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加里肋亞人!你們為什麼站著望天呢?你們看見了他怎樣升天,也要看見他怎樣降來。」
白鴿從荊棘刺上騰空而起,清脆的鳴聲將麗芙從這段思念的痛苦中喚回。
它撲打著翅膀,似乎想要朝遠處飛去,卻被猩紅的浪花撲倒,消失在帕彌什浪潮中。
頃刻間,其他更甚的情感裹挾著記憶資料流程入,更多的荊棘刺穿了麗芙的身軀,方才的資料塊被濾過,馬上又有數以萬計的新的資料流程入她的意識海,她成為了世間萬物的容器。
在末世苦苦掙扎著的人們的生命不曾被神眷顧。
黑色的淚水沿著麗芙的臉頰而下,千千萬萬靈魂的悲苦,他們都哭號著從麗芙的身體中奔湧而出。
麗芙不能停下來,她揮動權杖,將更多的帕彌什帶到自己的意識海中。
平等地接納世人的悲痛,瀕死,再次復活,如此往復。
在意識海逐漸被波濤洶湧的帕彌什淹沒時,那隻銷聲匿跡的鴿子卻突破浪潮掙了出來。
伴隨著血鴿的嘶鳴,另一段資料接入了麗芙。
越野車猛地刹車,我下意識伸手撐住往前傾的身體,損壞的胳膊因為這個舉動發出刺耳的「咯滋」聲,爆出幾絲火光,嚇得旁邊灰頭土臉的軍醫抖了抖。
【嗶——】,你在幹什麼!
我脾氣火爆地大聲呵斥,把那半截要斷不斷的機器胳膊擰回來,轉頭看向駕駛座。
抱歉,抱歉啦,葉列那。突然有隻鳥撞到玻璃上了,嚇我一跳……
我看見擋風玻璃上一隻血糊糊的鴿子屍體被雨刷推到了一邊去,在玻璃上留下一道血痕。
創世紀中寫著鴿子是佳音福信,死鴿子可不是什麼好寓意……
都世界末日了,你的諾亞方舟什麼時候來啊?
繼續前進吧,早點抵達就能早點獲取物資。
我打斷了沙羅的冷嘲熱諷。他在上一場抵抗戰中失去了雙腿,現在正處於奄奄一息又究極暴躁的狀態,逮誰噴誰。我可不想他把我的隊裡僅剩的軍醫給噴心碎了,隊裡幾十個人類士兵還得靠他。
車子再次搖搖晃晃地運作起來,車廂內恢復了沉默,只有受傷士兵的哼唧聲偶爾響起。
抵達距離戰場最近的營地花了幾個小時,車上還算完好無損的只有那個倒楣軍醫和零星幾名士兵了,我先行跳下車,招呼了幾個正在營地邊上站崗的士兵過來幫忙。
有傷患!醫療兵快來!
士兵朝著營地裡邊大喊。
你們的長官呢?
我剛發問,迎面走來一個掛著軍銜的刀疤男,衝我點點頭。在我的小隊從前線撤退時我已經聯繫過他,我需要在這裡整隊,根據我上頭的指令——世界政府那群人——我最好還得在這幫著訓訓兵。
葉列那長官,你好,中尉比爾。你們需要的物資都準備好了,現在前線緊缺醫療兵,我們這的醫療兵實戰經驗不足,還需要你關照一下。
他的眼神在我冒著火花的手臂上停留了一下。
你的這個傷……
世界政府應該提前給你們發了特殊醫療包吧?我用那個就行,可以自己搞定。
他似乎有些狐疑,上下打量著我,好像在確認我跟普通人到底有什麼區別。
像我這樣的機器……「構造體」,專業用語,還沒有大範圍投入戰場,目前人類的主力還是地面防衛軍,他這樣的態度也很正常。
好吧……我讓人拿給你。
說完他就走開了。我吊著半截胳膊站在原地等候,百般聊賴地環視著這個陌生的營地。
這些年輕的士兵一看就是新兵,探頭探腦地朝這邊投來視線,活像坐在教室裡的中學生。
幾名醫療兵圍著傷患們,手忙腳亂地將嗎啡和抗生素往他們身上送,帽子歪了都毫無察覺。一群前腳剛從黃金時代的末尾踏向世界末日的小孩,地球上的人類已經需要讓他們來保護自己的家園了。
這時,其中一個白頭髮的醫療兵引起了我的注意。不同於其他人或慌亂或高度緊張的神態,她半跪在病床旁,握著沙羅的手——就是那個丟了雙腿的。
沙羅臉上露出極端憤怒的神情,正在絕望地大吼大叫,不知道又是哪根脆弱的神經被重拳出擊了。
醫療兵最煩這樣情緒激動的傷患,至少我煩,讓我遇上這種病人只想給他一拳讓他閉嘴。戰場上每個人的時間都很緊迫,而且也不需要更多負面能量來提醒我世界多糟糕。
那個醫療兵沒有貿然去觸碰他的傷口,而是緊握著他,似乎正在輕聲安慰。她臉上掛著柔和的笑,像一個兒科醫生,耐心地安撫沙羅的情緒。
我沒聽清她說了什麼,但是沙羅真的安靜下來了,這個瘋男人像個見到媽媽的孩子似的開始啜泣,醫療兵趁機為他注射了鎮靜劑,動作又輕又穩,但是說真的,注射動作太慢了,這樣的效率會被我罵上三天三夜,她沒有去過真正的前線吧?
在她處理好沙羅的這個空檔——足以讓我給五六個傷患做好緊急處理了——她站起來注視其他的傷患,一種快要彌漫出來的悲傷籠罩了她整個人,這讓我很驚訝,我甚至開始猜測她是個信徒。我見過的有信仰的士兵也不少,但我還是第一次在軍人臉上看見這種柔和的神情。
通常來說,緊張,悲憤,絕望,或者習慣了的淡然會多一些。
葉、葉列那長官……這這是中尉讓我送過來的醫療包……
一個話都說不清楚的衰臉士兵打斷了我的思緒。我接過醫療包,心想之後的訓練可千萬別把這個結巴小孩丟給我。
「謝天謝地」,那個衰臉小孩和柔柔弱弱的醫療兵都在我負責的小隊中。
我很難不記住他們,因為他倆正好霸佔了訓練課的倒數第一和倒數第二。
醫療兵沒有那麼糟糕,大部分課程她完成得中規中矩,也還算聰明,我說的話都能明白。只是治療實操儘管仔細但效率低,而且體能和射擊成績實在太差了,只能說比衰臉好上那麼一點。
她跑十圈的功夫,隊伍裡其他人都下操吃完中餐了,衰臉早倒在路邊口吐白沫,她還能繼續跑,跑得臉色慘白嘴唇發紫,似乎下一秒就要去世。
看起來就是服役前不怎麼常活動的大小姐。我實在怕出什麼人命,叫她先好好練耐力。
3.2環!
精准射擊訓練中,士兵大聲報著成績。那個醫療兵正抿著嘴唇筆直地站著,我多希望她的成績能對得起一半她這個認真勁。
亞哈!……呃……
找彈孔找這老半天,八成脫靶了。
脫靶!
衰臉小孩正捏著衣角,一臉息事寧人地傻笑著看我。
別那樣看著我。戰場上殺死你的可不是我,不如現在開始練習如何向那些感染體求饒,也許還來得及。
隊伍中傳出一陣稀稀拉拉的哄笑聲,被我厲聲喝止。
你們以為自己很厲害嗎?讓我看看有多厲害!來,誰想跟我自由搏擊?
也許是面對我的鋼鐵胳膊,讓這群士兵有些怯意。所有人都低頭看著自己的鞋子不吭聲了。
一群懦夫,地球就要靠你們這些人拯救!還不清楚自己肩上的重任嗎!你們是軍人,給我表現得像個軍人!
我沿著隊伍踱步,緊緊盯著他們每個人的臉龐。
等十八隊休整好,下一批上前線的就是你們。你們沒見過那批傷患?是嗎?
大部分士兵仍然低著頭,不敢直視我。
為了一個據點,我的隊伍失去了二十三名士兵。活下來的還有人樣嗎?有人樣的要跟你們一起再次踏上那個戰場。
他們在那裡,被炮彈轟斷了手臂,雙腿,哪怕是用爬的!用嘴巴叼著手雷!他們也沒有丟下過自己的武器!而且他們還會再次回到那個差點就奪走他們生命的地獄!只要沒死,三次,四次,無數次,我們就會回到前線上去,因為這是軍人的使命!
士兵們有些羞愧地移開了視線,有些則抬起了頭,抿緊嘴盯著前方。唯獨那名醫療兵,她直直地看著我,好像想說什麼。
而你們在做什麼?捫心自問,你對得起你現在的身份嗎?我不關心你們為什麼來戰場,但你既然站在這裡,就必須承擔起這份責任。我們的家園,我們的地球,同胞,都在我們背後。我們要用鮮血,用命,去扛起這道大旗!
我們退縮了,還有誰能夠站出來?我們放棄了,還有誰能夠堅持?我隊伍裡犧牲的士兵,每一位,我記得每一位的長相,姓名,他們的喜好,他們的平生。我為他們驕傲,他們死得其所。
我想我的聲音也許有一點點顫抖,儘管這不應該。這是在那場拉鋸戰後我第一次向別人提起我的士兵們。
我希望你們也能讓我驕傲。
我揮揮手,讓他們解散,頭也不回地離開了。
夜晚,我正在房裡維護機體時,那個醫療兵找上了我。
葉列那長官……打擾您了……
她囁喏著,臉漲得通紅,讓我以為她下一秒就要向我表明心意。
什麼事?
我是六隊的醫療兵……我有些問題想要向您請教……
你說。
我的訓練成績一直不是很理想……我擔心現在自己的狀態在戰場上無法説明到大家,因此很苦惱……
儘管一副害羞的樣子,但是她的神情很誠懇。我與她對視著,查覺到她是認真地在為這些焦灼。
我不確定……這樣會不會不符合規定,我能不能在您的私人時間打擾您……但是我真的很想知道,有什麼我能做的,可以讓我發揮更大的用處。
我以為她如果要諮詢,應該是諮詢太怕死怎麼辦,或者現在回家還來不來得及之類的問題。我意識到那是我的刻板印象,而她這樣的覺悟應該令人欽佩。
於是我立刻端正了態度。
你只需要按照訓練課程踏實地訓練就好了,每個人的身體基礎不同,即便你通過了服役申請,也只能說明你只是達標,不代表你正好擅長打仗。
我明白了……但,長官……
她垂下眼睛,語氣有一些悲傷。
我知道我們再過不久就要去前線了,沒有太多時間留給我緩慢地進步。是我一直以來還不夠努力……
她似乎做了很大的心理鬥爭,抬起眼睛看著我,我在她臉上看到了「視死如歸」。
長官帶回來的那些傷患……那是我第一次見到那麼慘烈的狀況,我意識到自己的能力還不足以應對真正的戰場。我想做些什麼……我什麼都願意去做,只要能夠為我們的戰鬥出力。
我想了想。
我明白了。你現在最大的缺陷就是缺少實戰經驗,體能差,綜合戰鬥能力和反應力都比較低下。
是、是嗎……對不起……
我仔細看過你的訓練過程,你每次處理傷口都要做大全套,恨不得拆下來的紗布都洗乾淨再晾好。你現在不是在什麼診所,打仗爭分奪秒,該放棄的步驟就放棄,只要保住命,其他的都是次要的。
我看你的手法很像科班出身?學過嗎?
……家父是醫療集團的負責人,所以小時候,接觸過一些……
提及家人的時候,她的語氣有些遲疑。於是我繞開了這個話題。
你必須提高你的速度,記清楚哪些是致命傷,哪些一時半會死不了,哪些會嚴重影響士兵的行動。這些我之後會著重讓你訓練。
改變你柔柔弱弱的作戰風格,不要在戰場上做出令你後悔的決定。
嗯。
醫療兵是軍隊延續的命脈,感染體不會挑選自己的敵人,你受到攻擊的機率和其他士兵是一樣的。因此活下去也很重要。但你的戰鬥能力太弱了。
嗯……那我……
跑。既然你打不過,就拼命跑。不要讓感染體碰到你。
當然,不是叫你跑出戰場。
你必須熟悉常見感染體的攻擊方式和攻擊邏輯,雖然感染體沒有思維,但常見的不同種類機械也是根據他們的原始程式邏輯進行攻擊,還是有跡可循的。總結好我教給你們的注意事項,牢記每一條應對法則。
嗯,我明白了。
還有一點,救不了的就放棄。
……
掂量清楚自己的能力,選擇性價比最高的作戰計畫。放棄一個,也許還能救十個。死了就一個都救不了。
……我明白了。
醫療兵點點頭,眼神變得堅毅起來。我比較喜歡她這個樣子,比紅著臉好多了。
謝謝您,葉列那長官。
去吧,我會看著你的。
我拍拍她的肩膀,目視她離開。
接下來的一個月中,我忙於安排訓練,士兵們逐步走上正軌,在緊湊的操練中,我無暇顧及那個醫療兵,但她也基本緩慢地跟上了大部隊。
結束一天的訓練課程,我偶爾會在晚休前進行隨機巡邏。此時,我正站在宿舍中間環顧著。
誰幹的?
我面前的一張床鋪被掀得淩亂不已,床頭櫃上插著幾株小花的行軍水壺打翻了,粉色的花瓣散落一地,行李也被拆開丟在床上,散亂的衣服落在床腳,其中一件華貴的白色禮服裙尤其醒目。
沒有人說話,其他姑娘們都垂著頭,整整齊齊地在我身後站成一排。
我拎起那件禮服,巨大的困惑充滿了我整個腦袋。
是誰在這位小姐的閨床上搞破壞?
有人發出嗤笑聲,我瞥了一眼,那人連忙閉上嘴。
我丟下那件裙子,感到一陣頭疼。我大概能猜到這並非一兩人所為,多數是團體排擠,看到這樣與軍隊氛圍極其不符的佈置,我也大概能知道原因。
那些士兵的眼神突然游離起來,我轉過頭,在宿舍門口看見了那名剛回來的醫療兵。
她的氣息有些不穩,汗水沿著她的臉頰滴落,看起來是剛結束長跑。她摘下軍帽,擦了擦額角,又端端正正地戴上。對上我的視線,她沒有展現出一絲懼意,平靜地往裡面走來。
我的揣測再次被推翻,看著她沉默地走到淩亂的床鋪邊,拾起那件禮服裙,我莫名產生了一絲愧意。
□□,是誰幹的?
這是我第一次叫她的名字。她搖搖頭沒有回答,只是一言不發地收拾著。她這樣的態度只會讓這種惡劣的行為更甚,我必須阻止。
……不說是嗎?要我調查嗎?給我自己站出來。
長官……抱歉,是我自己,我離開前正在找東西。
找成這樣?我以為是有熊突襲了這裡。
……
醫療兵轉向我,向我露出一個微笑,語氣平和。
長官,我不會再讓這樣的事情發生了。
她看了一眼旁邊的士兵們。士兵們移開了視線,像是突然被戳中了脊椎骨。
我明白了她的意思。她希望自己解決,而不是依仗我的權力。
我默許了,轉向那群士兵。
我極其厭惡這種搞小動作的行為,不管是你們誰幹的,不要再讓我看見第二次。
還有你,醫療兵,把你的禮服裙收好,這裡沒有舞會給你參加,和你共舞的只有人類的敵人。
是的,我明白了,長官。
她又漲紅了臉,讓我忍不住懷疑她到底能不能處理好這些。我丟下一句所有人立刻休息便離開了那裡。
但沒完全離開,我在宿舍門口等著出來丟垃圾的醫療兵,招招手讓她過來。
葉列那長官……有什麼事嗎?
把你的手伸出來。
她的臉立刻變得比剛才還要紅。
怎、怎麼了……
儘管不好意思,但她還是緩緩伸出了手。
我拉過她的手,挽起軍服的袖子,她白皙的皮膚上都是通紅的針孔,還有一些縫針的痕跡,被紗布纏了起來。
……長官……
剛才我就注意到她手背上的痕跡,我沒想到有這麼誇張。
你在做什麼啊?
我……只是練習扎針……
她將手縮回去,把袖子放下來。
我現在已經能比之前要快地找准位置,也知道怎麼紮會沒那麼疼了……
我叫你好好練習,是叫你在自己身上練習嗎?另闢蹊徑,還真是聰明。
請、請放心,長官,我注射的都是葡萄糖,不會對身體產生負擔……長官先前給我的建議很有用,針對性的訓練提升比之前快了很多,如果能提高效率,我就能夠……
我也是一名醫療官。但我只是恰好成為了醫療官,不是「醫生」,也不是什麼「老師」,用「打仗的」形容我會更加準確。這孩子眼裡寫滿了她想要救人,這是她與我最大的不同。
我很想說點什麼,但又不知道該說什麼。我一向不擅長憐惜別人,但這一瞬間,我產生了「為什麼這樣的孩子要踏上戰場」這種多愁善感的想法。
最終我只是拍拍她的肩膀。
不要太過分了,我怕你還沒上前線就把自己弄垮了,那我不是白教了嗎?
嗯!我不會讓你白教的,長官!
啊,還有,長官,很抱歉我把禮服帶到軍隊裡來……
禮服不是違禁物品,沒人可以管你帶什麼到軍隊。只要你的行徑符合軍人的職責,就沒有人能夠批評你。
我嚴肅地告訴她,她感激地笑了,但我卻在她的神情中看出一絲落寞。
謝謝您,長官。但我今後不會再這樣做了。
我已經是一名軍人了,不該對過去的事……那麼眷戀……
我現在,已經找到了自己的位置,所以我會好好承擔起這份責任。
我不知道她指的具體是什麼,但我實實在在地看見了這名醫療兵的覺悟。我點點頭。
我們很快就要出發去前線了,現在我想要向你下達第一道命令。
對於爛到底的渣滓,修修補補有什麼用?不如通通炸掉,重新來過。
列兵□□!
我厲聲叫出她的名字,而她驚慌地站直,倉皇行了個軍禮,帽子歪了都沒察覺。
是……!
活下去。
我不希望下一次再叫出她的名字是跟另一批新兵談起我的士兵時。所以,活下去吧,醫療兵。
相對安穩的時光過得飛速,眨眼間我再次率領著軍隊重返那座過濾塔附近的據點。據點已經被打退大半,維持著這一片人類生命的過濾塔越來越接近我們最後的防線。
如果讓感染體再攻下去,整個區就要全部淪陷了,我們不得不放棄這座塔,人類將再次丟失一個重要據點。
對於這些初次直面戰爭最嚴重的士兵而言,戰況無疑十分慘烈。
我不得不用大量的激勵和訓斥穩住軍心。
士兵們衝上先鋒,被大批大批不知疲倦朝前進攻的感染體攪碎,甚至都沒能見到戰爭的全貌,十幾年的生命,數月的相處,在頃刻間煙消雲散。
第一場交鋒持續了十幾個小時,我那隻不爭氣的胳膊在戰鬥中又失去了功能性,我弓身飛快地在戰壕裡移動,向一名手臂被炸得血肉模糊的士兵那去。
拿著!八點鐘方向!
我將手中的機槍塞進她懷中,命令她解決正在靠近我們的感染體,還能行動的手快速從腰間取下止血凝劑為她進行緊急處理。
她緊咬著牙射擊,後座力令她往後倒去。我沒聽見擊中的聲音,流彈擦過我的臉頰,我感到面部的人造肌膚一陣灼熱,有迴圈液流了出來。
進行完最後一步包紮,我接過她手中的槍,轉身將其架在下巴與肩膀間射擊,偌大的機械倒在距離我僅幾步之遙的位置,揚起的塵土撲了我一臉。
我抹了把臉,聽見遠處有人在喊醫療兵。
到那邊安全的掩體後面去。
我撿起傷兵掉落在地上的槍放進她手中叮囑道,探出頭看向聲音傳來的方向。
視覺模塊自帶的放大定位功能讓我立刻找到了聲音的來源,是那個衰臉小孩,滿身是血地癱坐在遠處的一座廢墟下,透視功能告訴我他的尾骨斷裂,看起來已經無法行動了。
五十八米……不,那個掩體已經躲不了了,最近距離三百六十二米。
我決定放棄他。
在我往手裡的機槍填彈時,視線餘光瞥見了一個白髮的士兵躍過戰壕奔了出去。
【嗶——】……□□!
我連忙大吼。我原本安排她在戰壕後保障撤退到這邊以及已經失去行動能力的士兵的安全。
給我回來!你救不了他!!
流彈硝煙中,她似乎沒聽見我的聲音,不管不顧地朝槍林彈雨中奔去。
回來!!這是命令!!!
她回頭看了我一眼。
那停頓的一秒讓她立刻被另一邊一隻大型感染體的炮彈掀翻,她飛了出去,重重砸在一片碎石上。該死!我現在過去還來得及,我握緊了機槍,瞄準正在靠近她的感染體。
她接下來的動作沒有絲毫猶豫,她飛快地從地上爬起來,像是一隻蓄力的野鹿,猛地竄了出去,朝著發出呼救的方向。
……
我轟爛了追在她身後的那隻感染體。但是更多的感染體盯上了她,我幫不了她。
她不可能抵達那裡的。
我眼睜睜地看著她全速奔跑著,我不知道她現在可以跑得這麼快,她繞過了那座無法躲藏的掩體,路線和我預判的一模一樣。她拼命跑著,好像要把子彈和戰火都甩在身後。
簡直是奇蹟一般的,好像所有飛彈都繞過了這名柔弱的醫療兵,她奮力奔跑,穿梭在炮火之間,我發誓,我還是人類的時候,在逃命時都跑得沒有那麼快。
頃刻間,她抵達了那名士兵身邊,那名士兵正發出絕望的哭號,聲波被我調大的聽覺模組精准地捕捉。她捉起那名士兵拖到相對安全的方位,拿出緊急處理的醫療藥物為他進行包紮。
有那麼短暫的一瞬間,我甚至都忘記自己此刻的職責了,只是全神貫注地看著她嫺熟地進行緊急處理。她應該真的訓練過很多遍,速度快趕上我的一半了。
那感覺好像是我回到了自己還在家鄉時,我第一次和夥伴們踏入森林捕獵,獵物倒在我的子彈下;我第一次敢於向欺淩自己的人出拳,將對方砸翻在地;第一次攀上家鄉的雪山頂,暢所欲為地呐喊——
我好像在不知不覺中笑了,我很久沒有過這樣情緒激昂的時刻……
那是人類面臨不可能完成的挑戰時從骨子裡迸發的不甘的呐喊。
她快速地結束了包紮,並握住了那名士兵的手,柔和地笑著安慰著什麼。這個環節可以去掉,我心裡記著晚點一定要訓斥她這點。
我舉起機槍,轟倒了前方的幾隻感染體,心底無比澎湃。
我站上戰壕的頂端,喊出反擊的衝鋒口號。
我們是地面防衛軍!我們戰無不勝!!
是!!!
我知道這群感染體數量再多也不過是沒有靈魂的廢鐵,而人類的靈魂是大自然最美妙的造物,人類沒有界限。我們可以征服宇宙,也可以奪回原屬於我們的地球。
伴隨著士兵們熱血的呐喊,地面防衛軍朝前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