漆黑天幕吞噬著天空僅存的微光和希望。
……前進時速6-7公里左右,坐標校準完畢,我們仍然在前往航天城的路線上。
人類物資匱乏,異化紅潮肆虐,大部分電子儀器均已失靈,只能透過最原始的方式調整前行方向。
關閉終端,僅存的微光再次消失。
所有人沉默著前行,空氣中只餘下厚底靴摩擦雪地的沙沙響聲。
這是最後一批大墓碑聚集地留存的人類,在他們也抵達航天城之後,大墓碑聚集地將真正回歸它的本名。
天氣越來越冷。
……
終端微弱的光芒再次亮起,映照出一側艾瑪的面孔。
快了,她們已經接應到最後返回的巡邏隊和外出搜集物資的隊伍,以他們的速度,很快就會和我們會合。
所以,指揮官,剛剛……帕彌什濃度回落是因為露娜她……
她關閉了終端,節省著所剩無幾的能源,光芒再次熄滅。
身處這個寒夜,已經見慣了死亡,但仍然不想輕易說出那個字眼。
在自己和凡妮莎離開之後,她再次和新生的0號代行者交手。帕彌什濃度暴漲,大約是新生的0號代行者占據上風,但隨後……
她如同她承諾的那樣,最後幫了自己一次,為自己和人類……爭取所剩不多的「時間」。
寒意自腳下升起,呵出的氣息紊亂著在昏暗的空氣中凝固,一側同行的人類聽到了兩人的對話。
露娜……連那個升格者都……
怎麼會變成這樣啊……
大墓碑也失守了,航天城會不會到時候也……
她哽咽起來。
這樣下去,這樣下去……我們真的還有活路嗎……
寒氣越來越濃重,大概是穿的過於單薄,人類的聲音發起抖來。
……
像是為了安撫不安的人類,巴尼加搓了搓已經凍到僵硬的手,取下背著的琴。
琴弦被風雪撥動,緩慢響起微渺的旋律,像是為了安撫人們的不安一般,巴尼加輕聲唱起那首熟悉的歌。
當我們卸下這凡胎肉身,
醒來抑或是長眠,誰能道明?
猛烈風暴無法驅散人類的靈魂,
在這黑夜中,我們做出最勇敢的堅守。
沒有伴奏的時候,哀絕的戰歌也帶上挽魂的悲意。
她在篝火邊彈唱過太多次這首歌曲,只要是聚集地的人類,都已經對這首歌耳熟能詳。
積壓的雪塵簌簌從枝頭落下,靜默的人群中,不知誰先跟著歌手唱了起來。
儘管黑夜漫長,嶄新的黎明即將升起,
讓我們歌唱,滿懷希望。
唰——
熾熱火焰點燃天空,亮光凌厲驅散地面的黑暗。
信念如燈火燃燒
看!先驅者的足跡處處可見
從灰燼中浮現
鏽蝕的刀刃劃破手掌
傷痕連成戰壕,在破碎中我們重獲新生……
沒有人說話,但人群中的歌聲未曾停息,像自己手中的信號棒一般,灼燒著沉默而苦痛的大地。
光焰的餘暉中,巍峨的城牆在風雪中若隱若現。
跋涉了不知多久,眾人終於再次看到航天城的大門。
進城之後,艾瑪忙碌著安置這一批居民,另一邊,洛莎在城門附近找上了自己。
指揮官,一個好消息一個壞消息,聽哪個?
異聚核心碎片……就是從附近異合生物中找到的那個東西,我已經解鎖出了其中的資訊。
裡面記錄的,是異聚塔核心的解析思路,結合我之前解出的那部分……
我已經可以勉強做出一些加強版本的「過濾器」了,就像之前的過濾塔,暫時可以過濾現在的異化帕彌什病毒和紅潮。
雖然並不能完全保證帕彌什病毒不會繼續變異,但至少可以解決燃眉之急。
也不能算是壞消息,只是……
探索異化紅潮已經損耗了太多資源和人力,我們真的要繼續嗎?
依靠你千辛萬苦弄來的那個異聚核心碎片裡面的內容,我勉強和異聚塔核心之前解出來的部分拼湊在一起。
已經可以勉強做出一些加強版本的「過濾器」了,就像之前的過濾塔,暫時可以過濾現在的異化帕彌什病毒和紅潮。
但……你知道的,這件事情已經耗費太長時間了。沒有物資,沒有儀器,甚至沒有一個像樣的實驗室……
所以……
她輕聲重複了一次。
真的還要繼續下去嗎?
或許真的能夠從異化紅潮拆解出某些解決這一切的辦法,但是……真的值得嗎?
無盡的時間消耗、物資消耗和人力消耗,並且……
新的0號代行者,新的紅潮意志……僅憑現在的條件,我已經很難拆解出其中的「成分」。
你知道這意味著什麼。
……「生命」,並且,它並不屬於地球。
如果阿西莫夫先生還在,或許他能夠解決所有的問題,但……
但我……做不到。
她沉默下來,片刻之後,才又開口。
我們已經擁有了異聚碎片中的解法,為什麼不繼續鑽研異聚塔核心?如果人類擁有絕對穩定的聚集地,難道不也是生存下來的一種方法嗎?
選擇權在你,指揮官。
我們還要繼續探索異化紅潮嗎?抑或是選擇放棄探索紅潮,主力鑽研異聚塔核心,打造出更穩定的聚集地?
看著一頁頁的數據實驗紀錄,人類指揮官陷入沉思。
誠然,如同洛莎所說,為了探索異化紅潮,已經消耗了不少人力物力。
和三十多年前比起來或許不足一提,但在三十年後的今天……即使是一粒麥種,也會被視為新的希望,更何況這樣巨大的消耗。
……是時候休息一下了。
洛莎安靜地看著垂落至地面的物品消耗清單。
……真的嗎?真的還有「休息」的餘地?
從後方趕來的凡妮莎聽到了對話的結尾。
就算人類能完全拆解出異聚塔核心的秘密,能夠獲得完全淨化帕彌什病毒的過濾器……然後呢?
打造出堅硬的殼,然後縮在殼裡面等待?
但事實就是,人類暫時已經沒有反擊的餘地了。
艾瑪說……大墓碑聚集地即將被紅潮淹沒。
你……有帶回什麼更好的消息嗎?比如……獲取到了更多物資,或者……找到了更好的駐紮營地?
一半迫切一半懇求,洛莎憂愁地看向凡妮莎。
最近……巡邏隊和外出搜集物資的隊伍……又帶了多少物資回來?
……
問題過於尖銳,凡妮莎短暫地沉默下來。
聚集地以外的大部分區域都已經被異化紅潮和高濃度的帕彌什病毒占據,外出搜集物資的隊伍已經很久沒有找到可用物資了。
即使是堅硬的殼,至少人類還能得以喘息。但繼續下去……
恐怕人類會徹底失去生存的機會。
是的,只是暫時放緩這部分內容。
她輕聲訴說著,彷彿在講搖籃旁的故事。
航天城現在擁有「過濾器」,能夠暫時過濾現在的帕彌什病毒。
等異聚塔核心的內容被拆解出來,我們也許可以獲得新的武器,新的資源……
等到那個時候,我們可以再次開始探索異化紅潮,尋找那個契機和答案。
……但那一天,又要等到什麼時候?
當然能夠理解凡妮莎的失望,只是……
航天城中,風塵僕僕的聚集地居民們勉力將他們簡陋的行李安置在破敗的房屋。
斜奏帶領著幾名巡邏隊成員剛剛返回,所有人身上都印刻著深深傷痕。
異化紅潮摧毀著水源,摧毀著人類賴以生存的一切,在這樣的災難中,人類僅僅是生存下來已經需要耗費所有的力量……
我當然知道時間寶貴……但人類已經消耗不起了。
聚集地……已經很多年沒有孩子的哭聲。
……
沒有安穩居住的土地,他們不敢輕易將新生命帶來這個世界。
她的眼底透出某種看不清楚的霧氣。
我可以不在乎那些損失的物資,你也可以不在乎,但是……人類呢?
統合查看過艾瑪提供的資源消耗,洛莎所說的並不是空話。
探索紅潮的本質是為了反擊,但現在……
物資逐漸衰竭,傷亡逐漸增加,0號代行者越來越強大。
人類始終處於弱勢,即使用人海戰術去填補,也填不滿紅潮溢出的一小片窪地。
在這樣的前提下,短時間內,人類已經不具備反擊的能力了。
等之後……
她嗤笑一聲,丟下一句話,轉身離開。
不要忘記,人類曾經擁有的,是整個地球。
人類曾經擁有的,是整個地球。
洛莎嘆了口氣。
凡妮莎一直想要收回之前所有的土地……不止是大墓碑,還有其他所有被侵吞的土地。
我能理解她……希望她能想明白。
大雪紛紛揚揚從雲端飄落,凜風吹動著洛莎手寫的損耗清單,獵獵作響。
印表機裡的油墨早已斷供多時。
發現七實留下的那個倉庫之後,我清點過裡面還能使用的庫存。
包括儲存的食物和其他消耗品,足夠支撐剩下的這些人類和構造體再活一陣子。
我已經安排人搭建了溫室,等穩定之後,就可以開始在溫室中栽種,靠著這些,人類應該能再生存一段時間。
再之後……
簡單講述著她的安排,說著說著,洛莎的瞳孔也逐漸蒙上迷茫的陰霾。
或許,真的能夠撐到我們解開異聚塔核心的真正秘密吧。
嗯……一定可以的。
聲音中仍然帶著些許不確定的顫抖,但洛莎依然附和著自己的對話。
破敗的航天城,承載著人類最後的文明痕跡。
依靠著簡陋溫室,人類勉強能夠繼續餬口,生活得以維繫。
但就像紙船行駛在灼熱的海面,沒有人能知道他們究竟能將這個破敗的文明延續到什麼時候。
洛莎不斷努力著,人類駐守在航天城,不斷強化著航天城的「過濾器」,依靠著異聚塔核心不斷解出的內容苟延殘喘。
可隨著時間的推移,已經沒有人能夠抵抗新的0號代行者。
紙船在灼熱的海面繼續前行……
人類的結局——「明天」 人類的文明,在此結束。
放棄探索紅潮?然後將所有的生命和選擇權都交給那個不知道能使用多久的「過濾器」?
風塵僕僕的凡妮莎聽到了對話的結尾。
可人類已經無法繼續堅持下去了……
但也不能放棄。
至少……人類應該搞清楚自己的敵人是誰。
她冷漠地看向航天城外圍,在那裡,異化紅潮扭曲地攀緣著人類的文明,血蛭般貪婪地吸食著地球上的「養分」。
我可以架設溫室,利用現有的物資……
……
別太理想了,洛莎。
就算人類最終完全得到了航天城,又能怎麼樣?永遠在這堵高牆內苟延殘喘嗎?
別忘了……人類曾經擁有的,是整個地球。
濕熱的血蔓延上眼底,意識逐漸迷濛,異合生物的嘶鳴聲在腦內迴盪,似乎看到了什麼,但又無法完全抓住那縷蛛絲……
但這一切都是要付出代價的……
代價……做什麼不需要付出代價?
嗤……能活到現在的人,不會有膽小鬼。
她胸腔起伏得有些急促,幾個呼吸之後,才勉強平靜下來。
我已經……恨透了這樣的生活。
窗外,雪花用力向下墜落,咆哮著撞擊向地面。
躲避,逃亡,被囚困在一個又一個的聚集地和高牆之中……
如果這就是人類文明的未來,那我寧願死亡,也要打破這個該死的未來。
所以,指揮官……
露西亞、七實、還有更多的人都在為了通向「未來」而努力,自己怎麼能夠在這裡停滯不前?
世界不能在此停下前進的腳步,只有足夠了解敵人,才能真正找到最終的解法。
況且……
卡俄斯已經消失不見,沒有人能夠繼續壓制異化紅潮,異化紅潮瞬息萬變,新的0號代行者虎視眈眈地注視著這一切。
航天城畢竟資源有限,如果屈居一隅,哪怕食物可以依靠溫室和儲存,但是其他耗材呢?
構造體需要使用的循環液,備用零件,人類需要使用的血清和藥品,這些航天城內無法製備又不可再生的物資,應該怎麼辦?
如果做實驗的器材在漫長時光中逐漸損耗,又還能從哪裡尋找合適的替代品?
……
在已經沒路可退的情況下,能夠做的只有主動出擊。
這一路,注定會有人犧牲,我並不介意那個人是我自己,但只要我仍然活著,我就不會放棄反抗。
人類……是自由的,永遠不能成為井底之蛙,坐以待斃。
簡單商討之後,決定從現有巡邏隊和構造體中徵集一部分自願者,開展對紅潮的繼續取樣和深入研究。
意外的是,剛發下徵集的消息,報名的人立刻從實驗室門口排到了街道上。
凡妮莎靠在實驗室外,帶著一點高深莫測的神情看著排隊的人們。
只是有些意外。
……
我確實想過這一次的先遣隊可能會只有你和我,但昨晚我被他們討論的聲音吵醒了。
這樣……也很好。
她看向燈火憧憧的街道,人們舉著簡陋的照明工具,神情中夾雜著希望與不安。
沒有人願意永遠被圍堵在高牆之後。
既然已經見到過光明,又怎麼能夠忍受黑暗的潮水。
即使代價是死亡,人類擰緊脊骨,也要將墓誌銘刻在地球上。
等到數以億計的時光匆匆流逝,未來的文明也會在這裡看到他們不屈的意志,和戰鬥的豐碑。
哪怕已經傷痕累累,哪怕已經要到了彈盡糧絕的地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