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tory Reader / 浮點紀實 / ER08 暮往長離 / Story
科學理事會
試驗場
經過詳細的檢查流程，繞過一條條走廊，最後停在一座封閉實驗室前。
阿西莫夫背著窗，在實驗設備上操作著什麼，實驗床上的萬事連結著意識海監測儀器，從螢幕上能看出當前他意識海的平穩度。
原本平穩的連結忽然出現一道不和諧的波動，萬事也一同閉了閉眼。
注意到灰鴉的指揮官後，很快，阿西莫夫率先走了出來。
來得正好，關於萬事的有些情況剛好要與你說明一下。
自更換新機體以來，他身上一直存在偶爾無意識讀取封存的記憶數據的情況。
幸好你及時對萬事的意識海進行了深潛穩定，不然那種體量的數據和雜亂度都足以讓他因意識海紊亂而死。
現在那些記憶數據已經不會威脅到他了，但我還是能監測到他的意識海波動……他應該與你們說過情況——「一瞬間的恍神」？
其實就是極短的不受控的休眠。
可以這麼認為。對日常生活沒有什麼大影響，但為了他後期的作戰計畫，還是必須重視起來。
我詳細檢查過了，發現誘因是一瞬間的記憶數據紊亂，他的記憶數據儲存不穩定了。
他在研究所的爆發意識海紊亂情況過於嚴重，哪怕被你及時穩住，出現這種不可逆的損傷也在意料之中……最起碼在現有的技術看來是不可逆的。
有兩個方案，最簡單的是暫時過渡回舊機體，這是解決意識海偏移的常用方法，但試過了，對萬事不起作用。
另一個建議是做外置記憶模組，我們有清庭白鷺的邦比娜塔為例，如果在萬事身上做類似的嘗試，效果會更穩定，畢竟萬事的情況並沒有邦比娜塔那麼複雜。
但借助外置模組的方式會犧牲萬事的很多記憶數據，最起碼「自由地回憶」是做不到了。
萬事自己也明確表示過不接受。
看著剛解除監測連結走來的萬事，一時想像不出他會怎樣明確地拒絕某件事。
但作為深潛過萬事意識海的人，多少還是能理解他的心情。
那麼多人存在過的痕跡都被抹除了，如果連有關他們的記憶數據都被外置儲存，是否意味著他們從此徹底消失在這個世界上？
除了這兩個方案……我和阿西莫夫想試試第三條路。
阿西莫夫調出一份文檔，簡單讓人類瀏覽了某個項目組的可公開研究課題。
這是科學理事會前幾年新設立的項目組，專門用於研究各式各樣的構造體意識海紊亂問題。
不過和以往的大部分意識海研究不同，這次的研究方向明確是專門用於醫療途徑的，與生命之星有緊密的合作。
我問過了，萬事的情況比較特殊，項目組內暫時還沒有很相似的病例。
所以萬事需要做一個決定。
願不願意作為第一個「案例」，協助項目組的臨床實驗室展開這方面的意識海研究。
提前把話說在前面，第一個臨床案例都有比較高的風險，更不能保證徹底治癒。
……我見過很多受困於意識海偏移後遺症的構造體。
如果能藉這個機會，尋找到類似意識海損傷病症的新治療方案，到時能幫到的構造體將遠不止我一個。
不論可能性是多少，不論未來如何，最起碼我認為目前的這個選擇是正確的。
看到萬事認真的表情，阿西莫夫也點了點頭。
有些事情還是能保證的，不至於這麼嚴肅……還有你，你也不必露出這種擔憂的表情。
阿西莫夫又調出一份文檔。
這是議會通過的最新《臨床實驗管理辦法》。
裡面強調了，臨床實驗的首要考慮因素是受試者的權益與安全。
必須執行嚴格的倫理審查與知情同意——在研究開始之前，任何試驗方案都必須獲得倫理委員會的批准。
相關監管體系也會覆蓋全部的研究過程。
這些文字順著阿西莫夫手指的劃動緩緩流淌，它們簡潔、縝密、清晰，是所有人都該恪守的原則。
人類早該明白這一點，「不存在任何高於人類文明續存的命題」。
給萬事確認完相關文件之後，阿西莫夫留下了最後一句話。
有人把本該造福時代的利刃捅向錯誤的對象，現在也該有人讓它發揮正確的作用了。
科學不會停滯不前，對人類文明的修正也不會停止。
世界樹的生長，從來都應該不斷修剪去多餘與錯誤的雜枝，再擁護著春天裡的幼芽生長。
沒有其他問題的話，萬事的治療應該會很快開始。
多謝。
沒什麼。
……也算是在治療當年的舊意識海項目留下的「後遺症」了。
剩下的……就交給時間吧。
阿西莫夫整理起文件，準備離開。
你們接下來要去哪裡？休息嗎？
我們要去一趟培育中心。
今天是空花居民的休息日，學生們也沒有課程，很多培育中心的孩子們聚集在大廳裡，習以為常地從構造體身邊跑過，偶爾還會有孩子停下來打個招呼。
一人一構造體坐在大廳的長椅上，享受著人造天幕中灑下的晴朗「陽光」。
以前這裡幾乎不會出現構造體，現在很常見了。
是好事。
……修特羅爾第一次來培育中心的時候，就連我都很警惕他。
我把研究所裡修特羅爾的東西都交給瓦萊莉亞了。
提及修特羅爾，不由得想起還在地面時，與聖甲蟲指揮官瓦萊莉亞的一場通訊。
那時大家還在臨時安置點中忙碌，但收到聖甲蟲的通訊，還是第一時間接通了。
投影晃動劇烈，依稀能看到女人的黑髮。瓦萊莉亞大概在執行任務。
聽到通訊連通，投影才稍微穩下兩秒，很快，一個挺拔的身影出現在眾人面前。
瓦萊莉亞的視線完全沒往人類周邊的環境掃，直截了當地開口詢問。
聽說你有修特羅爾的消息。
不要修飾，告訴我，修特羅爾是不是死了。
確認了隊員的死亡，對面的瓦萊莉亞久久沉默。
所以那時我找到的修特羅爾的四肢，都是叛逃者拆下來的？
很可能是拿來故意吸引你的。
萬事不知什麼時候站到了人類旁邊，回應了瓦萊莉亞。
萬事……是你解決的。
……我身上還有修特羅爾留的糖，回去我會給你。
糖？
你以前給他的。
……明白了，等你回空中花園，我去找你拿。
我沒有別的要問的了。
瓦萊莉亞再次提速，奔向下一個任務。
等等，我還有問題。
你說。
很久之前……你和我提起過一段修特羅爾的錄影。
那是修特羅爾失蹤前，萬事聽到的有關他的最後一次消息。
瓦萊莉亞移動的速度又慢了下來，她仔細端詳了一下萬事的臉，選擇了結束通訊。
結束之前，她給萬事留了一句話。
沒什麼……就當那是個無聊的樂子吧。
我是一步步走到和他道別的地方的，所以會有人比我更需要那些東西……尤其是在和瓦萊莉亞通訊之後，我確認了這一點。
瓦萊莉亞收下了，和往常一樣，她也沒和我多說什麼。
萬事低下頭，不知在想什麼。
嗯……
人類將萬事引出了那個比較沉重的話題，萬事思索了一會，想起了什麼。
我聽說，最近希瓦好像在學著駕駛運輸機？
唔，我也不了解別的事了。
在兩人閒聊的空檔，一個女孩衝到了萬事面前，大剌剌地問好。
萬事哥哥，你來啦！
嗯……？是你，我記得你。
看到熟悉的孩子，萬事下意識在自己的便攜袋裡搜刮起鬨孩子的零食，卻又突然頓住動作。
上次給孩子們分零食，好像被志願者批評了……
萬事頭頂的一縷捲髮蔫下去，有些遺憾地向女孩解釋起來。
……現在的探望規定很多，下次我託你們老師給你帶點零食，你和別的小朋友一起分分吧。
萬事！！
與萬事一起回頭看去，看到了一個瞪大眼睛的女性志願者，指著萬事還揣在便攜袋中的手大喊。
萬事！那孩子蛀了的乳牙剛掉沒多久！不許再給她吃甜的了！
娜塔莉從櫃子裡拿出兩條印著志願者標識的便裝，甩給前方的兩人。
是之前一起在培育中心長大的朋友，你可能在生命之星見過，她是那裡的醫生。
幾年前，志願醫生娜塔莉從前線的戰火中倖存，返回空中花園後，經過新一段時間的修習，她也成為了構造體維護科的醫生。
偶爾接受維護的時候，突擊鷹的成員也會與她打個招呼。
明明工作也很忙碌，不知道哪來的時間來做義工……啊！
娜塔莉一掌拍在萬事後背，把他往前推了幾步。
難道你很閒嗎，不也經常來這裡？快走！馬卡那孩子還在等你。
娜塔莉還不忘回頭問一嘴灰鴉的指揮官。
你是和萬事一起來探望馬卡的？有預約嗎？
珂賽特？地面上帶回來的那個孩子啊，馬卡跟我說過不少次，跟我來……
娜塔莉話還沒說完，一旁的門裡就蹦出來一個男孩，撲在了萬事身上。
萬事哥哥！
！別跑這麼快。
萬事哥哥不知道嗎？上次手術做完之後，娜塔莉姐姐就准我跑步了。
現在我和老電影裡面的超級英雄一模一樣！厲害吧？
馬卡挺起胸膛，指指胸口的特殊裝置。
萬事，馬卡已經和尋常孩子沒什麼區別了。
娜塔莉抱著手臂，欣慰地看著面前活躍的男孩。
這可是連老師們都覺得棘手的病症，沒想到這麼快就在臨床上找到了新的解決辦法。
……是嗎。
比我想像的還要快很多。
好消息的到來，一直比萬事想像的要快很多。
——尚未返回空中花園的那段短暫的時間內，作為斥候的突擊鷹小隊始終抱團在一起。
尤其是萬事，在執行任務的時候，他幾乎被隊長要求寸步不離的跟著集體行動。
為什麼突然有人這麼「關心」萬事？
羅塞塔把東西帶回空中花園之後，就有人開始關注萬事以前還是構造體醫生的時候被捲入的一場構造體叛逃事件，要求重新調查。
……
為了遮掩或是得到什麼……他們還真是什麼都做得出來。聽說把清理部隊當年的檔案都調出來了，還有人在調查萬事臨時改造時候的情況。
那不就是要在萬事身上做文章？
……現在先繼續執行任務吧。
庫洛姆最後檢測了一遍附近的帕彌什濃度，觸碰終端，進行匯報。
匯報，前方的殘餘異合生物已全部清除，運輸隊伍可以繼續前進了。
不過請提醒隊伍裡的志願醫生都穿好防護服，前面一段路的帕彌什濃度還是有些高。
通訊另一邊大概傳來了很有針對性的指示，庫洛姆看了看萬事。
你說萬事……？
？
庫洛姆結束了通訊，略微有些詫異，像是沒料到好消息會來得這麼快。
灰鴉指揮官剛得到的消息——我們可以回空中花園了。
比安卡托指揮官轉告……萬事不會被列入清理名單，可以放心了。
聽說她還轉交了一份資訊，是那場叛逃事件的一段語音？
語音……？唔，好，先謝謝她。
回去要處理的事也有很多……但總算有了好消息。
庫洛姆終於放鬆地笑了笑。
好欸！可算能回去了，萬事，我把你的休眠艙都收拾好了，回去你就試試！
你沒有再往裡面堆什麼東西吧……
呵，反正他不敢再搞什麼奇怪的枕頭了，他已經挨過批評了。
伴隨著神威的歡呼聲，不遠處的運輸隊伍行動起來，一輛輛運輸車從突擊鷹眾人面前經過，裡面坐著從空中花園下來的工程人員和志願醫生。
不少年輕的面孔好奇又興奮地看著周身的景象，就連廢墟都能給他們帶去新鮮感。
我還是第一次真的踩到地面上……到底還是和影像給人的感覺不一樣啊！
又有新的人來地面了。
嗯，這次空中花園響應最快的就是志願醫生，比以往的組織速度都快了許多。
現在志願醫生的安全保障力度大幅提高了，志願人員也有支援部隊的人帶隊，犧牲率大大降低。
庫洛姆大概想起了某場支援行動。
比從前好太多了。
運輸車經過，完成任務的突擊鷹轉身離開，去往另一個需要守護的方向——他們是站在前鋒的那群人。
走啦走啦！把前面清理完就可以回去了！
萬事卻沒有跟上，目光久久追著地上留下的車轍，和那些新人的背影。
他抬起手，像是在觸碰距離「此刻」遙遠的過去與未來。
萬事？在看什麼？
……是我想要的未來。
耗盡作為人和構造體的一生往前走……原來已經走到這裡了。
嘶，又發呆？真的沒事？
唔……沒事的，放心。
萬事放下手，轉身跟上了隊友的步伐。
來了，走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