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最後的戰鬥到來之前,薇拉不禁想起她上一次、也是第一次換上這副機體時的情形。
……注意事項都說了579條了,還沒結束嗎?
還有最後一條……你胸口的那個裝置,暫且稱它為「安全栓」吧,最好不要拔出來。
我非要拔,能怎麼樣?
你可以把它視作這副機體的最後一道限制,平時就很難控制的力量會全部——「呼啦」一下解放!
你絕對平衡不了那份力量,最好的結果是機體過熱或意識海沸騰而死。
還有比這更糟的?
「犬」,比起死,更壞的結局是【失控】。你會變成比感染體還要難以對付的存在,不分敵我地摧毀身邊的所有。
在你過熱而死之前,再悲慘地被黑野撈回來,然後等你一睜眼,你會驚訝地發現,你曾擁有的一切都被你自己親手毀了。
哪來這麼多戲。
薇拉甩甩手走了。
我沒有隊友,沒有親人,沒有朋友,把我安排去流民少的地方就是了。
等等,薇拉!
黑野的工作人員追了出去。
上次特別行動13組的任務,我們都知道……上面說過,他們需要剔除叛變者……同時也考驗了你。
……原來「喂」和小啞巴的事你們都清楚啊。
我制止不了,我……說點不能聽的話,我甚至希望你能在那場任務中叛逃離開,但你還是一個人回來了……
這次你又在測試中活下來了……某種意義上,你已經是我們很多人離不開的標杆了,如果你也走了,那我們可能也不知道該忙活什麼吧……
所以,不要輕易拔出「安全栓」,好嗎?平穩度過這副機體的測試期,然後就能換回瑰麗機體了。
……
不,我看清了,與你們為伍沒有意義。
我只擁有敵人。
那天,她作為唯一通過測試的構造體,離開了那座屬於黑野的堡壘,接下了一個再簡單不過的任務。只需要接應一份特殊的測試材料,帶去附近的基地。
那天的天氣不太好,陰沉發黃,看起來是要下點雪。
啊,給這副機體取個名字吧,總不能一直叫編號。
叫什麼比較好……「瑰麗」之後是什麼,「緋耀」怎麼樣?
她已經取到了那份測試材料,坐在一座保育區的建築上方。憑構造體的視覺模組,她能看到附近正在實戰模擬訓練的一群年輕人。
這不和我那時候差不多嗎?不過我們畢業之後,要去世界各地捲入各種人殺人的戰爭;他們畢業之後,就專注於打感染體了。
哈,為全人類而戰,整個性質都高尚了不少。
她看夠了紅藍兩支小隊的競爭,決定收拾東西回去復命了。
但危機也是從那一刻開始的——保育區的警報響得倉促,連那群法奧斯的學生也沒能很快反應過來。
她看到一個帶著點茫然的學生從訓練用的掩體裡跑了出去,擊殺了一兩隻感染體,然後一路跑去保育區附近,想當然地就開始疏散群眾了。
……不要命了?
她看不下去那人犯蠢,便翻了下去,準備順手幫個小忙,比如幫忙殺幾隻感染體,給他們爭取時間,比如……
<i>「小心!!」</i>
嘶——!
…………
說實話,她從沒想過一個人類會撲過來替她擋感染體。
感染體在脆弱的人體上撕開了一道駭人的裂口,那樣的傷口,誰來看一眼都可以下死亡通知了。
……你瘋了!蠢貨!!
她抱起了那個傷痕累累的人。
冷風和感染體的嘶叫聲帶來的恍惚之中,她彷彿抱起當年的自己。
那時她也一樣,寧願與士官學院的同學針鋒相對,也不願一同充任「豬狗」;
懷疑海恩斯有問題,便去大膽接觸、獲得情報;
明知道構造體改造有極大風險,她還是自願簽下了名字。
她那時的想法很直接,有不公,她便呼號;有壓迫,她便反抗;有危險,她便衝上第一位——彷彿用英雄一般的勇氣就能換來無盡獎勵。
……可實際上,換來了什麼呢?
她看著懷裡的那個人,盯著還在湧出血的傷口——她只看到了下一齣「英雄悲劇」的輪迴。
…………
她做了一個決定。
因為這個決定,她曾短暫地、不再只擁有敵人。
最開始,她還保留了一些觀望態度,一邊說著——人們總是不知教訓、總是讓她失望,一邊給那個渾身繃帶的人削了一顆蘋果。
「未來的大指揮官」側腹傷口裡還填著那塊珍貴的測試材料,對地面的殘酷程度好像也不甚了解,但偏偏就是會堅定地跟上她。
兩人在地面經歷了一場奔逃,前傳性質的故事以她切斷繩子告終。
那之後她的故事翻到了新的篇章,新篇的名字叫「三頭犬」。
這支構造體小隊有著令人安心的熟悉感——雖然沒有那麼可靠,但21號和諾克提也都會堅定地跟著她。
新篇中,「自我」的範圍擴大到不可估量的程度,她的任務從「活下去」變成了「帶著所有人一起活下去」。
再之後……
新篇的書頁快速翻過,來到了亞特蘭蒂斯。
那時,距離那場「單方面的重逢」已經過去了很長時間,已經成為灰鴉小隊指揮官的那個人什麼都沒想起來,她也選擇什麼也不提。
但她悲哀地發現——「輪迴」好像已經開始了,那個人正趨向變成下一個被英雄主義裹挾的人偶。她當年的祝福好像……沒有實現。
或者說,那個人好像「浪費」了她的祝福。
她忍不住發聲提醒。
如果你足夠了解議會和黑野,你就能理解他們在你身上的周旋都出自何意。
黑野,妄圖用「通敵升格者」的理由將你收押。而議會,試圖用人類的命運讓你為他們獻上一切。
他們都是在搶奪你,掠奪你身上的價值而已。
只是一個明目張膽,一個用大義包裝。
……我無法理解你的地方就在這裡,既然你已經看清了「背面」,為什麼還為他們心甘情願地賣命?
你為什麼要選擇他們?
那個人是這麼答的:
<i>「我不是選擇了他們,我是選擇了人類。」</i>
她捧腹大笑,她很想說一句「你怎麼還和當年一樣幼稚」。
但那個人卻繼續補充:
<i>「我也不認為你是熄滅火把的那一類人。」</i>
……
——瞧瞧,那個人總是這樣,把她的矛盾與不甘直接點透。
那個人清楚地知曉她和自己是<b>完全一致的同類</b>。
她俯瞰著自我,審視了人生中的大半篇章後,也得出了相同的結論。
她與那個人始終邁著相似的步伐,「繩子」也牽在彼此腹間,分明就是被同一命運牽連起的雙生子。
都有著天然的勇氣,都願意割下自己的血肉將「火把」燃至更旺,照亮更遠處的黑暗——不過她對這些行為懷有不甘,而那個人更坦然。
……嗯,其實我也一直在獻出自己的血肉,只是有些不甘心被蠢貨吞吃。
如果一定要被利用至焚骨殆盡,那我更想在「正確的人」的手中燃燒。
她「看」向最後一頁。
而那個「正確的人」,我找到了嗎?
視線下方,那個人類大步向前邁去,絕不困在任何阻礙之中。
……原來如此……你才不是什麼幼稚蠢貨,你明明一早就看清楚了,對吧?
哈哈……
她露出了一絲瞭然的笑容,像是終於擊穿了本我大殿中堵塞的巨石。
那我還在猶疑什麼呢?簡直快要不像當初的我了。
龐大的女武神伸出手,將指尖的活火遞送到人類身上。
火在這裡——其實你早就看懂了,接好。
果不其然,不斷前行的人類妥善地接過了火。
做得好。
她感到如此欣慰。時至今日,她也習慣了給予誇獎。
我們之中,就算只有一位能抵達那個終點,也是光芒萬丈的勝利。
你能保持那樣堅定的背影走下去,就是我長久以來勇往直前的獎勵。
離開本我的大殿之前,她說出最後的訴求。
和那時一樣……盡情利用我,盡情燃燒我,務必讓點點星火化為燎原烈焰。
和那時略有不同的是,她摒棄了胸中的最後一點「不甘」。
來吧,就從我<//火>身上,分得最後一塊血肉!
在基因庫的「空洞」中,女武神一般的紅髮構造體握住了武器。
敵人在上方的「培養艙」中甦醒了,帶來幾句沉鬱的勸阻:
你選錯了。
要尖銳,要變革,才能對這個溫良的、布袋罩子一樣的舊世界上割出微小的口子。
而你的選擇會讓所有人溺死在良夜之中。
不要再充當舊世界人類的刀了,我能感受到你在失控邊緣徘徊,再被利用下去,你會遭到反噬。
不,我和你不一樣。
而且……刀在誰的手裡——才是最重要的。
我信任我的持刀人,那個人選擇了舊世界,我便只需把舊世界修剪到更好。
……
那便來吧。
升格者應戰,她也切斷了與那位指揮官的意識連結。
就像多年之前,在那片廢墟上,她斬斷了繩索、揮舞起武器,為她厭惡的舊世界獻上一支鋒利的刀舞。
今天,她依舊會奮力一戰。
[player name]……
我曾兩次為你出鞘。
第一次,我被眾人托舉到你的面前。
她揮動武器,鋒刃劃出風聲——
這一次,我自願做你的刀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