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霧深濃,黏膩的黑色安靜地包裹著冥界。
突然,一陣遼遠的鳴笛聲從上方傳來——從人間的方向傳來。
下一秒,一趟燃著黑色火焰的列車轟鳴而至,蒸汽機車頭傲然聳立於波濤之上,拖著車廂駛入無止境的濃霧,向下而去。
地獄擺渡人會駕駛列車穿過
從人間來,向著河流之下的地獄而去。
這是革命前夜的舊日往事。
排了這麼多年,可終於輪到咱了。唉,這年頭,下地獄都得搖號等分配。
這可能也是最後一班通往的地獄的列車了,去了地獄就回不了人間了,你們可都想好了?
您、您這是什麼意思……人死之後順理成章成為惡魔,被送去地獄,之後不就能轉生回人間了嗎?
咦?你怎麼什麼都不明白?就這麼稀裡糊塗地死了啊?
從死亡大君30年前被囚禁開始,生死律法就已經崩壞了,你想舒舒服服地死,再順順利利地輪迴回人間?想得美。
多的是無法超生的死者,只能淪為活屍在人間遊蕩。
要不是地獄擺渡人堅持駕駛這趟列車,強行在至高天的眼皮底下往地獄輸送死者,大家都得在地面上忍受永晝的折磨呢——那該死的大太陽!永不落下山頭!
可惜距離死亡大君的淪落已經過去了太多時日……作為惡魔領主的擺渡人也已經衰弱到快不行了,這大概就是最後一趟列車了。
你人生中趕上過多少次末班車?起碼這次,絕對還是幸運的。
惡鬼用並不好笑的俏皮話打著圓場,並沒過多留意對面那位「死得稀裡糊塗的」惡魔藏在兜帽下的面容。
噢噢原來是這樣……那我、我們什麼時候才能到?
午夜前一刻鐘。
一個同樣蜷縮在兜帽下的幼小身形動了動,語氣淡漠地描述著列車的到站時刻。
……去地獄的車上還有小孩?看來比我還倒楣的大有人在啊。
「死得稀裡糊塗的惡魔」卻沒搭理惡魔,她自顧望了眼懷錶,然後俯下身,對幼小的身形耳語道:
時間差不多了……我們是不是該開始工作了?
……
見那孩子不動,她的表情猶豫了一下,隨後重新調整語氣,嘗試用強硬的口氣重新發號施令。
……你必須聽從海妲的指令,去打開那扇門……即刻行動!
幼小的身影像一個提線木偶,忽地從坐席中抬起手臂,然後搖搖晃晃地站起身,緩步走向狹窄的走道中央。
嘿,這是要做什麼?「她」很快就要來清點人數了,小孩,我勸你識相點,別在這個節骨眼上惹麻煩。
聽說不肯消停的傢伙,最後都會被丟進火焚谷。那地方在地獄裡都算是最折磨人的……
死鬼把後半句話硬生生吞回肚裡——因為車廂盡頭鐵門敞開的動靜吸引了乘客們的注意。
隨之響起的腳步聲屬於一個無人敢直呼其名的存在。
繼續聊啊,怎麼不聊了?
我在輪機室都能聽到你們的聲音。
腳步聲在三等車廂的黑鐵地板上踩出恐懼與服從。
那,從你開始?說話。
擺渡人把槍尖輕輕搭在他的肩上,動作幾乎稱得上柔和。
而被質詢的惡魔知道自己將要迎來審判,渾身都因為恐懼在不自覺地發顫。
菲德爾·馬丁內茲。剛才上車的時候你就渾渾噩噩,希望你現在多少能清醒點了吧?
大人,您何必呢?叫我菲德就行。您看,我……
你只能回答我「是」或者「不是」。
「擺渡人」直視著惡魔的眼睛,視線直探向他的靈魂深處。
逼仄的坐席間寂靜無聲,阿格龍的濤聲與輪機轟鳴卻讓「乘客」們的焦慮又增添幾分。
是,是,已經清醒了,您隨便問……
惡魔慢慢將頭垂下去,不再言語。
好,馬丁內茲,死於埃斯康迪達鎮,死因是頭部致命傷。
罪名包括持有未經註冊的附魔武器、偽造瑪門幣、越獄,還有……
「擺渡人」揚唇一笑,像是看到了什麼樂子。
被憤怒的女侍應拿酒瓶子砸死的?怕是手腳不乾淨吧?
誤會,都是誤會。
真要是誤會,你現在會坐在這節車廂裡?
將槍尖從惡魔肩旁移開的同時,她隨意地擺擺手,簡單宣布了審判。
押送火焚谷,拖走。
大人,我冤枉啊!
下一個。
邁克·德萊文……
「擺渡人」根本沒有理睬死鬼的狡辯,而是向前一步,來到下一排瑟瑟發抖的乘客旁邊。
阻止槍擊……意外中彈?
她默唸著腦海中的死亡訊息,這才注意到靜靜立在走廊上的小小身影。
領主……大人……
她聽到兜帽下傳出一個熟悉的聲音,另她立刻喊出了其名號。
「混沌門使」?你怎麼會出現在這裡?
你不好好地守在火焚谷,跑到這地方來做什麼?火焚谷出什麼事了?
她快速向門使的方向走去,察覺到了不對勁。
但就在掠過那個說話畏縮的「惡魔」的瞬間——
……哦?
她仍保持著向前走的姿勢,眼珠卻頓住,迅速轉向,鎖定了這位偽裝的「惡魔」。
好像有死魚混進來了?海·妲?
她如影一般的利爪霎時出現在了「惡魔」面前,掀飛了她的偽裝。
噫!!
「惡魔」被剛才那一眼看穿了靈魂,一個激靈從座位上躥起來,堪堪躲過了攻擊,手忙腳亂地對被控的混沌門使發號施令。
快動手!
幼小的身影得令,立刻敞開了遮蔽身前的袖口——她懷中抱著一枚醜陋的卵。
其表面與「光滑」相去甚遠,布滿了靜脈似的不規律凸起。
它們搏動著,奔流於其中的液體呈現出與阿格龍河水相仿的猩紅色。
門使!保持清醒!
女孩從喉嚨中擠出幾聲痛苦的低吟。
對不起,我……
那些靜脈形成的「枝蔓」纏繞著女孩的四肢,盡頭則消失在她的皮膚之下。
來、來不及了!別急著敘舊了,快動手呀!
女孩應聲抬起了雙臂,金屬利爪在鐵鏽似的斑駁燈光下散發著詭異的微光。
她狠狠劃向了面前的空氣,在地獄的帷幕上撕開一道裂隙。
秘法門即刻生成,靜謐黑暗的門中,傳來獨屬於聖堂的惡臭。
全體後退!
「擺渡人」察覺到了不對勁,尖利的呼嘯聲也果然由遠及近自兩側車窗外逼近——這是不祥的哀嚎。
是天使!天使追過來了!
混進來的傢伙有問題!那傢伙手裡拿著的是聖堂的東西——我就知道我倒楣了一輩子最後也不可能這麼好運被順利地發往地獄!!
天使撕咬車廂,發出在地獄中也算得上可怖的聲音。車廂內瞬間亂作一團。
紅髮的「擺渡人」已經出手,她抬起雙刃槍,將試圖逃竄的罪魁禍首一槍扎在身前。
痛痛痛!你、你怎麼還是這麼兇啊!見到老同事你都不肯先打個招呼嗎?
多年不見,我還以為你會有什麼長進!到頭來居然只是想辦法滲透進列車,給我送上一份添堵的大禮!
魚尾痛苦地在地板上撲稜,魚尾的主人哀呼不止。
解釋!為什麼要控制門使,為什麼要拿走聖堂的東西、把天使引來!
因為我想……我想——
海妲魔女組織了一會語言,還是沒能順暢地解釋出所以然。
我做了交易,還不能告訴你全部,反正我借助門使的秘法門,好不容易摸進了聖堂,把歐米伽卵偷走了,或許那東西可以拿來重塑……
無名的不安升騰於「擺渡人」胸中,她無法確定那是否是猜想中的造物——
「歐米伽卵」
燼土邊疆流傳的古卷記載,世界的終焉會誕自一枚卵中。
狂風怒號,萬物具歿。那是屬於聖堂的可怖殺器,無上的威力僅存在於傳說之中。
無論如何,它不應該出現在此時此刻,出現在通往地獄的列車上。
更不應該被寄生在魔女的人質的身上。
——你和聖堂做了交易?亞特蘭蒂斯教你的東西被你餵魚了嗎?!
「擺渡人」一把攥住了海妲魔女的脖子,海妲魔女掙扎著,眼角溢出一點淚花。
你懂什麼……你是個只知道掠奪的強盜!你不懂我有多珍惜曾經所擁有的!
幼稚!我現在沒時間陪你玩扮家家酒!
與此同時,被稱作「天使」的不可名狀之物也包圍了車廂。
……你和聖堂做的交易,就是這趟列車?
……
海妲魔女驚恐地大喘著氣,沒敢做肯定回答。
你想清楚,想要這趟車,就得從我的屍體上跨過去。
你我同為惡魔領主,永遠無法殺死彼此,你做了愚蠢的選擇。
白霧裡的天使們衝擊著玻璃窗,薇拉咬牙緊了緊手心的脆弱脖頸,最後選擇了一把將拉彌亞推翻在地。
她重新抽出雙刃槍,卓立於走廊上,堅韌而不移,成為了車廂裡唯一篤定的存在。
海妲魔女,等我解決掉那些聖堂的雜碎,我可以在這陪你耗上整個世紀。
耗……你、你耗不起!我可不會再害怕你了!
生死律法斷裂,大君被困,你的惡魔之力應該早就衰退得差不多了……噫呀!
列車的主人沒有回應,手起槍落,率先侵入的第一團天使化作走道上的一灘腥臭的水液。
她背身收槍,側目瞥向努力給自己壯膽的海妲魔女。
你可以挑戰我試試。
不管你如何犯蠢與聖堂做了交易,阿格龍河上都是不應玩鬧的地方——我不是拉斯特麗絲,已經沒人能包容你的無法無天了……■■■。
「擺渡人」唸出了海妲魔女的名字,和過去許多年一樣,令她渾身一震。
……
某一刻,她還想像幼時那樣習慣性道歉,但此行的目的占據了全部的思緒,阻止了她的囁嚅。
……下一次,再道歉吧,如果還有下次的話。
我已經……做出了取捨!
趁「擺渡人」迎戰天使的空檔,人魚飛快地去往金屬狼爪的女孩身後,一把將其攬向自己的斗篷。
我、我不跟你計較了!
人魚忽而躍起,從敞開的窗隙間跳了出去。
她像一陣煙塵那樣消失在窗外,帶走了那個形似孩童的惡魔身影。
兩側坐席上的惡魔們圍觀了方才的對峙,無人敢做聲。
「擺渡人」的臉色也晦明不定。
……下次?呵,沾上聖堂的後果你還是沒搞清楚。
都愣著做什麼?全列戒備,準備迎敵!不想被天使挫骨揚灰,就都拚了命去反抗!
列車衛隊,聽我號令!推進至三等車廂,控制目——嘖!
她剛剛向幾個車廂之外的駕駛樓下達了命令,突如其來的失重便篡奪了車體的平衡。
糟了!我們要掉進阿格龍河裡了!
不要啊!我本來還要去地獄做徭役的!要是掉下去,成了阿格龍河裡的石頭,就再也不得超生了!
或者更糟……被遣返人間去,在地面上繼續過那種生不如死的日子!
醒醒!你已經成功死了!距離死透就差一步了,不能在這裡停下!站起來反抗啊!
我不能——咕嚕咕嚕——!
剛才還在瘋狂尖叫的惡魔被刺穿了靈魂,灰飛煙滅就在一瞬間。
目睹這般慘狀,死鬼們陷入了徹底的慌亂。
車組,匯報情況!
大人,蒸汽機的附魔被驅散了!無法恢復控制!
駕駛樓也傳來了聲嘶力竭的哀嚎。
天使、是天使……它們上來了!到處都是!
坐好,保持向地獄駕駛的方向!誰敢擅自逃跑……我會把你親手扔到河裡去。
她話語中的威嚴絲毫不減。
聖堂、意志……執行!
人魚消失的缺口處,面容可怖的白色人形一個接一個湧入了車廂,動作之快,讓被吞噬的靠窗死鬼甚至沒來得及發出最後的哀嚎。
聖堂的髒東西,休想玷汙我的車廂!
殺戮開始了。惡魔們在天使的圍堵下絕望地掙扎著,目睹那抹耀眼的赤紅穿行於車廂走廊。
槍尖刺破天使們的胸膛,黏稠的汙水濺射在暗紅色的矛柄上。
屠宰!殺!殺!
就憑你們?!
她的雙刃槍是死亡的代言,將來自聖堂的怪物貶作一灘灘失去神性的水。
但更多結著白痂的陰森四肢狂亂地自窗口湧進來,像是要趕上一班不屬於它們的列車。
又、又來了!抓住我——
驚惶的死鬼向身旁的座位發出呼救,卻發現同伴所剩無幾,要嘛屍首異處,要嘛已經被入侵者甩向了窗外。
天使喉中咯咯作響,逼近了最近的惡魔。
不要啊!!
退後!
「擺渡人」忽然閃身擋在了驚懼的惡魔身前,硬生生擋下了一擊。
唔……!
骨裂嶙峋的手撕下了薇拉的一小塊皮膚,貪婪地將其捲入肚腹,下一秒又被斬碎。
想吃我的肉,喝我的血?那就看你有沒有命來換!
她撫摸著自己小臂上紅彤彤的傷口,撕碎一個又一個撲上來的天使,在戰鬥中感受到了耗盡一切的爽快感。
但她也心知肚明——就要結束了。
她的手指在顫抖,渾身的力量在不受控地衰退著。
逐漸模糊的視野中,屬於聖堂的慘白逐漸在一片黑紅中占據了上風,
哈哈,窮途末路,居然這樣狼狽。
她回想著剛才被控制的混沌門使,想起她渾身被異卵覆蓋。
連自己的手下都要護不住了,被一條死魚釣出去賣命。
早知道……當年就該跟著拉斯特麗絲一起走。
成功推進至三等車廂!
大人!我看到大人了!
呃啊啊啊——
但天使的獠牙將第一位從駕駛室廝殺至車廂的衛兵攔腰截斷,慘叫的尾音撞擊在車廂內壁上。
!!
那飄蕩在空氣中的鐵腥味與回音,是「擺渡人」的感官最後捕捉到的東西——她目睹手下一個個消逝得無影無蹤。
哈……
最後果然還是要做這種選擇。
她呼出一口氣,抬手擰向了車廂之間的連接處。
大人!列車是初代惡魔領主一手修建……
……不要再前進了,退吧,不能全部交代在這裡。
大人!!
喝啊——!!!
精鋼在手力的作用下緩慢變形,從身上不斷生出的黑火熔斷了這輛在地獄之中也堪稱偉業的列車。
枯骨和獠牙的浪潮湧向了「擺渡人」格擋的破綻,趁她熔斷列車之際撕扯著她的血肉。
她不斷強行喚起地獄的火焰,終於漸漸意識到那份魔力正在徹底離開自己。
劍鋒……出——咳!
噹啷。
直到雙刃槍也握不住,墜落在地,離開了主人。
與此同時,列車終於被她一分為二,她向後踉蹌兩步,墜入天使潮中。
她看著跟隨她「狼狽掙扎」多年的衛隊墜去了另一側,朝火焚谷的方向而去。
殘部全部回歸火焚谷,去找刻耳柏洛斯將軍,最起碼要守住亞特蘭蒂斯……我猜海妲魔女會去那裡繼續找事。
不——不!大人!都抓緊了!列車已經在墜……呃!我去前面!
但最後歸附地獄的惡魔領主「擺渡人」已經聽不到部下的呼喚了。
她帶著截斷的那節車廂,帶著汪洋天使,落入被白霧籠罩的
河面上傳來巨響,終結了這場不體面的伏擊。
地獄「擺渡人」湮沒於阿格龍河。
最後一位強撐尊嚴的惡魔離去,震響了律法時代徹底終結的喪鐘。
你……你怎敢直呼大君的名字?
那不重要,先談談這個,我很好奇——「擺渡人」本該淪為阿格龍河裡的一塊無聲無息的「石頭」,但我為什麼在人間感受到了她的氣息?
是你做的嗎?拉彌亞?你還真是擅長做這些偷偷摸摸的事情。
她保持著微笑,堂而皇之地說出了面前這位惡魔的真名。
……
你既要奪走薇拉的列車拿去和聖堂做交易,又不想讓薇拉沉沒在阿格龍河裡,非要把她偷偷救走,流放人間……實話說,你有些貪心了。
我、我有我自己的判斷……
別擔心,我不是要指責你,也無權要求你處置「擺渡人」,你完全可以更貪心一點。現在的地獄裡,已然沒有任何東西能阻擋你,你就是至高的惡魔領主。
勝利者可以盡情享受瑪門和美酒,你勝利了——聖堂得到了一半列車,也算你勉強完成了交易吧。
現在,去取走你的獎勵吧,海妲魔女,你要的亞特蘭蒂斯和歐米伽卵,現在都歸你了。
亞特蘭蒂斯本就屬於我——那是我出生的地方!本就是……屬於海妲魔女的!
我再也不會任由它被別人搶走。
火焚谷深處的魔堡,埋藏著地獄全部秘密的地方。
那是奈亞希茨賜予歷代擺渡人的據點,惡魔們最為恐懼的深淵。
魔堡,亞特蘭蒂斯。
災變後30年,焰星月1日,
扛著工兵鍬的人類在荒蕪的河灘上歇息,仰頭抹去了額前淋漓的汗水。
雖是傍晚,但依舊炎陽當空,地平線上慘白一片,熱浪滾滾。
人類依然沒有收穫。
肯定、沒搞錯!
渡鴉也伸長鳥脖,張開全身羽毛散熱,喘著熱氣說著。
烏鴉嘴歸烏鴉嘴,老子辦事,你還不放心?
你聽過黑金礦工的故事嗎?
探礦的那些人啊,有多少都是挖得心臟都快從喉嚨尖蹦出來了,結果什麼都沒發現。
他們自認倒楣,乾脆就放棄了。結果同樣的礦坑,換了個人來繼續往前挖——
嘿,你猜怎麼樣?
總、總之,老子的意思是,你下一鏟子肯定能挖出好東西!
人類直起身來,不想繼續和饒舌的渡鴉爭辯,準備和「黑金礦工」的故事一樣離去。
——但突然被腳下的什麼東西絆了一下。
回頭看去,方才落座的岩石下,乾粉一般的砂礫間居然凸出了一小塊金屬。
人類將工兵鍬直直地刺下去,掀起一團團蓬勃的沙土。
金屬造物的全貌逐漸顯露出來,那是一塊鏽蝕嚴重的打火機,款式老舊。永晝降臨後,人們再也不需要在黑夜中召喚光明,自然也不再使用這種東西。
但汙漬也無法遮蓋經年不衰的寒光,那份凌厲像是來自於燼土邊疆之外另一個世界的東西。
除此之外——人類摩挲著打火機上的刻痕,那是一道獨特的標識。
嚯!老子可不會看走眼!
這一定是屬於……
喀噠。
人類按下火機,砂礫在金屬縫隙間摩擦出聲響。
還打得起火嗎?
人類重新坐回岩石上,俯下身,伸出手,擋著風,在岩石的安穩縫隙間反覆嘗試。
喀噠,喀噠。
幾聲脆響之後,終於,一道微弱的火苗從孔洞中燃起。
相比如今的太陽,它微微暗淡,但堅持在人類手心中緩慢又持續地燃著。
阿格龍河上的墜落彷彿正在發生,宛如無期徒刑的睡夢之中,墜落感不斷上演。
背叛
衛兵們的慘叫,天使的咀嚼……記憶的回音在耳邊爆破,卻再也喚不醒這具靈魂。
紛爭
直到……
似乎有什麼東西灼燒起她的皮膚,細微至極。
痛苦
但許久不曾感受過的疼痛瞬間點燃了枯亡已久,甚至僵腐的靈魂。
死亡
屬於惡魔的血液重新奔湧,將凝滯在光陰中的直覺喚醒。
她不死不滅,深知永生是無盡的苦刑,而她甘之如飴。
她明白,追逐苦刑的日子回來了。
唔……
她睜眼,被刺目的陽光惹惱,幸好背光的人影為她妥善地進行了遮擋。
我睡了多久?
這該死的日光……一定是人間。瞧瞧那條死魚做的好事。
直接地說清你的來意。
嘁,你要不拿鏟子給自己放點血,然後照鏡子看看?
一個人類,還好意思講這種沒臉沒皮的話?還是說,最仁慈的樞機主神投胎轉世來行善了?
我可不想再聽到「聖堂」的字眼。
征討聖堂……有意思,我的確有些舊帳要找聖堂算個明白。
昔日的惡魔領主、「擺渡人」理了理她如瀑的火紅長髮,輕笑一聲。
多謝你能費力氣把我挖出來,我可以暫時選擇跟你合作。
但我要警告你,地獄裡可不是什麼想去就去、想走就走的地方。
狗屎一樣的人間,跟底下比起來都算和風細雨。
敢這麼說話的人,看來是真的不怕死。
讓我看看你的本事吧,人類。
紅髮的受難者仰起臉,握住了人類的手。
你來!
灰鴉。
人類朝著河灘上新發掘的無名墳塚緩緩垂下雙臂,將工兵鏟——狠狠刺向了她的鎖骨處。
晶石碎裂的聲音響起,將她的胸腔攪得破碎不堪,但她感激這疼痛,奔流怒吼的火紅,重新湧向了身軀的每一個角落。
時間將被遺忘的人重新撿起,匯入災變時代的狂躁與喧囂。
她緊緊握住雙刃槍,用其作為支點,緩緩起身,將戰火所鑄造的騎士之軀撐起。
我所在的地方……即是地獄。
流血的冤,要等到幾時才能洗刷呢?
律法崩壞,紅日黑腐,無處可歸的亡靈遊蕩於人世間。
聖堂泛濫的權柄叫天閉塞不下雨,又叫水變為血,肆意呼喚災殃攻擊世界。
但死亡的憤懣也臨到了,敬畏其名的人終有安息之地可去。
阿格龍河將重新化作通渠
幽暗之火就要把翻覆死與生的佞人吞噬殆盡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