旅館內的擺設很簡單,有些老舊,但應有盡有。有那枚商會的身份證明,要進入這種旅館輕而易舉。只是為了不太引人注目,常羽特意選擇了這樣普通的房間。
此刻他正盤腿坐在床邊,側耳傾聽著窗外傳來的唱詞聲。房內老式的電視機正在播放幾個時代前的老電影,月光在他身側積蓄了灰藍色的陰影。
旅館的門被人從外打開了。
我回來了。帶了沙茶麵和餛飩麵,你要哪份?
餛飩麵!
阿福叔說你肯定吃餛飩麵,特意給你多加了兩勺醬,給你。
阿福叔真好!太幸福了太幸福了。
常羽驚喜地叫起來,接過槐南遞給他的速食盒。
哎,給我也試試你的沙茶麵。
嘶——好燙好燙……
你急什麼……
吸溜——
……槐南你口味也太重了!!呼哈呼哈呼哈,水呢?快快快給我倒一杯……
我明明才加一勺辣椒啊……喏,水。
噸噸噸——
直到整碗湯水都見了底,常羽滿足地打了個飽嗝。
喂,槐南……我們來玩個遊戲吧?
什麼遊戲?
嗯……五秒鐘之內,說出你現在最想實現的一個願望!
我的話呢,是希望明天就過端午節,這樣就能去阿福叔那裡蹭粽子吃。他的粽子是全宇宙最好吃的粽子,你要是沒吃過,那真是白在船上活那麼久。
就這麼簡單?
是啊。雖然也可以許願明晚的交易會一切順利……但如果是我來辦,絕對會一切順利。
雖然很想問你的自信到底是在哪裡批發的……不過不得不承認,你真的很擅長這種事。
我這麼說是有依據的!
你發現了沒,無論是盛氣淩人的富商也好,欺軟怕硬的商販也好……作惡的人運氣總會差那麼一些。
我在船上見過的這樣的人太多了,像下水道裡的河豚一樣又臭又惡又有毒,只會傷害身邊所有的人。老天爺是公平的,當他們也遇到愚弄他們的我時,天秤總會稍微那麼偏向我一點。
然後,一點點計謀,一點點運氣,我就勝券在握了。
雖然我不是什麼善人,但我就是看不慣這種只會欺負弱小的王八蛋。如果善人無法懲罰他們,那就讓我這個惡人來以惡治惡吧。這就是我生存的手段。
所以,這次的計畫也會順利成功的。
……因為,阿迪萊也傷害了你不是嗎?
「傷害我的朋友,可是無法饒恕的罪行。」
連帶著越來越小的音量,後半句也並沒有說出口。槐南揚起眉毛。
什麼?
我說——到你了,你的願望是什麼?
我的願望……
我的願望是,明天的交易會一切順利。
你怎麼搶我的臺詞!
你剛才可不是這麼說的,你剛才說你明天就想吃粽子。
喂!
常羽原本是在埋怨,可是卻突然笑了起來。
真好啊,好久沒有這麼跟人一起坐著吃麵了,就像是在過什麼節一樣。
你這話總讓我覺得是大戰前必有補給……
呸呸呸,閉嘴。好的不說說壞的!
老天爺對我是偏心的,從我的鉭-193共聚物相性檢測結果正好符合交易條件不就能看出來了。你就在場外等著接應我就好了。
……那也是沒有辦法的事,誰讓我的檢測結果不符合。
船到橋頭自然直嘛,沒什麼好擔心的啦!
今天甲板上真熱鬧啊……你聽。
~離思相縈,鬢絲堪鑷。
~舞衫歌扇,何人輕憐。
~愁剪燈花,夜來和淚雙疊……
窗外華燈初上,燈紅酒綠,晃動的霓虹燈影穿梭而過,在旅館內的牆壁上映出幾道夢幻的光片。
吵鬧歡笑的人聲從很遠的地方傳來,孔明燈自甲板悠悠飄向天空。透過窗戶望去,就如同正在觀看一場美麗盛大的皮影戲,令人感到如此不真切。
常羽……我問你一個問題,你如實回答我。
你說。當然,如果是我的存款密碼什麼的話……
……你真的有存款這東西嗎……
噗呲,幹嘛戳穿我!
好了好了,你問吧。
你聽過「莊周夢蝶」嗎?
唔……有點印象。是說一個叫「莊周」的人夢到了蝴蝶,卻分不清是自己夢見了蝴蝶,還是蝴蝶夢見了自己的故事?
如果……我是說如果,你所生活的世界是假的,你會想要打破假像逃出去嗎?
嗯……你會問出這種問題,我總覺得一點也不奇怪呢。
嘛,我認為——活在當下才是最重要的。
雖然不是感受不到你對船似乎總是懷抱批判的態度……
但是,真假有那麼重要嗎?只要自己過得快樂不就足夠了。
因為無論世界是真是假,對自己而言,只有自己感受到的才是真實存在的啊。
只要身處這個世界中,就不可能判斷世界是否真實。如果懷疑自己生活著的背景,就無法生活下去了。
因為「希望」而生活下去,也許外面的帕彌什已經消失了,大家能夠回到「那個家」……要有「希望」才可以,人生不就是如此嗎?
不過……說到帕彌什,感覺已經是個非常遙遠的詞了呢。
真的遙遠嗎?
不過這樣的回答……還真是有你的風格。
別光讓我回答嘛,你呢?
槐南陷入了短暫的沉默。光影落在他臉龐上,常羽看不出他正在想什麼。
房間內老電影的聲音在這樣的寂靜下變得無比清晰。
「……你做過這種夢嗎?」
……如果是我,我絕不會甘於沉淪在虛假的妄像中。
「你拿它當真實。」
令自己沉淪於夢境無異於自殺,虛假的人生沒有活下去的意義。
「要是你不從夢中醒來,你如何分辨自己是在現實中……」
我……憎恨「希望」這個說法,「希望」不過是令人心甘情願延長痛苦的東西。我要親手達到我要的那個目標,那是唯一從束縛中解脫的辦法,唯有那樣才可以。
「還是在夢裡?」
這樣嗎……
如果……人生來就有自己選擇的權力……
常羽愣神了片刻,又恢復了笑著的模樣。
嘛!想不到你小子私下竟然是個這麼深沉的傢伙。
槐南笑著搖了搖頭,他順手拿起放映機的控制器,房間內立刻充滿了歡快的伴奏音。
那你以為我是怎麼樣的?
想我第一次遇到你,嘖嘖,你那副分不清東南西北的傻樣子。
你就非得提以前的事是嗎。
幹嘛,難道不是嗎?
常羽抓起身邊的枕頭砸了過去,兩名少年又笑成一團,一切都如同預期中地那樣向前進著。
宛若夢境一般。
槐南!這之後,你會告訴我有關你的事,對吧?
……天亮了,我們回去吧,指揮官。
「從那時開始,我就已經無法回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