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ER10-1 荷官、裁縫、刺客、間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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洛普拉多斯

環大西洋經濟共同體境內

12月24日

16:30 PM

這裡的布局與洛普拉多斯別處不同。

低矮的古式聯棟建築把沉靜藏在深色磚石下面,像是地平線之外那金色城池的低調點綴。

打著旋飄落的雪籽連成一道絨毯,將最為微弱的動靜都吸收進純白裡。

總之,老城區的街道就是這樣安寧若夢的世界。

著裝華麗的女孩輕輕推開門扉,軸承卻轉過一個誇張的弧度。

風鈴應著穿堂的寒風顫出一陣清脆聲響。

啊,抱歉……

她五指微張,下意識地搭上唇邊,似乎為這小小的失誤感到吃驚。

然後隨即握緊黃銅把手向內拉動,不讓室溫繼續逃逸。

歡迎光臨羅斯沃特裁縫店。

您來了,埃莉諾小姐。

邊幅精緻的男子鞠了一個並不顯眼的躬,迎來客步入自己的領地。

您好,店主先生。別這樣客氣……

這種時候上門打擾,我應該向您致歉才是。

埃莉諾小姐在本店的正常經營時間上門,怎麼能算作打擾呢?

何況為客人量身定製合適的裁剪,這是我個人的興趣……

一定又是蒙扎諾夫人的訂單吧。她近況如何?生意還興隆嗎?

他彷彿意識到這樣的客套略顯生澀,便尷尬一笑。

如您所見,這個行當靠針線活討口飯吃,我實在沒有時常光顧娛樂場的餘裕。

那邊的情況……我總是只能通過客人們的談吐獲悉。

沒關係,這座城市並不完全為牌局而生。

總有像店主先生一樣的人更樂於打點生活,而不是終日沉迷生財的把戲。

女孩頗為得體地潤色著兩人的交談。

姑媽她很好。您看,今天我送來的訂單,就是姑媽為自己準備的禮物。

被稱作店主的男人臉色依舊舒緩,眼中卻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波瀾。

哦?讓我猜猜看——

領飾?披風?不對……一定是帽飾吧?

女孩沒有言語,而是從手袋中拿出了一卷綢緞束起的羊皮紙。

雖是過時的記錄方式,在這依然使用碳粒式電話的店鋪內倒也難算作不合時宜。

姑媽的品位,果然還是店主先生最熟悉。

她將卷軸在玻璃櫃臺上展開。

幹練的中年男子用指節輕推金絲鏡框,閱覽著訂單所羅列的事項。

8寸鉤編蕾絲方巾、鳥羽配飾……

您來的正是時候!初冬剛好新到了一批上好的素材……

他一邊向來客介紹,一邊在立櫃中尋找著放置羽毛的木盒。

然後,抽出一條紫色窄盒,頗有些自豪地將內容物展示在來客面前。

取材自洛普拉多斯以南半島地帶的黑鸝棲息地,和那些隨處可見的仿生羽毛完全不同。

以及就算遷徙也絕對不會造訪這片內陸的金翅雀……本店也採集到了這種珍奇生物的羽毛。

請小姐過目。若是還有額外的需求,請儘管開口。

女孩將視線停留在黑鸝羽毛上,細密如絲的羽瓣附著於烏青的軸心。

連夏蚊都滅絕了,還能去山林中採摘鳥兒的羽毛真是一件很奢侈的事情……

女孩露出不易察覺的詫異神色。

托舉我們如今能夠進入宇宙的,正是大地所給予的一切。在造訪群星之前,將故土的珍寶永遠定格在記憶裡,不是對她最好的回報嗎?

他將躺在絲絨上的羽毛輕輕取起,細細端詳了一陣。

……您瞧我,又在說些不著邊際的話了。

將黑鸝羽放回匣中後,自覺失禮的店主重新將視線轉向了女孩。

就選這根了,款式還是老樣子。

她很快便恢復了一如既往的微笑。

好眼光!

至於搭配的蕾絲面料,待我去儲物間取些樣品來供您參考。

勞煩您了。

要喝些什麼嗎?近來天氣實在冷得厲害,我在休息區專門準備了些紅茶。方糖和楓糖漿就在桌上,可以酌情添加。

女孩循著店主的視線望去,才發現店堂一側新增了矮茶几,精緻的金屬壺彷彿是裝飾用的陳設。

店主先生果然總是想得很周全。我就說嘛,大家應該多多光顧這樣的小店。

「馬德雷」、「零點能牛仔」、「幸運38」……

別說遊客了,就連城裡住戶都成天泡在五光十色的娛樂場大廳裡。

食慾當然也能靠不限量自助滿足,但那些地方可找不到店主先生準備的熱飲。

她彷彿尋到了驚喜,將矜持卸下,誇讚著店主的好意。

但女孩並沒有接受飲茶的邀請,而是在店內四處遊走張望著。

說起來……之前還從沒留意過,店主先生在櫃臺外面也安置了新的工作檯呢。

她在斜面木桌前站定。

總有些客人的請求不必多費工夫——改線、裁剪,或者只是重新固定一枚袖扣。

這種時候,我做的生計就更像是街邊的鞋匠。在櫃臺前解決了問題,客人即來即走,不浪費半點時間。

店主的熱情態度消退了些,給出回答前那不自然的短暫停頓也被女孩精準捕捉。

說到時間……小姐應該也得早些回去出席晚宴吧。

稍等片刻,我這就去拿蕾絲樣品。

他似乎不願再與來客繼續閒談,準備轉身向店後的儲物間走去。

「喀噠——」

那是他不會認錯的聲響。兼作桌面的工作檯翻蓋被掀起,輕搭在典雅的牆飾上。

神經末梢警鈴大作。女孩從桌肚中抽出銀色長柄剪刀,利刃裁碎空氣。他的耳廓則捕捉到了沉痛的悶響。

羅斯沃特

你——呃啊!

隨後才是遲鈍的痛感,像滴入血管的墨汁一樣在體內蔓延。

而店主喉中的泡沫已咯咯作響,將聲帶溺死在肆意湧出的暗紅液體裡。

埃莉諾

噓——波拉德機構的特工先生,至少你的偽裝很成熟。

繡花剪、長柄剪、扣眼刀、鋸齒剪……

辛苦你購置了這麼豐富的工具,沒想到最後會被這樣使用吧?

羅斯沃特

唔——咳咳咳……

濕熱的液體染紅了雙排扣背心,而那件黑色西裝外套已伴著他的掙扎落地。

應激充血的肌肉將襯衫撐起,顯出店主那與匠人氣質不符的壯碩身形。

埃莉諾

這支剪刀從左肋弓進入,按理說,只能刺中你的脾臟……

但多虧了刃身的長度,讓你胸腔裡的那枚紅桃也能享受到它的鋒利。

碾碎葡萄的聲音從店主口中傳出,那流液彷彿氣管釀出的醍醐。

埃莉諾

哎呀,說不出話了嗎?看來是不小心連帶肺臟一起刺穿了。

髒兮兮的,多不體面!連衣服都……

訓練有素的本能最終還是戰勝了驚詫。店主穩住身子,青筋暴突的雙手向眼前身著洋裝的小小身軀撲去。

想要把我的裙子也一併弄髒?不要這麼小氣嘛。

女孩靈巧地閃避至一側,將死之人的最後一搏消耗在毫無意義的慣性中。

四肢仍在抽搐,但那臥倒在桃木地板上的軀體已沒了生氣。

真麻煩,又要幹粗活了。

她握住店主的雙手,觸到虎口時感到一陣粗糙的摩擦感——那是死者經年累月持槍射擊結成的繭。

然後,她熟練地將屍體拖往櫃臺後方的儲物室。那不透光的逼仄空間陳列著店主的全部秘密,而刺客已經不需要一一求證了。

呼……

女孩抬起右手食指,用指甲在黑暗中比劃出了一輪廓殘缺的圓弧和一枚十字。

她離開了房間,輕輕鎖上身後的門。

哎呀……袖口怎麼還是不小心沾到了髒東西……

語氣中盡是訝異和遺憾。

但暗紫布料間逐漸枯乾的絳紅,實在難以用肉眼分辨。

動脈濺射出的血跡也出人意料地規整,女孩很快用手袋中的雙氧水濕巾將地板清理乾淨。片刻之後,店內彷彿什麼都沒有發生過。

確認一切已經料理完畢之後,女孩重新從密室回到了店堂。

店主先生,店主先生?

羅——斯——沃——特——先——生?

女孩立在工作檯與展示櫃之間,歪著腦袋輕喊店主的名字。

金屬與純木圍成的回音壁卻沒有做出絲毫回應。

看來是我失禮了。平安夜當天,怎麼可能還營業呢?

那我也該……啊,差點忘了。

她確認了一下櫃臺上的寶物,卻發現那黑羽中透出絲絲暗紅。

但姑媽是不會生氣的,畢竟黑鸝的自然毛色就是黑紅相間。

何況工作檯中的機密檔案,她也會一併作為禮物帶回給姑媽,不是嗎?

樣品我收下了。至於蕾絲,之後再說吧。

女孩將紫色細盒收入手袋,抬首把視野揚向了櫥窗之外的街道。

聯排矮樓被積雪遮擋住本色,而她明白地平線之外的城市中心又是另一番截然不同的景象。

降雪曳出的點點斜線好像天梯,引人進入那純白色的世界。

(在空中花園的穹頂下……大概能再次看到活生生的飛鳥吧。)

(至少,姑媽是這樣許諾的。)

她輕撫窗簾,流蘇吊飾在玻璃上刮出一陣脆響。

然後,女孩離開了店鋪。

轉過裁縫店小巷,街景豁然開朗。飄雪已經停歇了。

時髦的設施與招牌點綴在樓宇之間,三三兩兩的行人卻不願駐足觀賞。他們急於回到溫暖的室內,安享火雞與蛋酒的盛宴。

而有些人,似乎過於焦急了。

迎面撞來的人影,讓女孩一個踉蹌險些摔倒。

來者的手中的包裹也落在了街道上。

對、對不起……

我應該道歉才是,走路都分神了。

她並膝蹲下,撿起了皮革文件袋。

餘光,則恰到好處地掃向了包裹上的燙金紋樣:

你的東西。沒傷著哪裡吧?

沒有,多謝。

她迅速接過眼前人遞來的包裹,極為簡短地道了謝。

聖誕快樂。

嗯?啊,平安夜快樂。

即便是回應禮節,來人依然把全部表達都藏在兜帽下面,讓女孩分辨不清她的面孔。

兩人交錯的路徑再度分來,鞋印在雪地上形成兩道平行線。

咦……裙子還是被打濕了啊。

女孩低頭時察覺到了融化的雪籽在裙角留下的痕跡,自言自語地埋怨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