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tory Reader / 浮點紀實 / ER08 暮往長離 / Story
夜晚，培育中心的大廳裡，一名高大的構造體正漫無目的地走動。
這名來「幫人辦事」的構造體嘆了口氣，看向外面的人造天幕。
本大爺來救場了！
下個月又要去培育中心？最近你連續出了不少任務，好好休息一下吧？
還是得去幾天。
這麼多年了，那孩子也該長大了。
我放心不下，聽說他想去醫學院，一直沒通過測試，這學期應該是他最後一次機會了，要是再不過，他又對未來沒有打算……唉。
當年我要是多盯一會，他家人就不會犧牲……是我預警不夠及時。
……
修特羅爾拍了拍西恩的肩膀。
自青少年培育中心開放構造體委託以來，他這位熱心腸的朋友就成了裡面罕見的的「構造體常客」。
其實修特羅爾習慣了——早在很多年前，西恩在某次任務中突然拜託他一起收集某種鳥羽的時候，他就已經習慣了。
這回西恩又接下了培育中心的委託工作，卻在地面任務中受了不輕的傷。
修特羅爾去了一趟構造體維護科，結果顯而易見——現在要由他來替西恩牽腸掛肚一番。
他看向培育中心外的人造天幕。
嘖，外面的天都黑了。
平時沒有人接這裡的委託嗎，堆了這麼多雜事。
結束了一天的忙碌，修特羅爾好不容易能喘口氣，去做點「正事」。他準備找人了解一下那個叫佩洛的男生。
催促著年幼孩子們回去休息的年輕工作人員看到修特羅爾走來，尷尬地把幾個好奇的孩子攬向身後。
……難道學育區對構造體的了解還僅限於教材和法奧斯學院？
他不打算詢問這位看起來頗為不安的女士了，折向一條走廊，另外兩名結伴往回走的工作人員給修特羅爾指了培育中心的辦公區域。
可負責人已經離開，要想找到人，大概得等明天了。
修特羅爾站在走廊入口，看著裡面已經全部關燈的房間，準備嘆第三口氣。
喀。
走廊深處的一間辦公室裡毫無徵兆地亮起了光，門口探出一個男孩的腦袋。
？
……
修特羅爾與男孩面面相覷兩秒，對方倒吸一口氣，極速縮回了辦公室。
……？
負責人的辦公室裡，一個瘦弱的少年趴在門口觀察外面的情況，另外兩個「小賊」正在負責人的伺服器前摸索。
佩洛朝萬事遞去一隻漆黑的、亮著光點的接入終端。
把這個接進去，我們就有權限了。
……你確定沒問題？調換志願……怎麼聽都不可能，有誰會這麼好心幫我們？
當然是看不慣這種垃圾系統的人。你想複雜了，以前也有通勤生跟我說過，他們當中有些人從來不用擔心自己會不會一直考不上專業學院，他們家裡都會幫忙的。
像調整一下平時成績的賦分、補充某個學院教授的推薦信、美化個人資訊……想做就都不難，但沒人這麼幫我們，自然要由我們自己來。
再說了，醫學院的名額是恆定的，我們兩個之間替換也影響不到別人，你要是也害怕，就把滲透終端還我。
你、你兩個能不能快一點？我剛才就差點被那兩個老師看到。
……
萬事將終端接入了伺服器。
伺服器驟然亮起來，光芒格外刺眼，把窗外的走廊都映亮了一瞬，兩個「小賊」手忙腳亂地調節了亮度。
她平時把亮度調這麼高，不怕眼瞎啊？
噓……小點聲，弗蘭克，剛才突然那麼亮，外面沒人發現吧？
弗蘭克小心翼翼地往外探了探頭。
……
下一秒，弗蘭克觸電似的縮回來。
外外外！！
歪什麼歪？
外面有個構、構造體！他看到我了！
蛤？！萬事，快躲起來！
我還沒進系統……
萬事抬起頭，在門縫裡對上另一雙眼睛刺來的銳利視線。
！！
你們幾個在做什麼？
修特羅爾在伺服器發出的微光中看到了佩洛。
嗯？你是……
*！快跑！
趁修特羅爾的注意力轉移，佩洛一把拽起萬事和弗蘭克，撞開門就往外跑。
站住！
可幾個少年怎麼可能跑得過軍用構造體，他們跑出去沒幾公尺，就被修特羅爾揪住領子拽了回來。
修特羅爾一手拎著一個，面前還杵著一個不敢再跑的弗蘭克。
他仔細端詳了藍紫色頭髮少年好幾秒。
你就是佩洛啊？
你誰？
……得，認親先不說，先說說你們剛才在裡面幹什麼吧，一個個鬼鬼祟祟的。
萬事聞言攥緊了方才在混亂中帶出的終端，手心都有些出汗。
修特羅爾將那塊特殊的終端從萬事手中扣出來，隨後臉色沉了下去。
從哪裡來的？坦白從寬抗拒從嚴。
……不知道。
別回答得這麼經典。這幾天是志願確認的日子吧？
他嚴肅地看著幾個少年，明顯已經知道了他們剛才在做什麼。
你們知道這樣做會被取消錄取資格嗎？
我達標了，肯定過線了！都是格式塔擅自決定的！我才不要去地面當構造體——
你先回答我，終端是誰給你們的？
不想讓我們遭受不公的人！
……
修特羅爾將浸入終端「沒收」，揣進自己的便攜袋，又乾淨俐落地關閉辦公室裡的設備和大門，將三人領去安靜的地方。
萬事安靜地看著正幫他們遮掩「罪行」的構造體。他記得這名構造體，很多年前，他誤闖急救中心，就是被這名構造體蓋住了眼睛。
來吧，現在好好跟我說說，到底是怎麼回事。
空中花園的另一個角落，一場小會議正在進行。
目前空中花園的教育體系基本完全公立。
升入公共基礎教育中心後，學生們會在那裡進一步學習，隨後進入職業培訓教育系統，對接醫療系統，科研系統……或是法奧斯軍事學院，等等。
我們很難爭取這種體系下培養出的有限人才，也不止需要這些有限方向的人才資源。
不管是讓空中花園開放私立學院的建設權，還是在教育資源分配制度上做一點爭取，對任何「非公立」的組織都有益。
但現在的情況是，議會認為當前由格式塔輔助的教育系統是公平的，曾經有人嘗試提交的相關議案也被無限延後了審議時間。
想要獲得私立學院的建設權基本上不可能，頂多能從相關制度上找漏洞。
漏洞好找。
去尋常人看不到的角落，「找出」當前教育系統的受害者，再把他們公開在聚光燈下，裹挾民意去爭取他們的權益。
……我們能找的……能製造的「漏洞」在哪裡？
有個簡單的辦法——聽說有人在幾個學生的職業分流結果上動了手腳，我想很快就會有消息了。
只要隨便捏造什麼真相告訴他們，讓他們深深感到不公，再給他們鬧出點動靜的機會，他們正是會衝動的年紀。
……如果沒成功呢？
沒成功？那又怎樣？
男人的身影好像有幾分吃驚。
只是幾個孤兒而已。行不通就拋棄，還會有無數別的辦法。
地面上還有那麼多吃不飽睡不暖的小難民呢，培育中心收留的孤兒生活得夠好了。
「交換命運」計畫失敗後，萬事他們三人被構造體嚴肅地盤問了一會。得知大致的事件經過後，修特羅爾沉思片刻，讓不相干的弗蘭克先回去了。
他似乎沒有了火氣，盯著剩下的萬事與佩洛，氣氛有些尷尬。
最後，他率先從便攜袋裡掏出兩顆糖。
吃糖嗎？酒心薄荷糖，你們能吃嗎？
不吃，不能。
不吃，謝謝叔叔。
……真難伺候。
修特羅爾將兩顆糖都扔進自己嘴裡，咬碎嚼了起來。
他聽出了孩子們講述中的漏洞，意識到這大概是一場騙局。
他掏出了剛才從萬事手裡沒收的黑色終端。
把這東西給你們的人，和告訴你們「真相」的人，是同一個嗎？
不是，而且都是走讀的同學在幫我。
……這樣，我會查一下這個終端，你們也再找培育中心負責相關事務的老師核驗一下自己的成績。
為什麼要幫我們？你說你以前和我媽是戰友？
算是吧，我聽說過你父母，但和他們不是同一支小隊的。其實一直關注著你的是別人，今天我也是替他來看看你，誰知道越幫事越多，你們可真會捅婁子。
他是誰？
佩洛瞪大了眼睛。
有些事我覺得還是等他自己找你說清楚吧。
一旁安安靜靜的萬事忽然開口。
是「西恩」嗎？
在急救中心的大廳，想把我帶出去的那個構造體。
……我想起來了，你是那天說話特不好聽的小孩？嘶，那時候你才幾歲，四五歲？你能記得這麼清楚？
……
不說了，你走吧，謝謝。
佩洛煩躁起來，修特羅爾也知道自己不便多說，示意兩個少年先回去等等消息。
等一下。
？
如果你真能幫我們到這種程度……
那你能不能……再幫我找一份資料？
萬事緊緊盯著修特羅爾的臉，因為提出了多餘的要求，他有些緊張。
萬事沒想到這個「多餘的請求」對修特羅爾而言根本不是什麼難事，或者說，對所有人都不是難事，除了萬事。
第二天上午，修特羅爾就把資料交給了萬事。
你自己看吧。也不是什麼需要費勁拿到的東西，連你們老師都能調閱，怎麼只有你接觸不到？
屬於「萬事」的資料上寫有基本家庭資訊，以及這些年萬事的生活脈絡。
父母兩人一個是醫生一個是研究員，那就不奇怪了，你看起來挺聰明的。
出生年份、日期……沒有問題，帕彌什爆發，是母親帶我登上空中花園……因為重病與後遺症，我一直在生命之星兒科……復健……
父親曾經是九龍第二人民醫院的……
萬事盯著資料上的每一個字，試圖從中看出與現實不符的蛛絲馬跡。最後，順著修特羅爾的手指，他看到了一個名字。
「緒」。
萬緒，研究員，以前還是科學理事會的人。去地面之後，她就被判定為「失蹤」，後面沒有別的紀錄了。
萬緒……
他在心裡輕輕唸著這個名字，確信這是第一次聽到它，但莫名的熟悉感縈繞不去。
究竟在哪裡聽過呢？
他忽然有些頭疼，生理性的。
有問題？
……沒有。
沒問題？別告訴我你只是想看看你母親叫什麼名字，順便回顧一下童年時光。
漫長的思考後，萬事做出了選擇——他沒有說出心中的疑惑。
對，我只是想確認這些。
需要瞞著我嗎？看你的表情就知道還有事。
也許需要……？
行吧，那我不問這個了，說正事。
修特羅爾像是對少年的支支吾吾習以為常，他再次拿出那塊黑色的終端。
如果這東西是走讀的同學給佩洛的，那最近你們也防備著點同學，可能有人在後面指使他們。
你查出什麼了？
「浸入終端」沒有任何入侵系統的作用，只會出發警報。到時候相關監管人員循著警報，完全可以追溯到你們兩個小屁孩的位置——也就是培育中心。
有人要刻意利用你們在培育中心裡做點什麼。不過一天兩天也查不出更多資訊了。
所以佩洛原來是真的可以去醫學院，對嗎？
……
不。這件事的真相是被別人定義的。
除非真的能通過覆核查出什麼問題，不然這可能就是你們的「真正」成績。如果不是惡作劇，那做這種事的人也不會留下什麼把柄等著你去抓。
……什麼意思？
你現在的結果是要去醫學院了，對吧？醫學院是個不錯的方向，比你原本想去的地面好很多。
……你是要讓我們放棄嗎？？
我只是希望你們做好心理準備，我和西恩也會繼續——
不會放棄的。
我們自己也能想辦法。
……哈。
修特羅爾頗為無奈地揉了一把萬事頭頂的捲髮。
行啊，多去找找你們的負責老師，去做你們能做到的事。就是別再被人唬弄了。
…………叔叔，你是不是覺得我們蠢得可笑。
嚯，這話怎麼說的，我可沒有這麼想。
說起來……佩洛呢？不是讓他和你一起來嗎？
他不想見你。
他還在記恨西恩和他母親的其他隊友？
嗯，他似乎也沒別人可以恨了。
……也是。你呢？
我？
你也怨恨嗎？怨恨你母親拋下你？
……我不……唔。
修特羅爾重重拍了拍萬事的肩膀，力度大到有些生疼，引得他皺眉抬頭。
你照照鏡子，能看到以前九龍的某種珍稀動物。
我就怕我一天找不來你要的資料，你就一天睡不著覺……幸好我馬不停蹄的，嘖，你比你嘴上說的要在意多了。
你們這些小孩就是彆扭。
如果你只是想去地面找人，那我建議你再考慮考慮，與放不放棄你的「真相」無關。
在地面的生活和你想像的可能很不一樣，你們培育中心下去的孩子……我見過很多，後悔的也不在少數。
……
好了，你回去轉告佩洛吧，培育中心已經知道了，正在查驗，我也會找相關部門說明。接下來無論誰說什麼，都不要聽信，別再闖出什麼亂子了，不是每次都有人幫你們擦屁股。
修特羅爾又不知從哪裡掏出一顆糖，放到萬事手中。
我不能吃。
拿著吧，這次不是酒心的。
道別了修特羅爾，萬事掂著手中的糖果，正思索著要如何與佩洛說明這件事，卻忽然被負責人叫住了。
……誰？梅爾薇阿姨來了？
很久不見的梅爾薇似乎沒有一點變化，她的脾氣還是不好，將飯盒用力摔到了餐桌上，難掩憤怒。
聽說你差點拒絕了去醫學院的機會？
為什麼不想去？你不是專業考試通過了嗎？而且我每次來看你，而且我不是讓你千萬千萬記得申報醫學院嗎？
梅爾薇用了兩句話，就將萬事原本有些雀躍的心情壓回了谷底。
……我不想去醫學院，本來已經拒絕了，考試也明明是你讓我……
你真的不懂我為什麼要讓你按我說的做嗎？
……
萬事大概能理解梅爾薇的憤怒。
從前梅爾薇讓他去多看看醫學方面的書、去考一下醫學院試試，他都照做了。
聽起來，他直接拒絕志願專員和喀戎的行為，是他長這麼大以來徹底「違逆」梅爾薇的一次行動，難怪梅爾薇會震驚生氣。
而萬事也不是會哭著說「別不要我」的小孩了，這次他沒有像小時候一樣立刻道歉，而是選擇了反問。
……我當然不懂，你從沒告訴過我為什麼。
萬事別開眼，不去看梅爾薇。他不由得想起剛才從修特羅爾那裡得到的資料——那居然是他第一次知曉自己母親的名字。
他知道梅爾薇大概是這世界上最在意他的大人，但依舊無法理解梅爾薇長久以來的隱瞞和刻意疏遠。
明明什麼都不告訴我，說是為了「保護」我，讓我也說謊，讓我忘掉……
……讓我忘掉母親，我聽從了很多年。
但其實我從一開始就沒有撒謊。沒有哪個孩子在床上睡那麼多年，一醒來就什麼都會，真的是母親在我的「夢裡」教過我，記憶沒有騙我……不是嗎？
為什麼突然提起這個？
「突然」？這是我一直想知道的事……！
我一直在想為什麼，為什麼你和其他人都要瞞著我。
比如那天的專員，他有我父母的資料，說我父親是一名很好的醫生，可一提起我的母親，他就一個字都不肯多說，在我面前跳過去了。
還有那個醫學院的教授，你們都在瞞著我……那我就自己去找。
……萬事？
對，我已經找到了，就在剛才。
萬事遞出一份紙質資料，資料頂端寫著他自己的名字。
這才是真相——
萬事把資料放在梅爾薇面前。
她叫「萬緒」，是一名研究員，離開空中花園之後就失蹤了，把我留在空中花園，由你照顧。
我身上怎麼也想不明白的地方，我想都是她留給我的，混亂的記憶，還有那些「夢」。
……
梅爾薇阿姨，你讓我做的我都做到了，和你期望的一樣，要去醫學院學習，過上空中花園「普通人」的生活，一切都安穩了。
那現在你能不能告訴我，我母親到底去哪了？她是不是在研究過程中犯了錯誤？
萬事忽然有些難過。
我又是什麼？
我是……她的實驗品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