勉強轉移後,人們來到臨時安置點。
聽說精英小隊那邊都難以突圍,支援不過來,一時半刻我們都沒辦法離開。
感染體像蜂群出巢了一樣,我還沒在重災區以外的地方見過這種規模的感染體,麻煩。
還真是從重災區過來的,空中花園有給我們同步過消息。
想開點,我們能帶著那麼多人走到這裡,已經很幸運了。
先整理手頭還能用的裝備,如果天亮前精英小隊還無法從感染體堆裡開路,我們也少不了一場惡戰。
大不了大伙一起抱著電磁脈衝炸彈跳進感染體堆裡,總能炸出個洞來。
沒有人對這個瘋狂的想法提出異議,修特羅爾又指指身上的通訊器。
到時候也別忘了保持通訊。
在場的構造體集體應答,僅僅過了一天,哪怕是這種沒什麼大用處的「定心丸」台詞,也已經有同伴再也聽不到了。
萬事怎麼樣?又不是沒別人了,總能讓後腦勺還帶著傷的醫生倒倒班吧?
修特羅爾抬了抬手臂,上面有裂痕的位置被簡單處理過,他環顧周圍一圈構造體,大家都已經被萬事關照過了。
現在萬事還撲在後面的難民堆裡,看起來並不打算休息。
應該沒有大問題,神威跟著他了。
到這種時候,大概也只有神威還能保持與平時一樣的狀態了,哈哈。
你我都會焦慮,他還是一幅連這種戰場都適應了的樣子。
湯普森敲著手腕,受損的投影裝置模模糊糊投出一個男孩的影像,但沒堅持多久,很快就徹底停止工作,還煞有其事地蹦出兩顆火星。
修特羅爾也把視覺模組的焦點從湯普森的投影上挪回來。
修特羅爾,你改造前是做什麼的?
警察。
啊?
我是最早接受改造的那一批,改造的時候年紀也不小了……不過「警察」這個詞應該不至於陌生吧?
沒有沒有,之前……尤安就猜過警察,沒想到他真猜中了。
為什麼?我是滿臉寫著「安全感」的人嗎?
當然不是,你可是想出「用電磁脈衝炸彈和感染體同歸於盡」的傢伙……
湯普森像是想起了什麼,故作輕鬆的神態淡了下去。
……尤安倒是學了你的作風。
別學我,雖說我長得不像好人也的確不是好人,但偶爾,只是偶爾,我還真會懷疑自己是不是天生的保鏢命。
湯普森看向了修特羅爾胸口新添的幾塊銘牌,它們屬於這次任務中犧牲的構造體士兵,其中有一塊刻著尤安的名字。
但只有一秒——修特羅爾很快蓋住了銘牌,沒有讓湯普森再看下去。
聯繫其他小隊,大家都去安置點邊緣守著吧,小心今天那種感染體一齊撲上來的鬼事再發生。
修特羅爾從廢墟上站起,看向不遠處俯身在孩子面前的萬事,以及他身邊幫忙遞東西的神威。
該死的帕彌什……別再死人了。
萬事正在經歷最黑暗的一晚。
天空沒有星子,只有照明燈散布在臨時據點的各個角落。
距離過濾塔遙遠,藥品不足,支援緩慢,難民因疾病與感染生命垂危。
……對不起。
免疫血清還有多少?
全沒了,娜塔莉醫生那邊也沒有,怎麼辦?
不止難民,志願隊伍裡也有人傷得很重,難道我們要看著他們死在我們面前?
年輕的志願醫生驚恐地回答萬事。
……
「有求必應願望機」也不能隨隨便便變出血清,你要攢許願卡哦。
什麼?
神威?
那孩子都存了三張了,我幫「醫生哥哥」兌現承諾,去給他拿糖了。
還有這個,給,萬事,你要找的剪刀,最好再消一下毒。
……謝謝。
神威把剪刀丟給萬事,手臂搭在志願醫生的肩膀上,構造體的重量壓得志願醫生東倒西歪。
我都沒想到物資裡還有糖,沒準也有我們沒發現的血清呢?我和你一起去找,走走走……
你……
神威拉著焦慮的志願醫生離開了,萬事鬆了口氣,坐回地面上,在一塊還算乾淨的金屬上準備縫合的針線剪刀。
咳咳咳!
醫生哥哥,我是不是也被傳染了?
沒有,我們走得太急,你有點著涼了。
醫生哥哥,我的傷口怎麼樣了?明明那麼深,剛才還特別疼,現在沒感覺了。
男孩手臂上的紗布暈紅了一大片,下面的血肉已經被帕彌什腐蝕殆盡,萬事嘗試過縫合傷口,但早已來不及。
不會再疼了,我給你用了止痛藥。
止痛藥……納森哥哥也說止痛藥是好東西。
他還好嗎?
孩子們看向不遠處的另一個角落,某位志願醫生脫下的白袍墊在納森身下,也被完全浸染了。
納森睡著了,大概再也醒不過來。
納森睡著了,明天早上就能醒過來。
納森哥哥是為了保護我才變成那樣的。
是我不好……看見感染體的時候,我們都太害怕了,只有納森哥哥推著我們走,如果我能早點站出去,帶大家一起跑就好了……咳咳!
醫生哥哥……其實我也渾身疼……
……
醫生慢慢停下了手裡的動作,看向這些被病痛和愧疚折磨的小小身體。
你們……白天做得很好。
誰都沒做錯事。
他擠出一些笑意。
現在你們還想去空中花園嗎?
我這裡還有幾盒藥,非常寶貴,到關鍵時刻才能用,仍需要你們看管。
天亮的時候,空中花園的人會進來救我們,他們會把做得好的孩子帶回空中花園。
他拿出幾隻藥盒,晃了晃,裡面的藥品沙沙作響,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
能把藥品保護到天亮的孩子,就算表現最好。
等你們去了空中花園,就可以在青少年培育中心長大,表現再好些,還能被領養,有珍惜你們的家人,能學習世界上最先進的知識,結交更多朋友……
他的聲音低下去,壓著嗓子裡的某種情緒。
……一直到你們長大。
長大之後,你們想做什麼都可以,工程師,醫生,藝術家……每個人都能成為對人類有用的人。
大家團結到一起,對抗帕彌什,抵達收復地球的那天……
……這樣的生活,你們喜歡嗎?
……肯定喜歡吧?
醫生舉著手中的藥盒,滿懷希冀地回應孩子們的目光。
想過上這種生活的人舉手告訴我。
孩子們紛紛舉起手,仰望他。
那就保護好藥品,大家互相監督,堅決不能打開,明白了嗎?
明白了!
裝滿願望的空盒被摟進懷中,這是孩子們登上伊甸的票,足以讓他們在長夜中多堅持一會。
而周邊的成年人用一雙雙麻木的眼睛盯著醫生,輕易看破了他的謊言。就在剛才,他將「許願卡」塞進了空藥盒中。
藥盒搖晃,沙沙作響,裡面像是真的裝著可以救命的藥片。
沒人拆穿他,所有人都知道他在做什麼。
不過是一名醫生在乞求病人活下去。
超過一小時沒收到突圍隊伍的消息了,要是他們不來,我們真要扔炸彈?
先把孩子們集中到一處去,一有情況就讓萬事和神威先帶他們撤離,其餘的……等天亮吧。
緊急通訊再次亮起,刺耳的警報聲從每個構造體的終端中傳出。
看來等不到了。
前面有感染體過來了!數量很多!準備作戰!
修特羅爾率先打開通訊,向後方的難民傳遞緊急訊息。
神威,萬事!聽得到嗎!
我們準備開幹了,讓那群難民都躲避好,一旦碰上感染體,他們全都得玩完!
嘶——!
唔呃!
湯普森?!**,這東西的速度怎麼這麼快——小心,已經有感染體往你們那邊去了!
感染體將湯普森等構造體撲在地上,又嘶叫著往人群密集的地方跑去。
交給我吧!
神威跳到難民群的最前方,把大劍橫在身前,視覺模組已經鎖定了幾隻離這裡最近的感染體。
來不及……我也去拿武器。
嘶!!
跑得很快嘛!嗯?後面也有?
感染體從四面圍過來,神威將大劍掄得飛快,卻還是有漏網之魚。
萬事!有一隻往你那邊去了!
醫生哥哥!
我看到了。
砰!
握著槍回來的萬事遠遠擊碎了感染體的「下肢」,又一腳將殘骸踢到角落。
……嘶……萬……
!
萬事補了一槍。
剛才是感染體的發聲裝置……?
萬事!好槍法!
……肯定聽錯了。
他站在神威身後,將試圖沖進難民點的殘餘構造體擊退。
一隻,兩隻……三隻……不行,太多了。
他的腦袋漸漸疼了起來,長時間連軸轉讓他身心俱疲。
又和難民合力清理掉一隻後,他捂著腦袋直起身,看到了感染體殘骸上的一條構造體手臂,眼底閃過難過。
前方有構造體犧牲了……
我是唯一的構造體醫生,必須去找他們。
那我們呢?
老人孩子、受傷的人往後靠,還能活動的志願醫生繼續照顧傷員,其餘能用武器的都站起來,往前站。
一個難民崩潰地捂住臉。
我受夠這種日子了!為什麼要我們面對感染體啊?還要前面那群蒙著人皮的鐵傢伙幹什麼!!
你說誰蒙著人皮!構造體都是人類改造過去的,到你嘴裡就變成「鐵傢伙」了?!如果我是和帕彌什拚命的構造體,第一時間撕爛你的嘴!
……
萬事的腦袋疼得嗡嗡作響。
萬事!湯普森也受傷了,剛才我收到了警報,他們快守不住了!
……
他在越來越大的耳鳴聲中檢查裝備,有些手抖地為手槍換上了子彈。
別吵別吵……理解理解他們吧,如果前方構造體的損耗率太高,大家更堅持不了多久。
醫生哥哥,你還會回來嗎……咳咳!
醫生哥哥要小心,我們會好好表現。
…………
萬事!
神威將萬事一把拉到身邊,一隻不知什麼時候跑進來的感染體突然起身發起了攻擊,被神威擊退。
你怎麼樣?臉色這麼差?
我沒事……去前面。
哪怕說著「沒事」,頭部越來越劇烈的疼痛也已經讓他感到噁心了。他感覺有些不對勁,腦袋裡像有塊異物在瘋狂地撕扯他的意識。
但目前有更重要的事。
必須先幫他們守住前線,不然一會會有更多感染體衝到這裡來……!
我的構造體維護套組會派上用場的,帶我過去,神威!
小心!費爾伯特!
呃!!
都別過去!他已經感染了。
身為輔助型構造體的湯普森確認了費爾伯特的情況,搖了搖頭。
我身上的維護套組已經沒用了,我的腿也斷了,除非現在再冒出個構造體華佗,不然咱們只能等著被咬死,或者被感染同化。
湯普森又敲了敲手腕上早已報廢的投影裝置,依舊喚不起任何影像。
一直想問,那是你兒子?
是,我兒子還在空中花園,現在應該也很大了,萬事沒跟你說過?
他現在連自己的事都不提,更別說分享你的故事。
修特羅爾又貫穿幾隻瘋狂的感染體,把它們甩到仍在上湧的感染體潮水中,手中握著能暫時拖住它們的底牌。
這次感染體襲擊太奇怪了,但願他和神威能活下去……嘖!又來幾隻,根本殺不完!
準備爆……
一顆子彈忽然從遠處飛來,擊穿了距離幾個構造體最近的感染體,給了他們一絲喘息的機會。緊接著又飛來一把大劍,豎插進地面。
!
喂——!!我帶著萬事來找你們啦!
在神威的保護下,萬事帶著能「救命」的裝備,躍過廢墟,奔向最危險的地方。
他也不知道自己在想什麼,也許只想靠這雙「屠夫」的手多做一些補救。
他緊跟著神威一躍跳下廢墟,構造體維修組件被他緊緊抱在懷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