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ER14-12 殘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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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前,有一位絕頂聰明的學者,但他卻無意在名利場中以自己的智慧換取財富和地位,而是獨自隱居在森林深處。

他一直埋頭在浩瀚的書海裡,希望自己的研究成果,能夠讓這個世界上所有人都不再經歷與死者別離的痛苦。

時光荏苒,哪怕是再多的書籍也無法為學者驅除心頭的孤獨,他漸漸被心中的暗影所籠罩吞噬。

這時,一位在森林中迷路的公主誤入了學者的小屋,將他從可怕的暗影中拯救出來。

學者慕戀公主的美麗,而公主則敬重他的才華,後來,他們幸福快樂地生活在一起……

爸爸,這個故事好奇怪哦,童話裡明明都是勇者走進森林裡救了公主,可是為什麼你要反過來講呢?

哦哦——我猜到了,這肯定是你和媽媽的故事!對不對?

對了,我的小德洛麗絲真聰明,一下就猜到了。

正在聽父親講故事的小女孩似乎是覺得這個故事並不對自己的胃口,直接出言打斷了父親的講述。

但父親卻並不生氣,只是笑吟吟地回應面前的女兒。

所以,你為什麼要把媽媽叫做你的「公主」呢?是不是因為媽媽像公主一樣漂亮?

哈哈,你媽媽當然像公主一樣美,但最重要的是——當年是她「拯救」了一事無成的爸爸。

所以,她就是爸爸的公主,明白了嗎?

啊——那我呢,難道爸爸只喜歡媽媽,不喜歡我了嗎?

哈哈哈,德洛麗絲,爸爸也愛你,你是爸爸最乖巧、最心疼的小公主!

萊納斯將噘著小嘴的女兒一把高高抱起,在空中轉了一個又一個圈,女孩這才呵呵地笑了起來。

在灑進落地窗的晨曦的籠罩之下,父女二人其樂融融。

哇,爸爸,再轉快一點~!

好了好了,萊納斯,小心她摔著。

在和你爸爸玩什麼呢,怎麼這麼開心,德洛麗絲?

一位年輕女子緩緩地搖動著身下的輪椅,出現在正在笑鬧的父女二人面前,雖然衣飾華貴,但卻掩不住蒼白的病容。

萊納斯連忙放下女兒,快步上前,關切地握住了妻子的手。

伊莎貝爾,怎麼這麼早就起來了?今天感覺怎麼樣?

醫生不是交代,你要多臥床休息嗎?

沒事,躺久了也是無聊,不如起來到處看看。

媽媽!

德洛麗絲高興地撲進了母親的懷抱,撒嬌地摟著她的脖子。

德洛麗絲!你別這麼淘氣,和你說了多少次了,你明明知道媽媽的身體不好……

原本一臉興奮的女孩被父親斥責,又撅起了小嘴,但依舊賴在母親的懷中不肯下來。

萊納斯,別嚇著孩子,我真沒事。

你頭髮都亂了,來,我給你梳梳吧。

德洛麗絲像小貓一般安靜地伏在母親的膝蓋上,讓那雙柔軟的手輕輕為自己梳順亂發,編結成優雅的髮式。

母親的身上總是有這樣淡淡的香味,手指的觸碰永遠都那麼輕柔。

好喜歡像這樣和母親待在一起啊。

母親明明非常健康,為什麼父親總是會說「媽媽身體不好,需要休息」,讓自己「不要打擾她」?

而每次父親的臉上都帶著責備的神色,完全不復原本的溫和模樣。

但在母親的懷抱中,年幼的孩童很快將爸爸曾經的叮嚀拋之腦後。

在母親替自己整理好頭髮後,她在父親沒有反應過來之前,像一隻靈巧的小貓那樣,飛快地爬到了媽媽的膝蓋上。

媽媽,你以前是怎麼和爸爸認識的呢?你是不是在森林裡迷路了,然後遇到了爸爸呢?

傻孩子,那是爸爸講的童話故事,怎麼能當真呢?

你爸爸當年是個非常有才華的科學家,簡直就像是「魔法師」一樣。

媽媽和爸爸,就是在他工作的實驗室裡認識的。

媽媽,那爸爸在當「魔法師」的時候,是怎麼……變魔法的呢?

那不是魔法,是非常了不起的實驗。

爸爸在做一個非常了不起的實驗哦,他想要將人類的思維轉移出來,放到……放到小機器人裡去。

如果爸爸的實驗能夠成功,那很多人都可以和他們的家人永遠在一起了。

唔,好像是個很厲害的實驗呢……

可惜的是其他人都不看好你爸爸的研究,所以媽媽才收購了那間實驗室,讓你爸爸可以安心地做他的研究。

媽媽,收購……是什麼意思呀?我聽不懂。

爸爸明明那麼厲害,為什麼別人不看好他呀?

爸爸,你要加油呀!

萊納斯走過來,微笑著摸了摸女兒的頭。

他沒有責備賴在母親膝上的女兒,而是默默地把德洛麗絲抱了起來,讓她坐在自己的臂彎中。

別和孩子說這些了,那都是過去的事了,那些實驗項目……我也早就暫停了。

改天我讓管家把地下室的那個實驗室裡的東西都收拾一下,別在那裡占地方了。

能多陪陪你,才是正事。

……

伊莎貝爾面容上浮現出一絲難以察覺的落寞,但她還未來得及說些什麼,卻忽然被一陣劇烈的咳喘所打斷。

……咳咳……呃!

德洛麗絲手足無措地看著母親,完全不知道應該做什麼。

伊莎貝爾!……管家,管家!快,去請醫生來!

萊納斯緊張地放下懷中的女兒,連忙護住了妻子,對著房門外連聲高喊。

……沒事,別緊張……

聽到男主人呼喚的管家匆匆走進,面容上也帶著憂慮之色。

夫人,醫生已經在趕來的路上了。

您現在感覺怎麼樣?

我真的沒事……別提這個了,也別麻煩醫生跑一趟了。

伊莎貝爾輕輕地搖搖頭,略微調整一下呼吸後,她又勉力擺出了溫柔的笑容,試圖驅散眾人面上的陰霾。

德洛麗絲學校的暑假都快結束了,我們一家人都還沒出去玩一趟呢。

埃德蒙先生,安排他們打掃一下那套海濱別墅吧,這個季節去那裡小住一陣,再好不過了。

伊莎貝爾,要麼今年就不要去了,你的身體……

但伊莎貝爾只是輕輕地搖了搖頭,便轉向管家詢問關於「度假」的事宜。

別墅那邊,多久能安排好?

放心吧,夫人,每年一入夏,我都會提前安排的,現在那邊都已經準備好了,隨時都可以入住。

那就好……埃德蒙先生,這個家看來還是真是離不開你這個好管家。

那我的鴨子浮床,還有閣樓裡的那些洋娃娃,都還在嗎?我已經好久沒去那裡了呢!

當然了,大小姐,我都有囑咐那邊的傭人,為您好好地保管著呢。

哇!埃德蒙先生,你也太厲害了,什麼都能想得到——

能聽大小姐這麼說,我很榮幸。

好了,先生、夫人,請容我告退,我該去安排一下出行的相關事宜了。

管家悄然退下,輕輕地掩上門,留下埃弗瑞特一家三口獨處。

但在厚重的房門之後,卻久久地沒有傳來歡笑聲。

入夜,白日的短暫波瀾已經平息,溫柔的月光灑在埃弗瑞特大宅的每個角落。

夜幕已深,但伊莎貝爾仍然坐在德洛麗絲的臥室裡,溫柔地注視著已經進入夢鄉中的女兒。

她幾次想要伸手撫摸女兒的臉,但又害怕吵醒她,緩緩地收回了手,只是微笑地看著那張甜美的小臉。

直到她感到一隻手搭在了自己的肩上,她無言地伸手握住了丈夫的手。

伊莎貝爾,很晚了,你該休息了,明天不是還要一大早出發去海濱別墅嗎?

面對丈夫悄聲的提醒,年輕的母親只是搖了搖頭,一刻也沒有移開停留在女兒臉上的視線。

我只是想,就像現在這樣看著她,哪怕能再多看幾分鐘,也是好的。

我真的不知道,哪天我就……再也看不到了。

萊納斯蹲下身來,扶住妻子的肩膀,深深地看進那雙惆悵的眼中。

別說這些喪氣話,上次醫生不是還說你的情況已經穩定了嗎?只要好好保養,一定能……

我的身體我自己清楚,我能陪伴你們的時間,真的不多了。

我原本以為,能和你過幾年舒心的日子,再去那個世界……也不會有什麼遺憾了。

但在有了德洛麗絲後,我真的希望自己能夠再多活幾年,能看她長大……

上帝保佑,千萬讓她平安健康地長大,別遺傳上和我這樣的治不好的病……

……

我會想出辦法的,我會的……不管發生什麼事,我永遠和你在一起,親愛的。

萊納斯緊緊抱住了妻子,窗外的月光依舊溫柔,但在萊納斯看來,那輪殘月就如同妻子不斷消逝的生命一般。

即便是高懸於夜空中的明月,也無法照進這個男人漸漸被哀愁的暗影所吞噬的心靈之中。

次日,遠離了埃弗瑞特大宅,來到久違的海濱,在海風與驕陽的陪伴下,籠罩在這個家庭頭上無形的烏雲似乎略微減輕了一些。

德洛麗絲開心地在久違的海灘上蹦蹦跳跳,笑聲被海風吹得很遠,而她的父母則在不遠處的遮陽傘下慈愛地看著她。

連母親原本蒼白的面容上,此刻也被和煦的陽光塗上了淡淡的色彩。

在鴨子浮床上玩了一陣的德洛麗絲,注意力很快就被海灘上的新東西所吸引。

那些在細白砂礫之中緩慢爬行的寄居蟹,讓她睜大了好奇的眼睛。

女孩小心翼翼地伸出手,嘗試了幾次之後,就抓住了一隻最大的寄居蟹。

她滿意地把那隻寄居蟹捏在手指間,好奇地看著這隻張牙舞爪的「小傢伙」。

欸欸欸……別跑!小傢伙,抓住你了!

爸爸,媽媽,你們看,我剛才抓到一隻好大好大的寄居蟹呢!

女孩滿臉興奮地向父母跑來,驕傲地展示她的「戰利品」。

你怎麼連這東西都敢抓,當心你的手指。

沒關係的,媽媽,我一點也不怕它。

真沒想到,我的德洛麗絲膽子居然這麼大。

我可以把它帶回去,養在我們的那個大水族箱裡嗎,媽媽?

那怎麼行,那個水族箱是你媽媽最喜歡的,怎麼能用來養這些怪傢伙呢。

被父親阻攔的女孩有些不高興地撅起了嘴,求助一般地看向了母親。

德洛麗絲,還是讓這「小傢伙」回到大海中吧,那裡才是它的家。

它的爸爸媽媽,說不定也在海底的家裡等著它回去呢。

聽著母親溫和的勸阻,女孩終於做出了退讓,乖巧地點點頭。

那……好吧!

她小心地捏著那隻寄居蟹跑回海邊,將它放回到了浪花之中。

拜拜啦,小傢伙。

做完這一切的女孩,又轉身跑回母親身邊,試圖得到她的誇獎。

但迎接女孩的並不是母親的笑顏,而是一張蒼白而扭曲的面容。

……

在女孩的面前,母親軟軟地從輪椅上癱了下去。

媽媽!你怎麼了——媽媽!

伊莎貝爾!

短暫的溫馨被粉碎,那片沉重的無形的烏雲,又悄然降臨到了埃弗瑞特家族的上方。

德洛麗絲已經在醫院長廊的椅子上坐了很久,這裡的空調很冷,椅子也非常不舒服。

她已經等了很久,夜已經深了,可是爸爸還沒有從媽媽的病房裡出來,她開始無聊地擺弄起衣裙上的飾帶。

埃德蒙先生,爸爸怎麼還不出來呀?還有,媽媽什麼時候才能和我們一起回家呢?

……大小姐,你爸爸說了,讓我先送你回家。

不要嘛!我要等爸爸媽媽和我一起回家!爸爸,你怎麼這麼慢呀——

德洛麗絲一溜煙地衝進病房,卻看到一向文弱溫和的父親,此時正揪著醫生的領口在破口大罵。

你說「沒有治療意義了」是什麼意思?我們埃弗瑞特財團給你們醫院捐助了多少錢,你現在就來和我說這個?

庸醫!飯桶!!廢物!!!

臉色鐵青的萊納斯一把將醫生推倒在地,憤怒地離開了病房,沒有看一眼被晾在牆角瑟瑟發抖的小女兒。

爸爸……媽媽……

瑟縮在牆角的德洛麗絲手足無措。

管家匆匆推門而入,扶起了剛才被推倒在地上的醫生,不住地道歉。

對不起,實在是太對不起了!萊納斯先生是因為一下子沒辦法接受這個事實,所以才……

唉,我理解的,但我說的也是實話。

德洛麗絲遠遠地看著病床上被各種醫療器械包圍著的沉睡中的母親,她很想去抱抱母親,但管家卻阻止了她。

大小姐,你媽媽已經……睡著了,還是別打擾她了。

我帶你回家吧。

豪華的臥室裡,小小的女孩緊緊地抱著巨大的玩具熊,她的床上、地上、房間裡的每個角落,簇擁著大大小小的絨毛玩具和洋娃娃。

就算她讓管家把整個莊園裡所有的玩具都擺滿了房間,她也還是覺得害怕。

埃德蒙先生,媽媽什麼時候才能回家來陪我?我好害怕,睡不著……

爸爸呢,我已經好多天都沒有見到爸爸了……爸爸和媽媽都去哪裡了呀……嗚嗚……

大小姐……你爸爸還要再忙一陣子別的事情,你媽媽她……

我就守在門外,有什麼事的話,直接叫我就行,晚安,大小姐。

管家微微鞠了一躬,退了出去,輕輕地關上了房門。

黑暗中,孤獨無助的女孩咬著嘴唇忍了很久,終於還是抱著玩具熊哭了起來,她哭了很久很久,最終才疲憊地沉入夢鄉。

混沌而黑暗的夢境中,彷彿是有一雙溫柔的手拂過女孩的臉龐,輕柔的哼唱縈繞在她的耳畔。

睡吧,乖乖地睡吧,我的女兒。

媽媽永遠愛著你,世界上的溫暖和幸福,全都陪著你。

一束玫瑰,一束百合,等我的寶貝醒來,全都送給你。

女孩從夢中驚醒,猛然睜開眼,但房間裡依舊空空蕩蕩。

……媽媽?

小小的女孩連鞋也來不及穿,連忙打開房門,試圖尋找母親的身影,但走廊裡卻空無一人,連原本應該守在門外的管家也不見蹤影。

只有隱約的爭吵聲從樓下的地下室傳來,那似乎是爸爸和管家的聲音,循著聲音的方向,德洛麗絲躡手躡腳地向樓下走去。

爸爸從來沒有允許過她進去過的那間實驗室,此刻卻半掩著門,透出一道燈光,以及越來越激動的爭執聲。

德洛麗絲不敢進去,只是躲在門外偷聽父親與管家的爭執。

萊納斯先生,就算您現在是財團的男主人,我也還是要說:您這樣做真是太過分了!

在伊莎貝爾夫人還是個小女孩的時候,我就來到了埃弗瑞特莊園效力,一直看著她長大成人,直到今天。

她是一個有尊嚴的人,不是您可以任意操控擺弄的人偶!

現在,她已經告別了人世,就應當真正地得到安息,而不是像現在這樣……被您當做一個「實驗品」!

你一個管家,輪得到你在這裡多什麼嘴?

剛才你也說了,現在我是埃弗瑞特財團的新主人,我當然有權利做任何我想做的事。

萊納斯!你別忘了,當年你不過只是一個落魄到沒飯吃的科學家,要不是夫人她的提攜,你怎麼會有今天?

我真沒想到,夫人竟然會受到你這樣表裡不一的傢伙的蒙蔽!

放肆!你**的給我閉嘴!

有什麼東西被重重砸碎的聲音傳來,然後是父親更為狂怒的咒罵。

……

在無人在意的黑暗的角落,滿臉是淚的女孩蹲下身去,緊緊用雙臂抱住了孤獨的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