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薇拉慢慢削起今天的第二颗苹果,她已经习惯了这个动作,借这动作引出回忆。
和帕弥什爆发前的那晚一样,她又一次为了达成某种目的,去编造一段往事。
刀下的果皮将断未断,她简单思考了“大纲”,便开始了讲述。
连拥有一对普通父母的机会也没有——我很小就失去了双亲。
你道什么歉?憋回去。
听起来就不是个美满的开端,对吧?
这是在安慰我吗?
薇拉又笑出了声。
随你,我也不在乎自己活在哪种小说里。
反正……我自小就在远亲家里转来转去,这家不要就去下一家,给下一家带来“厄运”就再被送走。
反正我自小就在远亲家里转来转去,这家不要就去下一家,给下一家带来“厄运”就再被送走。
听说我的双亲给我留了不少财产,所以即便他们不喜欢我,也会为了丰厚的遗产稍微驻足。我见多了为了利益纷争而没皮没脸的家伙。
所幸我被黄金时代残余的光芒照拂,稍微大些,我就想办法摆脱那帮人了。
那时候谁都预料不到帕弥什灾难的迫近,只有一份空前的和平年代,就摆在人们眼前。
那种年代,大多人都想筹谋更安稳的生活,我也一样。我的成绩和身体素质都还不错,择校进入了正规的士官学院——和当时的雇佣军制度不太一样,总之我有稳定的职业规划。
嗯哼,能摆脱烦人的远亲,住进政府提供的宿舍,如果成绩表现够好,没准还能去和平闲散的地方当做军官混几年……
为什么会这么说?我是那种一眼看上去就很认真的类型吗?
嗯……你说对一半吧。
她斟酌着字句,编造的“大纲”和她经历过的“真实”逐渐混淆了界限,暧昧不清。
对学院的课程学习,我大概是非常认真的。在别的事上也自认为“谨慎”。
举个例子,那时我被许多财团、机构邀请过,只要与它们签订合约,就可以得到称得上丰厚的物质支持,刚好能填补我择校后被花费和“抢夺”一空的财产。
我一个都没接受。一方面我相信“天上不会掉馅饼”,总觉得有人会利用合约做什么坏事。
——不过事后看来都没什么,那种“乱签合同就会死”的状态到帕弥什爆发才广泛出现。秩序与繁荣往往是挂钩的,黄金时代确实有它的好处。
至于另一方面……哈哈,我觉得自己很厉害,有一套独特的生存办法——其实不过是事事都要争第一名,给自己开辟更多选择权罢了。
……很垃圾的选择权,甚至称不上“选择”,那很被动。
薇拉稍微眯起眼,想起了往事,将果皮切断了一截。
怎么跟你解释呢……当时有一些家里条件不错的同学,他们的毕业目标是去后勤之类的地方,但这样的未来,需要找人替他们在更艰苦的地方“负重前行”。
也有不少有领导力、号召力的同学,人生目标就是尽可能往上爬,去前线什么都无所谓,只要自己是最能握住权力的那方人。这类人常常是有“党派”的。
所以……各式各样的同窗战友都会注意到我这种人:成绩表现很好,而且没有背景、没有亲人、少有朋友。
起初他们慷慨地向我“施舍了”邀请函,大多打着瓜分利益的旗号,期待我去诚惶诚恐地加入他们。
哦?会抢答了?
薇拉瞥了人类一眼,接上果皮的断口,继续削了起来。
你说得对,我太“不识相”了。
他们有点恼火,便在我的路上放点无伤大雅的小石子,让我自己绊倒——让我在训练中出点岔子,或是在小型行动中搞出点乱子,再给我扣上一顶“恶意竞争”的帽子。
如果我不在蛛网中放弃挣动,他们就继续用同样的办法去对待愿意与我作伴的人。
结果是可以预料的——我独自来到,最后也独自离开。中间有过形形色色的人同行,也因各种原因分道扬镳。
果皮被“沙沙”削下,完全落入盘中。
当年的薇拉可能确实割开了蛛网,但落入的是更深不见底的地方。
呵,现在说这些也没有意义了,无论是什么秩序,都被帕弥什搅碎了。
信不信的,也都由你判断,你觉得……呢?
她忽然察觉到,倾听者好像许久没传来回应了。
她抬头看向病床,却忽然一怔。
因为她看到那个来自法奥斯的“小指挥官”握着早先切好的那块苹果,一口没吃,只皱着眉、紧紧盯着她。
她的嘲笑脱口而出。
哈哈?你信了?
人类也一愣。
此时此刻,薇拉耳边响起许多年前、那个男人说出的一句话。
编的吧?就像穷人想象不出富人生活的上限一样,你的故事漏洞百出——你没有被爱过。
看到人类认真的神色,薇拉居然从自己心里尝到一点惊讶——连她自己都没察觉,她的讲述也早在人类的一声声回应中,越讲越真实了。
……我也是开玩笑的,没骗你,【故事】就是这样。
看到人类认真的神色,薇拉居然从自己心里尝到一点惊讶——连她自己都没察觉,她的讲述也早在人类的一声声回应中,越讲越真实了。
……嗯,的确是真的,【故事】就是这样。
那么,听了这么久,透过这种无聊的故事,你了解到想要的了吗?
还没仔细问过呢,你问了这么多,是想探寻我这位“临时队友”的生平,还是想了解黄金时代尾巴的图景?
她随意地将切好的苹果放进盘里,仿佛刚才那些都不是她自己的事。
人类听完了她的讲述,看着她漫不经心的动作,忽然冒出一个“有些古怪”的问题。
……这是什么蠢问题?难道我看起来很失望吗?
还是说,你觉得输入“这样的经历”之后,只能输出“悲观厌世”的结局?
你还真是花园温室里养出来的人,都还没从法奥斯毕业呢,见过多少人?旁观过多少事?每天都还为了那点考核成绩头疼吧——不是所有困境都会造就……
我才不失望。因为我从来没有期望过任何,我一直知道人类的本性是什么样的。
也正是因为这个观念,我认为帕弥什爆发并没有给我带来很大影响——毕竟人类走到哪里都是一样的,我不过是从一张网跳去另一张网。
你怎么这么爱追根究底,小指挥官?
薇拉狠狠咬下一口苹果。
如果一定要说的话,那我憎恶整个人类文明。
薇拉狠狠咬下一口苹果。
非要说感受的话——那我憎恶整个人类文明。
开口之前最好先措好词,我可不想听到任何与圣母心沾边的“劝和”。
……
?庆幸什么?
薇拉又听到了一个绝对没预料的回答——准备好的讽刺反击都无处可使了。
这些年来,她追踪过叛徒、审问过“犯人”,和各种各样的人对峙过,人们的回答都和她内心预设的差不多。
眼下,她却在这场短暂的交谈中屡屡“受挫”,便不由得陷入了一种奇怪的沉默。
……
(好天真……吗?这算一种天真吗?)
……
人类好像也后知后觉“自己对一位相识不久的构造体说了太多”,也沉默地低头啃起了苹果。
两人在沉默中观察彼此,最后达成了某种奇异的一致。
……照顾你还真是我接手的最轻松的任务了。不过,与其继续花时间在闲聊上,你不如想想接下来要怎么抵达空中花园的接驳点。
等你再恢复些,我们就该动身了。
薇拉检查了一下黑野给自己确定的任务时间——确实没剩多少天了,在死线之前,那份测试材料必须上交。
两天……或三天,最起码要等你肚子上的伤……
床头的灯突然急促亮起,病房外走廊上的警报也一同鸣响。
呜————————
人类听到了“刻在肌肉记忆里”的警报声,立刻在病床上撑起身,勉强捂着侧腹翻下床。
薇拉也瞬间站起。
都蔓延到这里了,后方肯定已经失控了……我从没见过来势这么凶猛的感染体袭击。
她心底漫上一点点诡异的直觉,但抓不住。
……呵,听懂了吗——小指挥官?你不幸遇上的这场袭击非同寻常,就算拼了命去逃跑,都不一定跑得过灾难了。
她握紧武器。
害怕吗?
伤员不要擅自行动,等我先去走廊上看看。
警报的声响已经刻在薇拉的意识海中,她迈步走向门口,将手伸向病房的门。
——你确定要打开那扇门吗?
……!
薇拉将手指搭在门上,她听到了走廊上诡异的嘶叫,很快,没能及时撤离的人们惨叫起来。
帕弥什的阴影笼罩大地,这世上已不存在任何绝对安全的地方。这座临时的医疗点也很快会化为“炼狱”。
她在地面行走多年,自2160年的冬天至今,她见过无数像那场雪夜一般的消亡。
……算了,我改计划了,我们不从走廊离开,这里并不高,我们可以从窗户……
她透过门上小窗盯着走廊上的情况,迟迟没听到人类的回应。
哈哈哈……我不跑,你回头看看,就看一眼。
——等等,你在做什么?!
她有些后知后觉地回头看去,某一瞬间,她“生怕”看到什么与当年相似的情景。
但她即刻就悲哀地发现——是的,几乎完全一致。
人类站在原地,摆出了攻击前的预备姿态,而人类手中紧握的,正是一柄小小的水果刀。
……
你的锋利,也必然折损在悲剧结局之中。
哈哈哈哈……
她唐突发笑。
小指挥官,难道你也要在我面前表演一场自尽,给我无聊的生活增添一点乐趣?
人类疑惑注视着她,眼睛中看不出对这个荒唐问句的回答。
我还以为你会和那些该死的家伙不一样,哈哈哈……
人类听不懂她在说什么,只紧紧皱眉,握紧了手中的小刀,坚定开口。
…………
人类也看向薇拉的视线焦点——那把水果刀,好像明白了什么。
没有喷洒的鲜血,没有从碎窗中涌入的风雪,没有满足自尽的疯子尸体。
只有一个势单力薄的人类,还没从学校毕业,没有武器,甚至还受着伤,步伐不稳。
可偏偏就是这样一个人,非要举着一把可笑的小水果刀,对她郑重地说着什么“局势判断”。
还说:“去开路吧。”
……哈哈哈……
她感觉自己像一条在下水道里混战多年的“疯狗”,突然偶遇一个举着证件挥着小刀的“正规军”。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她大笑起来,直觉这一年的冬天会很不一样。
好啊——好啊!逃亡要从现在开始了,无论如何你都要跟上我,拼了命也要跟上我!听懂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