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tory Reader / 浮點紀實 / ER11 逐生復始 / Story
咻——嘭！
轟隆——巨大的灰色球形撞向地面。
堅實的大地此刻脆如薄紙，高聳的樓宇頃刻坍塌。
天空下起火紅的熔漿，那是彗星燃燒下的碎片與岩石。
於是熱浪咆哮著，將少女纖細的身影一把吞沒。
這組參數不行，輸出還有些偏差……
正在淪為廢墟的街道正中央，少女一臉冷靜地操作著面前的虛擬實驗台，與世界末日的畫風格格不入。
這組也不對。問題不在這裡，計算複雜度太高了……該剪枝了嗎？
沒有理會正在朝自己飛來的火球，她只是看著身前的實驗台皺起了眉頭。
哈——
紅色的身影掠過她身前，一把將火球攔住。
唯，快走——這裡有我和天選者在！
嘭——大統領VI和天選者為最後的科學家擋住了致命一擊。接下來，他們要一同踏上阻止世界毀滅的旅途！
它有模有樣地學起了象聲詞，還為自己的「壯舉」加上了感人的旁白。
別鬧了。
嘴上這麼說，但她一點沒有要干涉它的意思。
她就這樣啪嗒啪嗒一如既往地敲打著身前的鍵盤，寫下一行行程式碼、調整它的參數。
那我要唯陪我玩！
我很忙。
火星飛濺、煙塵滿布、熱浪滔天、世界末日，發生如此可怕現象的地方——
正是唯的實驗室。
距離她把VI和天選者從矩陣中樞裡接出來已經過了很長一段時間。刺激性測試為它們留下了極深層的數據汙染，一度讓兩個模型瀕臨崩潰。
她一邊連著腦機接口，一邊緊張地篩查殘留在它們記憶裡的數據，就這樣日以繼夜地在實驗台旁調整，終於勉強將它們從鬼門關拉了回來。
即使兩個模型現在都已經脫離了危險，疊代的腳步也沒有一刻放鬆，畢竟保不准哪一天它們又會被公司奪走。
於是VI也就這樣一天一天長大了。它慢慢恢復了活力，甚至變得有些調皮……開始變著法子吸引人的注意力。
德萊維小姐——啊！！
推開實驗室大門的赫塔差點一屁股坐在地上。
哈……嚇死我了。真是的，VI！
略略略。
德萊維小姐，你又在讓它把人造光源模擬成這種樣子——你也不管管。
這樣有助於讓它感受真實世界的環境。
真是的……
它明明是由德萊維小姐的意識樣本生成的，但是性格和您一點都不像。
完全沒有繼承科研工作者安靜理性的特質，反倒一天到晚地調皮搗蛋……
還是說，您小時候其實也是這個樣子？
赫塔突然打趣地問道。
我當時可沒有折騰的機會。
她還是沒有停下手上的動作。
僅僅是稍微回想一下那個被稱為童年的片段，便能輕易地讓她感到窒息。
但這個孩子不一樣，只要還在自己的身邊，它就沒有必要背負那些沉重的東西。
讓它就這樣無憂無慮地淘氣，會讓她感受到某種奇妙的寬慰。
就好像小時候的自己，擁有了人生的另一種可能一樣。
眼看唯仍然不打算讓VI停下，赫塔無奈地嘆了口氣，從懷裡掏出一疊紙條，像魔術師一樣開扇。
今天保衛科的羅爾夫先生又給你們開了一張罰單，因為VI在他們做例行巡查的時候把光源模擬成了世界末日的樣子，導致他們失手砸壞了旁邊的通風管道。
VI雖然寄存在膠囊裡，但卻可以釋放出投影，在距離膠囊小範圍內的設備之間活動。
耶，大勝利！
大勝利？！這已經是這個星期以來第五張罰單了，今天才星期二！
再這樣下去，分給這間實驗室的計算資源就要被削減了。
你啊……
唯終於從忙碌中空出手指，用力地彈了彈膠囊的金屬外殼。
哎喲！
明明沒有外置任何的壓感裝置，VI還是相當配合地慘叫了一聲。
為什麼要做這種事？
因為保衛科把唯鎖在這裡，不讓唯出去玩……
那也不能這麼幹，他們會削減算力供給的。
我不要供給！
不行。算力不夠你的疊代進度就要放緩了。
那時VI被放入矩陣中樞的場景還歷歷在目，唯的語調驀地生硬起來。
我不要疊代，我不要長大……
似乎是察覺到了唯情緒的波動，它一下子變得不知所措了起來。
唯冷冷地切斷了光源和VI之間的連接，這裡又變回了實驗室的樣子。
我沒有在徵求你的意見，VI。
不要誤會了，你的任性無法爭取到任何憐憫，因為你終究不過是個實驗品。
人類就是這樣，對自己的造物，哪怕是骨肉都充滿了冷漠與傲慢。
遺憾的是……我也是其中的一員。
因為她曾被父親當作沙包毆打。
你以為距離那個執行官的下一次檢視還有多少時間？
我在將你接出來之前向他夸下了海口，在他再來的那天會交付一個更完整的實驗成果。
作為對這份成果的嘉獎，他會推薦我去往公司總部，幾個級聯矩陣的算力都可以任我調用。
因為她曾被母親當作船票利用。
你憑什麼認為，你的存在會比我的前程更有誘惑力？
在將你交付出去之後，你只有一個人經歷測試的拷打，你要靠什麼抵抗那些汙染數據？
現在還在跟我撒嬌？趕緊把過濾好的數據集看了。
不能讓VI重蹈她的覆轍，它必須依靠自己生存下去……
……長大了，唯就要走了吧？
我不想長大，我想留在唯身邊……
聽見它囁嚅的聲音，唯的心又禁不住軟了下來。
德萊維小姐，再怎麼說這樣也太超過了吧……
……赫塔，找我有什麼事。
為了掩飾自己的感情，裝作若無其事地將話題轉移到了赫塔身上。
啊，對的。負責矩陣中樞維護的研究員告訴我，天選者的意識樣本在最初採樣的時候，矩陣似乎受到了帕彌什的入侵……
天選者最初採樣的時候？為什麼突然聊到那麼久遠的事？
因為……上次天選者的信號突然出現，有人猜測可能是那次帕彌什留下的數據汙染造成的，但原因也還不明確……
說起來那件事有些奇怪，因為病毒濃度的變化在地理上是連續的，但是那些病毒卻直接出現在了極低濃度的矩陣中……
唯的眉毛皺稍稍皺了起來。
……它的目的很可能不是感染，而只是探測。
而且……天選者的人格波形突然在執行官檢視的那天出現，明明在那之前從沒有過的，而且在那天之後也沒再有過……
唯有些出神地戳了戳天選者的膠囊，這時身邊突然傳來了赫塔的驚呼。
檢測儀檢測到天選者的人格波形！
少女的目光瞬間看向這邊。
唯迅速將VI的連結與天選者斷開，警惕地把VI的膠囊抱了過來。
你到底是誰？怎麼接入天選者的？為什麼要接入它？
少女森冷的聲音宛如利劍，緩緩地向這邊逼近。
然而這邊的意識卻也一團模糊，自己到底是誰？天選者又是什麼？到底是怎麼接入的？為什麼要接入它？
似乎有什麼東西隔絕了記憶。雖然能夠完成基本的語言交流，但是過往的經歷卻一團模糊……
在裝瘋賣傻嗎？
少女一步一步地向自己逼近。
想要逃跑——卻發現這副「身體」根本無法活動。
說，你到底是誰，從什麼地方——
德萊維。
門口傳來意外聲響，少女停下了腳步，轉身看向門口。
霍斯特先生，我記得現在還沒到執行官大人檢視的時間吧？
沒到他老人家的時間，我就不能來關注研發的進展了嗎？
霍斯特向前踏了兩步；身後幾個身著防衛服的人，以及研究員模樣的人便魚貫而入，整齊地將少女團團包圍。
……霍斯特先生今天又想做什麼？
被稱作德萊維的少女不動聲色地向旁邊靠了一點，剛好將自己擋在她的身後。
從上一次檢視已經過了很長時間了吧……我相信，以德萊維小姐的能力，已經足夠將那兩個意識體充分疊代……
把它們交給我，德萊維。
他需要那兩個意識體，也需要它們能帶來的利益。
少女沒有立刻說話，只是將身體更加靠後了一些，將自己完全藏入她的背影之下。
霍斯特……霍斯特先生！德萊維小姐今天很忙，不適合……啊！
匆匆趕來的赫塔擋在了唯的身前。
霍斯特先生，參數的調整需要一個漫長的實驗過程，更何況是以人類的意識樣本為基礎生成的模型，它們的成長……
我不想聽到這樣的藉口了。
我怎麼確定你們能在下一次檢視的時候不會突然衝出來，向執行官大人說——參數沒有調整完畢，你會交付一個更好的結果？
距離下一次檢視也還有不少的時間，總要讓德萊維小姐做好充分準備，才能讓意識體成長到足夠的程度……
赫塔死死攔住霍斯特，不讓他們靠近唯和身後的實驗台。
（別擔心，我會好好保護好你們。）
腦海中意外傳來少女的聲音，身邊的物理世界突然開始變得慢了起來。
別擔心……我會好好保護好你們。
（什麼？）
她的身形明顯地頓了一下，似乎為自己的發言感到錯愕。
（……你當時醒著？）
（你到底是誰……）
（……你說，刺激性測試的考驗是屠殺？）
她的聲音一下子變得冷靜下來。
（不可能。在「死亡」一環之前，僅僅只是存在一些必要的傷痛測試，但屠殺顯然不屬於這種性質。）
——為什麼不回答我的問題，德萊維？
拉開擋在前方的赫塔，男人的聲音打破了與少女之間的加密通話。
即使將膠囊交給我們，在下一次執行官檢視的時候，你同樣會獲得他的舉薦，畢竟只有你才是核心架構的貢獻者。
你的利益不會有任何損失，但你就是不願意交出膠囊，為什麼？
它們說到底不過是實驗品，不值得投入任何感情。那麼就只剩下一個推論——你想要將它們據為己有。
我必須再一次提醒你，德萊維。這裡所有的一切，你研發所利用的計算資源，你所產出的實驗成果，包括你本人，都是屬於公司的財產。
等你到了總部，你想做出什麼選擇，我都無權干涉。但在141號分區的矩陣裡，你不能違抗我的命令——把它們交給我。
（天選者。）
唯的聲音再次從心中響起。
（我之前為你做了輸出設備的外聯，你應該可以控制這間實驗室的燈光。）
（我數到3，你就把燈熄滅。）
（我會把你們轉交給身旁一個叫赫塔的女士。讓她把你們帶到一個叫格斯特里戈的地方，她會理解的。）
（需要有人來引開他們，只有我適合當那個誘餌。）
（不止VI，還有你。）
（……在那場測試中，你曾代我保護了VI。）
（在我接你們出來之前，兩個個體都已經瀕臨崩潰了，你大概是冒著生命危險在救它吧？）
（這樣就已經足夠了。剩下的事，等下次見面時再聊吧。）
（……？）
（……我現在就將你的輸出設備外接到螢幕上。）
你們，去把那邊的模型都拿過來。
圍過來的武裝人員再次向前邁進，而自己趕在他們向這邊出手前將實驗數據傳了上去——
幽藍色的數據螢幕霎時血紅。
這……這是什麼？！
這就是，霍斯特先生所謂的刺激性測試。
不可能……只有最終的模型測試才需要經歷「死亡」，但我們之前從來沒有開啟過最終測試……
明明沒有到達「死亡」的測試階級，模型就已經經歷了如此殘暴的對待。
恐怕有人為了博得執行官大人的關注，特意調高了學習率，並且引入了極端的數據樣本吧？
人群中頓時爆發出一陣窸窸窣窣的議論聲，霍斯特的臉色一下子難看了起來。
別聽她胡說八道，快去把膠囊拿過來！
霍斯特先生，這是真的嗎？！
這種測試環境是很容易給模型留下不可逆的損傷的，這已經不是測試了！
這麼說，上一次我遞交的模型也出過問題，我還以為是……
……我們手裡研發的模型以後也要交給主管嗎？！它們以後怎麼辦？
不安的躁動聲越來越大。
……都看著我做什麼？！
按照公司的制度，你這樣做……是違規的！這是損害公司財產！
霍斯特先生，這……
群情激奮，在這樣的前提下，他們很難跨過這些憤怒的研究員，取到霍斯特要的東西。
……嘖。
德萊維——你不要以為做幾張虛假的圖片，就能誆騙到所有人！
是真是假，所有人都清楚。
……等執行官大人再來，你的模型不會得到展示的機會的，如果你不把它們交給我……
唯就這樣靠著實驗台，冷漠地看著霍斯特。
……進不了公司總部，你一切的研究都毫無意義。
——畢竟那兩個模型，都只不過是沒辦法通過測試的廢物！
呵，假如VI和天選者都是廢物，那麼……
費盡心機想要搶奪它們的霍斯特先生，又是什麼樣的存在？
……你！
不過，不過是……廢物！
<size=100>滾。</size>
（親暱的呼嚕聲）
（撒嬌的喵聲）
……
在霍斯特走後，唯把五隻貓咪都抱到了她身邊，就這樣沉著臉快速摩挲著毛球們的身體。
消消氣吧，您已經這樣保持半個多小時了。
我沒生氣。
又來了，她又在扯這種一眼就能識破的謊。
您剛才不是成功地保護了那兩個孩子嗎？
我只是覺得不合理。
沒有數據分析論證，沒有真正的論據支撐，以一種完全主觀的角度去評判它們，是不嚴謹的論斷。
沒什麼合理不合理的啦，你們被人罵了，就是這麼簡單。
當然啦，剛剛德萊維小姐不是已經把你的輸出設備外接到終端上了嗎？
她生氣是因為，對象是你和VI……是她精心「培育」出來的孩子。哪怕霍斯特說的真的有理有據，她也會生氣的。
赫塔悄悄將頭轉向這邊，小聲地對自己和VI說道。
只是，用那種態度對待主管，或許會被暗中使絆子罷了。
赫塔喃喃自語著，將資料收整到懷裡，離開了實驗室。
唯……我錯了……
要是……我這幾天都沒有給保全科添麻煩，那個討厭的尖鼻子就不會來這裡，唯就不會生氣了……
感受到VI在自責，唯煩躁的心一下子變得柔軟下來。
就算沒有你搗蛋，他也會來找我的，這不是你的錯。
但是……但是……
赫塔說，今天過後，他可能會懷恨在心，說不定還會削減我們的算力供給。
這樣……唯會不開心的吧……
只要你們還留在我身邊，總會有其他辦法的。
她將VI抱了過來，拍了拍它，輕聲安慰道。
倒不如說，沒有被奪走，已經是一個奇蹟了。
她將目光投向一旁的天選者，<M>他</M><W>她</W>提供的數據成為了破局的關鍵。
在那之前，她也曾詢問過VI，但它似乎是因為太過年幼，並沒有留下當時的記憶。
能將這兩個膠囊都留在身邊，已經是最好的結局，除此之外的都將被稱作奢望。
再說……你不是一直不想長大嗎？
……我又想要好好長大了。
嗯？
因為，唯看起來有些脆弱，我想要好好保護唯。
稚嫩而又堅定的語氣，唯有些驚訝地看向懷裡的膠囊。
傻瓜。
…………唯肉麻！噁心心！
它似乎因為那個帶著親暱味道的稱謂而感到羞恥，一溜煙跑到別處去了。
天選者。
看著VI離開，那雙暗紅色的眼睛又轉向了自己。
「天選者」內部的數據我已經看過一遍了。
你的儲存模組裡幾乎只有上次刺激性測試的記憶，看來……你果然什麼都不記得。
嗯，沒有能夠獲知的資訊源。
我只知道你不屬於這裡。我們沒有能夠讓人類意識鏈入模型的技術，你只可能是外來者。
既然是外部鏈入的，記憶的屏蔽或許就有解釋了。
在鏈入的過程中傳遞的資訊越多，被截停的可能性就越大。人的記憶少說也有幾十太位元組，矩陣不可能眼睜睜地等著傳輸完成。
簡單來說，你原本的記憶帶不來，這裡的記憶帶不走。但你會依據人格的本能進行行動。
我比你更想知道你背後的勢力來源，但……你的失憶屬於矩陣的所作所為，我無能為力，現在的我並沒有直接管理矩陣的權限。
看來，你只能等牽線的人收線了。
似乎有些幸災樂禍，她的眼睛裡閃過一絲狡黠。
我沒有。
她又正色道。
既來之則安之，總之，我這裡不會拒絕你的來訪。
她輕輕歪了歪頭，用半開玩笑的語氣說道。
嗯，這樣VI也會很高興的。
哦？那可能就要看你背後的人是怎麼想的了，畢竟你每次都帶不回有用的資訊，說不定你下次就又被送來了。
總而言之……今天，謝謝你。
溫暖的觸感環繞在意識周圍，自己似乎得到了一個柔軟的擁抱。
但你幫到了我們，這就是結局。
上一次，你就是在這裡睡著了之後才回到那邊的。
作為報答，讓我為你唱一首搖籃曲吧？說不定……等你的意識陷入沉睡，就能夠在沒有主動思考的前提下離開。
天選者的模型是由我的意識樣本生成的，只要你還在裡面，你就一直是小孩子。
沒有理會這邊的抗議，她已經輕輕拍打著膠囊，哼唱起搖籃曲。
嗯，天選者的模型是由我的意識樣本生成的，看來你果然和它很適配。
她已經輕輕拍打著膠囊，哼唱起搖籃曲。
從腦機的連結中傳遞來溫暖的感觸，熟悉而又柔軟的節拍，緩緩地將意識帶入夢鄉。
喂，這一次在那邊看到了什麼？
蛤？
少女難以置信地瞪大了雙眼。在認真觀察自己的神態後，她有些無語地嘆了口氣。
……我叫拉斯蒂，這已經是我第三遍跟你做自我介紹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