純白的世界,安穩而甜膩。
純白逐漸褪去,顯現出斑駁的人造建築,對周遭世界的認知再次回歸萬事的身軀。
周圍的牆壁上佈滿了匕首工整的劃痕,像是有人在用這種方式計數著什麼,然而現在劃痕已經密集到無法辨別到底有多少道。
萬事向四肢傳遞活動信號,卻發現終究只是徒勞的嘗試。
唔……果然動不了呢。
當萬事想要進一步感知體內的受損情況時,視野卻被黑洞洞的槍口填滿。
如果我是你的話,就不會亂動哦。
(沒有在我昏迷期間將我擊斃,看來和那個自稱「齒輪」的組織不是一夥人。也許可以……)
在萬事思索著措辭時,面前的老人率先開口詢問。
我說,你到底是個什麼東西?
咦?
看起來像個人類,全身上下卻沒有一塊人類應有的組織。
身體明明全是機械,卻沒像外面遊蕩的怪物一樣發狂,你到底是誰,來做什麼的。
想好再說奧,根據你的回答才能判斷迎接你的是我槍裡的子彈還是早安之吻。
我只是誤打誤撞來到這裡的構造體……
哈?構造體是個什麼玩意?
面前的老人說著又把手裡的步槍抵近萬事的額頭一分。
您居然不知道嗎……解釋起來還挺麻煩的。簡單地說就是保持著人類思維模型,身體借助鉭共聚物製作成的人形機械兵……
停停停停停,別念了!
……所以就是把人的思想裝到鐵皮罐頭裡?
唔……可以這麼理解。
【嗶——】,真是造孽啊。人類就這麼想在地球上蹦躂?
老人說著朝一旁啐了一口,收回了抵在萬事額前的步槍。
不過像你這樣的傢伙,我還是頭一回見。
那麼,呃……構造體?真難念,我還是直接叫你名字吧,我叫阿諾德,你叫啥?
唔……萬事。
萬事?哦,萬事如意的那個萬事嗎?
不過現在看來,你的情況可不怎麼如意啊。
這片區域從很久以前開始就是片無人區,我這已經很久沒見過活人了,你怎麼跑到這裡的?
……不記得了,現在的我甚至都無法判斷這裡的座標。
我只知道我正在執行的任務失敗了,於是決定向撤離點移動。
然後撤離中……唔……睡著了。
那明明是昏迷才對吧,居然說是睡著了。
不過你剛才提到了任務……看你的裝備和銘牌,當兵的?
……
不願意透露自己的身份?也沒事,反正不重要。
換做是我的話也不會隨便把自己的老底告訴剛見面不久的人。
抱歉。
沒事,當兵的都這樣,我習慣了。
唔……您以前是軍人嗎?
認識個當了一輩子兵的傻【嗶——】而已。
感覺,你們一定很瞭解彼此。
只要活得夠久,總能遇到那麼一兩個這樣的人。你也是一樣吧。
唔……大概吧。
傷成現在這個樣子,閉上眼仿佛都能聽到他們在耳邊大聲教訓我了……
說實話,憑我的機械知識來判斷,你這機體能走到我這地方已經是個奇跡了。
你昏迷期間要不是我和我搭檔不停幫你維護,鬼知道你啥時候才能醒過來。
伴隨著阿諾德的話語,一個球型的小機器人出現在萬事的床邊,阿諾德對著機器人招了招手,機器人便蹦跳地來到阿諾德的肩上。看來這就是阿諾德口中所謂的「搭檔」。
當然我們能做的也就只是簡單的維修了,畢竟是我從沒見過的技術。
謝謝……不過您為什麼要幫助我呢。
嘖,和那個傻【嗶——】煩人的約定而已。
當然嘍,還有我自己的部分原因,不過那都是過去的事了。
總之你現在是暫時安全了。
阿諾德擺了擺手朝屋子的一角走去。
我說萬事,你要吃東西嗎,我這還有點鯡魚罐頭。
構造體雖然可以吃東西,但理論上我們不需要進食。
謔,那還真是方便呢。
阿諾德從腰間摸出自己的匕首,熟練地將有些發脹的罐頭切開,頓時刺鼻的奇怪氣味便充斥在這間狹小的空間內,一時甚至讓萬事有些受損的嗅覺模組恢復了知覺。
唔……這是什麼?感覺是吃了就會做噩夢的味道。
年輕人真是不懂啊,這東西吃起來很健康而且提神醒腦呢。本想著好不容易遇到了外人,跟他分享一下呢。
現在條件和以前沒法比了,以前吃的時候我直接在外面擺一張桌子,再讓搭檔放幾首我喜歡的貝斯。
鯡魚肉配合脆餅土豆黃油什麼的一起吃,聽著音樂,吹著夜風,沒有喧囂的人聲和高得遮蔽了天空的城市陰影。
月光與繁星肆意地將餘暉灑落在我的全身,那情景可是現在遠遠比不上的。
匕首刺入罐頭內部,阿諾德大口咀嚼著魚肉,閉上眼砸了咂嘴,回味著記憶中的場景。
因為外面那群怪物,不管是獲取物資還是在外面停留太久,都是不可能的了。
唔……呃。有點難以想像。
哈哈哈哈哈,想像不到很正常,很多事只有親自嘗試過了才能懂嘛。
阿諾德笑著用匕首將罐頭中的最後一條魚肉插起,放進自己嘴中。
就在這時萬事注意到,阿諾德肩頭的球型機器人發出了輕微的晃動。
哎呦,怎麼總在我吃飯的時候出事。
怎麼了?
小問題,我出去一趟。
咦?這種時候?
是啊,不然你以為我這糟老頭子怎麼活到現在的呢。
阿諾德說完提起步槍,沿著牆壁的梯子向上攀登,打開頭頂密閉的圓形閥門後離開了房間。
那麼趁著這段時間……
當阿諾德離開後,萬事閉上自己的雙眼開始檢測體內元件的受損情況。
體內連接迴路因為之前的衝擊,再加上臨時阻斷的副作用,現在已經徹底閉塞了嗎,這下麻煩了。
萬事環視四周,灰黃的煙塵彌漫在這座地下空間,房間的光源全靠頭頂的β燈提供。
在一旁雖然有著像是機械工作臺一樣的物件堆放,但是臺上蒙著的灰塵告訴萬事這些物品已經很久沒有被使用。
不知道特洛有沒有安全抵達撤離點呢……
思考了一會後萬事搖了搖頭,閉上了自己的雙眼。
現在的我也沒辦法做出什麼,先暫時休息一下好了……
我回來了~有沒有想我啊,小子。
啊……啊,哦……
阿諾德嘹亮的嗓門將萬事喚醒,狀況外的萬事勉強睜開了雙眼,看向阿諾德的方向。
哎呦,今天的用時比以往多了一些啊。
沿著樓梯爬下後阿諾德一把將步槍扔到一旁,癱倒在牆角破舊的沙發上。
不知道為什麼,今天遊蕩到我這裡的怪物比以往要多得多。
就和被驅趕的羊群一樣。
難道說……
沒事,已經解決掉了,像這樣。
阿諾德說著把手伸向風衣,然後快速把手指向面前,比了個開槍的姿勢。
以前螢幕上的當紅男星,都是這種架勢。
唔嗯……怎麼說呢……
嘁,果然還是小朋友啊,根本理解不了這種男人的浪漫。
阿諾德沒趣地撇了撇嘴,翹起二郎腿重新躺回自己的沙發上。
今天怪物表現出的異常,恐怕跟把你變成這樣的元兇有關係吧。
嗯……這裡應該很快就要變得不安全了。
趁著現在還有時間,阿諾德先生先離開這裡吧。
我說你啊,把我當成什麼人了。
為了自己就丟下傷患然後溜之大吉,怎麼可能啊。
可是你沒必要為了素不相識的……
這跟是不是熟人沒關係,重要的是我不樂意這樣做。
繁榮而冷漠的城市,你見過嗎?
繁盛的城市內,每個人對身邊的一切漠不關心。黃金時代,人類社會的氛圍就一直是這樣,令人厭煩。
嘖,明明最開始,大家都還懷抱著同樣的熱忱生活著。
這些都是你通過資料瞭解不到的。
因為在資料中社會的變遷只是一個詞語和一個數字。
我見過人類的溫暖,也體會過社會的冷漠。
人類社會盛極一時,彼此之間卻又漠不關心。
我無法看著人類就這樣冷漠自私地生存下去,也不準備加入他們,和他們一樣。
但是這並不代表我討厭人類,相反,不管是誰的命都不應該被隨便放棄。
說好聽點是逃避,說難聽點就是懦弱。
因為不想再看到漠視人類的行為發生在自己眼前,所以我就一個人和我的搭檔苟活到現在。
但是只要是出現在我面前的生命,那我就絕不能坐視不理呀。
……
所以明白了吧,要離開也是我們兩個一起離開。
但是……
但你的身體現在還不能隨便移動,我知道。
那就這樣吧,我們來修好你,然後一塊走。
啊?
可別小瞧老年人啊,我曾經也是個醫生呢。這具身體,也是靠著我不斷進行著改造強化,才活到現在的。
阿諾德說著走到萬事的身旁,將自己的外衣掀開,於是在萬事的眼中他看到了那遍佈在阿諾德身上的手術縫合痕跡。
……這樣啊。
不過一個人做手術也很麻煩,所以我給我的搭檔也加裝了相應的輔助模組。
阿諾德用一隻手整理自己的衣服,另一隻手拍了拍肩頭的球型機器人。
好了,來告訴我要怎麼對你的機體進行深層維修吧。光說不練可不行,讓你見識下我精湛的技術。
阿諾德一邊說著一邊啟動了房間中的工具台,並把工具台拖到萬事的床邊。
就像你說的,時間有限,就讓我們速戰速決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