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tory Reader / 浮點紀實 / ER08 暮往長離 / Story
一輛運輸車正在穿越淪為廢墟的城市。
預計還有半小時就能抵達保育區，我們的速度還可以。
這是附近最大的保育區，一旦監測到的感染體群繼續靠近，我們就得帶著全體居民撤離……好在還有別的構造體小隊協助轉移，我們不會很吃力。
修特羅爾，保育區人員回覆了，他們也收到了感染體群接近的警告，已經開始收拾物資。
但他們前幾天接收了一支難民隊伍，裡面有很多孩子出現高熱情況，行動困難，如果一定要轉移，恐怕不會順利。
金髮構造體從運輸車角落裡探出頭。
有很多小孩？交給我和萬事唄？我能一個人扛走好幾個孩子，萬事以前還是兒科醫生，可會哄小孩了。
你不行，你得和我們一起去保育區邊緣守著。而且最好別走到整個保育區都要轉移那一步。
哎！萬事！我們還有常規藥品嗎？
運輸車碾過一塊石頭，一車構造體都因此顛簸了一下。
後方似乎有什麼人被震醒，他緩緩舉起一隻手，比了個手勢就收了回去。
萬事說「沒問題」！
有個又能治人又能治構造體的軍醫就是好。
萬事不是構造體，就留在保育區內，去檢查難民情況。其他構造體都分散去保育區邊緣，和別的小隊合作監控感染體動向，隨時做好阻擊感染體的準備！
修特羅爾指了指作戰終端，示意其他隊員。
保持隊內通訊暢通，定期聯絡，遇到問題記得打特殊信號。
構造體們紛紛行動起來，收拾槍彈，準備各種裝置。軍醫萬事也站起來，洗得布料有些粗糙的白袍蓋住了掛在腰間的手槍。
來自空中花園的通訊卻在此時響了起來。
怎麼了？
剛收到的消息，因為有染疫情況，空中花園會派一隊志願醫生去那個保育區。
……又要照顧小孩啊……還有年輕的志願醫生……
尤安嘟囔了一句。
能看到小孩子已經很好了，總好過去另一個世界看到你的老父母。
有別的志願醫生不是好事嗎？這樣萬事能多休息休息，上次看他差點站著都睡著。
嗯，但我們的任務會更重——除了難民，我們還要負責那隊志願醫生的安全。
有些空中花園的人根本不適合來地上閒逛，沒準比難民還麻煩，我就見過不少「天真勇敢」的志願醫生，很多年紀都還很小。
地面的事情是他們不能想像的。
修特羅爾回頭看了一眼萬事。
萬事，你留在保育區內，也看顧一下這群醫生，讓他們知道不該去的地方別去，不該插手的事少管，沒問題吧？
沒問題。
還有，你也必須定時聯絡。這個保育區離佩洛出事的地方挺近，他當初脫隊的原因一直沒有定論，但你不要想著藉這個機會能找出什麼真相，別把自己也搭進去。
佩洛那種事……我不想再看到第二次。西恩到現在都還不能原諒自己。
修特羅爾指著萬事的終端，表情嚴肅。
……明白。
距離萬事被下派至地面已經過去了一年。
在這一年中，因種種調度和構造體損耗，萬事原本所在的隊伍早已被打散又重組，他在各個隊伍之間行走，就成了現在游離在各個臨時小隊的狀態。
空中花園的人像是遺忘了他，萬事也沒有返回的意向，他偶爾會收到來自培育中心伙伴的消息，但從未回覆過。他幾乎與空中花園切斷聯繫。
他習慣了走入構造體的戰場，會安靜地帶著制式手槍跟在隊友身後，不讓任何一個隊友掉隊。
……咳咳咳！咳咳！
還好只是簡單的流感……來，把這些藥吃下去就好了。
劇烈咳嗽的少年拒絕了志願醫生遞來的藥物，指指身邊昏睡的女孩。
我不要、咳咳……能不能先看看她？她病得最重。
少年也不過十歲出頭的模樣，孩子們卻都圍在他身邊。聽到少年的話，他們都往後挪了挪，給志願醫生騰出空間。
治病救人哪有先後之分？你也病得不輕，到這種時候就不要讓了，那孩子會有人關心的。
萬事走上前，用手輕碰少年指的女孩滾燙的額頭，很快收了回來。
不……不一樣！保育區給了一部分藥品，把我們安置在邊緣……但現在大伙基本都病倒了，藥也用完了——咳咳咳！
藥品不足的情況我見多了……現在再怎麼簡單的流感也可能讓她死掉。
你們也別躲，醫生來了就快點出來讓他們看看，這可是活命的機會……咳咳咳！
孩子們從少年身後探頭張望，像是仍不信任這群穿著整潔的白衣人。
你們……唉。
你也先躺下吧，我來給你們挨個做檢查。
志願醫生看起來有些難過，按著少年躺下。
你們從空中花園帶了什麼藥品下來？給我傳一份清單吧。
！原來你是接應我們的構造體醫生？我還在想你是誰，剛才居然坐在那裡睡著了……
唔，以前我也是兒科醫生，有照顧小孩子的經驗。
藥品分給其他人，這個女孩燒了太久，已經脫水了。
什麼意思？她也得吃藥啊……你不救她了嗎？？
萬事看了一眼著急的少年，將袖口折上去，動作迅速地準備起消毒工作。
直接給她準備靜脈補液，麻煩你了，醫生。
啊……好，好的！
……
別想太多，每個醫生都會想著救下所有人。
萬事將剪下的一小截藥品和一瓶水放在少年面前。
……抱歉……謝謝。
見少年好不容易服下藥物，年輕的志願醫生這才放心去準備其他藥品。
這位志願醫生同樣非常年輕，少年注視著她的背影，流露出羨慕的眼神。
空中花園還真和那些大人說的一樣，一看就是個好地方。
你很憧憬空中花園嗎？
大概是被戳穿了羨慕，少年有些尷尬地別開眼。
咳……當然啦，「上層人」的日子，誰不想過啊。
我現在只是生病了，其實還是有點本事的，沒準哪天我就能拚搏到上面去呢。
……你叫什麼名字？
納森。
她呢？
萬事指指昏睡的女孩。
她沒名字，父母死在哪裡都不知道，從前段時間開始剛跟著我們的，咳咳。
……
為什麼問這個？難道我們表現好，就有機會去空中花園了？哈哈……咳咳咳！
萬事將藥品推進高燒女孩的手臂。
……也許有機會吧。
萬事剛說完這句話，角落的其他孩子都紛紛望過來。
雖然這個謊言模稜兩可，萬事卻還是在孩子們熱切的視線下感到不適。
嗯……你們要好好表現才行，比如……好好吃藥，乖乖打針。
這樣就算好好表現了嗎——咳咳！真的嗎？如果他們也好好表現，就能去空中花園？會有可能被大人領養嗎？
納森撐起身，問了一堆問題，急著想要萬事回答。
他們都早早沒了父母，沒人教育，還需要人照顧……派去領湯都端不住鍋、咳咳咳！
醫生哥哥，如果真的能去空中花園，能不能優先把她帶上去？她隔個三天兩日就生病，地面實在不適合她……
還有他，他擦鼻涕都擦不乾淨，還有這個……別躲著，出來！說了幾遍了……！
納森將好幾個孩子推到萬事面前，他們有的連衣服都穿不好，鈕扣都還扣錯著位。
一個男孩吸了吸鼻子，懵懂地點頭，估計連空中花園是什麼都沒搞懂。
……
……你呢？
我？我無所謂啊。
……你們先好好休息吧，一會我再回來看你們，好嗎？
萬事沒能繼續停留下去，他快速收起醫療箱，離開了室內。
「——但你自己也是個孩子啊。」
最終，萬事也沒能對納森說出這句話。
有些刻意地遠離了那些過於懂事的孩子們，萬事來外面核驗志願醫生們帶來的藥品。
記得把其餘的藥品分發下去，我身上的免疫血清沒剩多少了，再補……
欸？萬事？你怎麼在這裡？
……娜塔莉？你報名了志願醫生？
娜塔莉看看萬事，又看看自己身上志願醫生的名牌，一時眼神亂飛，尷尬地抓了抓頭髮。
啊哈哈……對，我下來了，我也想看看構造體的戰場……
……你也知道佩洛最後的通訊地點在這附近。
是知道，但我沒想做什麼，湊巧和我們志願醫生運輸機的投放地點接近而已。
地面不確定因素太多了，帕彌什、感染體、倒塌建築，每一個都能要你的命，志願醫生的安全返回率極低，你抓緊回去——
我不走，運輸機也已經回去了。你也不用分神關注我的動向，我只想做一件事。
你音訊全無，弗蘭克也被派去別的保育區施工，那幾個改造成構造體的傢伙幾乎都不在了，我熟悉的人都走了。
……尤其是佩洛。
當初以為所有人都不會和地面有關聯，結果所有人都被拽來了這裡。
所以我想下來看看，走一遍你們走過的道路，看看你們看過的東西，感受你們的情緒……
激動也好，絕望也好，最後死亡也好。我不想再當那個安穩坐在空中花園裡的「花草」。
你……
反駁我之前，先問問你自己吧，你不回空中花園，在危險的地面堅持什麼？
……
救人。
這裡能救更多人。
……那你不也和我一樣嗎？
誰都不想再做那個被所有人拯救、再被所有人留下的人了。
你的方式是拚了命去救人，我的方式是去看看這條路，所以別管我了。
不過再勸你一句，你拯救不了所有人，趁早放過自己。
修特羅爾位於保育區的邊緣，他把自己安排到了最靠近感染體群的位置。
他打掉幾個試圖上前的感染體，將它們遠遠踹開。感染體的殘骸堆積在一起，成為一條守護保育區的防線。
嘖，沒完沒了。
好在每波都只有零星幾隻，還有過濾塔，不至於全體撤退。
全體撤退越來越不現實，他剛從萬事那裡得知了保育區內大致的難民數量。
距離下一次定期聯絡還有三分鐘……到時候讓他們統一更新一次感染體位置。
嘶——
怎麼又跑過來幾隻，不應該啊！
修特羅爾一直守著探測裝置，過去幾小時中，感染體群並沒有移動多少，但從剛剛開始，它們突然快速移動起來，很快就越過了他們預設的安全撤離距離。
不遠處忽然傳來令人牙酸的鋼鐵擠壓聲，修特羅爾警惕地望過去。
嘶！！！
**，速度太快了……感染體群已經到這裡了！！
定期聯絡，這裡是萬事。
藥物還是不太夠，不過能救急。
萬事走到了開闊的地方，等待隊長隊員們互通情況。
但很久都他沒等到。
……？
萬事？你有修特羅爾的消息嗎？我聯繫不上他。
我也沒收到。
怪了，我還以為是訊號出了問題，但既然能聯繫上你——！！！
湯普森那邊的畫面劇烈震動。
湯普森？！
緊急撤離……立刻……全體撤離……！萬事！！
萬事的終端上閃爍起特殊的信號，他收到了來自修特羅爾、神威、湯普森……以及位於這個保育區的全部構造體小隊發出的緊急撤離信號。
快上車！後面的快一點！
娜塔莉抱著高燒不退的女孩，和難民一起飛奔向逃生的運輸車。
人們看起來都做好了最壞的打算，突遭襲擊也沒有過分慌亂。
唔……
萬事，她燒得很重，上車之後需要隨時有人盯著，你得安排人……
你去守著她，和她一起上車。
不行，還有藥品沒帶上來，我得回去！
納森哥哥……
萬事在運輸車後停下了腳步。
納森？納森和其他孩子呢？
誰？那裡面只有一個孩子，我沒看到其他人！
娜塔莉從未在萬事臉上看到這樣差的表情，還沒等她問出口，就被萬事向前推了一把。
上車。
難民們伸出一雙雙手，抓住娜塔莉和女孩，將她們拉上了安全的車廂。
等等，萬事！運輸車馬上就會開走，全部轉移不可能實現，注定有人被放棄！如果你找不到他們，連自己的撤離機會也丟掉那就太……
你說得對，我早已不是純粹想救人了，我也不想一直做被保護被拯救的那個人。
萬事朝著相反的方向跑去。
他在人群中奔跑，一張張臉掠過眼前。
已經是第三次轉移了……還能轉移去哪裡，連保育區都不安全……
腦袋……還有……渾身都疼……不行了，我走不動了，你們走吧……
難民們的確沒有慌亂——他們臉上只剩痛苦與麻木。
還有力氣奔跑的人得以生存，意志被消磨殆盡的人放棄逃生，也可能是徹底與這種日夜逃生的日子告別。
從未經歷過感染體潮的志願醫生們難免慌亂，抱著種種設備物品從萬事身邊跑過。
……
終端狂響不止，神威的通訊斷斷續續擠進來。
感染體……瞬間……萬事你那邊……
別擔心，我們會……你先跟著……
注意安全……千萬……
萬事關閉了通訊，繼續逆著人流跑下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