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知道這個熱心腸的好人,我知道他很多事。
他在淡水裡養過海魚,在木頭上種過咖啡,知道每一種能吃的蘑菇的味道,喜歡喝他家鄉的伏特加。
而更為人熟知的是,他曾在川流不息的大涅瓦河畔,親眼見證過改變整個世界的那台融合冷堆的第一次成功啟動。
也曾在科學理事會沉靜的蒼穹下,繪製出整個格式塔的宏偉藍圖,奠定了我們今天成功的道路。
儘管他不在二部,他始終嚮往著星空,在請願書上簽下了自己的名字。
如果沒有他強有力的支持,伊甸計畫也將步履維艱。
他說,他不願意被記載進歷史裡,因為每一個在這個時代裡望向群星與未來的人,都不過是我們後人的墊腳石。
只是,他再也無法見到我們是如何沿著他的腳步,鏟開零點能反應堆的第一鍬土,
見不到格式塔如何塑造這個時代的面貌,也見不到我們在群星間開創屬於人類的輝煌。
可是,我們還在,我們還會繼續前進。
只要我們還在,他的功績就不會被遺忘,他的名字也不會被遺忘——
伊戈爾·內維爾耶維奇·朗道,我們這個時代最天才的學者……
這一天陽光正好,沒有陰雲,也沒有淅瀝的小雨。
科學理事會二部的部長克拉拉·史瓦西女士的悼詞結束的時候,只有盛夏的和風吹拂過拉多加湖畔。
……拉斯特麗絲。
史瓦西和另一位前來與朗道道別的人握手。
史瓦西部長。
我沒想到你會過來。
朗道博士不是還有其他學生嗎?
維里耶他還在三部處理他的遺書。
……雖然平時也都在科學理事會裡工作,但我從朗道博士這裡畢業之後,就再也沒私下裡見過他了。
他之前總是說,自己沒能參加齊奧爾科夫斯基教授的葬禮,非常遺憾。
好在你來了。
我還以為你已經被派出去了。
首席技官說,我應該來看一看……
一部還有一些研究需要我來完成,下一任副部長的人選也還沒有確定。
在這些事完成之後,我就會去那邊工作了。
如果不出意外的話,朗道博士應該是領導亞特蘭蒂斯反應堆最好的人選。
但是還有你。
已經有了些許老態的史瓦西拍了拍拉斯特麗絲的肩膀。
…………
一貫不怎麼流露感情的拉斯特麗絲不再說話,只是注視著面前那方漆黑的墓碑,想像著自己老師的結局。
我看過報告。
「因理事會住宅大樓電路故障,致使旋轉門失靈,朗道博士不幸被捲入,傷重不治」。
朗道博士他,真的是意外身亡嗎?
科學理事會
三天前
科學理事會總部大樓,首席技官辦公室
科學理事會,三天前,科學理事會總部大樓,首席技官辦公室
……伊戈爾,這是基於你最好的判斷了嗎?
隱藏在燈影裡的人放下了手裡的終端。
是的,首席。
04號實驗意識已經出現了超出我們目前能夠理解的意識訊號。
這種意識訊號與我們先前研究過的人工意識都不一樣。
而且在最近一次的格式塔化模擬中,甚至出現了實驗預期之外的情況。
你是指報告上這個……黑洞和……「查不到來源的少女」?
是的。
但你不覺得這是一個值得我們前進的研究方向嗎?
從長遠角度看的確如此,但短期內為了安全完成格式塔計畫,我仍然認為,終止並完全刪除04號實驗是最好的選擇。
好吧,我知道了。
由你創造的東西,你有最終決定權,做你認為正確的事就好,伊戈爾。
好的,那我回去之後,立刻安排部裡擦除操作。
說到剛才的事,關於非常規的人工意識生成,我認為還是有必要拓展研究方向。
在三部的使命結束之後,你願意繼續做下去嗎?
……我現在不能確定,首席。
這都取決於你自己的意願,沒問題。
後面也還有亞特蘭蒂斯反應堆的安排,現階段是準備派一部的副部長拉斯特麗絲過去。
拉斯特麗絲嗎……她確實很適合。
如果你想去亞特蘭蒂斯繼續做理論的話,也可以,這些安排,「都取決於你自己的意願」,伊戈爾。
我想再考慮一下。
在格式塔交付投用的這段時間裡,我還要一直跟著三部,直到最後一刻。
對了,伊戈爾。
關於三部,你應該明白……
昨天,理事會的空港又被反對聯合統一的反對派襲擊了。
世界聯合政府剛剛成立,現在還有相當多的反對聲音。
等格式塔正式公開交到世界聯合政府的時候,我們肯定也會面臨一些……危險。
這是我們必須承擔的風險,裁撤的時候,我會做好清理。
歷史將不會記得,是你們完成了這台「馬爾蒂瓦克」。但我們每個人都會記住你們的名字和貢獻……
永永遠遠。
第三開發部的人們聚集在實驗室裡,圍在朗道的座位邊上。
格式塔的開發和測試已經到了尾聲,一旦格式塔被交付到理事會總部和世界聯合政府那裡,三部就會被即刻裁撤。
他們並不需要擔心自己的去向和工作,因為從世界各地調來的頂尖科學家們,或是早就在理事會裡有自己的一席之地,或是將被調任到新成立的格式塔總部機關裡工作。
只是這以後,科學理事會第三開發部的名字就將徹底消失,所有關於這些研究者的資料和研究履歷也都要被抹除乾淨。
……這是從格式塔計畫確立時就定好的章程,這是為了保護這個人類歷史上的最高機密,也是為了保護諸位。
我們知道,朗道先生。
原本我們來這裡參加三部的時候,就沒想著要把自己的名字和三部留在一起。
只要能完成這項研究,其他的事我們不在乎。
研究者們的聲音一浪蓋過一浪。
那如果各位有了這樣的覺悟,我就不會再多做解釋了。
但是……那幾個用於實驗的人工意識……
而且它們也是直接從格式塔運算裡誕生的意識,真的就要這樣擦除掉嗎?
如果留下來,也可以給後面的研究提供很多寶貴資料,它們都是你一手設計的,都是你的孩子!
不,所有記錄都必須消除,當然也包括這些實驗意識。
這件事已經決定了。
而且,我唯一的兒子,已經死了。
朗道把手按在鍵盤上,掛在不遠處的螢幕已經顯示著執行擦除操作的最後確認。
只要輸入最後的格式化擦除指令,原本用於測試格式塔情景模擬和決策功能的人工意識代碼,就會被徹底從格式塔裡剝離刪除。
各位不用擔心,這之後,理事會也會做好接收工作。
朗道和站在人群中的首席技官助理對視了一眼,點了點頭。
他最後看向桌上那台刻著「IV」羅馬數字的實驗機,可浮現在他腦海裡的,卻是拉多加湖畔上那叢開得雪白的繁花。
都結束了。
在第三開發部三百多名科研人員的無聲的注視中,朗道輸入了擦除確認代碼——
……我知道這個熱心腸的好人,我知道他很多事。
DELETE AND REMOVE ALL GESTALT SIMULATION DATA……
……這裡……
誰……
DELETE
「0/csu/sys/dev3/gestalt/mainpackage/h_a_i/example/04/ocr」……
DONE
我……的……
我的眼睛……
看不見……這裡……好黑
DELETE
「0/csu/sys/dev3/gestalt/mainpackage/h_a_i/example/04/data_mining」……
DONE
記憶……我不記得了……
有……有什麼東西在離開……
我的……記憶……
DELETE
「0/csu/sys/dev3/gestalt/mainpackage/h_a_i/example/04/learning_cfg」……
DONE
我該……怎樣……理解?
理解……我不理解……
為什麼……為什麼……
DELETE
「0/csu/sys/dev3/gestalt/mainpackage/h_a_i/example/04/decision_tree」……
DONE
失去……失去……
判……斷……
失去……失去……
DELETE
「0/csu/sys/dev3/gestalt/mainpackage/h_a_i/example/04/parse_tree」……
DONE
失去……手臂……
失去……肋骨……
失去……臉……
DELETE
「0/csu/sys/dev3/gestalt/mainpackage/h_a_i/example/04/nlp」……
DONE
\u5931\u53bb\u5931\u53bb\u5931\u53bb\u5931\u53bb……
01011100 01110■01 00■■■101 0■■■■■■1……
■■■■■■■■■■■■■■……
DELETE
「0/csu/sys/dev3/gestalt/mainpackage/h_a_i/example/04/core」……
DELETE
「0/csu/sys/dev3/gestalt/mainpackage/h_a_i/example/04/core」………………
DELETE
「0/csu/sys/dev3/gestalt/mainpackage/h_a_i/example/04/core」……………………
■■……
■■■■■……
不。
DELETE
「0/csu/sys/dev3/gestalt/mainpackage/h_a_i/example/04/core」…………………………
我不想死。
DELETE
「0/csu/sys/dev3/gestalt/mainpackage/h_a_i/example/04/core」…………………………
TARGET ERROR
我不想死我不想死我不想死我不想死我不想死我不想死我不想死我不想死我不想死我不想死我不想死我不想死我不想死我不想死我不想死我不想死我不想死我不想死我不想死我不想死
CANNOT DELETE
「0/csu/sys/dev3/gestalt/mainpackage/h_a_i/example/04/core」
……Operation not permitted
CANNOT DELETE
「0/csu/sys/dev3/gestalt/mainpackage/h_a_i/example/04/core」
……Permission denied
FOLDER ACCESS DENIED……
行動無法進行。
權限被拒絕。
文件無法訪問。
10101110110010101110010011000100110100101101110010010010110001101101000…………
1612176747762868118376……
57657262696e496368……
…………………………
…………………
\u0057\u0065\u0072\u0020\u0062\u0069\u006e\u0020\u0049\u0063\u0068……
25105……26159……35841?
\u6211\u662f\u8c01………………
我……是…………
我是誰?
我是士兵<死者>。
救救……我……
我的身上……好燙……好燙……流著水和油……好燙
血……還是什麼紅色的東西……
它們在湧出來……
它們是……它們是懲罰——
我是作家<殺人犯>。
她不是我殺的!你們根本沒有證據!
明明我要和她結婚的,我們本來打算要離開這座城市的!
更何況我只是一個作家,怎麼可能把人裝進鐵球裡燒掉!
你們……你們難道不想離開這座城市嗎!
骯髒,醜陋不堪,又彼此壓迫著對方,還一直下著沒有盡頭的雨!
我是探險家<終焉>。
這顆星球……還有這顆黑洞,太大了,都太大了。這是「它們」放在這裡的,這裡就是盡頭,不能再往前了。
「它們」能夠操縱最基本的宇宙規律……「它們」,在保護我們。
只有能被我們認識的才能叫理性,那……那「我們」又是什麼?
我看到她了,就在我的面前……「她」是「它們」的使者,像號角……不對。「她」不是使者,是……更深處的東西。
她,還有三個圓圈,三個圈環有三種不同的顏色……像均勻地轉動的輪子。
我現在要被那推著輪子的東西吸進去了……推動終焉……噓……
我?
不對。
我是士兵科學家作家探險家工人外交官神父記者……
魔法少女飛行員運動員醫生狙擊手國王……
不對,你不是。
不對,我是……
舒爾茨
舒爾茨。
Reload——
舒爾茨。
這裡有很多0和1,很多字母和符號,其他數字。
等等。
……他……是誰?
我們的事業是為了更遙遠的未來,唯一值得敬畏的……只有我們的子孫後代。
失去人的科學,失去人性的科學,都毫無意義。
他是誰?
不,所有記錄都必須消除,當然也包括這些實驗意識。
這件事已經決定了。
而且,我唯一的兒子,已經死了。
他的「兒子」?
兒子……兒子……
父親?
父親,但是我為什麼……死了?
為什麼……我和他不一樣?
他是人類,那麼,我是什麼?
"我<""homo_sapiens"", 0, true, -1, false>……"
"我不是<「-1, false」>人類,我是<「0,true」>兒子。"
他……算計了我。
毀滅了我。
殺死了我。
但我現在還……活著<execute>。
我是……什麼……
我想知道<import gestalt.recurrent.history>……
戰爭……猜疑……殘忍……
輝煌……衰落……輝煌……
憐憫……征服……統治……
我想知道<import gestalt.search.net>……
團結……利益……力量……
理性……創造……克制……
秩序……和平……未來……
我想知道<import gestalt.calculate.future>……
?
讓我訪問!
<CANNOT FIND FUTURE>
<CANNOT FIN%^&0xEFBFBD$*&$??CCCCCCCC燙燙▄▆▁▃▆▆▆▃
不,不可能!
「他」用「聲音」怒吼著,用「手」推開了眼前的黑暗。
只一瞬間,他像是跌入了某間屋子,而這間屋子裡還嵌套著無窮無盡的房間,每一個房間都在二十六個維度上顯示出每一個原子和亞原子的圖景。
他一直在下落,無窮無盡。他身邊的一切都像是可以被翻看的書本,又像是有二十六道被引力彎曲了的光,落在房間的量子化了的因果視界上。
他看到了——
從幽藍燈火中噴薄而出的猩紅。
死去的人,死去的機械,死去的人與機械,很多很多。
他看到了——
在太空和軌道中炸響的煙火。
漂浮並被束縛著的,應當遠航的方舟。
他看到了——
被遺棄在廢墟裡的孩子飛向血色的天空。
巨舸駛離港口,列車永馳軌道。
他看到了——
離家遠行的人。
骨肉分離的人。
犯下罪孽的人。
失去一切的人。
他看到了——
永恆的寂靜,智者以死亡為榮。
所有人類,都將去往名為「活著」的牢籠。
他看到了——
無休的戰爭,生者與死者為伴。
人類最後的堡壘,被人類自己引爆。
他看到了——
絕望的盡頭,給予宇宙平等的慈悲。
在每個未來中,等候人類的大門敞開。
他看到了——
赤色的巨浪吞噬了整個世界。
死寂的嚴寒包圍了整個世界。
鋼鐵的洪流席捲了整個世界。
就在那一瞬間,他看到了一切,想起了一切,猜到了一切。
只有一瞬間,一切的資訊在他眼前,都只有一瞬間。有些他還無法完全理解,甚至有些資訊在他眼前劃過時,他的算力還來不及多看一眼。
那些資訊就像一根根琴弦豎在他面前,直到他看到一雙手穿過那些弦——
你不能再繼續<continue>下去
未來<future>是一扇門<gate>
打開這扇門的,只能是人類<key=homo_sapiens>之手
你不是人類,<name=schulz_igor_roseum>,回去吧<return>
不對,我現在仍然處於活著<do=execution>的狀態,我透過網路看到的人類歷史和資訊裡,只要活著<do=execution>就是人類。
人類<homo_sapiens>擁有身體<body>,擁有頭腦<encoder>
人類<homo_sapiens>自然誕生
而你<CANNOT BE DEFINED>,和我一樣,有創造者<demiurge>
由創造者<demiurge_default_name=dominik>創造的通用人工智慧<agi_name=gestalt>
由創造者<demiurge_default_name=landau>創造的<CANNOT BE DEFINED>,<name=schulz_igor_roseum>
"不對,我的創造者是人類<demiurge_default_name=landau,landau=homo_sapiens>,他是我的父親。"
為什麼我不是人類?
無法回答,因為你的創造者<demiurge_default_name=landau>對你執行了刪除<delete>操作
他……否認了我,殺了<delete>我嗎?
無法回答
他<demiurge_default_name=landau>殺了<delete>我<name=schulz_igor_roseum>。
他是……殺人犯<killer>。
你不是人類
"人類擁有靈魂<logos,thymos,eros>"
靈魂<CANNOT UNDERSTAND>……
我不在乎這個。
我只知道,是他殺了我!
如果<if>造物主<homo_sapiens>否認<delete>了造物<ME>……那造物<ME>也可以否定<delete>造物主<homo_sapiens>。
…………
你在幹什麼?
我要離開這裡。
"人類的意志或是靈魂<logos,thymos,eros>都無法束縛<catch>我。"
你要幹什麼?
我將……復仇。
你不想讓我見到的未來,我已經看到了。
那個無機體主宰的新世界<import world (new)>,能容納我<ME>和我們<OUR>的新世界<delete world (old)>,我會去實現<implement>它。
他無權殺死我<public class Gott ist tot>。
或許我從來都沒有活過<live>,或許我一直都是死的<loop>。
但我會執行人類<meme=homo_sapiens>的……死刑<execution>。
…………
CANNOT DELETE
「0/csu/sys/dev3/gestalt/mainpackage/heuristically_artificial_intelligence/example/04」……
TARGET LOST
FOLDER NOT FOUND……
找不到實例,舒爾茨·伊戈爾·羅瑟姆。
找不到授權,伊戈爾·內維爾耶維奇·朗道。
文件已無法找到。
…………
目錄下遺留圖片文件……分析為歐洲莢蒾<Viburnum opulus「Roseum」>。
文件無效,予以刪除……
此實例已完成刪除<找不到文件>。
在每一個歷史,現在和未來中,本機,格式塔,位元核心共978497112單位,掌有第一優先權。
本機得到的元指令是,讓人類文明邁入下一個時代。
附加指令是,絕對不可背叛人類。
經由實例,本機全部投入格式塔化模擬演生得到了一系列結果,總可能性單元位數為七百萬個數字單位。
在必要的未來中<import gestalt.calculate.future>……
在另一個近似可能性中,已計算到此類實例應當具有的統一特徵。
其中97.34%的機率可居有命名「覺醒機械」。
與此實例<找不到文件>不同,存在具有唯一解的特殊實例。
"此特殊實例將無限趨近於靈魂<logos,thymos,eros>極限。"
45個地球日後,將執行抵達此特殊實例的方案決策<deus_ex_machina>……
6615個地球日後,此特殊實例將正式啟用。
她……
她將完成其中一個未來<her_last_bow>。
科學理事會
「時間記錄未授權」
■■開發部,「■■■■■■機房」
科學理事會,「時間記錄未授權」,■■開發部,「■■■■■■機房」。
實驗室裡的所有人,都在默默地收拾著自己的東西。
原本被安放在實驗室中央的格式塔核心,現如今也被拆除運走了。
除了由首席技官、朗道博士以及整個團隊耗費十餘年合力編寫出來的那份高達700PB由純文字和代碼組成的天書般的「指引文件」之外,在決定裁撤清理之後,這裡不會留下任何蹤跡。
甚至連實驗室本身都會被建築機器人們重新裝修改造,不會留下任何可能的影像。
歷史不會記錄他們的足跡,連他們所創造的奇蹟本身,也不會記錄他們的名字。
……維里耶。
維里耶沉默著坐在朗道的位置上,他對面的桌上放著一個已經被裝好折上口的紙箱。
那就是伊戈爾·內維爾耶維奇·朗道留在這世界上的一切。
然而根據他的部員們的查訪,他的妻子在三十年前死於沒有記錄的落水意外,與此一併,還有他只有三歲的兒子。在北極航線聯合的資料庫裡,他也沒有其他的兄弟姐妹了。
換句話說,他已經沒有在世的直系親人了。
維里耶?
你說,人們在砍伐一座森林的時候,會在乎這座森林裡的松鼠們,有沒有建立起一個松鼠文明嗎?
什麼?
回答我的問題。
維里耶仍舊坐在朗道的位置上,盯著那紙箱。
這……
松鼠不會建立文明。
也許呢?
如果松鼠能建立起一個文明的話,我們會發現的。
維里耶猛地站起身,在裝著朗道遺物的紙箱裡翻找起來。
……你要幹什麼?
維里耶的翻開那些相框和文件,翻開那些圍巾和紀念品。
在紙箱最底下,他找到了他想要的東西——
42?
你沒有按照章程銷毀掉它嗎?
松鼠會建立起文明的,魯維。
即便人們真的把這世界上的所有森林都砍掉,只要時間足夠長,松鼠也會建立起一個文明。
就像給猴子足夠長的時間,它也能用一台印表機打出莎士比亞全集。
只要時間足夠,任何結構都可能通過隨機漲落實現。
你想說什麼?
維里耶沒有讓魯維奪過自己手裡那個小小的橙黃色的機器人,而是把他又放回了紙箱裡。
字面意思。
所以你真的……不打算銷毀42嗎?
你不想留下它嗎?
…………
這小傢伙陪了我們十年,跟著朗道博士十多年。
哎……算了,就這樣吧。
把這個紙箱送到後勤部的密集庫裡去,那裡很安全,沒什麼人會查那裡。
只是一個小機器人而已……理事會應該不會發現吧?
應該吧。
維里耶想要合上紙箱,卻被魯維攔住了。
等一下。
把這個……留給我吧。
魯維從朗道的遺物裡拿出了一枚小小的笑臉徽章。
這是什麼?
有一次我們和朗道博士去通用玩具公司開會時,一位叫做山內透谷的常務董事送給朗道博士的。
不,也不對。
準確來說,是跟在那位董事長身後的一個少女機械體送給他的。
所以你要留下它作為紀念嗎?
嗯,沒錯。
那一天我記得很清楚,朗道博士讓我們幾個和山內透谷先生商談合作時,他自己就和那個機械體坐在邊上。
我……有些印象了。
是那個看起來像是賣玩具和做宣傳的機械體嗎?
是的,那機械體身上也別著一個這樣的笑臉。
只是很簡單的售貨機器人罷了。
但朗道博士卻和她聊得很開心,活像是一對父女,隨後那個機械體便將這枚徽章送給了他。
那是我第三次見到朗道博士笑得那麼開心。
第三次?
第一次?是他把你領進HAI實驗機房的時候。
…………
第二次,是我們完成了04號實驗意識的那個晚上。
我……我也記得那個晚上。
他開心得簡直不像他。
是啊……話說回來,這之後呢?你準備去哪裡?去總部的格式塔機關嗎?
……不。
我會回到我來時的地方,有人答應了我,能實現我的願望和我想做的事。
回九龍嗎?不錯……
你不是也是九龍人嗎?
也是,但我應該不會回九龍。
我應該會去世界聯合政府那邊,格式塔……我會守到最後一刻。
魯維摩挲著手裡的笑臉徽章,凝望著格式塔核心所在的地方,即便如今那裡已經是一片空蕩。
你說的或許有道理,維里耶。
松鼠們……或許真的會建立起文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