電影院裡。
喂,喂喂,不要拖著我的腿,我的腿要斷了——
屍體是不會說話的。
我的腿……斷了!
哎,但是沒關係。
德拉普爾草草將諾里斯的腿裝回原位。
好消息,我們已經要走出雪原了!
但是……你究竟是怎麼死的?
你確定要這樣詢問一具屍體嗎?
哎……我已經完全不記得了,我只記得在雪原中遇到你……
雪原和森林的交匯處近在眼前。
演員浮誇地舞動肢體,電影院中一片寂靜。
你還記得我們那次相遇嗎?
哪一次?
雪原的那一次。
我當時的目標……原本是想要把你引入那處感染體的包圍圈。
這樣,我就可以成為清理部隊隊長了。
……我不記得了。
但是……我們隊伍裡似乎也有人這樣想,他利用某種手段,將我們那支小隊提前帶進了感染體的老巢。
結果如你所見,他們全都被感染了,我殺了他們。
……為什麼要這麼做?
或許是為權,或許是謀利。這個時代帶給我們的就是這樣的敘事。
我曾經嘗試過反抗,但是……
還好,還有低保,要是我奶奶那一代,這種情況就只能尋死了。
至少不會影響你們……千子,夕子……你們要好好上學,別被我拖累。
被你拖累?如果不是他輕信了詐騙……
別說了!千子……別說了……
誰都會有犯錯的時候,如果那晚我能謹慎點,就不至於連重來的機會都沒有……
你爸爸會照顧我的,放心吧。
他?他會照顧你?我們去找外婆吧,就算她再怎麼生氣你嫁給了……
你外婆去世了。
……抱歉,我從來沒有聽你提到過這些。
千子的面容被黑暗隱藏,聲音平穩。
外婆的去世……我以為那會是鬧劇的結束,沒想到卻是個開始。
你偷偷摸摸開這東西偷拍我們?好好好,這是能證明那個花瓶不是你摔的,但上次的可沒有紀錄,你休想一併扣在我女兒身上!
今天就結了工資給我滾蛋,我們家不需要你這種滿肚子心眼的人!
工資單已經從終端上發你了,扣完要賠的,還欠了三百,記得補交。
之前有些事……嗯,肛門造瘺……那糞袋怕是要掛一輩子了,好的是他也年過半百了,這苦不會太長。
對了,少刺激他,老爺子脾氣不太好,上個護理師就是因為這事才走的。
嘿,我說了我不要這個!我要的是……什麼?喝完的酒不能退?哪有這種道理!
杯子又沒了嗎,這次還是從你工資裡扣吧。
找顧客拿回來?你在開什麼玩笑,那下次誰還來這家店……
她就這樣被時代裹挾著,度過了自己的上半生。
「如果當上隊長,繼續往上爬,進入權力中心,或許就可以結束這種生活」。
當時也許是這樣想的吧。我的生活和經歷並沒有給我提供更多選擇的空間,或者說……
我從來都沒有過選擇的權力。
她只能像一片枯葉,被世界的宏大敘事裹挾著往前競爭奔流。
……那最後你為什麼要放棄競爭清理部隊隊長的職位?
為什麼……
千子嘆了口氣,意識海前所未有的平靜,她仰在座位上,渾身上下都鬆了下來。
因為沒意思。
這個世界……滿是怨憤和悲劇的世界,充斥著死別、殺戮和背叛。
我要搶走一個人的位置,她難道不應該憤怒,在發現的瞬間,暴戾地想要將我殺死嗎?
…………
按照「常理」,劇情難道不是應該這樣發展嗎?
千子坐直身體,看向比安卡。
但……她就那樣從雪原中跋涉而來,在我等待死亡降臨的時候。
我只是做了我應當做的事情。
那是你應當做的事情,但也是我從未想過會去做的事情。
在那之後……我突然想看看她的結局。
她的……結局?
是啊,一個天真的蠢材,一個妄圖在錯誤世界中尋找真理的傻瓜……
她會獲得怎樣的結局呢?
是會在現實中四處碰壁,頭破血流,還是……能真的踐行屬於她的真理?
…………
電影中,德拉普爾找到了一輛廢棄的軌道車,鐵軌延伸著,通向未知的方向。
他用力拖著諾里斯,擠進了陳舊的車廂。
軌道車轟然駛過——
廢墟中,比安卡和千子激烈地爭吵著。
不要再這樣天真了,比安卡。成為清理部隊隊長這麼長時間,難道你還沒有看清楚這一切嗎?
似是而非的工作,被隱藏在卷宗下的「任務」,各式各樣的透過「不明渠道」下發的名單……
難道你還沒有被執行部隊的指指點點、軍方的區別對待和自己人背後捅過來的冷刀教育清醒嗎?
這些不是一回事,千子。
確認士兵是否叛逃,根據士兵的行為來決定應當擊斃還是帶回空中花園審判,這是清理部隊的職責。
我們必須要查清楚……
到底有什麼必要。
千子皺起眉頭。
清理部隊只是空中花園的一把刀,獲得任務,執行任務,這就是我們的職責。
……總之,還沒有追上對方,我們還有一些時間進行調查。
…………
重重地嘆出一口氣,千子沒有繼續說話。
她不知道應不應該繼續阻止比安卡。
明明已經下定決心,準備冷眼旁觀,看著比安卡陷入這處泥沼,被世界重重打擊……
她們在雪原上追捕著叛逃者,餐風露宿,披星戴月。
你對這邊好像十分熟悉。
這片雪原……曾是我的故鄉。
我被一名慈愛的神父收養,就在不遠處的那個教堂。
那你的家人呢?
神父就是我的家人。
……後來呢?
他被我……殺死了。
……抱歉。
千子沉默著撥弄著篝火。
那個時候,他已經被帕彌什病毒感染了。
但他……應該也能前往天堂吧。
帕彌什肆虐的地方……還會有天堂存在嗎?
……或許吧,但有總比沒有好。
火堆劈啪作響,兩人默不作聲地看著火焰燃燒,周圍的積雪緩慢融化。
也許是認為應該說些什麼作為「資訊交換」,千子緩緩開口。
……我也已經沒有家人了。
我的母親癱瘓,為了不拖累我,她在我的身邊自殺,我的妹妹夕子……
焰光在她的瞳孔間跳躍。
那段記憶,我已經十分模糊了。
我只記得,那次是前往康斯塔雷耶執行一個任務,似乎有暴徒作亂,我在那裡遇到了夕子……
我們經歷了漫長的作戰,夕子拿著我給她的手槍,用最後一顆子彈,殺死了她自己。
…………
不知道為什麼,那段記憶我已經幾乎全部忘卻,但我只記得夕子最後對我微笑,她似乎想告訴我,她的死亡是有意義的……
怎麼會有「有意義」的死亡呢?
千子深深嘆了口氣。
不過是朽木躺倒在輝煌的時代中,被鋪墊成通往未來的道路……
…………
比安卡不知應該說些什麼打破這樣沉悶的氣氛,正猶豫間,終端響起。
……調查結果輸出了,是……
德拉普爾被感染,意識海偏移,殺死了諾里斯。
……走吧。
她站起身,拍了拍身上的雪。
這是清理部隊的使命。
向舊日的同伴舉起武器……
也是為了保護那些還活著的生命。
篝火被大雪掩埋至熄滅。
出發嗎?
隨時。
她們在暴雪中前進,追捕在雪原中的叛逃者。
我隨時準備著面對死亡……也準備著面對同伴的死亡。
在雪原和森林的交界處,她們看到了那個迷茫的被感染構造體——那個「叛逃者」。
什麼……什麼?
我……殺死了諾里斯?不可能啊,諾里斯可是我最好的朋友——
我只不過是吃了一個餅乾,怎麼會……
我怎麼會殺死諾里斯……
大雪悄然落下。
你是德拉普爾,你被指控殺死了構造體諾里斯。
你還有什麼想要辯解的嗎?
我只不過是吃了一個餅乾,我沒有殺死諾里斯……
……是帕彌什感染,意識海偏移的症狀。
還有什麼……
還有……不要……
什麼?
不要靠近海洋館,熱帶魚……
海洋館沒有熱帶魚。
運輸機轟然停靠在地面,揚起鋪天蓋地的雪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