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記錄:
還不夠。
完全不夠。
代行者的力量果然無比強大。
樞蛉后,聚噬體,他們沒有碰到這無上光芒的一角,這才是真正力量的最終形態。
我意識到,模仿終歸是徒勞的。他們需要的是真正的「學習」能力。
萬幸的是,我遇到了與我持相同觀點的代行者。
那位紳士修復了我的機體,向我發出了邀請。
他肯定了我的學識,為我帶來了更加強大的力量。
想到之後的一切可能性,我感到我的雙手在顫抖,這種感受十分特殊。
比對人類的文學資料,這與書籍中所描述的「激動到戰慄」相似度極高。
這種瞬間無法自我控制的程式錯誤令我手中的手杖落入了紅潮之中。
無用的情感,果然只會帶來麻煩。
當人類徹底自地球消失,自然重新奪回城市,需要多長時間?
在盛極一時的黃金時代,不斷前行的人們不再滿足於令人眼花繚亂的嶄新事物與尖端科技,著迷於將手伸向未知的星海的同時,有些人卻在想像著人類消隕後的世界。
對於後啟示錄時代的幻想,一直是深受讀者歡迎的選題。
當藤蔓攀上牆壁,樹根啄穿瀝青,鋼鐵之塔在風雨的銹蝕中轟然倒下,只需要一點陽光和雨露,自然便會以令人驚嘆的速度奪回這片大地。
樹木抽芽,枝幹茁壯,綠草如同絨毯,空氣中沁出泥土濕潤的清香,恍若一片從未被踏足的淨土。
而這幅過於安寧的畫面,在此時卻顯得有些詭異。
這,這裡很難走,小心腳下。
這裡面……真的有過濾塔嗎?你們不覺得這裡看上去很原始嗎?過濾塔不是都應該建在城市裡?
沒有錯,就在那邊。
紮克抬手指向前方,在沉沉壓下的烏雲與繁茂的枝葉間,一個巨大的深色鋼鐵建築若隱若現。
好吧……這裡的樹太多,真的很難發現。
而且……真的很難走!這些奇怪的樹根……煩人。
眾人深一腳淺一腳地走在林地中,「鬍子」身體一頓,伴隨著什麼東西被踩碎的聲響,他邁出的左腳踩進一個深坑。
【嗶——】,什麼東西!
「鬍子」慌忙把腳從泥土中拔出來,發現自己剛剛所站的地方是一塊斷裂生銹的鐵板,上面的油漆已經在銹蝕中剝落,只能勉強辨認出「普利亞」「導覽」等字樣,以及一幅看上去規模很大的地圖。
被「鬍子」踩壞的地方正好位於地圖的中心。
哇,是地圖欸。
這裡自然化太嚴重,這個地圖已經沒什麼用了。
也是。
不過既然過濾塔就在眼前,我們也用不上這個。
記錄一下公園裡建築的位置,如果過濾塔裡沒有補給,我們還可以在這裡找找有沒有其他有用的東西。
紮克又仔細地看了看地面上的鐵板,然後指向地圖中心的破洞。
……地圖上可見設施都圍繞著中間的區域建造,中間這裡十有八九就是過濾塔的位置了。
隨便一腳都能破壞掉最關鍵的資訊,不愧是你。
那有什麼,這預示著我們能夠順利踏破過濾塔!
「鬍子」絲毫不在意,反而抱起雙臂大笑幾聲。
我們是去找補給的,不是去搞破壞。
我是覺得如果我們能佔領那個過濾塔也不錯啦,畢竟有紮克在,啟動過濾塔也不是什麼不可能……
我們的最終目的地是保育區,不應該在計畫之外的地方多作停留,而且……
「盡可能遠離一切機械」,你是不是又忘記了我們的規矩?
因為被感染了不好對付嘛,我記得。
紮克的視線從鐵板上收回,餘光恰好注意到「鬍子」小腿褲子處被撕裂的痕跡,似乎是剛剛把腳從斷裂的鐵板中抽出時不小心劃破了。
原地休整一下,清點補給,十五分鐘之後繼續前進。
處理一下你的傷,不要關鍵時刻拖後腿。
啊……?
「鬍子」後知後覺地順著他的目光向自己的小腿看去,發現皮膚開始滲血之後爆出了一句粗口。
怪了,劃傷了都沒感覺,是不是說明我已經百毒不侵了?
……
不想因為感染而死,就快點過來讓我處理一下,雖然我們醫療補給不夠,但還算幸運,我剛剛看到這附近有能用來處理傷口的植物。
在一番忙碌之後,眾人設置好了一個簡易的臨時據點。他們清出一塊較為平整的土地,用備用汽爐燃起簡易的篝火。
紮克將子彈按入霰彈槍的彈夾,默默清點著身上的彈藥。
科德斯處理完「鬍子」的傷口後坐在一旁撚起腳邊的植物,仔細端詳,似乎在思考著些什麼。
羅爾莫顯露出侷促不安的模樣,在發現根本沒人在意自己之後,悄悄在離篝火不遠的地方坐了下來。
紮克只是平靜地看了他一眼,然後閉上眼睛小憩。
或許是因為一路上羅爾莫一刻不停地忙前忙後,尋找補給,探路,帶著三人數次避開潛藏危險的區域,幾番殷勤下來拾荒者們已經逐漸習慣了他的存在,對他稍稍放下了戒心。
「鬍子」整理好自己的腿部的繃帶,從包裡翻出半塊包好的壓縮餅乾,丟在了蜷縮成一團的難民面前。
……?
我們從城市走到這裡一路都沒見你吃過東西,你是鐵人?別餓死了,你過會還得給我們帶路。
……謝謝。
看慣了灰敗腐朽的城市,綠意盎然的森林令疲憊的旅人心中的壓抑減輕了不少,此行的目標就在不遠的地方,他們在這一刻稍微放鬆了警戒,享受著危險旅程中短暫的喘息時間。
……(口哨)。
乾澀的口哨聲迴盪在樹林裡,那似乎是很首老舊的曲子,羅爾莫抬起了頭看向正在吹口哨的紮克,眼中閃過一絲訝異。
這地方讓我想起了很久之前看過的一個電影,裡面有段場景和這片森林很像。
什麼電影?
在一個重複著戰爭和災難的世界裡,一個少年自願踏上旅程,去世界邊緣的高塔尋找阻止戰爭的秘寶,完成他成為騎士前的試煉。
有一段劇情是主角來到了黑暗森林,和怪物搏鬥了7天才突破重圍,然後發現那些怪物其實都是他心中的……什麼來著,哦對,是「迷惘與懦弱」。
一路上略顯寡言的拾荒者領隊,在提到電影時罕見地流露出了興致盎然的神情,話也多了起來。
看不出來啊紮克,沒想到你還有一顆文藝的心,記得住這種橋段。
沒,因為那段畫面裡的怪物都夠勁爆。
聽上去像個B級爛片,電影結局什麼樣?
主角歷經磨難之後終於來到了高塔的頂端,但是那座塔裡並沒有傳聞中的秘寶,他白去了。
後面沒來得及看完,但也差不多該到結局了吧,我還記得最後主角跪倒在一無所有的高塔裡……
紮克站了起來,模仿起記憶中主角拄著劍絕望跪下的場景。
「……?Cómo puede ser nuestro final?(這怎會是我們的終點)。」
噗……
?
沒,沒什麼,我被餅乾嗆到了,咳咳咳咳……
這臺詞有點尬,感覺果然是個爛片。
算是爛片嗎?我不太清楚,不過除了怪物很勁之外,主角的演技也算值得稱道。
他看上去年紀挺小的,但已經是一部電影的主演了。
聽說那個演員因為這個電影獲得了最佳演員獎,還被黃金時代很有名氣的娛樂公司給簽走了,叫什麼來著,羅康——?
想不到你還追星。
……你想不到的事情還多著呢。
……雖然結局不怎麼樣,但是現在想想也算是一段愉快的回憶,現在這種娛樂都算是奢侈了。
也算是和平年代的特權之一了啊,雖然那些電影看上去很蠢,但能隨心所欲地娛樂本身就是生活幸福的象徵吧。
……
……「生活幸福」啊……
真是遙遠的名詞。
對於黃金時代的人來說,生活幸福的標準是什麼呢?
能夠吃飽,能夠穿暖,有一份足以支撐生活的工作,有一個一直在等待自己回去的家,就叫做幸福嗎?
對於拾荒者來說,這些都是遙不可及的奢望。
行了,現在想這些也沒用,我們連活下去都難說。
紮克站了起來,熄滅了面前的篝火。
準備出發吧。
在羅爾莫的帶領下,那座沉灰色的鋼鐵建築在拾荒者的視野中越來越靠近。
隨著腳步的深入,科德斯發現了一些森林中微妙的變化。
從深處傳來的異樣聲響,枯枝被踩斷的劈啪聲,以及植物間閃動的越來越明顯的猩紅色。
原本他以為是紅色的漿果或者是葉片,直到他在通過一處窄徑時不小心折斷了一根橫生的樹枝。
紅色的黏稠液體從樹皮之間溢出,滴落在草地中。
帕彌什病毒……
什麼?
這些植物不對勁,它們看上去像是感染了帕彌什病毒……正常灌木的樹膠不是這樣的,即使是紅葉灌木,樹膠也不應該呈現紅色……
停,我不想聽你的冷門植物鑑定,你是說這些樹被感染了?可是這裡的帕彌什濃度很低啊。
說著,「鬍子」伸手想要去折離自己最近的一根樹枝。
別亂動!擅自破壞植物可能會導致病毒濃度上升!
我知道了,你小點聲!
只要仔細辨認就能發現這些植物和普通植物的不同之處,它們有很明顯的方向性,是從這邊延伸過來的……
說著,科德斯撥開橫生的灌木叢,循著紅色植物向樹林深處走去。
按理說植物是不會被帕彌什影響的,一定有什麼讓它們變異的特殊原因……
喂……你慢點啊!
等等……別去那邊,那邊很危險——
眼前的畫面令科德斯一度忘記了言語。
在一片繁茂的灌木之後,他看到了與身後的森林完全不同的景象。
猩紅色的裂紋爬滿了綠色的植物,刺目的紅色與綠色同時出現在眼前,扭曲的人形生物在草地中爬行。
那些有著人形的怪物四腳並用地趴在地上,不斷地改變著四肢的形狀,他們的四肢上長著駭人的骨刺,骨頭相撞的哢噠聲在樹木間迴響。
科德斯一瞬間以為自己誤入了諸惡受難的地獄,眼前的詭異扭曲的生物就是在業火中扭曲掙扎的靈魂,但緊緊抓著他的「鬍子」令他慢慢找回了自己的神智。
【嗶——】,這什麼東西?!
「鬍子」的聲音在驚懼中扭曲,也令那些原本在兀自爬行的「生物」注意到了這邊。
「生物」先是歪了歪頭,然後緩緩爬向了呆愣在原地的拾荒者,它的身後延伸出女性小臂粗細的紅色長繩,形似不斷蠕動的腸道或是臍帶,臍帶盡頭連接著的「胸腔」,其中的紅色球體正在瘋狂地跳動。
「生物」沒有任何五官的頭顱緩緩轉向面前的人類,凝固的動作令人聯想到「觀察」。
然後它撐起前肢,只靠兩個後肢站立,以嬰兒學步的姿勢,跌跌撞撞地向拾荒者走來。
像是受到了第一個站起來的「生物」的啟發,原本匍匐在地上的其他「生物」也開始以扭曲的姿態爬起,數十隻蒼白的生物在叢林中站立,轉身,血色的臍帶被拖動,發出黏膩的聲響。
在理解了自己看到的景象之後,名為「恐懼」的情感先理智一步佔據了拾荒者的意識。
……啊……啊……
在極近的距離下,「生物」臉部原本蒼白的表皮開始剝落,隨即內側黑紅色的血肉被撕裂,露出頭顱內的空腔,空腔的邊緣迅速長出上下兩排白色的堅硬顆粒,像是一種對人類器官的拙劣模仿。
……啊……啊…………?
幾乎與科德斯一模一樣的悲鳴從「生物」頭部圓形的空腔內傳出,它一邊機械地重複著嘶鳴,一邊將手一高一低抬在胸前。
那是科德斯此時持槍的姿勢。
只是這個姿勢僅持續了不到一秒就因從側面飛射而來的子彈崩壞,「生物」踉蹌了一步,緩緩抬起被子彈削掉一半的右臂。
愣著幹什麼呢??!
紮克的怒吼令「鬍子」從噩夢中驟然甦醒,他將還在呆愣的科德斯一把推開,手中的槍迸發出猛烈的槍焰,飛射而出的子彈盡數打在生物的頭部和胸前。
愣---著----著---呃呃……幹??啊……啊……
即使身軀瀕臨崩潰,生物也沒有停下它的動作,如同鏡子一般複製著面前人類的行為,這樣的畫面令「鬍子」感到毛骨悚然。
它,它為什麼不停下?!
「鬍子」抬起槍對著「生物」進行下一輪更加猛烈的射擊,暴露在外的紅色球體碎裂飛濺,空氣中隨即彌漫起猩紅的血霧。
拾荒者裸露在外的皮膚開始出現感染產生的潰爛,與此同時「生物」破碎的紅色心臟外側開始長出白色的肋骨。
帕彌什病毒……和紅潮裡長出來的那些怪物一樣……它們都是病毒……
快跑!它們數量太多了,這裡很危險!去過濾塔!去過濾塔!!
跟隨著紮克趕來的羅爾莫扯著嗓子大喊,一邊指向遠方樹林掩映下巨大的高塔。
快走!!
順著這個方向一直往前!就能到達過濾塔!快跑啊!
科德斯踉蹌一下,被「鬍子」拎著領子拉了起來,幾人在叢林中飛快奔跑,穿過嶙峋的枯木,穿過動作仍舊遲緩的詭異生物,他們無暇顧及周圍的一切,甚至沒有注意到最初提醒他們方向的羅爾莫並沒有跟上來。
……
衣衫襤褸的「難民」留在原地,抬手將兜帽稍稍抬起,平靜地注視著逐漸包圍上來的怪物。
母體的影響居然已經到了這種程度……比預想中還要快,是灰唁做了些什麼嗎?
真是傷腦筋啊。
現在還不是你們這些群演出場的時候。
可不能讓你們干擾主角們的演出,所以,能請你們提前退場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