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安卡·暉暮·其之六
當得知無論嘗試各種方法都無法靠近雪山後,時間已經來到了五月。與洛莎輾轉在山下的聚落之中,探聽比安卡的消息。
……她們簡直比深淵裡湧現出來的怪物還要恐怖!
在人群的中央,一個衣衫破爛的拾荒者指著身後的畫像,手舞足蹈地吆喝著。
裝作人類的樣子,屠殺我們的同胞——現在已經有好幾個人失蹤了!
指揮官,那幾張畫像上,有一個好像是比安卡姐姐!
你們認識那個魔女?你知道她殺了我們多少人嗎?
拾荒者誇張地舞動著肢體。
要是我們知道她藏在哪裡,所有人都不用擔驚受怕了!
就是因為你身邊的人沒有被奪走,所以才有恃無恐吧?
說到底是因為你站在那個魔女那邊,才敢幫她說話!
「就是就是」,「魔女滾出我們的村子」…… 一如南方小鎮的教堂裡的人一樣,這些人對比安卡也抱有極深的成見。
在幾番爭論無果後,與洛莎默默地退出了人群,自行尋找比安卡的蹤跡。
那一臉激動的表情,不像是能聽懂人話的樣子。
明智地無視了喋喋不休的拾荒者,與洛莎默默地退出了人群,自行尋找比安卡的蹤跡。
指揮官,你還記得嗎?我們在小鎮上曾經聽說過的傳聞,有很多人成為了深淵的信徒。
走在聚落的小道上,洛莎忽然扯住了自己的衣角。
這處聚落和深淵相隔很近了……我有點害怕……
——近在咫尺的危機感甚至不需要洛莎的提醒。從夜幕降臨開始,便可以清晰地感知陰影中不懷好意的視線。
可即使已經四處探查了幾個小時,卻沒有任何人向自己和洛莎出手……
指揮官,那裡好像有濃煙?
求求你,求求你,我再也不敢了!
傾塌的木屋下火光灼灼燃燒,「怪物」的屍骸闖入視野。它們的獠牙並未長齊,但面相已趨於猙獰與痛苦。
衣衫襤褸的男人狼狽地跪倒在地上——正是白天那個大肆宣揚魔女的拾荒者。
他們說崇拜「深淵」可以獲得力量,找到糧食——我還沒開始拜,他們就變異了——早知道會變成怪物我就不來了!
魔女大人,求您給我個機會,給我看著我女兒長大……再不濟您把我殺了,身體送回部落,他們會用得上……
他所跪倒的方向上,是一個身著斗篷的女性,但並不是比安卡。
自己滾回去,我沒空扛你的屍體。
謝謝您,謝謝您……
我明白了,我明白了,我再也不敢了,我再也不敢了……
他幾度將頭伏倒在地上,最後顫抖著逃開了。
沒用的。
被稱作魔女的女性揚起臉,朝這邊說道。
當你說服了一個人,總會有下一個人對我們抱有偏見。
只要我們還在殺死誰的親人,愛人,朋友,這件事就不會有所改變。
反正在人眼中是件髒活,比安卡還是如此磨唧。
這裡的信徒都是她了結的,但她很快就走了。要是來的是我,剛才那個男人早就成屍體了。
誰知道呢?興許是怕血濺到你的身上吧。
她意味深長地看了自己一眼,便頭也不回地離開了。
比安卡姐姐……一直在暗中守護我們?
「她就在這裡」,直覺讓自己猛然回頭。
——白雪紛飛,夜色下的雪幕裡並沒有任何人的身影。
在那之後,自己又與洛莎尋遍了世界的每一個角落,似乎哪裡都有她的蹤跡,但卻哪裡都找不到她。
要不……我們回去吧……
已經六月了,我們終於找遍了所有比安卡姐姐可能在的地方,但是,她卻拒絕任何人到訪。
……我們只要讓她明白,她的夢裡有人來過就好了。
洛莎扯住自己徒勞向前的衣襬,搖了搖頭。
你不是已經知道了嗎,我們只能止步於此了……
所有的地方都沒有她,到底該怎麼見到她?
比安卡姐姐……一直在暗中守護我們?
一個大膽的想法浮現人類心頭。
隨著劍鋒又一次貫穿要害,滾燙的鮮血濺入茫茫風雪,在低溫下凝成灰紅色的痂。
一擊斃命就沒有痛苦。
將聖劍別回腰間,比安卡默默地望向信徒們的遺體。
這一個是為了再見到死去的母親,這一個是為了逃避不堪的過往,這一個是為了讓伴侶在動盪的世界中平安地活下去……
在將靈魂出賣給深淵之前,他們所許下的願望都是如此脆弱而渺小。
只是伏倒在雪下的猙獰軀殼,再也無法辨清人類的模樣。
……
肅清已然結束。比安卡不由得望向山下那個身著指揮服的身影。
距離二人分別已經過了很長時間,
嗯……看來您一切安好。
確認好對方的狀態,她於是準備轉身離開。
只要她還在……就一定有……
她的身形頓了頓,暫時停下了離開的腳步。
……我們只要……,她的夢裡有人來過……
……我們只能止步於此了……
不……還沒有……
那個人沉思片刻,忽然開始環視四周。
…………
比安卡下意識地向後退了一步,將身軀隱沒在山峰的陰影之下。
而指揮官在低聲同小莎交代幾句話後便兀自離開。
等等,那個方向是……
一直向地塊的邊界前行,無垠的世界兩側逐漸出現斷層。凹凸不平的雪地下,埋葬著難以計數的骸骨。
狂風的尖嘯宛如無數亡靈的嘶嚎,每前進一步,不祥的陰影便更濃一分。
在懸崖的邊緣堪堪停下,就是這裡了,比安卡噩夢的邊界。
你要一個人去「深淵」?
聽到這個決定的洛莎難以置信地瞪大了雙眼。
為什麼非要去那裡找她?如果是履行「魔女」的使命,她應該只會出沒在人世……
阿西莫夫先生說,就算只是在她的噩夢裡,你受到的生命威脅也會直接反饋到思維信標上。
黃昏的暮光凝於睜眼的剎那,深淵緩緩張開巨口,吞滅一片片純白……
吱!!!!
無數隻手飛速上湧,就要擒住自己的腳尖。
出於本能地揮出一劍,一些觸手被斬斷,更多的則是直逼脖頸和心臟。
掉下去就會切切實實地死去——那抹黑暗是如此令人窒息。但觸手們很快纏上了揮出的劍身,連同手臂一起將自己的身體往下拖。
沒等自己付諸行動,腳下的地塊便先行坍塌。
身體在永無止境地下墜,連視野的光芒都消逝不見。
指揮官——
腦海中刺出劇烈的疼痛,再蔓延向全身。胸膛麻痺不已,直至難以呼吸——思維信標在向自己發射危險的信號。
要在她的噩夢中死去了嗎?
指揮官!!
——凜冽的劍光撕破眼前的黑暗,身體快速地被向上撈取。
指揮官……閣下?
當腳跟再次踏上地面,消散的知覺也再一次回歸。
在深淵的懸崖邊將最後一個觸手斬斷,她才緩緩地回頭望向這邊。
您為什麼會出現在這裡?
……您知道這裡是什麼地方嗎?您知道有多少人喪命於此嗎?您知道剛才有多危險嗎,要是我沒有及時趕到,您……!
…………失禮了,指揮官閣下。
我想,您一定不會介意告訴我……您不遠萬里也要奔赴「深淵」的原因。
……?
…………
您怎麼可以這樣做?!
您知道自己的生命有多麼寶貴嗎?有多少人掛念您的安危,和平的生活又有多麼珍貴——僅僅只是為了見我一面,您就將這些東西當作賭注!
……我希望您能明白,比安卡會一直守護您,這是即使與您不再相見,也永遠不會過期的約定。
所以,告訴我,好嗎?您到底遭遇了什麼……
……?
人類直視著比安卡的瞳孔,固執地重複著自己的話語。
…………
對不起,指揮官閣下。
……是啊,我其實早就已經想好了……
等到春天的時候,教堂會重新迎來禱告的旅人,神父的腿傷會慢慢癒合,天氣也會逐漸轉暖。
而且,阻擋山路的積雪融化後,指揮官閣下就要返回軍營了吧?不過,等待您的時間也不會太長,畢竟百合的花期就快要到了。
正如我們約好的那樣,您會再次來到教堂,與我一起見證百合的盛開。
春天許下夏天的約定,夏天許下秋天的約定……這樣的話,時間就會慢慢積累下來……
或許有一天,我們也會像我所祝福過的無數個伴侶那樣,成為相守一生的人……
雖然無法自己祝福自己,但斯諾神父一定會很樂意代勞。我們在教堂裡、在神父的引導下舉行儀式……
在那之後,該去哪裡呢?雪原很美,但我也想去南方看看……嗯,就在靠山的小鎮上,有一個小小的家。
沒有拿起聖劍的我,或許會稍微有些軟弱。幸好,指揮官閣下是值得依靠的人、是值得依賴的人……
那時我不必再擔任聖女……只是當一個普通人,與您一起慢慢老去……
……
——因為我終究還是拿起了聖劍。
我從不後悔自己的選擇,但為了終結他人的罪行而犯下了罪行,這是事實。
是啊……我是不得不拿起聖劍,不得不將劍鋒對準他們的人。
——我總是可以用這樣的理由安慰自己。
風雪呼嘯,刺骨的寒意滲入肌膚。人類的身影在劇烈的風暴中連連後退,再也無法前進分毫。
雪花彷彿被人施予了魔力一般,固執地將比安卡的身影吞沒在一片無機質的灰白之中。
她近在咫尺,而又遙不可及。
它們是為了掩蓋我曾沾染的鮮血而落下的。
我可以安慰自己,但那些死去的人都再也不會回來。
被風雪包裹的地方,太冰冷了,但……
雪一旦停下,鮮血又會滿布我的世界。
她固執地將自己封鎖在寒冬之中。
您應該明白了,這裡沒有表面那樣純淨無暇,而我也早已成為傳說中的「魔女」了。
那麼您呢?為了一個罪孽深重的人,隻身一人踏入深淵?
…………
……指揮官閣下,比安卡,已經選擇了她要走的路。
這是一條遍布罪孽與荊棘的路,是一條充滿痛苦的路。
正因如此,這條路只要我一個人走就可以了。
一如聖劍的詛咒一樣,雪地中生長出漆黑的荊棘,將比安卡牢牢地困於其中。
不要再過來了,它們會將您刺傷的。
請您回去吧……
已經夠了……指揮官閣下……
<i>逝去的人們都已經得到安息,</i>
<i>你救下的孩子在歲月裡長大……</i>
<i>你降下的風雪護佑著城鎮安寧。</i>
<i>即使被世人所畏懼著,你所做的那些都在切實地拯救著我們。</i>
<i>我踏入「深淵」的那一刻不曾有一刻猶疑,</i>
<i>因為我相信所謂的「魔女」即使滿身血汙,但聖女的靈魂從未改變。</i>
<i><size=40>你之所以身陷黑暗,是為了將光明留給其他的人。</size></i>
<i><size=40>而「比安卡」,她與我許下的約定永遠不會過期。</size></i>
與你一樣的「魔女」曾對我說,你總是太過猶豫和軟弱。
但我知道,為什麼你每次都要堅持調查清楚,
因為你深知人們在選擇投身黑暗之前,往往固執地守著心底的美好。
而你要親眼見證每一片花瓣的盛開,親手撫過每一寸花蕊,親身漫步每一個春天……
——那些,都是你深愛的東西啊。
嗯,指揮官閣下。
………………
指揮官閣下。
淡雅的芬芳掠入鼻腔。
指揮官閣下?
視線上移,恰好對上一雙聖潔的瞳孔。
當然……不是。您成功穩定了我的意識海,現在的我們都已經回到現實了。
嗯,您成功穩定了我的意識海,現在的我們都已經回到現實了。
洛莎告訴我,說機體數據明明已經達到喚醒的閾值了,您還是不願意放棄讓我自然醒來。
一個人往危險的「深淵」走,說什麼都勸不動……還好最後思維信標沒有受損。
還能與我貧嘴,看來您恢復得還不錯。
她沒好氣地白了自己一眼。
……實在是太亂來了。
不過,責備您的話,您也聽得差不多了,無論如何……
謝謝您,指揮官閣下。
她轉身捧出一束白花,原來這便是剛才香氣的來源。
純摯的心願深埋於夢中的寒土,卻在現實的溫室中抽枝發芽,生長成花。
這個夢,我會一直銘記於心……
記憶築成夢鄉,無論多少次面對不堪的過往,她都將毫不猶豫地作出同樣的抉擇。
那是無可改變的過去,但身前的人卻從過去追往未來,在無垠的風雪中握緊她的手。
所以她也挽起[player name]的手,將百合握緊於
嗯,我回來了,指揮官閣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