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次拜訪薇拉帳篷時,是清晨。
她正將頭髮梳到一側,彆扭地紮著個鬆軟的馬尾,與她平日的言行對比有些滑稽。
喲,[player name],醒挺早啊。
見到自己進來,她剛好鬆開那只紮頭髮的手,流麗的長髮隨意淌下。
這麼有精神,看來你挺希望在床上躺過你這難得的假期的啊。
如薇拉所說,解決了大型感染體後,這裡的威脅減少了很多,工程部隊與執行部隊都有足夠人手完成原本的工作。在任務結束前,自己可以享受一下難得的假期。
而假期第一天,自己就來了薇拉的帳篷,撞見了好像正在準備休眠的她。
啊,還有。
眼前突然一黑,薇拉丟來了一大把花束。
以後不要把這種東西硬塞過來了。
是野花的花束。很顯然,是來自這裡拾荒者的禮物。自己躺在床上養傷時,床頭就是放滿了這些東西。裡面可能也夾雜著一點來自構造體的。
但這次,這些東西不是給自己的,而是給薇拉的。
自己只不過是趁著薇拉離開的時候,把這些花束偷偷放到了她的帳篷裡而已。
我說過的,救治這些人,幫這些人退敵,都不過是上面派的任務。
要是那群人因為帕彌什死亡或者別的什麼的,我也會當著所有人的面進行屍檢,把他們的屍體拆得比感染體還碎。
所以,這種東西,就別丟給我了。我從來都不需要這些。
一邊應著這句話,一邊將手中的花束輕輕拋了回去。
沒有接薇拉的話,只是將手中的花束輕輕拋了回去。
果不其然,花瓣在空中散開,連著花枝一起被打成小片。
你這是什麼意思?在逗我笑嗎?好不容易撿回一條命,你腦子還退化回小孩子了?這麼天真。
反正任務也快到尾聲,我懶得管那些人怎麼看了。
一開始我裝出那樣子,還想著這樣能減少點麻煩,結果,呵,你比這整個保育區的傢伙加起來都要麻煩。
你想聽這裡的人讚頌你就隨你的便吧,這陣子中途有人來想要探望你都被我趕出去了,你現在去外邊肯定能聽到不少聲音。
我就這麼走了,你要死在這,責任還算我頭上。那時尼柯拉會氣得「英年早逝」吧。
——噢,那還挺有意思的。不如你現在去死好了?
……
自己說出這話的一瞬間,薇拉不屑的表情一下變得惡寒起來。雖然構造體不會進食,也不會胃疼,但她的表情卻像是一口氣吃下了十份味道詭異的創意料理。
看來你的確還得再上床躺躺啊。
呵,正好今天心情不錯,把好玩的東西放以後享受吧。
既然撿回一條命,那就快滾吧。好好度你的假。
我?我去做什麼?看一群剛剛知道我真面目的傢伙,一邊用看感染體的眼神看我,一邊對你說指揮官你真厲害?聽起來是挺有意思,但免了。
我是真沒想到,灰鴉小隊的指揮官,惡趣味比我還重。
有那麼一瞬,眼睛捕捉到薇拉的眉毛僵硬地翹起,那張毒辣的舌頭也啞了聲。
……這是報復嗎?
但,也只有一瞬。下一秒,她淩厲的氣勢又回到了她臉上,甚至更甚之前。
我當然是無所謂自己被怎樣對待,我都已經習慣了,也懶得理那些人。
但是,[player name],你這傢伙,居然敢這麼幹。
是想報復嗎?是不情願嗎?還是說——
薇拉的語調下降了片刻,旋即上揚,帶著強烈的威脅性。
就連你,也怕了我嗎?
她抬起手,手裡是立在帳篷邊上幾日未動的旗槍。
旗槍的尖端正對著自己,呼嘯而來。
及時反應槍的走向,輕輕擺動尚未痊癒的軀體,在旗槍挑動的縫隙間挪去。
一下上,兩下下,再然後是中間突擊。若是原來,自己必定會被這槍擊逼得步步緊退,但此時,自己卻能嫺熟應對。
自己仿佛早就明白對方會如何攻擊。就像是在與一朵帶刺的玫瑰共舞多日般,自己已經學會了如何避開玫瑰的棘刺,配合玫瑰動作。
看准了旗槍擺動凝滯的一刻,一把握住了那柄槍。
謔。
在自己握住旗槍的瞬間,少見地,那張豔麗的臉上浮現出了片刻的驚訝。
挺不錯的啊,能有這水準。
是了,經歷這次共同作戰,自己多多少少已經明白,薇拉會如何作戰。
蠻橫,主動,從不強求其他人去理解、配合。但並不代表,她完全不接納別人這麼做。
實際上,她的行動方式,並不如她展現出的那樣隨性。
儘管玫瑰依舊帶刺,卻並不是處處帶刺。若是小心翼翼,並非不能與之接觸。
噢?是嗎?
薇拉愣了片刻,輕笑一聲。手中的旗槍一拽,自己整個身子都被帶向了她的方向。
那你能不能,料到這個呢?
順著身體傾倒的方向,薇拉一下抓住了自己的手。
……看來,就算理解了,還是會有意料之外的地方帶著刺的。
之前,就在這裡,你不是還握著一個小女孩的手,安撫她?那時你做得可真不錯,蠻專業的。
那不如,你現在也來給我看看你到底有多專業?
握住手腕的力度猛地加大,感覺到自己的腕骨正在嘎吱作響。
叫聲不錯,再叫響些。
瞧,你這不就哇哇大叫了?
很疼,對吧?這個機體的特性就是力量輸出比較強。一開始換上的時候,我還不小心毀壞不少東西呢。
現在我也不能說特別會掌控力道了,說不定我一個不小心,你這胳膊可就廢了,這病床你還得再躺上三個月。當然,空中花園也沒有什麼阻垢攏散劑救你。
如何?知道痛了嗎?我讓那些構造體感受的,就是這種痛。如果你不想再受這種快死的痛,遠離我,倒是不錯的選擇。
……
無言,薇拉只是將力道逐漸加大。自己仿佛能聽到自己腕骨在龜裂的聲音。
姐姐!姐姐!
從斷臂的可能性中救出自己的,是一道稚嫩的嗓音。先前在這帳篷裡見過的小女孩站在帳篷門口,朝這邊叫喊。
幹嘛。
薇拉的手依然用著力,頭也不回。
死神姐姐,快,快過來。我奶奶有禮物給你。
聽到這個稱呼,薇拉的手臂鬆了片刻。
嘖。
然後,她極不情願地丟開了自己的手,隨著小女孩出了帳篷,自己也緊跟其後。
外面難得地出了太陽。在這保育區經歷連日的陰霾天后,這是第一次見到陽光。耀眼,暖和,但不刺人。
之前姐姐救了我,我還沒對你道謝呢……
那個,我聽[player name]說了,姐姐的外號是死神,對吧。
我聽奶奶說過的,死神是掌管別人生死的東西。姐姐,沒有把死亡分配給我,讓我沒有死去,我,我很感謝姐姐……
小女孩的聲音很小,帶著大病初癒的虛弱。但她在前面露著小心翼翼的笑容,與她懷裡抱著的野花很是相襯。
薇拉在她後面臉色陰沉地跟著,一句不應。這對組合的氣壓差像是成了一股颶風,周圍的構造體和拾荒者都被吹得離了她倆幾步。
偶然間,捕捉到兩位構造體在颶風一段距離的地方竊竊私語。
那位小姐,第一次見就覺得她很威風了,居然真是傳說中的那死神啊……
在[player name]說出來之前,我也猜是不是這樣了……我說,你在這說這話,都不怕嗎?
之前光聽傳聞確實挺恐怖的,見到真人也覺得讓人難以接近的。
但是……看了她拼了命都想救下[player name]的那個樣子,比起嚇人,不如說是讓人敬畏吧。大概,她在執行任何任務的時候都會這樣。
仔細想想,她的擊殺物件,也僅限於任務指定……這樣的醫生跟戰士,還是站在我們這邊的,我想,也不應該去討厭吧?
聲音漸漸遠去。雖然有點距離,但自己也多少能聽得清楚。
薇拉仿佛全然沒有聽見,只是徑直跟著那女孩走,直到她停在一位老婦人面前。她坐在地上,腳邊散著幾片花瓣。
我聽說了,你就是空中花園那群人說的「死神」?
呵呵呵,真是有意思的叫法。我年輕時,還被人稱作五彩斑斕的黑色大麗花呢。
……噗。
不知是錯覺還是什麼,儘管她表情沒變,一瞬間卻好像聽到了薇拉發出了奇特的笑聲。
哈哈,你瞧,外號這東西,可以解釋出很多不同的含義,而且可能還跟本人毫無關係。誰都不應該用這個去定義人。
是呀,論外號,我們也可以給很多很多的……
嗯,姐姐你叫死神,那我可以叫……面,麵包天使什麼的?我在來保育區之前一直很想吃麵包……
嗯!我叫麵包天使,那[player name]就可以叫復活神了……
嗯,嗯,其實我也不知道有沒有復活神。但既然有死神的話,那也應該有個跟它對應的神吧,不然多寂寞呀……
呃,那個,我不大清楚。但既然有死神的話,那也應該有個跟它對應的神吧,不然多寂寞呀……
總之總之,姐姐你看,這個就是我和奶奶給死神姐姐的禮物。當然,[player name]復活神也有……
女孩說著,舉起了手中一直握著的一小束花環。
那是保育區周邊的野花編織的花環,上面系著一小枚玻璃管,綠瑩瑩的色澤在陽光下發亮。
哼……
薇拉一指勾過花環,在半空中甩了幾下。她盯著那塊玻璃管反射的亮光畫出的弧線,一會兒都沒有戴在頭上的意思。
然後,她突然一甩手,伸直了手指。花環脫手,一下朝自己的腦袋上砸了過來。
喏,戴著。
依舊是簡練,不容置疑的命令語氣。
傻裡傻氣的,不正適合你。
沒理由反對她的要求,只能戴在頭上。
呵呵,要說不錯,還真挺不錯。
誰知道呢?
但以後,說不定我也能給你點花環外的東西。
你也知道,構造體的秘密,還多得是。光是承擔這些秘密,就夠重的。果然,有些秘密,或許還是得叫一些無辜的傢伙來承擔才行。
對,比如,一個構造體說什麼都傻乎乎地相信,或者假裝相信的,奇怪的指揮官——
薇拉突然轉過腦袋,沖著自己不懷好意地笑起來。
一瞬間,沒來由的恐慌漫上自己心頭。她接下來會不會又說些什麼危險的謊言,做些什麼讓自己毛骨悚然的事情?
還是說,她什麼都不會做,只是單純地享受自己驚慌的表情?
——過去了幾秒,她依然沒有動作,只是依然對著自己笑。不,平時她一直在笑,也基本上沒懷過什麼好意的樣子。
不知怎的,那份恐慌,逐漸變化成了沒來由的安心。
若是她要說謊,就繼續半信半疑吧。若是她打算嚇自己,那就做足準備受驚吧。
無論如何,這朵帶刺的玫瑰,好像終究是願意,向自己收起那麼一點荊棘,允許自己,輕輕觸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