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tory Reader / 浮點紀實 / ER03 未語庭言 / Story
唔……主人？
邦比娜塔睜開眼，卻沒有如同預想一樣在凡妮莎周圍醒來。
身處的房間在記憶數據中完全沒有記錄，也沒有來到這裡的過程。
難道是自己被困在異常數據中時，有人擅自將機體移動到了這裡？那麼主人現在是否處於安全的狀態？
與單獨進行任務不同，從主人身邊被分離的焦慮讓邦比娜塔的意識海中浮動著名為恐懼的情緒。
主人是否會因為邦比娜塔剛剛表現得太沒用，索性選擇把她遺留在這裡？
為了確認主人的狀態，也為了停止心中的疑慮，邦比娜塔立刻嘗試向凡妮莎的終端發送聯絡訊息。這時才發現，某種干擾讓她無法全力控制機體。
強迫著冷靜下來，邦比娜塔開始打量所處的環境，比起之前搜索過的房間，這裡大得像是一座禮堂。燭光、燈光、火光，不同的小範圍光源各自點亮房間的某個部分，視野被切割得分崩離析。
調用算力增強視覺模組失敗，邦比娜塔只能在光亮的區域搜尋能讓自己脫身的契機。
媽媽，妹妹醒了。
在機體勉強擺出迎戰姿勢之前，沒有料想到另一個身著保姆服飾的機械體從邦比娜塔身後出現，向前方投下了一片巨大的陰影，將她完全納入其中。
孩子，成為，我的孩子。
好孩子，必須，家人。
桃樂絲，多蒂，一起。
感染體？不，沒有檢測到高濃度的帕彌什病毒……
沒有被感染的機械體和早期的實驗型構造體？你們——
桃樂絲妹妹，要好好回答媽媽的話，不然會變成壞孩子的。
作為姐姐，我不希望你成為那個樣子，我和媽媽都會傷心的。
壞孩子，需要，懲罰。
好孩子，成為，家人，桃樂絲。
保姆機械體環過手臂，輕柔地摩挲著邦比娜塔的下頜。
想到平時主人細緻地打理這副機體的樣子，對自己的歸屬有著明確認知的構造體極度想要遠離這隻陌生的手掌。
「邦比娜塔」是主人輸入的名字，這一點其他人絕不可以改變！
邦比娜塔再次嘗試發出通訊，但信號猶如墜入深壑，想要傳達的聲音被盡數吞沒。
桃樂絲，不需要，其他人。
不，主人的命令是邦比娜塔存在的意義！
桃樂絲，不符合，規定。
帕彌什病毒？！怎麼會——
話語被源自逆元裝置的劇痛打斷，像是有巨大的鐵釘生生打入顱骨一般讓邦比娜塔無法進行思考和運算。
幾乎已經感覺不到逆元裝置在運作，病毒自由地將邦比娜塔的理智撕扯為無數個碎片，再盡數投入意識海之底。
沉沒吞噬掉可以被感知到的一切，視覺，聽覺都歸於寂靜。在無人探知的意識海深層，痛楚和擔憂都不復存在。
一望無垠的黑暗中，零星的繭狀物從下方逐漸升起，越來越多。
它們緩緩包圍過來，浮動在可以被觸及的位置，彷彿正在邀請誰來捕捉。
將旁邊較小的一個戳破，繭中湧出的陌生記憶數據將邦比娜塔包裹……
自從開始準備領養事宜，邦比娜塔便從實驗中單獨抽離了出來，派遣專人進行除錯。
領養你的人是一個很厲害的博士，他的妻子曾經和我們也是同事。說不定在他們的幫助下，從某一天開始你就不會忘記事了。
不會再忘記？
嗯，就是再也不會出現忽然之間不知道自己是誰、不知道要幹什麼這樣的情況了。
沒關係，研究員叔叔阿姨會告訴邦比娜塔……記住以後，就不會有人來負責邦比娜塔了嗎？
一輩子是很長的，作為構造體說不定會更長，需要一個人面對的狀況是沒辦法完全避免的。如果你能記住東西，你就能自己活下去……唉，跟你說這些幹嘛，你也不明白。
至少你未來的爸爸媽媽是空中花園的人，你以後高機率不會像這裡的實驗構造體一樣，被研究直到報廢吧。
那邦比娜塔應該怎麼做呢？
怎麼做……你就當個聽話的乖孩子吧。
——但，為什麼，凡妮莎姐姐還是這麼討厭邦比娜塔？
……我討厭你！！
你來了之後爸爸媽媽就只陪著你，我明明說過不想要妹妹了！
他們是不是想用你換掉我，因為……我不夠聽話？
還是因為上次測驗沒有拿到第一名？
但是我已經很努力了……大家明明說第三名也是很好的成績……嗚嗚，騙子……
凡妮莎胡亂地說著，漸漸嗚咽著蹲了下來。
——原來像姐姐一樣有人寵愛，有人規劃一切的孩子，也會害怕失去存在的位置嗎？
也會像邦比娜塔一樣，假如有一天失去了意義，就變得毫無價值了？
或許是懵懂地看到了一些相同的影子，邦比娜塔回想著媽媽撫摸自己頭髮的樣子，小心翼翼地向凡妮莎埋在臂彎裡的腦袋伸出了手。
你幹嘛！我不要你的同情！
對不起……只是覺得這麼做凡妮莎姐姐會舒服一些。
……
雖然摸不清楚凡妮莎的心情，但看見她沒有繼續呵斥，邦比娜塔再次伸出了手。
難道爸爸媽媽真的不喜歡我了嗎？
一定不是的。今天還說到以後也要讓凡妮莎姐姐也成為出色的博士！
媽媽提到過，只要邦比娜塔的實驗有了進展，能夠幫助爸爸揭開意識海和逆元裝置的秘密，就能給凡妮莎姐姐帶來光明的未來。
邦比娜塔沒有想過要和凡妮莎姐姐搶奪爸爸媽媽……邦比娜塔是因為有價值的部分才來到這裡的。
因為凡妮莎姐姐的未來才被需要，那麼邦比娜塔就是為了凡妮莎姐姐而存在。
真的嗎？不過什麼海和什麼裝置，我聽不懂。不對！你是不是在炫耀你今天又和爸爸媽媽待了一整天？
不、不是那個意思……
哼，算了！拉鉤，今天不許把我掉眼淚的事情說出去！
看著凡妮莎伸出的小指，邦比娜塔不知道應該作何反應。
拉鉤都不會嗎？笨死了。
凡妮莎抓住邦比娜塔的手，柔軟的人類的小指鉤住另一隻機械造就的小指晃了幾下。
拉鉤，說好，一百年，不許變！好了，你已經同意不可以說出去了，知道了嗎，邦比娜塔。
嗯，誰也不會說的，凡妮莎姐姐。
印象中，這是邦比娜塔第一次被她稱呼名字。
仿生皮膚上還殘留著陌生觸感，這種從未見過的「儀式」讓邦比娜塔暗暗注意，絕不可以違背和凡妮莎的約定。
不行，要趕快收拾好碎掉的相框，不然肯定會挨罵的！你快去拿吸塵器！
啊，好！
……
記憶的畫面被猛然切斷般在這裡戛然而止，清晰的畫面逐漸褪色回到寂靜的黑暗。
邦比娜塔的意識回到游離之中，大大小小的數據繭團又再次簇擁過來。
數據繭團……是因為失憶症，它們才被切割成了不連貫的樣子嗎？
抱著一種陌生的期待繼續觸碰另一個，下一段回憶的電影開始上演。
啟動成功。邦比娜塔，看著媽媽的手指。
嗯，視覺功能正常，意識清晰。
邦比娜塔，你有什麼感覺？有哪裡不舒服，或者奇怪嗎？
……
你……是誰？
我們是你的爸爸和媽媽，你的名字是邦比娜塔。你出了一些問題，爸爸媽媽正在幫你找到生病的原因。
邦比……娜塔……
小小的女孩彷彿已經習慣於這樣的局面，邦比娜塔沒有表露出驚恐的情緒，只是喃喃著被告知的訊息。
晶片運行怎麼樣？
運行情況良好，我馬上導出一份數據快照作為留檔。
邦比娜塔，接下來你可能會覺得後腦有點發熱，這是正常現象。
嗯……
別怕，這是因為接入了一個能夠幫助你儲存記憶數據的晶片，你只要乖乖地不要亂動就好。
數據快照導好了，給。
這個運行效率還有很大的最佳化空間啊。即使是作為第一版雛形，也和預計結果差得有點遠了。
之前的測試都是針對意識海穩定性的，記憶儲存晶片只是臨時的研發決定，推演模型本身就和一開始的數據基底有偏差。
他們給過來的試驗記錄也不夠完整，這種數據量自然會影響模型的準確性，之後根據情況再疊代吧。目前只要能夠輔助數據收集就行，精力得利用在解決更有價值的問題上。
機體關停的原因也找到了，是之前測試的時候留下的一個衝突問題，現在已經除錯好了。
今天就先到這裡吧，讓機體搭載晶片運行一段時間，觀察觀察。
來，邦比娜塔，起來吧。
收拾好器具和儀器，佩特拉打開實驗房的門。門外的凡妮莎被嚇了一跳，連忙做出一副路過的樣子。
小莎，現在不應該是做功課的時間嗎？
爸爸，我已經做完了今天的份額了。
做完了不能多學一點嗎？你看看，還有20分鐘才是休息時間吧。
你這孩子，就是不自覺。史密斯家的兒子和你差不多大的時候，就已經是公認的天才了。
小莎，媽媽說的對，確實不應該在學習時間亂逛。
我不是亂逛……
凡妮莎想要辯解什麼，但最終只是低下了頭。
對了，邦比娜塔正好需要重新寫入一下關於你的數據。來，邦比娜塔，這是凡妮莎，是你的姐姐。
重新寫入？
凡妮莎似乎無法理解這個晦澀的詞彙，而佩特拉與萊蒙德也沒有要解釋它們的意思。邦比娜塔看著凡妮莎狐疑的眼光在自己身上掃來掃去，嘗試找尋答案的蹤跡。
凡妮莎姐姐……你好。
……你不記得我？
對不起……
不記得才好呢，我不需要你的道歉。
凡妮莎說完，一路跑回了房間。
邦比娜塔說錯了什麼嗎？
凡妮莎的脾氣是這樣的，永遠都推測不出來她下一分鐘要耍什麼花招。要是她也像你一樣聽話就好了。
不知道她要什麼時候才能明白，我們做的一切都是為了她的未來。
邦比娜塔細細考量著佩特拉的話。如果爸爸和媽媽做的一切都是為了姐姐，那麼作為「乖孩子」，為姐姐貢獻出一切能付出的東西自然是理所應當。
但姐姐剛剛的樣子……難道之前邦比娜塔做錯過什麼事情嗎？
快到午餐時間了，你可以去沙發上休息一會。
好的，媽媽。
雖然還不疲憊，但邦比娜塔仍然遵循佩特拉的指令，端端正正地坐在沙發的一角。
佩特拉準備好午餐，挨個將家庭成員叫至餐桌旁。
萊蒙德緩緩從二樓走下，拉開餐桌旁的椅子坐下來，他還沉浸在演算之中，手指一直在桌子上寫算著什麼。
佩特拉敲了第三次門，凡妮莎終於不情不願地從房間裡出來，刻意無視掉沙發上邦比娜塔的目光。
邦比娜塔，構造體不用進食。
察覺到佩特拉走了過來，邦比娜塔不自覺地挺直了背部。
嗯……
所以在我們吃飯的時候你可以在家裡隨意看看，如果你累了也可以繼續在沙發上待著。
好的，邦比娜塔坐在這裡就好。
嗯，好。等凡妮莎吃完飯你們可以一起午睡，雖然理論上你現在應該還不到需要休眠的程度，但是充足的休眠也沒有壞處。
你和凡妮莎保持一樣的作息也可以讓你們倆快點熟悉起來，畢竟現在你們已經是姐妹了。
說完，佩特拉輕輕拍拍邦比娜塔的肩膀，轉身走向餐桌。
追隨著佩特拉的身影，邦比娜塔捕捉到了凡妮莎偷看過來的眼神，但察覺到邦比娜塔的目光之後，對方便扭過頭再也不看向這邊了。
凡妮莎姐姐似乎很討厭邦比娜塔。從今天開始，不可以再做姐姐討厭的事情了。
意識到這一點，邦比娜塔轉過身不再盯著餐桌。
午餐時間沒有持續太久，在凡妮莎用完餐回到房間後，邦比娜塔依然規整地坐在沙發的角落。
直到佩特拉整理完餐具，邦比娜塔才因為得到了「去房間午睡」的命令而離開。
淺灰色的臥室門上用磁吸裝飾掛著凡妮莎的名字，即將跨入這個曾獨屬於一個人的空間，邦比娜塔緊張地握緊了門把手。
用最小的動靜開門而入，映入眼簾的是一團被子胡亂地擺在大床的中央。
邦比娜塔猶豫著應該在哪個地方躺下，裹在被子中的凡妮莎滾到了床的一側，讓出了另一側位置。
……
邦比娜塔放緩動作，努力避免影響到凡妮莎。剛走到床邊，凡妮莎忽然坐起來，嚇得邦比娜塔直接遠離了床兩步。
就不能快點躺好嗎！慢死了！
說完這句話，凡妮莎又躺下去轉過身。
邦比娜塔像是獲得了允許一般，端正地躺在凡妮莎讓出的空位裡。
在進入休眠之前，凡妮莎將被子的一角扔過來，正好蓋住在邦比娜塔的身上。
媽媽說，睡覺要把腹部蓋好，不然容易著涼。你這麼聽話的，不會忘了吧？
媽媽還沒有跟邦比娜塔說過。也許是因為構造體不會著涼？
……反正你蓋好就是了！
嗯，蓋好了，凡妮莎姐姐。
凡妮莎沒有轉過來，只是發出一聲鼻音表示聽見了。
邦比娜塔產生了一種凡妮莎似乎放鬆了一些的錯覺，認識到這一點之後，一直緊繃的機體也奇妙地放鬆了下來。
為什麼會有這樣的感覺？
命令是存在的意義，邦比娜塔需要被指引。
但不同於此前接受到的任何指令，凡妮莎強硬的話語之下，包裹著更加柔軟的東西。
邦比娜塔輕輕地抓緊柔軟的被子，像是抓住了話語之外的隙影。
你……不記得我了？
抱歉……
你別一直道歉行不行，我只是想知道是怎麼回事。
爸爸媽媽只是說往邦比娜塔的機體裡放了一個幫助記憶的東西，別的……想不起來。
你不害怕？
害怕？或許一開始是害怕的，但那段心情已經不存在於這副機體之中。
在往復循環的歸零之中，邦比娜塔已經明白，只要找到給予意義的人，就能找到行動的方向，從而擺脫失去一切的恐懼。
沒關係。爸爸和媽媽會告訴邦比娜塔應該做什麼，姐姐也會。
我可懶得告訴你……啊，已經是這個時間了！還有半個小時就要到起床了，快抓緊時間睡覺！
好，邦比娜塔記住了。
明明拉了勾都記不住……
在進入休眠的瞬間，凡妮莎似乎在旁邊嘟囔了什麼。來不及抓住那微弱的聲音，邦比娜塔的意識再次進入了黑暗之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