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冷,好冷啊……救……救命……
誰的手都好……拜託了……抓住我……
好好好,可以撒手了。
……嗚嗚……爸爸……媽媽……
別哭出聲,周圍都是那些怪物,別把它們引過來。
……嗚……可、可是……我爸爸媽媽他們……再也回不來了……
……這就是世界末日。
他們是自願替你把怪物引走的,還留下了食物,你要振作起來才對得起他們啊。
我不要食物!我要他們回來!
噓噓噓噓——
女人飛快地捂住孩童的嘴,再一腳踩住從里林手中滾落的過期罐頭。女人和男人側耳傾聽,半晌才放下緊惕。
你吃不吃都行,別瞎嚷嚷。不聽話別怪我翻臉。
算了算了。他剛死了爹媽……
你叔叔開玩笑啊。來,給你。
女人拉開踩癟了一個角的罐頭,塞到里林滿是泥水的手裡。冰涼的罐頭皮比深冬的路面還要涼。
快吃,不吃你爹媽就白死了。
女人並非要刻意使面前的孩童難過,也沒有督促他快些接受現實的意思。
她只是平淡地陳述著某個事實,一個在無盡的求生道路上發生的狀況 。
孩童的眼睛像是悲傷的泉眼,淚水從裡面源源不斷地湧出,迅速地墜進乾枯的罐頭裡。
他望著眼前的女人,彎曲的背脊不禁又讓他想起母親虛弱時樣子。
林林,聽媽媽說……
媽媽,爸爸……爸爸他……
爸爸跑不動了,他只是歇一會……
他是不是……
林林,你等一會一定要緊緊拉住叔叔的手,緊緊地,千萬不要放開。
我把我和爸爸的行李託付給叔叔了,他會帶你先跑到安全的地方去。
我要你牽著我,媽媽,你不要我了嗎?
傻孩子……你是我唯一想要活下去的原因……所以我願意為了你去……
說到這裡,女人哽咽了,或許是不希望鋒利的文字割傷孩子的心,她選擇將那個字吞回喉嚨裡。
說好了,你一定要緊緊地拉住叔叔,拉住他,記住了!
沒等里林回答,女人將他全力推向流浪小團體的頭領。
看到對方接住孩子之後,她勉強露出一個蒼白的微笑,捂著肚子上的傷口向另一條岔路跑去。
林林,你要……咳……你要跑得很快!像媽媽這樣,你要比媽媽跑得更快……
快走!
最後一句是近乎崩潰與絕望的嘶吼,像發令槍一樣打在里林的腦門上。
他握緊了牽住他的男人,那雙手不如母親的溫暖,也不如父親的修長,但他依照著叮囑,死死握著它。
嘿!吃東西啊?怎麼呆住了。
里林的手在空氣中握了握,他愣愣得看著女人的面龐。
猛然,他像快要餓死的人一樣,大把抓出罐頭裡的東西塞進嘴裡。
嗚……好鹹,真的好鹹啊……
明明上一次爸爸煮的罐頭湯還是那麼美味……
啊……那給你喝口我的水吧,別喝太多,給我留一點。
女人在斗篷裡摸索了半天,掏出半瓶渾濁的水,放在里林腳邊。
巡視了一圈的男人走過來,給女人使了個眼色,二人走到稍微靠邊一些的地方低聲討論起來。
他一定受傷了。
男人的眼神示意著另一個正在休息的同伴。
你確定嗎?那你打算怎麼辦?
我看到了,他悄悄地拿水沖左邊小腿。喝都不夠,怎麼可能拿來洗腳。
還能怎麼辦,早說了大家只是一道走,其他的東西各管各,在座的六個人誰不心知肚明……可能除了這小子。
說著男人瞟到一側正在大口吞嚥的孩童,臉上露出不耐煩的表情。
如果他爸上週沒有借給我那半瓶酒精,我根本不可能帶著他,給我再多吃的也沒用。遺物之類的,在地上撿就行了。
哈哈……這算什麼?我還以為你身上到底有點人性呢。不如你收他當乾兒子?
有什麼用,替我收屍嗎?被那些怪物撂倒還用得著收屍啊。
不過那女人也是真狠啊,說去死就去死了。而且這小鬼一路上死拽著我,有什麼辦法。如果他能幹點工作的話,可以帶著。
所以我說你不懂……你要真收他當兒子,你可能就明白了。
滾吧。
女人低聲地笑起來,像一隻抽筋的夜蝠。
喂,小子。明天開始你要輪班把風。
早上我教你一次,你必須要學會,我不需要純粹的累贅。
還有,叫我名字,不要叫叔。
男人沒有等待里林反應,說完便走到了休息的角落。佝僂的女人也沒有繼續說什麼,伸手將自己剛剛放下的水拿上,走開了。
里林將吃空的罐頭放在一旁,他感覺胃鼓得快要爆炸,幾乎要吐出來。
頭一次,他自己吃完了一整個罐頭。
也是頭一次,他沒有依偎著誰入睡。
他緊閉著雙眼,祈求著食物可以盡快轉換成熱量,好讓夜晚不要如此寒冷。
數天後。
啊啊啊!別過來!!嗚呃呃呃呃呃啊——
跛腳的男人在被一隻異合生物鉤住衣襬後,便再也沒從地上爬起來。
託他的福,更多的異合生物選擇就近朝他聚集過去,為其他幾個跑得筋疲力竭的人爭取了不少時間。
分頭跑!
佝僂的女人點點頭,和另一個更加年輕的女人毫不猶豫地衝進小路。
*,我本來想走那邊!
里林沒有餘裕忖度哪一條路的生存可能性更大,長時間的奔跑讓他的喉嚨泛著血腥味,只能像瀕死的馬一樣猛烈呼吸,來回應肺的抗議。
他的腦中只剩下一件事。拉緊那個叔叔,活下去。
但對方從第一天之後便不允許里林在行動的時候抓住自己,所以只能退而求其次,盡可能地靠近他一些。
啊!
里林的體力早已達到極限,小腿肌肉開始發出抗議,猝不及防的抽筋讓他直接摔向地面,敲出啪唧一聲脆響。
跑在前面的男人在衝刺中轉頭查看情況,他的步伐慢下來,站定在原地。
叔叔……等等我……
恐懼感讓他朝著前方的男人高高舉起手,請求對方可以把自己從冰冷的地板上拉起來。
如果在這裡活下來,他一定會為對方當牛做馬——
求求你……
對方望了一眼尚且有些距離的異合生物,猶豫了一秒。
他從腰包裡掏出一個罐頭,用力踢向倒在地上的孩子。金屬質地的罐頭在地上刮出一陣刺耳的尖叫。
里林嘗試爬起來,但可能是摔倒時扭到了關節,他的右腿一用力就疼得厲害。
別怪我,你太沒用了。我帶了你一陣,算還了你爸的好處,本來我當初也根本沒求他幫我。
小路那邊傳來女人的尖叫,追到岔路的異合生物開始湧入那個窄小的入口。但有一兩隻或許感受到了什麼,狐疑地朝著大路這邊靠過來。
男人看到這一幕,不再有任何留戀,拔腿消失在里林的視野裡。
等……等我……
里林甚至感覺不到自己在哭泣,他的手高高舉起,手指不受控制地顫動,想要抓住任何一根救命的稻草。
咯咯——
身後傳來異合生物獨有的怪異聲響,里林的身體僵在原地,他緊張得停止了呼吸,等待著死神揮下命運的鐮刀。
爸爸和媽媽也是這麼被吃掉的吧……應該會很痛……
他腦子裡預想著被啃食的痛楚,這讓他愈加汗毛豎立。
對不起……媽媽……沒有人救我……沒有手讓我抓住……
在恐懼和寒冷中,他逐漸對自己的身體失去感知。
……
好熱啊爸爸……不要把火堆燒那麼旺……
里林嘟囔著囈語,一遍拽動脖子上的破布,想要讓身體「涼快一些」。
呀!老薩!這裡……這裡有個孩子,還活著!
冰冰涼的,怕是不好了!
別急,我看看……不好,是失溫症。
誰拿點干毯子來!!
唔……爸爸……好熱啊……
孩子,堅持住,很快就會好起來了!
讓我來,放我懷裡吧,我這襖子夠厚!
行,來。小心一點。
叫大家就地休息會吧,這孩子可能還要緩個一時半會。讓繆薩帶人去警戒。
沒問題。
他腿是不是扭了,腫這麼大。
哎唷……那輕點。別動那隻腿了要不,給他搓搓另一隻腳心。
啊?但是我有點不想摸別人的腳耶……
唉……我們換,你來暖他的手吧。
很吵,很熱。神經逐漸被重新點燃,痛覺開始肆意在身體中拉扯。
手好像被握住了。很柔軟,很熾熱。像媽媽的手。
對了,媽媽說什麼來著?哦……抓住那隻手……活下去。
暖起來了……哇哇哇,他抓我!!!
沙蘭,小聲一點!
……媽媽……
嘿嘿,我可還沒到當媽的年紀哦……你叫我姐姐好了!
沙蘭,你什麼時候才能有個正經的樣子。咳……小朋友,能聽見我說話嗎?
……救救我……
沙蘭鬆開里林的手,退後給薩倫斯讓出說話的位置。
手被鬆開的里林像是再次溺入水中的人一樣,近乎瘋狂地朝薩倫斯和沙蘭伸出手。
別怕……暫時已經沒事了。
薩倫斯一把握住那隻皴裂的小手,仍由其脆裂的指甲在手背上摳出幾道溝壑。
別走……別走……別丟下我!
叔叔……嗚嗚嗚……我會做的,我什麼都會好好做的!
我會放哨……我可以練習,我會天天練習!!
求求你……還有……罐頭……罐頭!給你!我吃的很少,我……可以不餓……
里林掙扎著從一個健碩男人懷裡伸出另一隻手臂,搖搖晃晃地指著不遠處的一個罐頭。
薩倫斯身旁的一個女人走過去撿起它,拍掉上面的雪之後遞給里林。
可里林顫抖的手根本拿不住它,罐頭咣地一聲掉落在薩倫斯面前。
求求你……收下它救救我吧……
沒關係,不用……
求求你……求求你……收下它……
里林失神地重複著,死死盯著薩倫斯的眼睛,生怕他嘴裡吐出「原諒我」之類的字眼。
好,那我先收下。作為交換,你別擔心了,好好休息,之後你就跟我們一起走吧。
薩倫斯摸摸里林的腦袋,準備將他的手放回襖子裡,但是小小的手掌仍然死死地抓住他,沒有一點放鬆的意思。
放心,已經沒事了。只要你叫我,我一定會來幫你的,大家都會幫你的。你可以安安心心地休息一會。
休息一會……啊……
是嗎……對……我記得大家對我很好……
所以我也要表現出我對大家的價值才可以……
我要和大家永遠在一起才可以……
我不要再孤單了……
……老大……沙蘭姐……聞婕奶奶……爸爸媽媽……咳……我好難受……
你們在哪裡……
落入紅潮的少年用盡全身的力氣在液體裡掙扎著,但沒有什麼可以阻止他下墜。
他張嘴呼喊著大家的名字,但潮水比聲音更快,它毫不猶豫地灌進他嘴裡,由內而外腐蝕他的聲音。
誰的手都好……拜託了……不是說好了嗎……
紫紅色的潮水將他完全包裹起來,他或許感受不到,自己的身體正在發生一些變化。
……
……咦?是沙蘭姐……你果然在這裡……我沒看錯……嗯嗯……還有其他人……你們都在這裡啊……
大家沒有騙我!太好了……所有人的手……太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