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tory Reader / 浮點紀實 / ER03 未語庭言 / Story
ER03-01 幻痛殘影
>門。
黑暗之中出現了一扇門。
我記得那扇門關上的時候聲音很大。
你真是讓人……失望至極。
……
你這麼做，是在浪費自己的價值。
……罔顧別人的心血。
……
呵。你這樣，沒人會真心想跟你在一起。
……
讓她走！
手邊的終端隨著通訊聲規律地亮起，拗斷了這場還未正式開場的夢境。
……
竟然睡著了。
在傷口沒有大礙之後，生命之星的麻煩醫生堅持需要多留院觀察半個月，如今總算是離開了那個已經從陌生變得有點熟悉的病房。
不知是有意還是無意，歸隊已經快要一週，卻還沒有接到任何戰鬥任務。
如果不是世界變得過於太平，那麼應該就是有人出於一些無聊的考量，才讓工作時間也變得像換了個地方修養。
凡妮莎調整好坐姿，快速整理好小憩時被弄亂的髮絲，準備進入執勤狀態。
一切就緒之後，凡妮莎接通了通訊。
是清庭白鷺小隊的指揮官凡妮莎小姐嗎？請問現在是否方便討論關於小隊成員補充的問題？
你說。
我這邊暫時還沒收到成員補充的申請，是提交的流程上出現了什麼問題嗎？
之前送過來的候補名錄我看過了，我認為沒有適合替代忒修的人選。
……好的，我明白了。接下來我還會繼續留意可能合適的人員。不過……精英小隊的成員暫時空缺真的沒問題嗎？
當然，決定權以小隊指揮官為準，只是考慮到任務難度和獨立性問題，也許臨時選擇一個相對合適的成員也是一種辦法。
我會考慮的。
邦比娜塔小姐的情況怎麼樣？昨天上傳的報告說……
和之前一樣，從外置記憶模組裡重新讀取就行。
戰鬥數據在外置記憶模組裡是寫死的，不會影響戰鬥性能。
通訊結束之後我會再去確認一下邦比娜塔的狀態。
我沒有任何質疑實力的意思。不過地面的情況仍然不容鬆懈，近期很可能就會有任務指派過來。
清庭白鷺小隊如果決定暫時不補員的話，那麼一定要保證好現有成員的狀態，這是為了你們的安全著想。
我明白。
斷開通訊，凡妮莎將顯示著數十個替補成員資料的終端放到一邊。
上面顯示著密密麻麻的構造體頭像以及資料，隨著螢幕變暗，內容逐漸難以看清。
對方的話不無道理。忒修的離去，意味著現在清庭白鷺小隊只剩下邦比娜塔一名構造體，無論是戰術實施還是戰鬥強度都多有掣肘。
作為指揮官，凡妮莎實際上在更早的時候便料想到了這個狀態。遲遲沒有提交成員補充的申請，完全是由於某個仍未得到解答的困惑。
到底怎麼樣才能調教出忠心的玩具？
那個所謂的首席善用的愚蠢辦法明顯並不適合自己——用那些不理智的行為和可笑的價值衡量法，構建出一個虛假的「溫暖之家」？
如果所有人都像邦比娜塔一樣完全服從自己的命令，事情就會變得高效許多。歸根結底，玩偶，為什麼要有自己的思想？
以至於即使是自尋死路也要叛逃？
在忒修止步於海邊之前，自己其實一直很想問出這句話，但深植於心中的驕傲不會允許。
想到剛剛沒有做完的夢，沒有由來的焦躁開始發酵。
真是個……噁心的夢。
主人今天……哪裡不舒服嗎？
雖然表情與著裝看起來與平時並無不同，走路的步調也沒有明顯改變，但主人的煩躁與她身上的淡雅香氣混合在一起，在空氣中緩緩瀰漫。
藍色的仿生瞳孔仔細觀察著主人的一舉一動，嘗試找出其煩惱的端倪。
機體，沒什麼問題吧？
已經讀取了外置記憶模組中的記憶數據，數據同步範圍在……
我直接檢視。
是，主人。
凡妮莎將邦比娜塔的外置記憶模組連上終端，開始逐區檢查其中的記憶數據是否有異。
戰鬥數據的讀取速度比之前慢了……是因為在地面的時間太長，維護間隔太大了嗎？
邦比娜塔應該及時發現……抱歉……
一會你去阿西莫夫那邊檢測一下外置記憶模組，我會跟他補交申請的。
是。
邦比娜塔的「失憶症」曾經引起過一些話題。構造體的改造手術在早期具有較大的風險，而惡果往往也在啟動機體後很快顯現。
在研究界看來，像邦比娜塔這樣，在長時間的穩定之後忽然開始間歇性無法喚起記憶數據的特例，無疑是有價值的研究對象，尤其是對一部分深耕於意識海方向的構造體研究者來說。
但隨著戰況逐漸嚴峻，暫時無法攻克的構造體病症和潛在問題只能被擱置到一邊，透過保守措施來暫時讓研究對象正常地履行職責。
自凡妮莎將邦比娜塔納入小隊之後，阿西莫夫將邦比娜塔原有的記憶輔助設備進行了升級，同時內設了一系列基本數據。無論邦比娜塔在何時觸發病症，都能即刻讀取重要訊息，免於影響戰鬥。
不過除了戰鬥和任務必要的內容之外，外置記憶模組並不能無限制地儲存邦比娜塔的記憶。當容量達到上限時，隨著更新的數據寫入，最初的部分便會消失殆盡。
這就是目前能做到的一切了。我個人推測這可能是「那個實驗」帶來的後遺症，但我手中沒有實驗的詳細數據，很難做出更細緻的判斷。
邦比娜塔的問題關鍵在於弄明白逆元裝置是怎麼引發她意識海的衝突以及如何應對。
但目前人類對逆元裝置原理的研究都還在摸索之中，幾乎不可能在現有的條件下找到正確的規避或解決辦法。
也許等到逆元裝置的秘密被解開，就能補全與排異反應有關的理論板塊，但可以確定的是現在暫且是做不到的。
……
唯一的好消息是，「失憶」的本質並不是數據消失，而是記憶數據沒入意識海深層，她沒辦法自主喚起。好比人類也有很多想不起來的事情，不過它們其實還存在於潛意識裡。
這意味著如果這個問題能夠被攻克，理論上來說她就能喚起所有的歷史記憶數據。
既然你判斷這是目前最合適的處理方式，那就先這樣吧。
至於之後……怎麼樣都無所謂，總之構造體只要會聽話就行了。
對吧，邦比娜塔？
記憶數據連貫性……沒問題。數據開始日期是……
凡妮莎的手指在終端上僵硬了一瞬。
那串日期像是某種烙印，光是看到這串數字的組合，她腦中便開始閃現出舊日的畫面，以及若隱若現的痛楚。
無法抹去的傷痛、躍動的紅潮、躺在地下室的廢人首席和拖著傷殘機體的灰鴉小隊……
難以名狀的驅動使她在終端上點擊了重構記憶數據。
正在構建意識場景>>>>>>100%
正在復現記憶數據>>>>>>100%
！！
不能讓你們越過這裡！
呼……灰鴉，他們走了有多久了？
距離和敵人接觸後，一共過去了1個小時54分鐘——
才不到兩個小時嗎？
咳咳，沒完沒了……到頭來，我也在幹這種蠢事——
吱——
小心！！
邦比娜塔轉身替凡妮莎清理掉從側面撲來的敵人，而她讓出空檔的一瞬，原先死守的位置便被湧上來的敵人占據。
受傷的凡妮莎已經到達了體力的極限，邦比娜塔騰出一隻手扶著她，一邊盡力擋住敵人的進攻。
將爆炸物附著在損壞的短途飛行器上，從而消滅了一大波近在眼前的敵人。但異合生物們只是踩著同類的殘肢迅速湧上來。
兩人且戰且退，猩紅的潮水將她們圍堵到了街區的角落。
邦比娜塔讓凡妮莎靠在一堆瓦礫上，盡量讓她省力一些。
邦比娜塔已經準備好了。
主人先稍微恢復一些力氣，邦比娜塔會堅持到主人能自己行走。
這個發信器，可以嘗試聯絡灰鴉小隊……啟動器還有藥物和血清……剩下的都在這裡。
見主人沒有動作，邦比娜塔輕輕地將啟動器放在凡妮莎的慣用手中。
「秘密武器」很早就已經固著好了，設定為主人常用的延時模式。啟動之後，邦比娜塔會利用延時的5秒鐘調整爆破方位。
邦比娜塔支起手臂給凡妮莎展示附著在機體上的爆炸物。
爆炸物放置的位置經過了細緻的推算，極限情況下能讓邦比娜塔在成為碎片的過程中多保持一瞬息的意識。
而這一個瞬息，能夠讓虔誠的獻身者更大程度地擴大有利價值。
囉——！
！！
邦比娜塔轉身重新嘗試將防線往外推。嬌小的身體在紅色的波浪中舞動，如同一朵不肯隨波逐流的浪花。
而即使是無視疲憊和傷痛，那副身軀也不足以全然抵擋災厄的濤波。
拖到現在，灰鴉那幫人應該……
最好是給我活下來，好好背負被我拯救的代價。
凡妮莎嘗試坐正一些，然而傷口傳來鑽心的疼痛，讓她無力擺正身姿。
……
我們會團結在一起，跨越無數次障礙，絕不會因為困難和恐懼就逃離戰場！
之前麗芙的話浮現在眼前，凡妮莎看著赤潮裡的藍色身影，露出了微不可見的笑容。
邦比娜塔……
到現在……是不是，也已經足夠了……？
啟動器從凡妮莎的手中掉在地上，沾上了尚未凝固的血液。
……真想好好洗個澡……至少，不要這麼狼狽……
不要——
！！
唔！
邦比娜塔分心的一瞬間，身上多出了好幾道可怖的深痕。沒有凡妮莎的精緻打理，此刻，她像是一個被遺棄的破舊玩具。
破碎的人偶調動每一分可用的機體算力飛速思考著，要怎麼做才能讓主人擁有一線生機。
推演了各種將自己作為籌碼和手段的方案之後，邦比娜塔仍然沒有找到答案。
但，必須要找到答案。
否則一切都會變得沒有意義。
沒有意義的「秘密武器」。
沒有意義的倒數。
沒有意義的廝殺。
沒有意義的……機體。
異合生物們不會思考為何眼前的機體放緩了行動，他們要做的，只是撕碎異己。
吱——
在被淹沒的前一秒，邦比娜塔面前的異合生物毫無預兆地癱倒在地上。
接著是最近的一圈，更遠一些的敵人，彷彿是失去了進攻欲望一樣，呆滯地佇立在原地。
在被靜止的攻勢中，一個修長的身影逆著陽光向她們走來。
……臨時的授權也能做到這種事嗎。
忒修……
聽見邦比娜塔口中的名字，處於昏迷邊緣的凡妮莎努力睜開了眼睛。
……？
幾乎要停轉的腦子再次被驅動。凡妮莎有些驚異地看著這個從異合生物浪潮深處出現的身影。
失聯良久的構造體，往往意味著可能已經被紅潮吞噬殆盡，又或是因為怯懦戰場選擇了獨自苟活，但無論是哪支小隊的指揮官，最不願看到的都是曾經的臂膀選擇站在自己的對面。
在短暫的驚訝之後，凡妮莎立刻認識到，眼前的人已經不是那個聽命於自己的「玩具」，所以對待他的方式只會剩下一種。
哼……專門讓雜兵停下來，是想近距離嘲笑你之前的主人嗎？
還是說，你現在也嚐到了掌控玩偶的滋味……特意來和我交流？
忒修沒有回答。他緩慢地走向凡妮莎，直到邦比娜塔朝他舉起手臂外側那把將敵人無情切割的螳螂刃。
忒修，不准過去。
讓他來。想殺我的話，他沒必要特意現身。
我倒是想聽聽看，學不會忠心的玩偶，在最後要說些什麼高見。
可是……
邦比娜塔，讓他過來。
是，主人……
邦比娜塔搶先一步朝凡妮莎跑去。她坐下來握住凡妮莎的手，同時也沒有放鬆對忒修的敵意。
忒修不緊不慢地蹲下來，從衣物中掏出一卷乾淨的繃帶和藥物，為凡妮莎重新綁好左眼的紗布。
熟練地將繃帶末端固定好，忒修把空空如也的繃帶筒放在凡妮莎的頭側。
空空的包裝筒與地面接觸，發出輕飄飄的「嘭」的一聲。
這是最後一點從空中花園帶下來的物資。
忒修迎著凡妮莎的目光，言語之間平靜地沒有一絲波瀾。
說完，他撿起那支血泊中的啟動器，模仿著記憶中凡妮莎的樣子把它握在手中。
——！
我一直在等你按下去。
仔細回想，我發現我記得每一次你按下啟動器的表情。
我也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我時常會幻想，當輪到我作為誘餌的時候，你會以什麼表情按下按鈕。
不過不用親身經歷我也能猜到，大概是——沒有表情吧。
雖然我恨你的笑容，戲謔，譏諷，或者滿意，這些都是「主人」對所有物會給予的回饋。
但當「所有物」們化為碎片，你卻連一個看了好戲的笑都不願意施捨了。
對你來說，他們，不，我們，就是這樣的東西。活著的時候像玩具一樣任你擺布，消融的那一刻，卻連作為「物品」存在的意義都被剝奪。
……
或許邦比娜塔是你最喜歡的一個，所以我一直在等，看你毀掉她的時候會是什麼樣子。
等你殺掉你最喜歡也最聽話的「玩具」之後，我再親手殺掉你。
不會允許你這麼做的，忒修！
忒修看著邦比娜塔，他的手指依然在啟動器的按鈕上輕輕摩挲。
凡妮莎發出一聲冷笑。曾經居高臨下的人如今成為被俯視的那一個，而她身上的傲氣卻沒有減少半分。
不愧是我調教出來的……哈……你的惡趣味值得我的讚許。
那你動手吧，順便解放你的「玩具」同伴邦比娜塔。
這就是我疑惑的點。
我想不通灰鴉小隊是怎麼說服了你，讓你願意留下來斷後，順便還讓你臨時改變了對「玩具」態度。
他們的作風，在你看來一向都是愚蠢至極。
你如果這麼想知道……
……不，仔細想想，我已經沒必要知道了。
我想要的，其實只是這副身體完全屬於我自己。你，清庭白鷺，灰鴉，都不重要。
忒修的表情依然非常平靜，猶如月光下的死水湖面。
「忒修」這個名字，是你當時決定的。我不希望它作為清庭白鷺小隊的一員出現在那尊紀念碑上，出現在你的名字旁邊。
所以我特意現身是想親自跟你宣布，這次見面之後，這世界上就不會再有「忒修」了。
你……
凡妮莎還想說些什麼，但無法抵擋的疲憊感湧來，迫使她斷開了意識。
主人！
……她還沒死，只是暈過去了而已。
忒修準備將凡妮莎抱起來，邦比娜塔立刻擺出了護住凡妮莎的架勢，鋒刃已經擦破忒修的手臂。
不許碰。
除非你想她現在就死在這。
……你真的，一點都不恨她？
為什麼要恨主人？
我聽說過你的意識海可能被她動過手腳，所以我理解你一如既往的……盲從。不過你真的不想體驗一切都由自己決定的感覺嗎？
做你想做的事情，而不是聽從誰的命令。做一個自由的……人。
邦比娜塔想做的，就是主人希望的事情。
自由，不是完成任務的必要條件。
看來現在還不行……如果有一天你真正理解了我說的話，你再設法找到我吧，我可以把你引薦給「那位」。
到時候你就能體會到了，自由意味著什麼。
記憶數據復現終止>>>>>>
凡妮莎按下終止鍵。她的手指不自覺地懸停在編輯數據的菜單上方。
未曾料想過，忒修竟然在自己暈倒之後單獨對邦比娜塔拋出過橄欖枝。
雖然邦比娜塔的回答絲毫沒有猶豫，她的機體也沒有被入侵的信號，但——
如果有一天你真正理解了我說的話，你再設法找我吧，我可以幫你引薦給「那位」。
邦比娜塔理解「自由」的那一天，她也會選擇轉身離去嗎？
歸根結底，邦比娜塔作為戰鬥構造體出現在清庭白鷺小隊，並不是她自己的選擇。如果……
……你去找阿西莫夫吧。別的方面請他來確定。
是。主人要留在這裡嗎？
你走就是了。
邦比娜塔沒有再繼續問下去，向凡妮莎行了個禮之後便匆匆離開。
凡妮莎打開邦比娜塔的休眠艙，無一例外，其中所有的配飾都是出自於凡妮莎本人的選擇。
不知道為什麼，無名的煩躁比剛剛更甚，要究其由來，又不知道從哪裡開始找起。
凡妮莎一拳打在休眠艙上，合金外殼發出乾澀而沉悶的響動。
主人不想說，便不要多問。
這是邦比娜塔無數次摸索而得到的「規律」，也是她猜測主人最能夠接受的相處模式。
等到主人願意向邦比娜塔傳達的時候，自然而然能夠了解到對方的心情。至於過程中的不安與焦灼，邦比娜塔早已習慣於將它們壓抑至看不見的深處。
清庭白鷺小隊構造體邦比娜塔，申請進行外置記憶模組檢測。
你又來了，過來吧，正好我還有半個小時空餘時間。半個小時以後，就由他繼續看著你。
這位研究員指了指旁邊，另一位研究員佩戴著試用期的工牌，看起來有些緊張。
清庭白鷺小隊的那名構造體？那個典型的構造體失憶症病例？
說完，他捂住了自己的嘴。在「病例」面前直接點出對方的痛點實在是有些不近人情，更何況對於他們來說，比起病例，邦比娜塔更像是某種特別的研究案例。
他猶豫著要不要為自己的無禮致歉，但另外兩人早已將對話向前推進了許多。
邦比娜塔，是需要例行檢查還是已經出現了什麼問題？
主人說讀取速度變慢了，可能是上一次地面任務持續時間太久，缺乏維護。
讓我看看……啊，你又出現症狀了啊，怪不得。
既然這樣，這一次就全面檢查一下吧，細緻一點總沒錯。我去準備一下意識海探針，你在這裡稍微等等。
好的。
看起來很有經驗的研究員走進存放儀器的隔間，裡面傳來除錯的滴滴聲。
你好，邦比娜塔。我是……哎，瞧我，我說了可能也沒什麼意義。別放在心上，你可以不用稱呼我。
或許是擔憂告知自己的名字將為邦比娜塔帶來不必要的記憶負擔，新人研究員最終還是放棄了自我介紹。
嗯……
剛剛對不起啊，我不是故意把你說成案例的……只是我確實聽說過你，沒想到過來的第一天就能遇見……等等，這麼說好像也不太對……
總之我的意思是，我很抱歉這樣的病症發生在你的身上。
邦比娜塔垂下眼，但片刻之後，她又抬起了目光。
沒關係，只要邦比娜塔還能發揮作用就好。大家都已經習慣了。
習慣？研究員一時語塞。習慣並不能改變悲傷的事實。假設連旁人的憐憫都被習慣消磨得一乾二淨，那麼這樣無助的瞬間，到底發生過多少次？
好了，給，實習生，把這個給她設置好。
啊，是！
新人研究員生疏地替邦比娜塔架設著儀器。雖然知道對於構造體來說連接儀器並不會造成等同於人類體感的痛苦，但他的動作還是刻意輕柔了許多。
邦比娜塔熟練地在金屬床上躺下，閉上雙眼之前，她認真地看了一眼這位研究員。
——如果剛剛他說了名字，至少最近一段時間裡，外置記憶模組中會有他的紀錄。
帶著這個沒意義的想法，邦比娜塔遵循著指令逐漸停止無序的思考。
你是沒親眼看見，那個怪物最後漲得比十層樓還高！那個架勢，論誰看了都得腿軟！
嚯？今天這回，不吹自己的神勇？
嗨，那樣的戰場，一個人勇根本沒用。你能一個人拆一座能秒殺你的大樓？
就算把我複製一個排，也不能完美收場哇。
把你複製一個排也沒用。我聽說了，上次戰鬥可出動了幾乎所有待機中的精英小隊。
總之是謝天謝地，還好順利解決了。我都做好交待在海裡的心理準備了。
怕什麼！反正還能在新機體上重來。
你這會兒就耍嘴皮子吧你，上回你重傷的時候，你敢摸著良心說你一點沒在怕？
你以為我是你？好漢不提當年勇！
哎？說起來，休養了這麼久，你在走歸隊手續了吧？你去哪個小隊啊？
還沒定呢，我在考慮是不是申請參加精英成員選拔。
嘎？看來這段時間背著我偷偷練了不少把式啊？
嘶，你說巧不巧。昨天正好我聽說清庭白鷺小隊差人。不過具體的我也不太了解，也沒注意到訃告之類的，好像是說有一個人失蹤了。
清庭白鷺？我才不想去……枉自你還吹你消息靈通……少的那個聽說是叛逃了！
……啊？
不能吧？那位指揮官可是一等一的牛，他們小隊一直沒有過重大減員啊。
事出反常……你脖子上的是電子垃圾桶嗎？好好想想行不行？
據說跟清庭白鷺出任務的，很少有重傷的人，要嘛幾乎毫髮無傷，要嘛就是根本沒回來。你細品……
反正我才不願意去。真要是個好隊伍，怎麼會有隊員叛逃？你看灰鴉怎麼就沒人叛逃？
不錯，你的鴻鵠之志估計能在考核委員會上逗笑所有考官。
凡妮莎鼓著掌從轉角處走出來。剛從邦比娜塔的休整室出來，便聽見有人在過道討論有關忒修離隊的事情。
兩名談話的構造體明顯被嚇了一跳，其中一個迅速捂住了自己的嘴，隨即又意識到什麼之後尷尬地放下了手。
灰鴉看不看得上你我不知道，至少清庭白鷺不收垃圾。
你！
噓……別說了別說了……
等你這等廢物也夠格加入精英小隊的時候，人類的命運大概只能走向毀滅了。
不過作為精英小隊的指揮官，我很負責地講，你看起來就不像能等到那一天的，還是祈禱自己別在哪個地面任務裡變成紅潮的養料吧。
凡妮莎朝二人露出一個輕蔑的微笑，頭也不回地朝自己的休整室走去。
其中一名構造體看起來不想把事情鬧大，死命拉著另一名構造體走向走廊的另外一邊。
隨身終端傳來通訊聲，凡妮莎隨即停下了腳步。
邦比娜塔？外置記憶模組檢測有什麼問題嗎？
不是的，主人。檢查流程還沒有進行完畢……
是邦比娜塔接收到了任務指令，目前需要立刻前往指定地點聽取任務內容。
任務？誰派的任務？
好像是……議長親自決定的。
我這邊沒有收到任務通知。讓你一個人去嗎？
還有三頭犬小隊的隊長。
三頭犬的那個女人？她憑什麼……
凡妮莎掛斷邦比娜塔的通訊，轉而呼叫賽利卡。
凡妮莎小姐，抱歉，我這會兒正要去——
去傳達任務內容對吧？
我要加入這個任務，作為邦比娜塔的監管者。
欸？邦比娜塔小姐的機體目前有什麼問題嗎？
沒有……但是我認為考慮到近期有隊員違規離隊，邦比娜塔作為僅剩的小隊成員，和指揮官一同進行任務比較保險。
正好我目前也沒有任務。
……總司令？
讓她去吧。
從一些方面來考量，凡妮莎說的也有道理。
我明白了。那麼凡妮莎小姐，我馬上把任務內容同步到你的終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