的這張簡易床鋪,門口縫隙依稀透露出雪色天光。
昏迷之前,自己正在背著凡妮莎前往和艾瑪斜奏會合,看現在的狀況……
帳篷外傳來細碎對話聲,還沒等自己聽清楚她們在說什麼,帳篷門被掀開了。
太好了,我們很擔心你清醒不過來……
她迅速檢查著人類指揮官防護服上的各項數值。
你的防護服破損,不僅出現失溫症狀,還被帕彌什病毒感染了,要不是你們剩餘的物資中還有一些血清,恐怕很難撐到現在。
你傷的太重,我們向前移動到了比較安全的位置就原地紮營,盡量穩定你的情況。
斜奏返回航天城尋求幫助,我……我在這邊盯著你的狀況。
很快,斜奏就會帶著救援車返回接應……
艾瑪一反常態,說話說的很快,一邊語無倫次地告知自己現狀,一邊急切地想將血清針劑插進自己防護服上的接口。
等到斜奏過來……嗯?
聽到自己的呼喚,她惶然地抬起頭。
……
彷彿觸及什麼關鍵字,艾瑪臉色蒼白,手指有些輕微顫抖。
她垂下頭,把血清完整地接入防護服右側的接口,注射完一整支血清,定定地看著防護服上標識的感染數值。
死死抿著唇角,艾瑪沉默著,直到感染數值開始緩慢回落,她才抬起頭,淚水悄然從眼角滑落。
凡妮莎……已經不在了。
凡妮莎……[player name]!
搜救過程中,橘發構造體敏銳地從漫天雪塵中捕捉到了那個移動的人影。
斜奏,在那邊!
朝另一個方向尋找的斜奏聽到艾瑪的呼聲,立刻轉頭向她指示的位置尋找。
黑色的人影踉蹌兩下,跌倒在雪地中,但好在距離足夠近,艾瑪和斜奏沒費多少力氣就跑到兩人身前。
怎麼會這樣……
摔倒在積雪中的兩人,凡妮莎滿身狼狽,身體左臂和右腿都出現明顯的大面積傷口,而人類指揮官……
別愣著,<M>他</M><W>她</W>防護服出現破損,出現帕彌什感染症狀,急救包裡有血清,立刻注射。
是,是……
長久以來習慣性依賴的主心骨變成這副模樣,儘管慌亂,但艾瑪還是下意識地按照凡妮莎的指示,找出血清,注射進人類指揮官防護服內。
攜帶備用防護服了嗎?
在這裡。
從備用物資包中拿出防護服,迅速套在指揮官身上,一行人頂風冒雪,朝航天城的方向飛快移動。
咳……你們帶出去的其他隊員在哪裡。
收到指揮官發回的消息之後,我們立刻出發接應,讓隊員就地解散,在附近分散搜集物資。
通知他們,全部折返,返回……航天城。
構造體氣息有些倉促。
凡妮莎,別說話了,你的循環液還在嚴重流失……
拿出循環液包,艾瑪剛要接入凡妮莎的循環系統,就被凡妮莎揮手阻止。
先留著……暫時還用不上。
艾瑪,持續監測周圍的帕彌什濃度。
凡妮莎眯起眼睛,大腦急速思考著。
新的0號代行者已經發現了人類指揮官,它不會輕易放棄這塊餵到嘴邊的大餐,在這樣的情況下,能夠全部撤離的成功機率並不高。
明,明白……
她咬咬嘴唇,收起循環液,打開帕彌什病毒監測系統。
風雪越來越猛烈,咆哮著廝打周圍的一切。
由於背負著昏迷的人類指揮官和無法行動的凡妮莎,一行人的前進速度明顯下降。
……斜奏,帕彌什濃度在持續上升,我們離搜救車還有多遠?
瞟了一眼不知是昏迷過去還是閉目養神的凡妮莎,艾瑪壓低聲音詢問斜奏。
距離……按照現在的移動速度,大約還要兩個半小時。
其他隊員接到返回的消息了嗎?
嗯,他們沒有深入雪原,速度快的大約已經返回航天城安全區域範圍了。
——小心!
交談間,異化紅潮不知什麼時候已經悄然蔓延到眾人腳下。
砰——
艾瑪拉開斜奏,背負著人類指揮官敏捷繞開異化紅潮,轉身對著稀薄紅潮中探出的觸角射擊。
雖然效用無法和曾經的Ω武器比較,但洛莎的特製武器對付這種小型的異化觸角仍然綽綽有餘。
異化觸角吃痛,發出嘶啞哀鳴,縮回地面那一灘液體中。
只是……它已經發現這裡了,那0號代行者距離還會遠嗎?
……
岩石後的陰影中,新任0號代行者瞳孔冷漠,無神地看向這個方向。
它剛剛出生,它什麼都不明白,只知道應當不斷追逐力量,不斷吞噬,吞噬這個世界。
這個世界的一切都應當成為它的養分。
無神瞳孔聚焦在遠處的幾個人影上。
而那個人類……將會成為它最美味的餐肴。
必須加快速度……
將機體輸出功率提升到最大,艾瑪焦急地看向身後。
距離他們停放搜救車的位置還有兩個多小時的路程,她不知道能否順利帶著凡妮莎和指揮官返回航天城……
咳。
槍聲驚醒了半昏迷狀態的凡妮莎。
人類指揮官陷入昏迷,失去了指揮官的壓制,被汙染的意識海越來越不穩定。耗費所有精力,凡妮莎才勉強壓制住躁動的意識海。
距離航天城還有多遠?
以現在的速度……四小時左右。
她語氣急促,分不清楚是因為仍在前行,還是因為擔心著什麼。
但只要兩小時,我們就能趕到搜救車的位置……
時間來不及。
就算你們兩個把機體輸出功率開到最大,關節跑出火星子……也來不及。
紅潮蔓延的速度十分驚人,幾乎一夜之間就能淌過四五十公里的距離。
……
斜奏沉默著抬手開槍,擊退一旁流淌過來的淺淺紅潮。
它追上來了。
那些東西……跗骨之蛆,只要被發現,不咬下點什麼,它們不會罷休。
凡妮莎似乎在思索著什麼,但她的瞳孔已經有些失神,
被汙染的意識海中掀起滔天巨浪,越來越強烈的失溫感反覆在神經系統中向她傳輸死亡的訊息。
布設……布設Ω武器到撤退方位,配合大量易爆……
她無意識地下達著當前最正確的「命令」。
可是……我們已經沒有Ω武器了。
空中花園留下的Ω武器早在十數年前就被消耗一空。以地面目前的生產力水準,仍然無法完美復刻真正的Ω武器。
……
哈……是啊,Ω武器早就沒有了。
她晃過神來,自嘲地笑了笑。視覺模組有些模糊,意識海也開始逐漸陷入黑暗……
咳……
瀕死的虛弱感由上至下擭住她的感官,她用力咬住舌尖,用痛楚逼迫自己清醒過來。
如果我們從東南方向抄近路……
沒有用,它已經發現我們了。
斜奏和艾瑪以最快速度向前移動,一邊努力想要擺脫0號代行者的「視線」。
不管走到哪裡,陰冷的紅潮都如影隨形般蔓延過來。
這樣……這樣下去不行……
帶著拖累,遲早會被異化紅潮追上。
吐出口中再度溢出的循環液,暗暗估算著機體的損耗,凡妮莎緩慢開口。
……指揮官……狀態怎麼樣?
匆忙的移動中,艾瑪簡單查看了人類指揮官防護服上的感染數值。
……注射過血清後,感染數值略高於正常區域,但體徵表現平穩,除此之外,略微出現失溫症狀……
……
機體破損程度大約已經到了70%,左臂完全損壞,右腿的零件也已經徹底報廢,被繃帶險險吊在機體上。
你們走,把我放下來,我留下來斷後。
……你瘋了嗎?
艾瑪不可置信地看向凡妮莎。
是你們瘋了。
她表情平靜得彷彿只是在敘述「我今天出門找點物資」。
按照你們現在的移動速度,不出半小時,我們就可以一起成為那個鬼東西的養料了。
也不錯,到時候,洛莎可以直接從航天城看到我們在紅潮裡向她招手。
不行,不可能把你一個人留在這裡……
我也不同意。
斜奏插話,她的氣息有些不穩定,對於這個型號更早的構造體來說,現在的速度已經抵達了她的極限,她正在超載運行。
我沒有在徵求你們的意見。
厭煩地揮了揮手,凡妮莎抽出身側配槍,在斜奏還沒有反應過來的時候,一槍擊退艾瑪身後已經追上來了的異合生物。
!!!
她驚愕地提速,卻險些一腳踏進已經漫溢過來的紅潮中。
不知什麼時候,紅潮已經從四周緩慢包圍過來。
0號代行者不會放棄它的獵物。
雪原一如既往的安寧,但殺機已經潛藏在了厚厚的雪層之下。
不行,一定還有其他的辦法……
她緊緊咬著嘴唇,嘗試著篩選出來最優解。
比如,我來引開紅潮,斜奏帶著你和指揮官撤離,畢竟我還有戰鬥能力……
你是說,讓斜奏同時扛著一個瘸子和一個失去意識的人類,把構造體的機能壓榨到極限,然後維持這種狀態超過兩個小時?
……
或者,或者……
——唔!
正說話間,斜奏悶哼一聲,再次抬起腳,鞋底已經沾染上星星點點的紅潮痕跡。
看到了嗎?
掩住口鼻,凡妮莎咳嗽兩聲,循環液從唇角溢出來。
沒時間猶豫了,再等下去,我們只能一起死在這裡。
抿著唇角,凡妮莎報出自己機體破損的程度。
哪怕能及時跑回航天城,現存的物資也不足以修復我的機體。
雪越下越大了。
……我沒什麼力氣繼續說服你們。現在,兩個選項。
A,一起死,B,由我來斷後。
說話間,異化紅潮的觸手再次悄然探出,迅猛纏上了艾瑪的腳踝。
呃——!
她踉蹌一下,凡妮莎藉機割斷攀登繩,從艾瑪背上跳下來。
勉強利用左腿站穩身體,凡妮莎彎下腰,單手緊了緊右腿上的繃帶,循環液在地上淌出刺眼的痕跡。
我最後重複一遍,你,和斜奏,帶著指揮官離開這裡,我留下來斷後。
別管我是怎麼留下來斷後的,也別管我還有沒有戰鬥能力。
別忘記我教給你們的東西——
讓倖存者的價值最大化。
依靠僅存的力量,凡妮莎倚在一側的岩石旁。
雪花很快覆蓋在她機體上,被流出的循環液浸透成赤紅顏色。
沒有繼續辯駁,艾瑪和斜奏沉默著對她敬禮,按照她的指令,帶著人類指揮官朝著航天城方向撤離。
[player name]……哈。
她看著霾灰色天幕,扯出一個譏諷的笑容。
戰場沒有那麼仁慈,沒有人能做到顧全所有人,無論是誰都會付出犧牲,你也不例外,首席……
對著腳下的冰面,她勉力整理著有些凌亂的髮絲,抹乾淨臉上的血痕。
成為構造體的好處,大概就是人造皮膚的黏合力遠遠大於人類的皮膚吧。
喃喃低語迴盪在空寂冰面,一如數十年前,她留在那個陰沉的地下隔間。
彼時的她仍然有昏迷不醒的首席陪伴,但現在,偌大天地間只餘下她孤身一人。
……
異化紅潮在冰面濺射出黏膩浪花,0號代行者的身影隱隱綽綽從液體中浮現出來。
速度還挺快……
紫髮構造體對著面前的0號代行者露出一個惡意諷笑。
就到此為止吧。
她引爆了自己的機體。
帳篷內溫度低的可怕,門簾被雪地凍的很硬,狂風襲來,撞擊在帳篷支架上,發出悶悶響聲。
……我們聽到了爆炸聲,不敢回頭,一路走到安全區範圍內,安頓好你之後,我返回去探查過。
爆炸……起到了一定作用,異化紅潮暫時退去,但原來冰層的位置已經不見了,只露出深褐色的岩石。
我……只找到這個。
她攤開手心,聖甲蟲的金屬銘牌帶著坑坑窪窪的彈痕,已經被爆炸灼燒得漆黑。
想說些什麼,但又不知道從哪裡開始說起。無力地張開嘴,發出的只有嘶啞嘆息。
總之重新介紹一下,我是凡妮莎,清庭白鷺小隊指揮官,也是本次作戰的總指揮。
不論過去指揮官的成績如何,現在,可要好好服從長官的指揮哦~
[player name],愚蠢又天真的廢物,你能被這麼多人尊敬,完全是因為他們被理想沖昏了頭腦。
現在的你已經失去了所有依靠,就讓我來告訴你,怎樣將倖存者的價值最大化吧。
這一聲問候遲到了三十年,灰鴉指揮官。
我還以為這次你總算是死了。
去吧,早去早回。
我就在這裡等著,放心,你清醒過來的第一眼一定會看到我站在這裡。
……
▃▅▂▆█▆▄▇▆▅▂知道現在已經過去█▆▄▇嗎?
到這一天還沒有消息,按照一般▂▆█▆▄▇▆▅▂來說,已經可以確認你死亡了。
真可笑啊,▂▄▇▄▇▂▃▅▂▂▄▇▆▅▄▇▂
聲音似乎從海底浪濤中傳來,微型終端發出損壞的白噪聲。
指揮官……指揮官!
血清……還有血清嗎?!
最後一支已經用完了……
——這裡!
帳篷被短促打開,冷峭寒風隨著來人一同灌入帳篷,短暫衝散帳中的窒息。
冰冷液體匯入血管,眼前模模糊糊的海底景象再次褪去,艾瑪急切地看向自己。
你的狀態很差,指揮官。
勉力撐著疲重的身體從簡易床上坐起,忽略掉天旋地轉的大腦。
黑暗深海如影隨形,像無法走出的牢籠,沉重地在意識海起伏。
感染數值出現波動……指揮官,你還撐得住嗎?
洛莎還在等待著新的核心部件,不能……讓凡妮莎的犧牲白費。
嗯……我們準備出發吧。
隨行隊員將搜集到的物資如數裝入搜救車,斜奏和艾瑪已經等在車前。
這裡……離航天城已經很近了,只有不到半個小時的路程。
航天城的「過濾器」完全可以輻射到這個位置,0號代行者暫時還無法進入這片區域。
假如凡妮莎沒有受傷……
這個世界上並不存在「假如」。
攥緊手中金屬的聖甲蟲銘牌,掌心幾乎被尖銳的稜角劃破。
指揮官?要出發了。
她太累了,背負著人類的餘燼三十餘年,她已經做的很好了。
跳躍著赤金色焰光的火把倏然點亮這片土地,接力棒一般被高高舉起。
只要仍然有火光……人類生存下去的希望就永遠不會熄滅。
他們不會讓凡妮莎數十年保存下的人類文明就此破碎。
引擎聲撞破冰原的寂靜,很快,大雪覆蓋掉他們出現過的一切痕跡。
就像這裡從來都沒人來過。
……
粉髮構造體站在山巔,看著絕塵而去的搜救車。
所有事情都似曾相識,但……似乎又有什麼不一樣。
赤金色焰光似乎仍然在她的瞳孔跳躍,她沉吟片刻,意識海深處,一些熟悉的畫面似乎再次湧上記憶淺層。
先驅隊員……又犧牲了一位?
……嗯,是253……
他叫意爾·2·希斯,是波拉星之前的移民,有個戀人,是……142號先驅隊員。
曾經……在「熱寂」來臨的時候,他們好像也曾經經歷過這樣的「故事」。
書頁翻動,但熟悉的記憶已經模糊不清。
恆星逐漸熄滅,飛船逃亡一般墜入深空,再也沒有返回……
故事總是相同的,但這些人類的結局……也會一樣嗎?
就算這些人類能夠逃出命運的循環,但……
誰又能躲過那永恆的黑暗?
骰子碰撞,發出清脆響聲,粉髮構造體遠望著人類搜救車的去向,在雪原上隱去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