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龍
九龍商會,內環路,九龍中央圖書館
12月5日,10:37
明亮的陽光沒辦法很好地在這間有些陰冷的藏書閣裡舖開,陳舊紙張的味道在一排排的書架間徘徊著,構成一種古老而又有些令人厭惡的芬芳。
不知道為什麼,她對這種味道很上癮。
就像現在這樣,她輕盈而安靜地在書架縫隙的陽光裡走過——
小姐?
身著青袍的文官抱著厚厚一摞書從書架間走出,攔住了她的去路。
狻猊眾代表性的蒼青色的對襟長袍上套針繡著一隻形貌有如獅子的動物,卻安坐在一團煙火之中,只不過現如今那隻動物正被他抱在身前的書本擋住,只能看到一個小小的尖角。
您怎麼在這裡啊?
狻猊眾本能地壓著聲線說道。
我不能來這裡嗎?
倒也不是這個意思……
狻猊眾挺身把手裡的書暫放在書架邊緣上,拂去身上的灰塵在曲面前半蹲了下來。
只是大人他這會正有事呢——
文瀾。
低沉溫和的男聲穿過長廊。
是。
名叫文瀾的狻猊眾立刻本能性地應了一聲,但還是耐心地蹲在曲身前。
您這時候可小點聲哦,大人他這會正籌劃著很重要的事呢。
或者您去找三少爺玩?老是在這裡也不是個辦法……
我在找一本書。
您找哪本書?
曲略笨拙地從身邊的小書包裡拿出一本書來遞給文瀾。
《古本竹書紀年疏正上卷》……您看完了?
我要下卷。
好吧,我給您找——
文瀾……嗯?
這聲音更清晰了些,一個身影映在書閣門口的轉角處。
徵大人。
曲,怎麼了?
我在找一本書。
徵走到曲面前俯身蹲下,原本在她身前的狻猊眾自然而然地起身垂手侍立在一旁,把方才接到手裡的那本線裝書遞給徵。
上卷你這麼快就看完了嗎?
嗯。
你喜歡看這種書嗎?
嗯。
一種強烈的宿命感從徵的心中升起。
怎樣,有什麼想法?
……和之前讀過的那本更厚的歷史書有區別。
很多相同的事,書和書之間記錄的不一樣。
歷史也是人寫的,曲。
只要有人在的地方,一件事,常常就有不同的看法。
……什麼?
曲歪著頭,她並不理解這話裡的意思。
沒關係,你還小。
等你長大了些,你會明白的。
文瀾,把下卷給她吧。
等等領她過去吧,和胤一起。
明白。
徵站起身,搓了搓曲的頭髮,轉身走出了書閣。
曲墨綠色的髮絲在陽光的縫隙裡閃爍著,這顏色是如此深沉,即便從那離開了書閣的男人身上流淌到曲身上時,也未曾褪色分毫。
由西到東,一條筆直筆直的軸線就這樣穿過九龍城,指示著這座大城的方向。
從中心向東,儘是九龍城內負屓管轄下的大小學府,同時也是九龍城居民主要居所,一直到九龍城最東邊懸崖峭壁處的鎮瀾門外那片險峻的自然港。
而向西到六橋門是九龍城極盡繁華的商貿中心,一直到六橋門外,則是九龍商會連接起整個世界的六橋港。
在這軸線中線上的,便是居於正中的商會中樞。
這裡保存著一片極為方正的古代九龍建築,甚至還留有許多漆著墨色大漆的古老城牆,有些與建築融為一體的古機關設施至今還能使用。
在完好留存這些古建築的同時,商會也在此修築了極多新式建築,讓這裡呈現出一片古樸與現代並存的奇異景象,而這般風貌,也只有在九龍才能得一見。
也正是在這裡,容納了九龍商會九成以上的核心部門,除了商會各地的辦事處,自然也聚集著九龍眾,稱得上是名副其實的中樞——
那座上千公尺高,足以俯瞰整個九龍的摩天大樓裡,每時每刻,難以計數的青蚨都要在這些掌握著整個商會乃至其他國家和組織經濟命脈的螭吻眾精英們手裡往復輾轉。
他們從不遮掩自己的貪婪與算計,因為在這個僅次於環大西洋經濟共同體的世界金融中心裡,他們守住的是九龍與商會的根基。青蚨之間的清脆聲響,就是對螭吻眾最好的犒賞。
在這摩天大樓不過一百公尺開外,依傍於一座磚瓦古建築而興建的五層鐘鼓樓,戒備最為森嚴,儘管身處於高樓的陰翳之中,這些蒲牢日夜庇護著的,正是九龍廣袤的疆土。
從九龍極北深處的雪原到空天軌道上首屈一指的空港,他們的身影始終活躍在該以鋒芒護衛九龍的地方,而更為人們所熟知的,則是蒲牢眾們始終如一地維護他們平凡生活的樣子。
在這不過八十萬平方公尺的區域裡,九龍眾各司其職,日復一日,年復一年地支撐著九龍商會,從未懈怠。
按九龍古制,但凡藏書重地都要以水制火,或築水池,或在名諱上取水之意。
而在商會中樞最中心的地方,在九龍中央圖書館的門前,便是從九龍西北流入的那條大江在城中被一分為二的江心島,據說早在千年前,這裡就是古九龍城的要害之地。
從外部遠遠看去,雖然這座圖書館和行政中心是由九龍商會後來修建的,但與它身邊的古建築採取了同樣的古典建築法式,極為嚴謹的建築構型與其體勢相得益彰。
近二百公尺高的鋼製天棚上,澆築著一片桁架結構的人造天穹,四時不斷地映照著外面的即時天景,垂下的三道九龍的巨大旗幟,將陰影投在正館地面上,昭示著九龍的過去,現在和未來。
玄青與灰白交織的石磚與大理石鋪陳安排,在保持九龍古法一貫簡樸渾厚理念的同時,也融匯了更符合於時代的新式設計,光是站在沉靜恢弘的正館大廳中,便被有一種無形的肅穆籠罩。
然而商會霸下眾聘請的設計師甚至不是九龍人,卻能極精準地把握住這座建築該有的氣質,或者說,九龍該有的氣質。
「我的終極理想是建造一座與明天對話的城市,而九龍這座城市,已經有足夠的沉澱讓它能夠邁向未來了,就像這座圖書館一樣」,那位年輕有為的建築師如是說道。
商會的行政機構也設置在這座巨大的圖書檔案館裡,平日大小政務皆盡在此決斷,而整個九龍的中心——九龍之主也棲居於此。
這也是現如今尚且年幼的曲和她的哥哥胤能坐在議事廳廊下聆聽議事的原因——
……徵大人,還有一件事。
北度支司這個財年的決算也下來了,情況……不太樂觀。
……講。
問題主要還是集中在極北地區的衛星發射中心上。
前年決定在極北建造齊奧爾科夫斯基發射場的時候,北度支司協同霸下北工務司一塊提上來的預算是705億。
按照您先前的決定,這座發射中心我們是按照現行最高標準造的,項目裡還有負屓研究院和他們科學理事會的協作,也都進行的非常成功。
——請容我打斷一下。
極北衛星發射中心的項目裡,我們的中央研究院,還有九龍中央大學與科學理事會合作的研發經費預算,是算在了我們這邊的。
研究院和九龍中央大學的預算和決算,我們這邊都沒有問題。
嗯。
議事廳裡略微沉默了一會,方才的螭吻眾才繼續開口說道。
當然如此,負屓眾這部分的預算和決算,我們這裡也已經看過了,沒有問題。
說回來,北度支司和北工務局的意思是,最晚不過明年夏天,這座發射中心就可以全線投用,承接發射任務。
只不過……北度支司提上來的決算,結論上而言,一共是770億。
六十五億……多花了將近10%。
這65億,你知道這相當於什麼嗎?
…………
相當於多造十艘夸蛾級貨運巨輪。
這件事,臣已經責成北度支司立刻清查——
錢已經花出去了。
你們應該有些說法吧,講。
北度支司把決算報上來的時候,臣也立刻清查了一遍。
發現是因為衛星發射中心的選址地比較高,有一半都是相當堅硬的永久凍土帶,開掘地下組裝廠和地基,只能換用專門的硬質盾構機器,為了防止春冬期間地基鬆動,也多打了石方。
在建造發射平台的時候,北工務司的人覺得從北極航線聯合拿到的稀土不能完全滿足我們的質量需求,最後是從咱們自己的渠道上用了更好的料。
另外就是一些在計畫外的附屬設施……在衛星發射中心附近多造了兩台冷堆以供不時之需,這就又涉及到燃料和多出來的建造的錢。
這幾項零零散散加起來……多花了35億。
剩下的呢?
除此以外,考慮到我們原本的北方衛星發射基地要和新修的發射中心做連接,但由於選址地實在是人煙稀少,北度支司額外鋪設了一條能運輸火箭配件的地表軌道。
什麼地表軌道能花30億?
這……
臣只知道要在不大規模拆卸火箭和太空梭的情況下,為了滿足大負載和運行穩定,地表軌道只能客製化建造。
而且……這個……
有什麼,講。
或許是考慮到保密問題,這條地表運載軌道和開掘工作,沒有承包給諾曼礦業集團,是由您親族旗下的承包商承建的——
放肆!你這是在——
夠了!
冷峻的斥責聲響徹整個議事廳,一時間,落針可聞。
長久的沉默之後,腳步聲從議事廳裡一點點靠近門廊外曲和胤所在的地方。
父親。
看到徵出現在門廊邊上,那個十幾歲的少年立刻從座位上站了起來。
帶曲回去吧,胤。
好的,父親。
今天的事……
您要這樣忍讓過去嗎?
我是怎麼教你的,胤。
回答我。
……不苟一時之譽,思為利於無窮。
帶曲回去吧。
徵拍了拍胤的肩膀,對門旁的侍衛下了指示後,轉身又走入到議事廳中。
走吧,曲。
哼……
這是栽贓。
你沒聽到父親的意思嗎?
不苟一時之譽,思為利於無窮。
不……我不理解。
曲抱著胸前的那本《古本竹書紀年疏正下卷》,低頭跳下了門廊的座位。
門廊裡頭,侍衛們費力地拉動議事廳高大的舊式木門,千年前的戶樞至今仍忠實地履行它的職責,支撐著這扇門在曲和胤的面前緩緩合上。
直到最後一刻,曲仍然捏著胸前的那本歷史書,在她不解的目光中,只有父親孤獨的背影。
九龍
九龍商會,內環路,古城內苑
8月25日,17:22
還給我……還給我……
這是你造的?鬼才相信呢!
這是我的東西……還給我……
害得希姨媽死掉的垃圾,也還真喜歡垃圾啊!
把我的玩具……
還給我!!!
聲嘶力竭的叫喊從院子裡傳來,緊隨其後的便是孩子沙啞的哭聲。
曲也無心繼續讀下去,便將手裡的書卷放下,推開了古樸的房門。
院子裡,兩個少年扭打在一起。不過說是「兩個少年」扭打在一起並不正確,倒是那看起來不過六七歲的少年抱住另一個十四五歲男孩的上身,雙手緊緊地鉗住那男孩的脖子。
或許是在爭吵中爆發出了不該是那少年該有的力氣,年長些的男孩反而無法掙脫開,可即便他已經因為缺氧而眼中有了血絲,手裡卻還是高舉著那被奪過來的手工機械玩偶。
扼住那男孩喉嚨的少年也像發了狂一樣,咆哮著,怒吼著。
還給我!!!!!
黛!
大約也是被這扭打聲吸引,胤也從花園另一側的廂房裡衝到院子裡,一把抱住了那幾乎要掐死對方的少年。
黛!!!
還給我!!!!!
曲!過來幫忙!
聽到兄長的指示,曲也跑到了院子中間,不知道從哪裡下手的她只好拉住弟弟的袖子,不讓他真的掐死躺在地上的那個表哥。
花了九牛二虎之力,等到胤和曲好不容易把黛拉下來控制住的時候,那躺在地上的表親幾乎快要完全昏死過去,而大約是因為的確面對了死亡的恐懼,他一邊哭泣一邊微微地抽搐。
只是,黛的玩偶已經碎成兩半,安靜地躺在花園古樸的青磚地面上。
喂!怎麼回事!!!軻!!
從院門口跑進來一個人高馬大,二十來歲的青年來,衝到胤三人對面那倒在地上的男孩身邊,將他攙扶起來。
他……他……他……
……我……脖子……要死……
彥……彥哥……救……救救……
你沒事吧?要不要緊?我給你叫冉遺來——
他……他……
方才差點被黛掐死的軻,顫抖著指向黛的方向。
喂,你們……
身材高大的彥安頓確認了自己的弟弟沒有生命危險之後,陰著臉站到胤他們三人身前。
你們到底怎麼回事?
是他……是他先搶走我的東西的!
還說我是騙子……說我……說我的東西是垃圾……
黛看向不遠處靠在石頭上的軻,那目光恨不得立刻掐死他。
有人能證明嗎!?
我能!
我聽到了!軻親口說的,他辱罵了黛,也侮辱了我們家!
曲在胤的身後探出頭來,毫不游移地迎接著彥惡狠狠的視線。
我說,胤……
胤不動聲色地拉了拉曲的袖子,把她和黛護在身後。
你應該知道家族是怎麼教育我們的。
以牙還牙,只認結果。
胤護住身後的曲和黛,向後閃身,堪堪躲開方才揮向黛的那一拳。
這可是你自找的——
兩個二十幾歲的青年在院子裡又立刻扭打在一起,只是他們的鬥爭要比方才黛和軻更加兇狠。
……跪下。
廳堂的太師椅裡坐著一位身穿青色長袍的老人,他那如同風箱一般駭異的嗓音底下,壓著許多人低聲下氣的祈求與婦孺們的哭鬧。
胤拽開身上長袍的前襟,無聲地跪在廳堂裡。
曲和黛站在他身後,黛的手裡還拿著已經碎裂了的機械玩偶。
文淵,族人相傷,該受何種懲治?
回荀大人,按禮制,該杖二十。
荀不過只是一個穿著粗布單袍的老人,卻如一座大山一樣壓在這屋子裡,讓人喘不過氣來。
正所謂,兄弟鬩牆而能外御其辱。
爭鬥在所難免。
說到這裡,荀有意地停頓了一下,盯著堂下跪著的胤與低頭不語的曲和黛。
曲、黛和軻尚且年幼,家族就不予懲戒。
方才彥已經受杖二十,胤。
荀有意地點了胤的名字,但那青年卻仍舊梗著脖子跪在地上。
見他們三人並無反應,荀的眼中閃過一絲難以察覺的兇狠,但旋即接著慢條斯理地說道。
動手吧。
嘶……疼!
在家中的私用病房裡,冉遺小心地在胤背後塗抹著鎮痛消腫的敷料。
曲站在冉遺身後,注視著胤身後那青紅斑駁的創傷。
黛則坐在邊上的另一張病床上,安靜地看著那些忙碌的冉遺,手裡仍然捏著那壞掉的玩偶。
曲小姐,胤大人他一時半會還不能理事,我們已經給他做了消毒殺菌,也已經用了鎮痛消腫的料。
謝謝你們。
哪裡有,這是我們該做的事。
冉遺伸手彈了彈掛在病床邊上的一個小罐子,裡面便立刻充滿了淡黃色的氣體,罐子底下又接了好幾根細管,貼在胤的背後。
要是胤大人又疼起來,您就像剛才這樣彈一彈這個小罐子就好。
這個東西是簡單的機械結構,沒有電路,很安全。
知道了。
那……我們就先走了。
穿著白袍的冉遺們朝曲行了個禮,拎著各種醫療設備離開了病房。
只是正當曲想要跟著冉遺一塊離開病房的時候,卻被門口守著的幾個睚眥眾攔住了。
曲小姐。
徵大人有命令,曲小姐,黛少爺和胤大人今晚零點之前都不得離開這裡。
為什麼!?
拿命令來,我要看。
這是徵大人直接給我們下的口頭命令,我們奉命守在這裡,保護您們的安全。
這時曲才看到,趁著剛才冉遺眾給胤治療的這陣子裡,病房外頭已經站了不少全副武裝的睚眥眾。
這……
其他的事,屬下也不知道了。
但只要我們還在這裡,就不會放任何人進來,為了安全,也不會放您們離開。
那我父親呢?
如果他要你們要來保護我們,就說明可能有危險。
你們為什麼不去保護我父親?
徵大人有他自己要做的事。
……不,不要再問了,曲小姐。
請回去吧。
等一下。
曲倔強地扶住門框。
請你們去一趟我們的書房,把我的書拿來。
還有黛的工具盒,也請一併帶來吧。
明白。
為首的睚眥眾點了點頭,立刻轉過身去開始給身邊的下屬分發指令。
曲也只好沉默著回到病房裡,呆坐在黛的邊上。
時間從傍晚的夕陽上滑過去,一下子就沉到了深夜。
曲手裡的歷史書已經過去了三百年,黛也幾乎要把那壞掉的玩偶修好,原本因疼痛而呼吸有些急促的胤,這時候也呼吸平穩艱難睡去。
——啪。
房間裡的照明和冉遺的監護器都斷了,病房裡只有從窗外照進來的些許微弱燈火。
停電?
不應該這樣……
曲合上書本,從病床邊上跳下來,推開病房門時,出現在他面前的卻不是睚眥眾。
父親——
曲的聲音升高了些,不過徵立刻蹲在門口,朝她比了一個手勢,示意她不要大聲。
父親……
爸爸……
原本擺弄玩偶的黛也湊到了門前。
好,好。
不要吵到胤了,讓他睡一會吧。
這個……
你修好了嗎?很不錯。
明天去問問負屓的學士,也許可以讓它動起來呢?
嗯。
去吧,去裡面。
徵把玩具交還給黛,拍了拍他的肩膀,黛便安靜地回到了剛才拼裝玩偶的床上。
發生什麼事了嗎?
沒事的,曲。
你們就在這裡,很安全。
你總是什麼也不說!
…………
你真的想知道這些嗎?曲。
提燈搖曳的燭光照在父女二人臉上,直到多年以後,曲才知曉那時父親臉上這樣的表情所具有的深意。
想。
你哥哥他做的很好,只是今天正好趕上要做這件事。
胤……他今天其實是在代我受過,而他也沒有辜負我對他的期望。
今天之後,你會聽到很多人不喜歡哥哥,也會聽到很多人不喜歡爸爸。
為什麼?
現在的你還太小了,還不能理解。
等你長大些,你會知道的。
上一次你也是這麼說的。
因為事實就是這樣,曲。
有些隱晦之事,無法被記錄在歷史裡,即便它們是正確的,也只能成為歷史的謊言。
而我們在當下做的很多事可能無法被理解,只有在更遠的未來才會展現出意義。
要向更遠處看,曲。
徵晃了晃燈籠,從裡面拿出那根蠟燭,雙手護著燭頭,遞到曲手裡。
蠟燭?
電還要再停一會,先點這根蠟燭吧。
這也能算是燈嗎?
這當然是燈,而且只有這樣的燈,在這樣的時候,才不會被熄滅。
徵大人,已經確認EMP生效,我們準備好了。
戰鬥……是為了讓明天遠離痛苦。
以惡制惡,要對付他們,只有這種辦法了。
徵站直了身子,曲手裡的蠟燭搖曳著,將他瘦削而高大的身影打在門外。
不要離開這裡,曲,你來保護黛和胤吧。
無論外面發生了什麼事,你都不要離開,明白了嗎?
知道了。
我們開始吧。
徵朝著身後的睚眥眾一招手,便頭也不回地離開了病房門口,將曲和她手裡的燭光留在了門後。
這是一段沒有被記載於九龍史書中的「歷史」。
那一天,整個九龍城陷入了黃金時代商會統合完成以來規模最大的一次停電。
常有流傳在九龍坊間的傳聞說,從停電的那一刻起一直到第二天電力恢復的五個小時裡,那些狴犴和蒲牢無法干涉的睚眥眾,乘著夜色洗淨整個九龍。
甚至連嘲風眾的夜不收們,也在這一晚噤若寒蟬,羽翼盡收。
當然,這只是坊間的傳聞。而傳聞終究是傳聞,是無法被記載進歷史的。
即便是多年以後,當狻猊眾們記錄這段歷史時,他們會按照那時已經身為九龍之主的曲的指示,忠實地將記錄了那一天的歷史頁碼從資料中抹除乾淨。
「有些隱晦之事,無法被記錄在歷史裡,即便它們是正確的,也只能成為歷史的謊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