環繞的萬花筒碎片紛紛黯淡下去,其中的身影一同消散。
萬事觸碰的那片也暗了下去——056帶著實驗體走進了昏暗的走廊。
他虛抓了一把,什麼也沒抓到。
不……我還沒看到056他們……
他還沒看到056他們的終局——真的離開了嗎?
這時,一顆極不和諧的子彈破空而來,橫穿過他的視野。
「不要碰。」
……
潛意識中的聲音拒絕著最後一份真相,而他還是決定伸出手。
接觸到子彈的剎那——被子彈洞穿的疼痛從萬事的頭部傳來。
資訊順著頭部的劇痛匯集,萬事再次看到了廢棄研究所的往事。
確認身上都沒有定位器之後,056帶著孩子們快步行進,很快就穿過了培育區,從培育區的後門走入了一段孩子們從來沒接觸過的區域。
有些孩子跟不上,被其餘的緊緊拉住手,繼續踉踉蹌蹌往前跑。
媽媽……我們要去哪裡?
垃圾場。
為什麼是那裡?
先不要出聲。
很快,056帶著他們停在了一扇門前,用權限卡啟用了操作面板,她明顯呼了一口氣。
幸好這個地方的權限沒人在乎。
大門打開,今夜是個晴天。
月光灑在「垃圾山」上,映照著這些殘骸身上的標碼。
也許是看到了曾經的伙伴,孩子們都不敢靠近。
原本可以有更周全的計畫……但我的的想法已經被察覺到了,現在再不走就更沒機會了。
還有這個機械體,帶它一起去,裡面有我提前設置的程式,它會找到另一個晶片的,會找到萬事……真正的萬事。
好了,都進去。
孩子們被056強行推入垃圾場。
現在這世界上沒有別的門能為你們開啟……就從這裡走吧。
媽媽?
別這麼稱呼我了,快走。
……我知道這個研究所大概在做什麼樣的實驗,但我還是來了,因為我想利用你們的意識海去救我自己的孩子。
你和那些大人是一樣的嗎?那你為什麼要幫我們?
勉力拉扯著笨重機器人的伊蒙突然發問。
為什麼……
離開空中花園的前一晚,梅爾薇離開後,她重新坐到萬事的病床邊。
他們都說你一輩子都是這樣了,運氣好點,沒幾年就能解脫。
但我很自私,我想讓你活著,醒過來,和正常人一樣過完屬於人類的一生。
……
病房內只有儀器運作的聲響,從前那個孩子哪怕什麼都不懂,也會笑著給予回應。
萬緒低下了頭,疲憊地捧住自己的臉頰。
什麼都沒有了……
……那裡是個踏入就無法回頭的地獄。
我也已經和梅爾薇說的沒區別了,是個喪心病狂的傢伙。
警報忽然響起,尖銳的聲音讓所有人都緊張起來。
去吧,伊蒙,你得帶著他們走。不要輕視研究所裡的人,他們很厲害,哪怕是垃圾場,他們也會想辦法攔住你們的,現在你們跑得越遠,活下去的機會就越大。
如果能順利離開,就……
說到離開之後的事,056沒了後文。
離開之後呢?
他們會不會再被別的組織機構帶走?如果加入軍隊,會不會也要直接派上戰場?
這取決於外面的「人」對他們的態度是怎樣的——是把他們當孩子一樣呵護成長,還是把他們當成資源加以利用?
總之……先走吧。
在尖嘯的警報中,構造體們被056推入「垃圾場」,他們爬上堆成山的屍骸,踩著每一顆死去的種子,去抓頭頂的月光。
有孩子發現056沒有跟上,她呼喚了一聲,所有孩子都看向了停留在門口、遲遲沒有動作的女人。
媽媽……056,你不和我們一起走嗎?
原本我只想拯救萬事一個人,那是我的執念。
但真正站在懸崖邊,看到地獄是什麼模樣的時候,我才看清自己究竟做了什麼。
梅爾薇說對了,我的確該贖罪。如果一定要有人站在泥潭中,才能把你們托出去的話……
那最適合深陷其中就是我。
056拎起還沾著血的爆破錘,去往那個被封鎖的的實驗間。
我自覺走入地獄。
056來到了熟悉的實驗間。
令人意外的是,那場混亂帶來的痕跡已經不見了,隔離間透明窗上的血跡都被清理得一乾二淨,全然看不出當時被放棄在裡面的研究員有多麼絕望。
西奧多被「安置」在裡面,見到有人來,本能地撲到透明窗上,對著056嘶叫。
喀噠。
056聽到背後傳來一聲子彈上膛的聲響,還沒回頭就知道來人是誰。
皮克曼。
就連已經被感染的構造體,也能被你繼續拿去做實驗?
這次又要研究什麼?
056轉身,看向面前的黑暗——皮克曼正舉著槍。
西奧多是個好孩子,他需要這樣的管控。
皮克曼好像有些遺憾。
我以為我們對「孩子們」的感情會是一樣的。
但你似乎藉著實驗,做了不少多餘的事情。
……
放走他們,能給你帶來什麼呢?你還教唆他們殺人,讓他們成為罪犯。
你這樣教育「孩子們」,會給實驗帶來很大的變數。
你是除我以外,第二個會在這裡稱實驗體為「孩子」的人,我感到諷刺。
056指向身側的實驗間,感染帕彌什的西奧多像怪物一樣,被豢養在裡面,此時他趴在觀測窗前,盯著對峙的二人。
我沒有否認,他們也是我的孩子。
056指了指自己的頭部。
這裡做過的全部實驗,外面都有人知曉,你逃脫不了懲罰。
056舉起了手中的爆破錘——
遙遠的多年以後,讀取到這些資訊的人終於忍不住伸手阻攔。
裡面的帕彌什濃度很高,如果現在砸碎……
萬事的手穿過了虛影。
……
什麼都抓不住。
不……
頭部的劇痛還在持續加重,萬事的意識海終於走到了最後一步——距離他的意識海被扯碎,只差一步。
哪怕知道這是過往,哪怕知道這是必然的結局……
萬事大概已經被疼痛扯得不清醒了,他再次不甘心地伸出手,來回穿過被高高舉起的爆破錘,不願讓它落下。
停下……
他頭暈目眩地說著什麼,連他自己都聽不清。
這句「停止」該說給誰聽?該在怎樣的時間節點上說,才會有用?
是在意識回傳四組解散之前,還是在萬緒走入歧途之前,還是在皮克曼——黑野苦川也來到這個研究所之前?
還是在那些孩子們被改造為實驗體之前……甚至在他們出生之前?
……
最後,萬事垂下了手,他知道自己只能旁觀。
萬事盯著056,嘴唇顫動,最後喊了一聲那個名字。
他不希求名字的主人能聽到,只是希望像夢中幼小的自己那般,再呼喚她一次。
……萬緒!
但過往的萬緒還是舉起了手中的爆破錘——
你想毀掉整個研究所?
皮克曼立刻向後退,遠離了豢養著感染體的實驗間。
我還會盡力讓你死在這裡,哪怕你僥倖逃脫……
總有一天,你也會死於你所謂的「孩子」手中,皮克曼。
萬緒將爆破錘砸下,皮克曼也按下了扳機。
隔離窗四分五裂,碎渣飛落一地。
高濃度的帕彌什病毒從實驗間中湧出,瞬間將萬緒的半張臉侵蝕。
與此同時——
皮克曼的槍口打出一顆子彈。
在這個機械體技術發達,甚至已經有構造體的時代,這顆子彈無法擊穿最常見的外殼材料。
它旋轉著,緩慢接觸到了女人的皮肉,血管,骨骼……直到它飛出血肉,在研究所的金屬牆面上留下一個發黑的坑洞。
萬緒的頭顱被擊穿,她倒下了,髮絲垂落在地板上,口中湧出的血液將它們染紅。
……!!
頭部被洞穿的疼痛四散到四肢百骸——萬事的意識海紊亂終於達到了他無法承受的地步。
(累。)
…………
他停止了掙扎,終於倒下了。
萬事不知道自己在廢棄研究所的哪個位置倒地了,徹底死去之前,他還分了一絲神去思考一件大概已經與他無關的事情:
(指揮官他們說會追上來。)
從他在培育區追著那個感染體分頭行動,到現在他倒下,其實才過去了很短一段時間。
耳邊的通訊裝置刺啦作響,人類的聲音已然聽不清。
(……還能找到我嗎?)
他永恆地睡去,恍惚中覺得……
一切都是一場明晰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