貝拉踏進南3據點,已是隔日的正午。
青年正低著頭,一言不發地看著手中的漫畫,只是平時慣用的書簽變成了梨花。
你說出去走走,原來是去摘花了?
……算是吧。
真虧你還能找到梨樹。
有消息了嗎?
嗯。
她扳著臉坐在了諾安對面。
她死了,3年前……因為生病死在了車上,連那場革命都沒看到。
這本日記是她在臨死前留下的,連著其他遺物一起給了她的朋友。
貝拉晃了晃手中薄薄的小本子。
她一直相信著……等革命勝利之後,一切都會好起來,下層車廂會成立小學,食物和廁所都不用再搶了,到了那時,她就會鼓起勇氣去貝特那裡找我。
……………
你說,她的願望算是實現了……還是全部都落空了呢?
她強壓住了聲音裡的哽咽。
你可別哭,淚水是最沒用的東西,它誰也救不了。
……別跟我媽說一樣的話啊,而且不是你在哭嗎?
低著頭的青年也在哽咽。
一樣的話又怎麼了,說明這句話是老一輩人就流傳下來的硬道理。
老一輩流傳下來的可不止是硬道理,還有早就過時的觀念。
總比你整天看那些不切實際的幻想故事要好,普通人再怎麼掙扎也成為不了「卡面騎士」那樣無所不能的英雄。
卡面騎士也不是無所不能,但正因為還有困難,故事才會變得精彩。
兩人都皺著眉抬起了頭,剛才悲傷的情緒又被各自咽了下去。
現實和故事不一樣,不是每次都能像主角那樣被擊倒了再站起來。
原來你知道啊?我還以為你和你喜歡的書一樣都堅信著「困難只會磨礪自我」呢。
困難一直是毀滅性的,只是我願意相信它能讓我變成更好的人。
一廂情願的自我安慰罷了。
自我安慰也沒什麼不好,人本來就應該疏導自己。
剛開始遇到你的時候,你還那麼容易笑,再看看你現在的表情,這就是不會安慰自己的緣故。
從來都是扳著臉的傢伙沒權利這麼說我。
貝拉冷笑了一聲。
那天的列車上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才把你變成了這個樣子?
這一路上你還沒聽別人說夠嗎?
那是他們的故事,不是你的,史萊克這個名字,也不是你的真名吧。
是不是真的名字有意義嗎?
當然,名字代表著一個人的過去和現在。
有些過去只會增加麻煩,我不想走到哪都要向別人解釋和證明自己。
還在乎這個,說明你還沒和過去和解吧。
…………
即使我和過去和解,他們也不會再回來了,況且,你也有很多事沒有跟我說過。
你也沒問。
那我現在問,你會說嗎?
不會。
我也不會。
…………
作為搭檔還互相不溝通,你覺得合理嗎?
像以前那樣不好嗎?反正可以聊聊書。
能聊得通嗎?你總得學著越過自己的遺憾。
這點你也一樣吧。
我需要時間。
謝謝,我也是。
看到對話陷入了僵局,貝拉皺著眉頭換了個話題。
你打算回奧賽蘭姆號嗎?
回去做什麼?
也是,只要歐石蘭那些人還在車上,你就不可能回去……那你要不要繼續跟我一起行動?
你要去哪?
我打算在這裡駐留一段時間,然後再想新的去處,反正不管去哪,都不會比現在更差了。
我給你起個具有祝福之力的名字來幫你渡過人生難關吧。
不需要。
我已經見過人生的最低谷了,不可能變得更糟,所以接下來的每一步都會比現在更好。
…………
可誰又能知道,跌到哪一步才是真正的谷底?
不需要多麼大的災難和浩劫,僅僅只是沒能提防住和我們一樣的拾荒者,你就這樣離開了。
…………
謝謝你,貝拉。
這句話本來應該更早一些說的。
你在我最迷茫的時候找到了我,這一路也幫了我很多忙……
雖然你有時候真的很氣人——這一點對你來說我也一樣,但正因為能再見到你,我才能像現在這樣平安無事地站在這裡。
所以,謝謝……還有,很抱歉……到了最後也沒能和你坦誠相待。
直到你說「春天會來的,你喜歡的花也會開的」時候,我才發現我一直都沒有告訴過你……
……我書裡的梨花花瓣到底是怎麼回事。
我們總是藏著自己的過去,只能把對書的愛好當做最主要的話題。
如果你能活下來,說不定就會和我一起成為遺忘者的交換商人,然後,總有一天坦誠地……成為真正的好朋友吧。
……現在說這個,已經沒有用了。
媽媽,蕾切爾隊長,菲爾德,珊娜,新野,衛蘭,埃德爺爺,希爾阿姨……車上的所有人,我曾經的同伴都不在了……
……你打算回奧賽蘭姆號嗎?
虛幻的影子依然無序地重複著貝拉生前說過的話,聽者卻不以為意,反而藉著這熟悉的聲音閒聊了起來。
沒必要回去了。
幾個月前,我在遺忘者的據點附近遇到了麥可,他告訴我新野也走了。
他說……
新野身上的舊傷本來就留下了後遺症,這幾年連飯也漸漸吃不下,上個月就那樣睡著睡著,再也沒醒來。
他知道你還活著,又聽說我準備離開阿迪萊,就託我把你的東西還給你。
他說他走後,列車上就沒人幫你保管這些東西了。
麥可扔出一個眼熟的背包,裡面都是諾安曾經留下的東西。
他慣用的短劍,蕾切爾送給他的武器設計圖,菲爾德的筆記本,和看了一半還夾著書簽的漫畫書。
原本想給你帶一顆糖,但路上弄丟了,唉。
糖?
你11歲生日的時候,把自己生日的那顆糖送給我侄女了吧。
都那麼久了……
我問起他奧賽蘭姆號上的事,才知道歐石蘭已經不在了。
車上的很多事都在變好,說不定再過幾年,你母親期盼的小學也真的會出現在下層車廂吧。
他說我們的犧牲沒有白費……
青年回過頭,若有所思地撫摸著身邊的牧羊犬。
於是他決定離開阿迪萊,踏上新的旅途。
我也一樣……在你走後,我去自學了外科醫學,雖然還有很多很多很多弄不明白的地方……
哪怕只有一點點也好,我也想做些力所能及的事,和過去一樣留在人群之中。
所以我和遺忘者達成了合作,成為了交換商人之一。
但在普利亞森林公園遺址的那場災難後,紅潮卻再一次覆蓋了城市……讓無數的生命消逝了。
他看著紅潮中虛幻的影子沉默了片刻。
就算希望渺茫,就算付出了生命,他們也沒有放棄抗爭,看著他們戰鬥的樣子,我想起了那些曾居住在列車上的人。
…………
離開奧賽蘭姆號之後,我還是在為自己的選擇和革命的結局迷茫。
就算大家期盼的未來已經實現了,他們卻不在了,這還有什麼意義呢?
看到那些為災難戰鬥,不畏懼犧牲的人,我才明白……那天,沒有把終端交給歐石蘭是正確的。
妥協是對他們的背叛,那樣才是讓他們的犧牲白費。
就像你說的那樣,暖春一定會到來……
只是……寒冬之所以可以被跨越,是因為有人燃燒了自己的靈魂去融化冰雪。
諾安抬起頭,露出了有些苦澀的笑容。
在這種環境下,每一秒都有人為了對抗災難而死……他們的生命築成了防線,才沒有讓洪水決堤。
一旦處於相同的處境,我一定會做出和過去一樣的選擇吧。
但這不是因為放棄了他們交給我的一切,而是我做出了和他們一樣的選擇,將通往未來的車票讓給了其他人。
再見,貝拉,我要帶著火柴去遺忘者的據點了,他們還在等我把血清送過去。
雖然能聽到熟人的聲音我很高興,但我還是希望,這就是我最後一次看到紅潮了。
沒錯,我想起來了。
045號保育區,灰鴉小隊,以及那時還在昏迷中的指揮官……我曾經遇到過他們……
跟隨遺忘者們再次返回列車的時候,我確實做出了同樣的選擇。
雖然那位少年構造體沒有認出我,賈米拉卻還記得……
我沒有後悔……
——這一生,我得到了許多生命的施捨,所以,也願意為了更多人的未來付出自己的全部。
——我愛著他們,也被他們所愛著。
——我們的死亡與朽腐絕非虛空,而是化為了照亮黑夜的火焰。
——縱然這光芒如同螢火般脆弱,但它,足以點燃希望的引線。
於沉眠中找到答案的青年漸漸睜開了雙眼。
所有的記憶都回到了他的心中,即使軀體佈滿裂痕,束縛讓他寸步難行,青年也不會再迷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