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再次醒来的时候,发现比安卡已经不在自己的身旁。
钻出帐篷,看到比安卡正站在窗前,蒙蒙的白光透过玻璃,打在她正向外眺望的侧颜之上。
她的手轻轻扶住窗沿,凝固的神态宛如一尊遗世独立的雕像。
直到自己的动作打破空气中的沉寂,她的目光才从远处收回,转过身来,面向自己。
您醒了?早上好,指挥官阁下。
暴风雪也已经停下了。
比安卡让出一个身位,方便自己看清窗外的景色。
苍蓝色的天空如同泼在画幕上的水彩,层次分明,一碧如洗。
素白的大地一直延伸至地平线的尽头。
无垠的白与深邃的蓝,这两种颜色仿佛就构成了世界的全貌。
没想到能那么快放晴,看来我们的进度不会耽搁多少。
我用随帐篷附带的厨具和冷冻食材简单做了一些早餐,不过,也只能委屈指挥官阁下在车上解决了。
重新望向窗外,看到之前陷进雪地里的勘察车,现在却已经稳稳当当地停在科考站外的空地上。
趁指挥官阁下还没醒来的时候,我花了点工夫把勘察车开回来了。
大约花了一两个小时的时间,对构造体而言,其实也算不上什么难事。
此时,自己才发现,比安卡的头发上还沾着点点雪花,大概就是搬运勘察车的作业中留下的痕迹。
指挥官阁下?
……
啊……不好意思,忘记整理仪态了。
是有过这样的打算。
但看到指挥官阁下睡得那么安稳,还是有点不忍心就这么叫醒你。
您在昨晚消耗了太多体力,考虑到接下来的任务,您也需要得到最充足的休息。
这种事情适合身为构造体的我来做,指挥官阁下需要把精力留到关键时刻。
毕竟,现在我们有‘两个人’不是么?
那么,我们出发吧。
将帐篷收拾好后,勘察车重新启动。
捧着装有比安卡为自己烹制的玉米浓汤的茶杯,视线向周围纯白的雪野发散开来。
被暴风雪所掩盖的南极光景,此时此刻才终于映入自己的眼底。
与被北极航线联合所盘踞的北极圈不同,这里是真正意义上的无人之地。
没有人烟、没有纷乱、没有病毒,也没有战争。
自己现在才意识到,那个因为人类和帕弥什的大战而变得满目疮痍的地球,原来还留有着这样寂静无垢的景色。
越过白色之后,还是白色。
指挥官阁下,这里还有咖啡,虽然只是速溶的。
比安卡空出一只手来,拿起一个保温瓶,用余光看向自己的同时,露出一个浅浅的微笑。
接过保温瓶,揭开盖子。咖啡特有的浓香便飘散而出。
也许只是恍惚之间闪过的荒诞奇思。
也许,只是这无尽的白色诱发的视错觉。
在某一瞬间,自己以为,这场在无尽雪原之上的旅途,会一直持续下去。
指挥官阁下,准备好,还有不到一公里,就抵达我们预设的目的地了。
沉浸在南极风光的神思,被比安卡一句轻轻的提醒拉回。
将茶杯里的最后一口玉米汤喝完,沉淀自己的心境,将一切不需要的情绪排出脑外。
未知环境的新鲜感一度捉走了自己大部分的注意力,但自己也始终没有忘记此行的真正目的。
在隐隐能看到远处极地考察队原本驻扎的科考站后,示意比安卡将勘察车停在一块雪岩的阴影之后。
了解。
在下车的时候,比安卡顺势从驾驶座上抽出这副机体配备的剑杖。
没有多余的话语,仅以眼神和最低限度的手势交流了战术选择之后,自己便跟在比安卡身后,朝科考站靠近。
虽然外观和自己昨晚停留的科考站差不多,但从外泄的灯光与正在运作的排气扇可以推测而出,这座科考站明显有人在长时间地使用。
直到靠近科考站的大门,一路上并没有出现任何有伏击的迹象。
而从走到门外开始,自己便能听到屋内有模糊的交谈声。
那么,只要我在这里发动‘革命’……
‘革命’……?
总觉得有哪里不对劲,但等想把这份异样的直觉传递给比安卡前,缠绕着幽光的剑杖便已挥出两下,爆炸的能量直接将整个金属铸成的门分裂吹飞。
所有人,放下武器!
她凭着在清理部队多年的执行经验,在从人声判断出屋内的人数后,决定先用武力压制这座科考站内的所有人。
所有点数大小就会反——我去!什么情况!?
坐在大厅里的考察队队员们纷纷抬头,每一个人的脸上都满是惊愕。
门板的轰然炸裂带起了一阵强烈的风压,同时也吹起了他们铺在桌上的——纸牌堆。
那名惊呼出声的队员手里攥着四条梅花7,茫然地看向突然破门而入的比安卡和自己。
然而,不管从哪个角度看来,他们都不像是任务简报上描述的那样——有叛变或失踪的迹象。
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看到此景的比安卡也露出了和考察队员们差不多的眼神,与他们目目相觑。原本因精神高度集中而紧绷着的身体,现在也显得有些僵硬。
你、你们是空中花园派来的人……?
这里是空中花园的清理部队,这次前来是为了……
……
由于气氛实在过于诡异,比安卡有些不知道该怎么应对这些手无寸铁,一脸惊慌的考察队队员们。
她退后一步,似乎是想让自己出面。
指挥官阁下,这里还是由您来解释吧。
当队员们听到‘清理部队’这个名头时,每个人都不自觉地倒吸了一口冷气。即使是这些常年与世隔绝的构造体们,也清楚清理部队的职责是什么。
与比安卡交换了一个眼神,自己朝她点了点头。
叛、叛变?怎么可能有这种事?
我们这群人都在这驻扎那么多年了,再说,我们都是专门搞科研的构造体,想叛变也没那个能力啊。
但是,空中花园确实从南极收到了一条可疑的通讯……
通讯……?等等……
你们说……会不会是……?
几位考察队队员互相使了使眼色,低声交流了几句。
最终,由他们当中一位颇有领队气质的构造体上前,表情郑重地向自己说明道。
抱歉,看来我们和空中花园确实发生了一些误会。
至于为什么会发生这种事,我们心里大概有一个底。
用言语说明会有些费劲,让你们直接亲眼见识一下可能会更为直观。
所以,愿意跟我们走一趟吗?等到了现场之后,我们再向你们好好解释清楚。
指挥官阁下,怎么办?
虽然这是属于清理部队的任务,但比安卡将指挥权交给了自己。是否要遵从极地考察队的说法,最终依据的是自己的判断。
不论是临场的态度还是给人的印象,自己实在无法把眼前这群人和‘叛变者’联系到一起。
再加上,经过观察,在场的构造体都已是相当早期的型号,身上也没有任何制式武装,哪怕数量再翻上一倍,拥有着最新特化机体的比安卡也能一人将其轻松制服。
接受他们的提议,应该不失为一个正确的判断。
我明白了。
在简单处理完被比安卡毁掉的门后,队长招呼队员们整顿装备,准备出发。
跟着考察队一行来到科考队的车库,这里存放的大型勘察车足够载下在场的所有人。
与之前不同的是,这次的自己坐在了驾驶座的位置上,由副驾驶座的小队长为自己设定行进坐标。这也是对考察队最基本的警惕,万一真发生了什么,最起码方向盘还掌握在自己手里。
两位考察队员被安排在中间的座位,比安卡坐在最后排,方便监视队员们的动向。
勘察车朝着新的方向行驶,虽然车上的人数变多了,但气氛却比只有自己和比安卡两人时还要寂静沉闷。
多半是对清理部队突然的莅临而感到紧张。在他们眼里看来,只要举动稍显可疑,比安卡就会毫不留情地砍掉他们的脑袋吧。
先不谈固有印象有多可怕,这或许会对后续的情报交换产生不必要的影响,所以,自己打算主动开口,缓和车内的氛围。
啊……准确来说,是艺术协会的考古远征队成立之后。
不过,虽然归艺术协会管辖,我们的工作也跟艺术协会的宗旨没有太大的关系。
南极没有人类文明诞生,考察队所做的,更多是探查地球的生态变化和未知物种等等……
比如……通过南极长期的气候数据,我们能更准确地推测出地球下一阶段气候总体的变化趋势……毕竟在黄金时代,全球变暖就已经是困扰人类多年的环境问题了。
又比如……如果能掌握南极生物圈的食物链系统,我们或许就能在这里建立可循环的资源捕捞体系,这样一来,空中花园……乃至全人类的物资匮乏就能得到很大程度的改善。
这在很多层面上都是相当重要的任务,虽然想这么说……但空中花园的资源绝大部分都要倾注在回收地球的失地上。甚至也因此,考察队的活动才会由艺术协会,而不是科学理事会负责。
我们知道自己所做的工作对消灭帕弥什起不到什么帮助,因此我们也尽量不会给上头增加不必要的负担。
精密仪器的物资申请能少就少,甚至考察队里很多队员的机体,都已经很久没有返回空中花园进行全身的保养了。
我们基本是处于被放养的状态吧……哈哈。偶尔也会觉得,空中花园是不是已经把我们这批人给忘了……
关于这一点,我可以向各位保证。
空中花园并没有忘记你们。
比安卡的话语,打断了小队长略带惆怅的自嘲。
在接收到你们传来的讯息后,指挥中心马上以最优先的速度,委派我和指挥官阁下来进行调查。
虽然的确判断你们有叛变的可能,但我们前来并不完全是为了‘肃清’,假使你们在南极遭遇预料外的不测,我和指挥官阁下就会是第一时间对你们进行救援的人。
哈……是吗。
我不知道这些算不算客套话,但能亲耳听到你们说出来,也算聊以慰藉了。
喂,你……是灰鸦小队的指挥官吧?
嘿……其实你进屋那时候,我们就认出你了。
每个月固定通讯的时候,空中花园也会给我们传来前线战场的简报……那算是我们接触地面信息的唯一途径了。
上面出现最多的照片和名字,就是灰鸦小队的指挥官。
我们虽然待在地球上离帕弥什最远的地方,可心里最关注的,还是人类和帕弥什的战争。
执行部队的事迹,我们考察队的每个人那都是如数家珍……虽然,大多数时间都是在争论那到底是不是真的就是了……
没想到有朝一日,居然能亲眼见到空中花园年轻一辈的传说……啧啧。
考察队的队员们见自己承认了身份,一个个都变得无比兴奋。
听说你参加了九龙的保卫战?当时那阵仗到底有多大?好像不只空中花园,几乎所有的地面势力都参加了?
还有普利亚森林公园的那场战役,据说打得相当惨烈……
我们最新的特化机体真的能吸收帕弥什了吗?解决月球零点能引擎暴走事件的那个叫卡列尼娜的构造体又是什么来头?
他们与世隔绝的时间实在太久,自然迫切地想通过自己,验证那些听似不可能的作战究竟是不是真实发生过的事。
就在与考察队有一句没一句的闲聊中,勘察车也到达了它预定的目的地。
因为周围实在没有什么显著的路标可供记忆,自己并不清楚这里离考察队驻扎的科考站有多远。
只是记得穿过了一座又一座的冰川,越过了一片又一片的永冻湖。
在那看似无尽重复的风景之后,隐藏着的是足以令人发出惊呼的人造奇观。
在一处漂浮着无数浮冰的海湾里……
停着一艘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