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說我原本就準備帶你來教皇的秘密居所……但你是怎麼提前知道就在這座塔頂的?難道是媒體已經挖到了?
通體透明的電梯不斷上行,春日陽光照進來,每閃過一條橫梁的陰影,就意味著電梯上升了一層。
從這裡往下望去,能看到整個城市在腳下不斷縮小。
人類張了張口,腦海中驟然浮現剛才那場混亂的葬禮,還有那段堪稱「荒謬」的死亡對話。
別又告訴我是死去的教皇告訴你的。
嘖,這已經是你今天第三次拿「總監察廳」來壓我了。但凡今天去墓園的不是我,總監察廳那邊絕對已經收到針對你的投訴了。
電梯停在了頂層。
到了,跟我來。
電梯門開,兩人穿過一段長廊,越過醒目警戒線,推開了長廊終點那扇厚重的大門。
今天下午的陽光不太熱烈,透過窗戶,只投下了一點點光照,但恰好能看清室內的全貌。
這是監察廳來的人,不用管。
跟著修特羅爾警官對正在執勤的其他警員點頭致意後,人類觀察起來。
這裡的陳設並不華貴,各類生活物件都規整地擺放在原位,已經蒙上了薄薄一層灰——房間的主人死去後,這裡就被警方封鎖,已經有段時間沒有打掃過了。
地毯看起來頗為混亂,有凌亂的腳印、血跡……其他能被收走的證據都被帶走了,徒留下了長年累月帶來的壓痕,還有新標記出的屍體線框。
我不知道你為什麼非要回到兇案現場,直接要求看警署整理好的證據不行嗎?
而且你也不是專業的吧,回兇案現場能看出什麼?聽說你是法律服務監察專員……所以你上學的時候修的是法學?
人類蹲下身,在地毯上的一眾紛亂中,分辨出了數種腳印。
第一組腳印——也是看起來最「激烈」的那組,在血跡爆發點中心踩得血花四濺,留下一個深深的印記。
嗯,來自兇手,那名「來自科任托斯的刺客」,拉斯蒂。關於她的大概信息,你也應該了解過了。
拉斯蒂原本在科任托斯的一所軍校讀書,但早早輟學,輾轉來到了忒拜進修國際關係學。畢業後也不安定,在公共信息科、律所等地方「打零工」。
事發前是某軍事公司後勤部的普通文職人員。
警官沒有評價人類是否專業,只點頭默許了這份探索與陳述。
說到第二組腳印——人類的目光再次看向地毯的血跡。
這組腳印的主人踩著血跡不斷倒退,看起來沒有穿鞋,在地毯上留下一串黏膩且邊緣模糊的血腳印。
看來我們這位前教皇大人還挺……呃……
警官還在琢磨一個合適的形容詞,但人類已經「親暱」地「僭越」評價了。
哦?推理得不錯。
別回頭,別急著見我……繼續推,我對你的思維很感興趣。
今早在墓園的一瞥給人類腦海中埋下了【幻想】的種子,只是站在這裡述說著推理,耳邊就彷彿能聽到教皇感興趣的聲音。
它從人類腦海中鑽出來,細細鑽入耳孔,令人心中發癢。
噓……就當我是個【幻想】。
似乎還有一雙屬於教皇的手,隨著溫柔的聲線從脖頸身後撫摸上來,安撫了人類倒豎的寒毛,錨定了視線。
剛才說到哪了?哦,「教皇」穿了一雙棉襪。
因為春天剛到,冬雪初消,還沒有完全回暖,加上室內暖氣不足,該有的保暖措施還是要做好的。
這要問那些負責我起居的孩子們了。不過我不在意,所以沒有問過。
人類的手順著兩組血腳印,劃了一條長長的路線,直通向臥房的露台。
你還是這麼好奇。
帶著笑意的聲音停留在腦後,溫柔的雙手蓋在了眼睛上。
既然推導出了這麼多細節,還原一下刺殺的全貌,對你來說也不困難吧?
一瞬間,四周像被抽至真空,修特羅爾和其他警察的聲音淡去,身後只剩擁著自己的教皇。
讓我們從頭開始,從那位刺客小姐……拉斯蒂進門開始。
閉著眼,雙腿隨著引導步步後退,退回了教皇寓所的大門口。
3月20日,春分前一天的傍晚,教皇結束了下午的工作,默禱半小時之後又回到了自己的書桌前,閱讀至18時15分。
這時,教皇聽見大門處傳來了推門聲——但原本約定在半點開始的主教會見活動還不該開始,於是,教皇稍微提高了聲音,問來人是誰。
人類在門口睜開眼,這一次,兇手拉斯蒂已經推開了大門、站在了自己面前。
【幻想】中的拉斯蒂看不到這個來自【現實】的旁觀者,她眼睛瞪大,體溫正在升高,右手緊緊抓著什麼,左手在木質的厚重大門上留下一道潮濕的汗漬。
而更引人注目的是她的手指——指尖上伸出四五根細長的「觸鬚」,比今天見過的任何人都多。
教皇的聲音適時地從房間內傳來。
秘書女士,距離會見活動還有一刻鐘,請稍後再來。
呼……14分鐘。來得及。
拉斯蒂壓著腳步聲走進忒拜教皇的寓所,在地毯上印出一串來自軟靴的印記。
科任托斯所有被踐踏的青草與花朵,被射殺的飛鳥,被欺凌的……請為我祈禱——!
啊,難怪感受到了那麼多……果然不是秘書。
拉斯蒂剛剛接近客廳轉角處,就驟然頓住了腳步——因為她要找的教皇就站在那裡,像是在等她出現。
你早有預料……?
我只知道你會來見我,其餘的我一概不知。但如果你願意說與我聽,我會傾聽。
你和那群該死的大臣們同流合汙!你們試圖掠奪科任托斯的土地,帶走科任托斯的孩子們,將戰爭、病毒、汙染都挪去科任托斯,毀掉了草地和池塘……
我並不認可他們的行為,他們的行為並不能代表我的意志。
裝什麼裝?沒有你的默許,他們不會那麼做的!你們每個人都想從科任托斯身上扒一層皮!皮扒光了,就敲骨吸髓!
……你似乎不是來向我尋求答案的。
教皇淡漠地看向拉斯蒂的手指。
你究竟……你怎麼敢擺出這樣一副全然不知的表情……不,你怎敢任由一切發生?就在神明的眼皮下,就在神明的默許中!
拉斯蒂情緒激動地亮出了藏在右手中的刀刃,對準教皇,深深吸進一口氣。她下定了決心。
我現在什麼都不怕了。就算要弒神,我也要做。
……你已經被仇恨蒙蔽了耳目。
教皇的語氣中多了一絲憐憫,將拉斯蒂徹底激怒。
你說得對,我不是來尋求答案的——看好了,高高在上的教皇,我今天就是來告知你答案的!
拉斯蒂向前猛踏一步,一躍而起,直直撲到了教皇身前。
【幻想】的時間流速放慢,人類在這場兇案當前閉上眼,像是要刻意避開血花四濺的瞬間。
但背後的那雙手卻輕輕按住腦袋,引導著視線看往最正確的方向。
看,就是這一刻。
18時19分,20秒,她將刀子捅進了我的胸口。
尖刀刺入胸膛的聲音輕不可聞,但血花迸濺而出——握著刀子的那隻手劇烈顫動,上面的紅絲線一般的「觸鬚」被迅速掠入教皇的胸口。
刺殺者與被害者的臉上都瞬間濺滿猩紅的血,然後成股流淌,順著兩人的軀體流向地面,在地毯上匯集成那個剛剛被人類不斷摸索腳印的血坑。
教皇像是感受不到疼痛,一聲不吭地向後退去,拉斯蒂也因慣性步步緊跟。
是誰驅使你來的?你接受的「引導」太多了,要學著睜眼看清。
住口,沒有任何人指使我,我的一切行動都源自你們的作為!
如果你認為,殺死教皇就能使這世界上的災難停止,那我願意接受這個方案。
閉嘴——
但你也很快就會看到這個方案帶來的結局。那不會是現在的你想看到的。
閉嘴啊!你怎麼還能、還能……
拉斯蒂臉色驚恐,她像是正與一個不死的怪物對峙,目睹面前這個滿身紅血的人形拉著她穩步後退,在地毯上拉扯出荒唐的舞步。
舞步最後,教皇——「慈悲者」,嘆出了一口氣。
……孩子,你被慣性捆綁,卻承擔不了慣性帶來的後果。
——!
天旋地轉。教皇倒退至露台門口,與兇手一起向後仰倒了下去。
人類的目光隨著二人的倒下而下落——最終,落在了露台邊。
由教皇伊什梅爾帶來的腦中【幻想】一瞬間消逝不見,取而代之的是一道白色的、屬於人形屍體的輪廓線。
好了,推理結束。18時25分,01秒,「我」就死在這裡,看清楚了嗎?
兇手拉斯蒂沒有逃離的打算,也沒時間逃離了,負責幫我處理文書工作的秘書女士來找我,目睹了兇案的結局,警衛人員出動,帶走了拉斯蒂。
見人類的目光已經完全被那道輪廓線吸引,【幻想】鬆開撫在人類雙頰的手。面對自己的死亡,她的語氣裡還帶了點旁觀的笑意。
難道你還有問題?
人類的目光鎖死在露台的門上——屍體的輪廓線向露台蔓延了一點點,像是倒下的教皇屍體撞開了這扇木門。
而血跡像是自行循著軌跡,又往露台門後延伸了幾道。
——那就開門,去證實它。遵循你內心所想。
那聲音很滿意。
在這個世界裡,所謂的神力能引導一切,卻唯獨不能引導你。你一定要記住這一點。
【幻想】言罷,撫摸在人類臉側的雙手收了回去,悄悄地消散在人類腦後。
失去了【幻想】的指引,面前的【現實】反而變得有些模糊不清了。
沒有回應。
回頭看去——剛才在室內值守的幾位警察,連同修特羅爾警官,都已經悄無聲息地倒在了地上。他們的指尖很「乾淨」,已經被吸走了「觸鬚」。
幸好幾位警察都氣息平穩,應該只是睡著了。
他們無法回答,只能「默許」人類進一步的探查請求。
人類感覺自己都快習慣這種不合理事件的發生了,把幾位警察拖到沙發邊安置好之後,深吸一口氣,然後做出了選擇。
外面的景象出乎意料,沒有明媚的陽光,反而滿溢著柔和的金屬光芒。
無數齒輪在面前環環相扣,在輕微的轆轆聲中,它們展示著「時間」,「空間」和「因果」的運轉。
在所有齒輪面前,一個白色的身影背對著門,注視、調節著齒輪的轉速。
一切看起來都那麼肅穆、嚴絲合縫——但不合理。
一個全忒拜人、甚至全世界都熟悉的名字湧上舌尖,人類張口,準備虔誠地點明這唯一「不合理」的存在。
噓。
本該已經被葬在郊外的前教皇轉過身,伸出食指,輕輕堵住了來人的呼聲。
一路上有看到什麼風景?願意與我分享嗎?
我本以為你最起碼能從路邊摘一朵小花送我看看呢,沒想到還是這麼開門見山。
你要的真相太多了,就算我全展示給你看,你也無法理順清楚。
比如……就從你當下最想知道的開始解釋吧。
伊什梅爾轉過身,當著人類的面躺在了露台的入口,和那灘血跡以及白色的屍體輪廓線重合。
然後她朝人類眨了眨眼睛。
如你剛剛所見,我被來自科任托斯的刺客拉斯蒂刺傷了胸口,倒在了這裡。
拉斯蒂被警衛帶走的同時,一眾醫護人員匆匆趕了上來,圍著我開展搶救工作。
原本我想順應他們的「辛勤工作」——被順從地搬上馬車,在傷處塞滿紗布,然後去醫院縫合傷口,最後被「幸運」地宣告搶救成功——這樣,一場「刺殺」事件就平穩落地了。
……但我在醫護人員的隊伍中看到了好幾個熟悉的身影。
讓我想想……有好多「德高望重」的議會成員,國務大臣也在裡面。
她又眨了眨眼,好像真的在眼前復現那天的景象。
他們的表情難得如此外露而豐富,一張張,都像東方的臉譜。
有的滿臉恐懼,喊著「沒了伊什梅爾我們還怎麼聽從神明的口諭」;有的滿臉興奮,我從他的眼睛裡看到了一個月後登上科任托斯國土的忒拜軍隊……
更有甚者……已經按捺不住來試探我的鼻息,然後大叫起來——「她好像真的不行了!再也沒人借神明的引導來壓我們一頭了!」
我便意識到:我好像成為了那個導火線,成功燃起了他們每個人的投機心。
我便清楚了:我好像,稍微死一下,會更合適?
也許是吧。但從另一方面看,這樣做也更方便我去收束「引導」的力量。
是的,你很聰明。
鑑於你已經忘記了全部……現在要全部解釋清楚的話,我需要時間。
總之,對那些盼我死的人,我送出一副死得徹底的屍體,好讓他們安心去瘋狂。而真正的我就停留在這裡,等一個自始至終都不受「引導」的自由人出現,找到我。
就是你,只有你。
目前能解釋清楚的就只有這些,是你想要的真相之一了吧?
她向上方伸手,人類沉默地回應——將這位能將生死都置身事外的教皇從地毯上拉起來。
為什麼沉默不語?你眼中倒是有很多話,像是要和你自己吵起來了。
我看到了……「你太不負責任了,你的假死可是切實造成了科任托斯的苦難啊」……還有「算了,有人一意孤行要發動戰爭,你也控制不了」,還有「我能做到什麼嗎」……
她看著人類的自相矛盾和痛苦糾結,展示了一點慷慨。
請問。知無不言。
不能。且正相反,那就是引發戰亂的根源。
道謝之後是要告辭嗎?這世界和你身上還有那麼多真相沒有揭開呢。
……你的三個孩子,是不是分別叫「露西亞」,「里」和「麗芙」?
聽到肯定的回答,端莊持重的教皇臉上罕見地出現了一絲微妙的表情。
抱歉,這真是太需要道歉了。
她沒來由地道了個歉。
我想你大概沒機會回去照顧那三個孩子了,我已經發現了——你被這個世界盯上了。
正欲轉身離去的人聞言頓住腳步,回頭看過來。
字面意思。你是變數,所以這個世界想要將你排除。不管你走到哪裡,都會有強烈的阻滯感壓著你。
走路有可能跌下樓梯,出行有可能遇上一匹受驚的馬,乘電梯有可能遭遇衝頂。
甚至連你的身體都已經開始反抗你了,你自己也察覺到了,不是嗎?
伊什梅爾抬手,覆上了人類的胸口,在溫熱的皮肉下方,一顆心臟正以錯亂的頻率跳動著。
你得病了。
診所的醫生給了你這樣的答覆和診斷嗎?那你需要換個醫院。
伊什梅爾挑眉,好像在說:「看,就是這樣。」
如果不想想辦法,你連「走出這座塔」都做不到。
她又摸索著人類的情緒,展示了一點笑容。
信任我、把你自己交給我。至少……跟在我身邊就好。
沒什麼比「眼見為實」更合適的證明方法了,不相信的話,我與你同乘一次電梯就可以。你就當我送客,送你出塔。
放寬心,這不是壞事,我們也有時間彼此了解更多。
透明電梯在頂層關上門,它迎來了兩個乘客,開始下降。
經過半下午的調查和對談,時間已近傍晚。隨著電梯下行,夕陽的陽光照過來,閃過一條條橫梁,一層層往下降。
從這裡往下看去,能看到整個城市在腳下不斷放大。和今天在馬車上偶然得到的那個夢境很相似。
伊什梅爾不知從哪裡摸出一顆桐木材質的骰子,在指尖把玩。
和我說說你的事吧,到地面廣場之前,我們有三分多鐘的時間能拿來聊天。
你的存在本身就讓我好奇。
不知道開啟什麼話題的話,不如聊聊你收養的那三個孩子?
或者聊聊你是如何來到這個世界的,聊聊你的成長經歷,聊聊你是怎麼決定成為一位檢察官的。
還可以聊聊……你喜歡的東西,喜歡的人。
人類想著自己的家人,目光溫柔地望著電梯之外,望著那顆夕陽,聲音漸漸輕了下去。
怎麼了,在想什麼……灰鴉?
伊什梅爾也順著這陣溫柔,輕聲喚出了某個暱稱。
可人類沒有聽到,任由自己的思緒飄遠,飄出強盛的忒拜,飄向遙遠的科任托斯,最後被地平線遠處的夕陽捕捉了——人類抬起手,指向那片溫暖的光。
夕陽……?
伊什梅爾像是也被觸動,轉頭一併看去,看向那顆她一直無暇顧及的「這個世界的太陽」。
而後,也放鬆了神情。
……是的,是一種難得的粉色。你喜歡粉色的夕陽嗎?
人類立刻將目光挪回來,盯了一秒伊什梅爾的眼睛,緊接著便不可自控地瞥向了她的頭髮。
喔,「和伊什梅爾的髮色很像,很漂亮。」——你居然在想這個問題。
沒有,只是猜的,唯獨你的心思我讀不出來。別忘了你是唯一不受控的那顆「齒輪」。
放心,只是猜的,唯獨你的心思我讀不出來。別忘了你是唯一不受控的那顆「齒輪」。
而且我喜歡你的欣賞,我喜歡你的喜歡。
還有一分鐘。足夠我把接下來的事情解釋清楚了。
這座透明電梯井的外殼並不能完全防彈,只有部分幾層的玻璃能做到。
意思是——如果有人要狙殺電梯裡的人,那就只能交由命運來決定生死。
她向前半步,貼近了人類的耳朵。
設想一下,如果在不遠處的某棟居民樓中,有一個素質強大的專業殺手,此時已經架起了狙擊槍,等待這座電梯載著你我下行……準星已經對準了其中一個人的腦袋。
但如果情況更糟一些呢?如果「世界」非常想要抹殺你的存在,想自己動手的話,那自然不需要設置狙擊手,祂只需要從天上、從夕陽裡,輕輕投出一道射線,「嗖」——
猜猜這顆「子彈」會打在哪一塊玻璃上?是能防住還是防不住?
猜猜瞄準的對象是我這個已經判定為「死亡」的傢伙,還是……你?
讓我看看……生死的天平向來是有偏頗的——不防彈的玻璃的比例,大概是……
伊什梅爾忽然貼上來,額頭碰額頭,而她手指一松,掌心的那顆骰子墜落下去。
人類的目光追隨著那顆骰子,在最後一秒看清了它呈現在最上方的結局。
「1」。
啊,很遺憾。
你活下去的概率,是0啊。
「嗖」——
遙遠處,夕陽輕輕一顫。
不得不承認,伊什梅爾剛才說的擬聲詞實在與現實太過貼近——伴隨著什麼東西撕裂空氣的聲響,玻璃材質的電梯井上被開了一個小小的洞,蛛網般的裂紋迅速蔓延開來。
在死亡擊中自己頭部之前,人類感覺周圍的時間彷彿都慢了下來,纖毫畢現地看清了這顆「來自世界的子彈」。
通體通紅,纖細如絲,像一條蠕動的小小觸角。和其他人指尖長出來的紅絲線一模一樣。
而粉白色的髮絲比死亡更先抵達——伊什梅爾擋在了紅線面前。
可你就在我面前,我怎會放你狼狽地死去?
伊什梅爾的話語又徑直從大腦中響起,隨即,那根觸鬚從伊什梅爾右頸動脈穿刺而過,從左邊穿出來,牽扯出一瓢鮮血。
——半秒後,全部潑灑到了人類身上。
市中心的高塔下方,一大群媒體擠成一團,互相爭奪著最佳的位置。
哪裡傳出來的消息?喂!信息來源是哪家報社?誰說教皇假死的啊?哎——
什麼都搞不清楚就別來占地方!讓讓吧!
瘋狂的記者差點將這位茫然的女子擠倒在地,顧不上把她扶起來,就抓著相機對準了這座玻璃電梯的門,抓拍了一張。
然後他才好心補充了兩句。
他們說教皇根本沒有死,只是躲在這座塔裡了,今早警察那邊說的「已下葬」也只是個幌子,活著的教皇馬上就要下來了。
……怎麼會?到底是哪裡來的消息?
誰知道呢!哎電梯下來了!
電梯穩穩停下,停在塔底。
記者們一擁而上,爭先恐後,都想率先拍到一個「真正還活著的教皇」,閃光燈在玻璃上反射出刺眼的光。
電梯門緩緩打開。
伊……
鮮血潑紅了半面電梯,緩緩向下流淌,血泊中躺著的,正是人們等待的「教皇」。
除此之外,還有一個杵在原地、被教皇的鮮血親自洗禮、被從頭潑到腳的人。
鮮血從人類髮絲上滴落,滴到那枚桐木骰子的數字「1」上。
——伊什梅爾!!!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