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再度降臨了大地,麗芙從兩位指揮官所在的隔間中走出,望向地下室外的風景。
……要怎麼做……[player name]才能醒來……?
昏暗的月光為滿目瘡痍的大地蓋上了一層安和的面紗,讓那些尚且奔走在外的生命不必直視佈滿山野的死亡。
若不是為了計算這些探尋者們離去了多久,時間對於藏在保育區封閉地下室中的人來說,都不再那麼重要了。
在這裡,丈量分秒的參照物已不再是鐘錶,而是如影隨形的饑餓感。
人們按照生理時鐘進入睡眠時,守在043號城市保育區中的構造體還沒有休息。
他們或守衛在保育區外,或依然在各自的營救任務中,麗芙也不例外。
今天,新的救援小隊帶來了幾位傷患,雖然發現了新的倖存者本應該高興,但日漸緊缺的物資卻令眾人無法將其當做一件好事。
她想要做些什麼,卻無能為力,她想要訴說,聽者卻各奔東西。
在胸口的遺憾凝結成針之前,麗芙將它細細編織,印刻在自己的日記中。
林賽小姐是中午剛被救回來的人,她傷得很重。
……在這樣缺少物資的情況下試圖挽救一個重傷患,似乎是不太理智的行為,因為這只會延長她的痛苦,無法改變結局。
但我看到了林賽小姐眼底的渴望和掙扎,每當她勉強恢復神智,都在視線範圍內搜索著另一個人的身影。
一旦找到她,就會努力張開嘴,顫抖著想說些什麼……
她一定是還有想要傳達的事,為此在努力吧……
所以,我還是盡我所能進行了急救,即使希望渺茫,我也在心底期盼著奇蹟能夠發生。
寫完林賽的看護記錄後,她看著文字沉默了良久,試圖從這有限的內容中找到新的契機,好讓她能再多做一些努力,挽回這條生命或減少她的痛苦。
但是,一切可能挽回的機會都變成了沉沒在深潭中的碎石,在水面上留下了遺憾的漣漪,撼動不了任何困境。
麗芙沒有因此放棄,她繼續向下翻找,一邊思考著這些天的經歷,一邊在字裡行間搜索尋找著力所能及的事。
利斯特先生……
從040號過濾塔撤離的時候,我們相信還有時間救援,還有很多小隊與我們同在。
所以,一定會有轉機,會有希望。
但隨著時間推移,越來越多的生命停留在過去,化為了回憶中的虛影。
饑餓與病痛的蟲卵爬滿了倖存者的軀體,向未來延伸的時間不再意味著欣喜,成為了孵化苦難與折磨的溫床。
如果還能做些什麼……
…………
在天基武器降臨的當天晚上,043號保育區的員工和居民就打算向更南邊的044號城市轉移。
在撤離途中,他們的隊伍遭到了異合生物襲擊,不得不原路返回,與後來趕到的灰鴉小隊留在一起。
每一個留在043號城市保育區的人都該感謝這裡的原居民,沒有他們就沒有這個牢固的庇護所,麗芙也無法為指揮官做完清除血腫的手術。
但是,她卻無法挽回奧菲的生命。就算將這份珍貴的生命之水捧在掌心,沒有容器,也只能看著它不斷滴落,直至乾涸。
「悲傷在你們心中刻的痕跡越深,你們能容納的快樂便越多。」
「悲歡同至,其一在與你同桌共餐,另一個則正睡在你的床上。」
「你們如同天平,懸在悲與歡的託盤之間。只有在你們的心中空無一物時,才能靜止,平衡。」
她見過那些看淡生離死別的人,也見過他們淡然冷靜的樣子。
可麗芙卻怎麼也做不到,她選擇了看上去更笨拙的那條道路。
在無數個無能為力的夜晚,她讓無聲的淚水灼燒著自己的傷口與疼痛,借此為動力,更加努力地構建明天。
若是「悲歡同至」,這種動力所推動的結果,便是她所能得到的快樂。
構造體比人類擁有更強的戰鬥和生存能力,依然無法在末日浩劫中獨善其身。
帕彌什感染,戰鬥的損耗,休整艙與能量不足,無法修復的機體……
除了這些顯而易見的困境,構造體的心,並不會因機體而發生改變。
即使身上沒有傷口,露西亞也會在人群中緊緊握住刀柄。
里先生比以往的話更少了,除了營救和任務溝通,他幾乎整日一言不發。
………………
在人形生物體降生的那一刻,灰鴉小隊受到聚合母體與他們雙倍的異常影響,無法自由行動。
如果沒有指揮官,這裡的三人早已化為紀念碑上供人悼念的名字。
但凡妮莎得知指揮官的行為後,卻對此嗤之以鼻。
「無論活著的時候有多大貢獻,一旦死了,就會變得毫無價值」
她說這句話的時候,眼底卻透露出某種難以言明的陰霾,像是一種憤怒,又或是……悲傷。
…………
看著最後一頁重傷者名單,少女陷入了沉思。
重傷人員記錄之所以才有短短11位,是因為大多數人都撐不到救援來的那一刻。
面前這位名為普納納的13歲孩子,也在前天晚上離開了人世。這份記錄卻因為麗芙連日來的忙碌,還停留在他尚在的時候。
很久以前,麗芙曾聽到難民的笑談。
「毒蘑菇吃了就能致幻!什麼有趣的都能看見,有機會一定要嘗嘗!」
她勸告過那些笑談的難民,不要因「有趣」去嘗試有毒的菌類,幻覺未必會到來,肝衰竭卻一定會種下痛苦。
「哈!管它是什麼蘑菇,餓死和被毒死,總得讓人選一個喜歡的吧!」
現實殘酷如斯,掩埋在「有趣幻覺」這個可能中的,不止是衰竭帶來的痛苦,還有「安和」的死。
你也是因此才吃下它的嗎?普納納……
向著已離去的人提問毫無意義,麗芙搖了搖頭,將注意力收回物資庫存的記錄上。
無論她怎麼確認和翻找,這份記錄也不會增加,所有生機都被死死釘在了物資不足中。
到了現在,甚至連指揮官也無法得到保證,即使連日都按照最低量去注射複方電解質注射液,還是只剩下最後兩天的份了。
嘿!醫生!
地下室深處的呼喚聲打斷了麗芙的思緒,她將手中的記錄放好,迅速向聲音傳來的方向趕去。
我好像聽到小茜在哭,你要不要去看看?
嗯,謝謝你告訴我。
她點了點頭,儘量加快腳步,向隔壁茜和長雪所在的房間走去。
……小茜……
麗芙姐姐……
撲在麗芙懷中,小茜被自我封鎖的哭聲也隨著獲得安慰而釋放。
但她的哭聲卻這樣流入大廳,引起了人們共同的悲傷。
在奔騰的災難下,每個人都成為了洪流中的碎石,面對逐漸淹沒自己的絕望中無路可退。
如果空中花園的下一次救援也依然是無用功,滯留在此的人們和指揮官到底會邁向怎樣的結局?
麗芙抱著正在大哭的茜,將她的手按在自己微微作痛的胸口。
……如果我能做些什麼……
她深深地期盼著轉機,祈願著自己能有改變磨難的力量,卻又一次又一次敗給了無力改變的現實。
麗芙輕輕拍著茜的背,為了打破這份沉痛的絕望,她唱起了一首久遠的歌。
……我願化身為風的視線……
……環繞湖心的三千日夜……拂過你影跡……多停留一些……
……麗芙姐姐,這是什麼歌?
嗯……是很久以前,在戰地醫院裡流傳的歌,那時候大家都會唱它。
這首歌!我有印象!
他抱著自己的吉他,從門裡面擠了進來,雖然看到沉睡的長雪時還是打了個哆嗦,但他很快便恢復了表情,坐在茜和麗芙身邊。
我記得是免疫時代一位作曲家寫來紀念朋友的,但那時,很多人都失去了家人或者朋友,這首歌也就傳開了。
原來是這樣。
對老人來說,它具有安撫人心的力量。
怎麼樣,小茜茜,叔叔教你~唱這首歌~
……呃,還是讓麗芙姐姐教我吧。
那我就來教醫生唱歌。
他撥動吉他的弦,彈奏出幾個音節,清唱起這首歌的第一段。
我想起來了……
就是這樣。
喲,你怎麼鑽進這裡來彈琴了?
嘿。
查克的吉他聲吸引了隔壁幾個樂手,他們依次擠了進來,帶著好奇和害怕的神情看著隔離病房裡的人。
只是跟醫生談起了一首歌,怎麼樣,來試試?
好啊,你唱嗎?
當然是醫生唱。
咦……我……
麗芙姐姐唱吧!
~別覺得奇怪~啦啦~心態要打開~音樂是一種奇蹟~
……好、好吧……
雖然什麼都無法改變,發洩出來也比憋著好。
~我們的歌聲~啦啦~一定能代替哭聲~
嗯……
她深吸一口氣,用自己有些生澀的聲音,將那首懷念的歌謠唱出。
……這一片湖泊……無垠且暗默……
在麗芙的歌聲中,幾位沒有樂器的樂手用自己的手拍打著節奏,查克的吉他聲也加入了進來。
聽到了歌聲,長雪也睜開了眼睛,一邊聽著歌聲,一邊檢查身上的被單是否好好地遮蓋著傷口。
如風的視線,死別的同伴……
這首悼念的歌,譜寫了每個人心中的傷口。
小茜聽著歌聲,擦乾了自己的眼淚,乖巧地坐在長雪的床邊。
屋裡的人專心演奏著,誰都沒有注意到身後聚集了很多雙好奇的眼睛。
他們懷念著過去的時光,在沉默中欣賞著音樂。
——我們是生命這片圓形湖泊旁走散的靈魂。
——若能再次找到彼此的交點,就會再次相遇。
……縱使我們都有所改變……
縱使成為陽光,晚風,和你的影子,成為你熟悉卻又陌生的樣子,也一定……
……相信冥冥中我們會再次相見……
……相信……這不過是短暫的告別……
當最後的音節消散,四周響起了掌聲,麗芙才發現後方站了很多人。
好懷念啊,還以為都沒人會唱了!
既然機會難得,乾脆來教大家一起唱吧!
病人不要休息的嗎??
我沒事的,也很想聽大家唱歌。
我也是!
好~我們的歌聲~一定能代替哭聲~
045號和044號城市的巡查已經完成了,雖然沒有找到什麼物資,但我在廢墟中發現了一片成熟的旱稻。
第二天晌午,露西亞拿著一隻沉沉的口袋,和其他構造體一起從封鎖門中側身擠進來。
大家辛苦了,先去艙裡休息一下吧。
好,你們也要注意休息,露西亞。
他們揮了揮手,走向了地下室左側的隔間,門口只剩下灰鴉小隊三人。
你要的那幾種藥我也去問了,但那裡也已經沒有儲備了。
其他區域呢?
我都查過,其他保育區比我們這裡的情況更糟糕。
……今天來了一位很嚴重的病人……再這樣下去的話……
在現在這種情況,無論把物資從誰那裡拿走,都意味著相同的事。
…………
……抱歉。
露西亞……
她握住了露西亞的手,對她搖了搖頭。
現在這種情況……我們確實,無法救下所有人。
麗芙緩艱難地念著這些字,像在渡過一片佈滿尖刺的水面。
只能,竭盡我們所能。
嗯。
之前說好的絨布和棉花,我倒是找到了一些,要交給你嗎。
……謝謝。
除了這些以外,還有一個不太好的消息。
044號保育區也受到了大量異合生物襲擊。
……我聽過來的難民說過這件事,到底發生了什麼?
有一部分異合生物學會了集體作戰,開始向人群聚集的地方發起進攻。
我們在那裡停留了整整一天,才將這些異合生物驅逐乾淨。
但044號保育區也因此遭到了一定破壞,只能留下一位構造體維修過濾塔,疏散聚集在那裡的人群。
……能讓大家暫居的地方越來越少了。
人形生物體現在還在041號城市,我們的處境很危險。
如果空中花園的救援繼續失敗,最好提前籌備一下撤離計畫。
現在這個保育區聚集的人比其他地方都要多,疏散困難也大。
西海岸到北側方向,能被摧毀的目標已所剩無幾。
接下來,無論是那兩個人形生物體,還是成群結隊的異合生物,哪一個轉頭襲擊過來,都會讓我們手足無措。
……如果空中花園的救援繼續失敗……
三人站在這句假設門前保持著沉默,誰都不敢打開它背後所通向的未來。
最初,灰鴉小隊留在地面上是為了幫助相同處境的人,也是為了給指揮官一些癒合的時間。
他們相信著黑暗深處仍存有一線生機,敵人可以被擊敗,人們會活下來,指揮官也會重新回到小隊中。
但這些期盼,掙扎,祈禱,卻沒有對滾落而下的絕望產生任何影響。
現在斷定失敗還為時尚早,我們要相信空中……
她念到「相信」這兩個字的時候突然低下了頭,像是想起了什麼痛苦的記憶般沉下了臉,後半句話就這樣失去了聲音。
……露西亞?
不,沒什麼,如果他們維持現有戰術繼續救援,也只會導致更多人犧牲。
或許,他們是需要一些調整戰術的時間。
露西亞一臉凝重地側過頭看向不遠處的隔間,灰鴉小隊的指揮官正在那裡沉睡著。
……但我們也要做好自己面對的準備,一旦救援……
哇,這個沉甸甸的袋子裡是什麼?
一個眼尖的難民看見了露西亞帶回的稻穀,驚喜地呼喚出聲。
這是我從一片廢墟中找到的稻子,今晚就用它做一些粥吧。
好!奎納!把你之前帶來的鍋拿出來!這一袋要是都能做成粥,今天我們一百多個人都能吃飽。
他的呼喚聲引來了旁邊的人,他們露出了驚喜的表情,紛紛站起身來。
這就是任務目標?那我先上了!
看來今天能吃到一點粥了。
總算有點好消息了!
我來幫忙煮粥吧?上面的儲備倉庫裡應該還有多餘的可擕式燃氣爐,現在這裡的燃氣爐燃料不足了,如果能把它拿下來,我們就在這裡煮。
好,我去幫你們拿。
順便也去收集一些淨化過的雨水,這些天一直在下雨,水應該還有富餘。
那我們剩下的人就坐在這裡,幫忙把稻穗用手搓一搓,給它脫稻殼。
哎?這原來不是米啊。
從袋子的外形上就能看出來了,況且他們構造體忙著戰鬥,能帶回來一袋稻子已經很不容易了,還有空給你加工嗎?
不愧是老大,那我們說做就做。
奎納這個腿毛,只有老大說話他能聽進去。
去去去!整天在別人背後裡叨叨,煩不煩!
人群發出了愉快的交談聲,大家排隊領取了兩三株稻穗,隨意地坐在病床的夾縫之中,互相依靠在一起,忙著搓起了稻穗。
過了沒多久,水、淨化工具與烹飪工具都準備好了,大家將自己手中搓好的米放在水中,等待著它被過濾,然後放在火上燒開。
唯有一位老人依然拿著手裡的稻穗,他拄著手中的拐杖,虛弱地站起身來,似乎想向旁人說些什麼,聲音卻因無力而沒有引起任何人注意。
卡利先生……怎麼了?
他正是那位因癌症而拒絕進食的老人。
……我能,把這個留下嗎?
當然,這個本來就是給大家吃的。
……不吃,只是,留下。
他用盡全身力氣對麗芙喊著,但從唇邊吐出的卻只有斷斷續續的音節,在開始絕食之前,他就已經處於營養不良的狀態,如今更如風中殘燭,仿佛下一秒就會熄滅。
……當然可以。
這些天,這位老人把他自己的,或是能領取到的糧食都給了別人,這是他唯一的要求,麗芙沒有拒絕的理由。
雖然有些不理解他這麼做的原因,但看到那位老人說話時吃力的樣子,麗芙沒有再發問,只是扶著他坐在了床邊,和他的老伴並排坐在一起。
謝謝你,小姑娘,我腿不好,勸他不要站起來,他也不聽。
兩個老人並排坐在一起,拿著稻穗,樂呵呵地看向聚集在大鍋旁的人群。
他們眼中那些被絕望和陰雨澆滅的火焰又再次燃起,和沸騰的蒸汽一起躍動在地下室中,驅散了連日的壓抑和晦暗。
迴盪在房間中的抽噎停止了,臥床不起的人們也緩緩睜開了眼睛,在他們昏暗的視野中捕捉著光的方向。
在這個被黑夜遮蔽的世界中,人們就這樣圍坐在一起,凝望著小小的便攜燃氣爐和那口散發著米湯香味的深煮鍋。
如果希望有形態的話,一定就是現在這幅景象吧。
…………
麗芙注意到那個一直守在戀人身邊的女性也從床邊走到了人群中,用一種悲涼的眼神注視著燃氣爐中的火焰。
琴小姐。
嗯。
她想試著擠出一絲禮節性的笑容,但卻沒能成功。
林賽她剛才醒來了。
她說也想嚐嚐粥,叫我也來這裡聚一聚,但說完這句話……她就……
她咬住下唇,眼淚撲簌簌滴落在地板上。
…………就像你說的那樣,她已經熬不過今晚了吧。
她的抽噎聲越來越大,周圍的人群也逐漸安靜下來,被這份哭聲帶回了冰冷的現實。
唉……有些人熬不到這一刻,有些人熬不到下一刻。
有人說,醫院的牆壁比教堂聆聽過更多懺悔與祈禱。
但在無力挽回的生命面前,無論發出多少祈禱,結局都不會得到絲毫改變。
……她為什麼要保護我,把自己弄成那個樣子……這樣我不如……不如也和她一起……
麗芙走到琴身邊,握住了她正在顫抖的雙手。
但她明白,即使這個動作能在此刻讓琴得到少許慰藉,也無法改變人群的處境。
在生死的離別面前,安慰的話語已變得過於蒼白。
倖存者圍繞著篝火笑談時,不要忘記他們的背後的陰影。
光和陰影是相伴的,有人逝去,也意味著有人會因此得救。
如果一個人,尤其是一個醫生無法冷靜地面對生死離別,就意味著她總有一天會溺死在自己的遺憾之中。
但麗芙明白,自己學不會如何只用理性來面對這種情況。
曾有一位開朗的教授在說起這件事的時候,少見地嘆了口氣。
樂觀,冷靜,看淡生死……這些想法很好,我們可以這樣勸導自己,但不能拿去要求別人非得積極正能量。
不要剝奪別人悲傷的權利,也不要過度勸阻別人的淚水,因為疏導總比堵塞更有用。
尤其是你,麗芙,我知道你學不會如何冷漠地對待那些必將逝去的生命,所以這句話也是在對你說。
希望你可以允許自己的悲傷,將淤積在心口的遺憾用於挽回能挽回的人。
這也是一種「對於無可慰藉之人提供的慰藉」了。
「疏導總比堵塞更有用。」
但是……要怎麼做才能……
抬起頭時,麗芙發現查克和正抱著他的吉他,對麗芙暗示著什麼。
……是「用歌聲代替哭聲」嗎?
對方點了點頭,閉著眼睛撥動了琴弦。
樂手們也配合著查克的節拍,加入了彈奏。
人群中,那些在之前學會這首歌的人們開始跟隨音樂歌唱。
[~生命像一片圓形的湖泊~你我是湖畔踱步的過客~]
[~時而追逐飛鳥走得快了~時而腳陷爛泥被耽擱了~]
[~怎麼走著走著~只剩下我自己了~你呢~]
聽到大家的合唱,麗芙也露出了淺淺的笑容,加入了其中。
[~我願化身為風的視線~環繞~湖心的三千日夜~]
[~拂過你影跡~多停留一些~]
[~再無聲息地走遠~]
……這首歌……
真的很好聽,要是指揮官也在這裡就好了……
等那傢伙醒來再讓麗芙唱一次好了。
嗯,到時候……我們四個人一起來唱這首歌吧。
……我就算了。
唔……我覺得指揮官會挺期待你唱歌的樣子。
………………
壓抑的人群在此刻被音樂與熱粥溫暖,都參與到合唱和拍手之中。
雖然這首歌的歌詞並不算積極,但他們需要的也不是虛假的快樂。
在宣洩殆盡後,他們的淚水也和這首歌一樣散盡了,只留下些許餘音。
怎麼樣,我說了吧?
雖然什麼都無法改變,發洩出來也比憋著好。
這首歌……
老人的嘴唇顫抖著,在聲音被編織成話語之前,眼淚就落了下來。
您怎麼了?
沒什麼,老頭子……應該是想起了一些往事。
老都老了,偏偏有些執念卻越來越清晰,不管是對這首歌還是這些稻穗的執念都一樣……
這位老婦人顫顫巍巍地點燃了一支珍貴的自製捲煙,眼神也沉入了回憶中。
早在黃金時代,零點能反應堆剛出事的時候,無論是畜牧還是農田都被機器照看著,沒了它們,食物的來源也被切斷了。
時隔這麼久,要人類重新拾起農牧很難,但還是有人做到了。
學會農牧的人不多,還要抵抗養殖基地中出沒的感染體,人們就商量著,將種子帶回去,找些安全的地方種。
可是,一旦沒了感染體,就有些饑不擇食的人,過來搶奪我們的成果。
她抬起刻滿風霜的眼皮,環視著坐在周圍的人群。
就像歷史記錄上,那個發生在冬天的大饑荒一樣,長時間沒有穩定產出,人們只能將手伸向一切可以抓住的東西。
不管是天空中的鳥,還是地上跑的老鼠,我們都會抓起來塞進嘴裡,更別提牛羊豬狗,田裡種好的稻穀蔬菜了。
就算是那些有大量感染體徘徊的地方,也有人去涉險搏命,但過去的人沒有幾個能活著回來。
所以,大家開始轉為飼養一些繁育快,又招人討厭的東西。
她把自製捲煙叼在嘴裡,用手比劃出一個四釐米左右的長度,雖然沒有把那幾個字說出口,但大家都領悟了她指的是什麼。
但餵給它們的東西也所剩無幾,這些討厭的蟲子沒能像黃金時代的電影那樣,繁育成可以製作蛋白塊的數量。
雖然這東西平時被很多人嫌棄,能借此保住不被偷,但到了出事的時候,就連它們也會被爭搶一空。
這樣下去,所有東西都會塞進人們肚子裡,再也沒有新的長出來,於是,就有人定下了一個守則,我們通過口口相傳,告訴每一個活在那個時代的人。
——必須留下種子。禁止食用魚苗或動物幼崽,不將植物連根拔起,善待懷孕的動物,非緊急情況不去驚擾它們,搶奪它們的食物。
這個守則傳播開來後,確實得到了一些改善,山林中能看見活的動物,收割的地方也長出了幼苗。
它幫助我們度過了最黑暗的時間,只要是在那個時代中生活過的老人,都會將它銘記在心。
但災難沒有放過我們,情況每天都在變得更嚴重……有時候為了活下去,無法忍受饑餓的人就會破壞規矩。
規矩一旦被破壞,其餘那些承受損失的人,也不得不破壞規矩才能活下去。
我們就是在那時候認識的「起司」,哈……現在也不知道他的真名,因為遇見他的時候,他正在吃一塊起司,因為那東西實在太少見了,我們就一直這麼叫他了。
她深吸了一口煙,煙灰順著手指滾落下去,但老婦人卻沒有在意,只是在煙霧中深深嘆了口氣。
……那不是什麼光彩的事。
看到他在吃起司,還住在一片田地旁,我們以為他過得還算寬裕。
為了活命,老頭子去偷了他田裡的東西,一顆種子都沒給別人留下,就這樣讓起司一家沒法過冬,最後還差點害死了他的妻子,讓她丟了肚子裡的孩子。
第一次聽到這首歌,就是他在空無一物的田裡……抱著自己哭暈過去的妻子唱的。
我們沒敢湊上去認錯,只能給他送些物資過去,但沒過多久,他們就搬走了。
從那之後就留下了這個習慣,吃什麼都要留些種子,就算沒人在乎這個規矩了,我們自己也不能再破壞它。
雖然現在保育區已經建起來了,有些農作物和動物也能放在這裡面養。
但你們也看到了,一旦出點什麼事,這些東西夠吃幾天?
她搖著頭,熄滅了手中已燃盡的捲煙。
好了,聽我說這些過去的瑣事也沒意思,粥早就燉好了,我們開始吃吧。
好耶!
早已等待多時的人群無心關注老婦人口中的故事,瞬間變得比鍋中的粥還要沸騰。
原本在艙中休息的構造體們也被這聲音驚動,從隔間中走了出來。
我們也來幫大家盛粥吧。
嗯。
一個一個來,不要推搡哦。
我知道~
除了在輪到自己的時候,格外注意湯勺中米粒的佔比以外,大家都捧著自帶的餐具容器,帶著對這口鍋容量的樂觀態度依次排好了隊。
琴小心翼翼地捧著粥,對構造體隊員和麗芙等人行禮致謝,回到了林賽的床前。
那位三天沒有進食的卡利老先生,也在老伴的勸說下,嚐了一口她碗裡的粥。
珊迪、史萊克,芳汀……除了那些還在昏迷中的傷患以外,所有人都得到一碗溫熱的粥。
它和人們的手心貼合,從中傳來的溫度,大家坐在自己的位置上,小口小口地品嚐著這難得的美味。
麗芙……
在人群都被手中的美食吸引走注意力的時候,露西亞小聲將麗芙叫到了一旁。
嗯?
跟我過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