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將時間線重新拉回到，異聚塔還沒有降臨的那天。
其餘一切都不再重要，意識中只捕捉到了這一個資訊點。
就像久旱之人乍眼發現綠洲一般，驚喜又惶恐的情緒劇烈撕扯著大腦。
驚喜於新的可能性，但又惶恐著……這一切真的是可行的嗎？
我沒有欺騙你的必要。
你是指……
他們又會怎麼樣？
相遇的自然會相遇，誕生的自然會誕生。
只不過……他們不會誕生在漆黑的時間裡。
沒有光明，沒有希望，充滿苦難與離別的悲傷。
如果你能夠成功，他們將出生在陽光之下。
或許可以在空中花園成為一名英勇士兵，或許可以在保育區成為一名工作人員。
他們值得擁有更好的明天。
既定的不會改變，但前提是……如果你能夠成功。
即使在這種時候……也還在擔心與自己無關的人嗎？
雖然這也是我想「看到」的新故事，只是……你甘願冒這樣的風險嗎？
衝上顱頂的熱血逐漸冷卻，不知從何而來的寒風重新在骨縫中生長出冰碴。
天下沒有白吃的午餐，自然也沒有白賺的好事。
——是「我」需要付出代價，還是……「人類」需要付出更多代價？
確切地說……
風險是並存的，「代價」也不止需要你一個人來償還。
我從來沒有看到過這種可能性，所以我無法預估這種行為會造成什麼樣的結果。
從「朋友」角度來說，我並不建議你冒這樣的風險。
這是一個非常冒險的決定。
收起笑容，伊什梅爾正色看向面前的人類。
稍有不慎，你就會成為那個真正「死在海底」的指揮官。
死在海底……的指揮官。
灰鴉的指揮官……931206，你記得這個數字嗎？
波濤拍打著海岸，陣陣嘈雜暴雨聲將水面擊的粉碎。
離群的人魚抱著懷中的卵，不安地看向海面上的人類。
這是你告訴我的……另一個你。
「灰鴉指揮官的複製人在事故中死亡」。
從來沒有設想過，如果有一天，「死亡」的變成了真正的「自己」……
是真正的死亡。
她悲憫地看著未知的方向。
如果卡俄斯無法成功孵化，「你」就會在這場事故中真正死亡。
如果奇點無法改變，世界就會一同陷入這一場漫長的時間閉環。
如果……
太多的未知充斥在這條無人行經的路途，這甚至不能算是一條「路」，而是長滿荊棘的荒野。
誰又能保證，用血澆灌過的荊棘上，真的能開出玫瑰？
所以，作為「朋友」，我並不建議你選擇這條道路。
未知的漩渦遍布在這個「選項」中，只要稍有不慎，你……乃至整個文明，就都會永遠進入時間的循環。
骨縫中的冰碴橫衝直撞，無序生長。
給出希望，再次令其破滅……
沒有什麼比這件事情更加殘忍。
鮮紅的蘋果高高掛在危如累卵的枝頭，就要餓死的人坐在樹下，卻永遠不知道應該怎麼拿到它。
我還是希望你能夠和我一起……
伊什梅爾對自己伸出手。
和我一起，成為高維的
你的「文明」，對嗎？
異聚塔悄然轉動，無窮無盡的樓梯旋轉著直逼天穹。
刻印著眼熟標識的大門在自己面前悄然敞開。
恢恑憰怪的曲線組成異色「建築」，巨大的雕塑矗立在「城市」中央，天際線連綿不絕，遠處望去，行星和恆星拼接成奇異的圖案，黑色幻日懸掛在天穹中央。
這裡是我的「文明」。
城市的時間像是停滯在了某一刻，
是的，琥珀。我親手將他們封存在這個空間。
總有一天，他們會重新擁抱這個世界。
至少，他們不會像其他被「收割」的文明一般，輕易地被更高維度的生命「消滅」。
幻象持續一瞬，就如砂礫般消散，伊什梅爾望向自己，似乎在等待自己做出最終的抉擇。
「觀測者」……或者「更大的風險」……
是讓人類的文明就此凝固，等待更久遠之後的救贖，還是選擇殊死一搏，謀取那個新的生機？
自己……真的可以替代人類做出這樣的「選擇」嗎？
異聚塔內空洞無物，白色迷霧在遙無止境的走廊間鬼魅般遊蕩。
如果，如果真的選擇「更大的風險」，返回海底，但出現偏差，整個人類文明，都將會被拖入時間的漩渦……
指尖無法抑制地顫抖，孤獨沿著脊椎向上爬行。
……
無需這樣緊張。
安撫性地，伊什梅爾試探性的拍著人類的肩膀。
這句話也許算不上安慰，但是……即使你什麼都不選擇，就這樣坐在這裡，於一切也都無濟於事。
你看到過的，那一切的「結局」。
空曠走廊中，她的聲音似乎帶著某種魔力，溫和而奇異地安撫著人類的神經。
人類文明已經被帕彌什標記，無論是選擇和我同行，亦或是返回海底，都不會比現狀更加糟糕。
或者說，能有現在的一線生機，能有現在的「選擇」，已經是你們努力之後的結果。
緊繃的神經暫時舒緩，大腦飛速開始思考。
帕彌什病毒已經標記了人類文明，也就是說，無論自己怎麼做，都已經是必死結局之上的最優解。
那麼，在此之前……
請講。
對於自己的貿然請求，伊什梅爾似乎一向寬容而溫和。
你是說，要我將航天城的所有研究資料，都交給那位門後的「
七實……她一定能理解自己想要做什麼。
即使自己真的陷入時間閉環，如果看到那一封「遺書」，和異聚塔核心的解析資料……
七實也一定知道自己想做什麼。
……又是「灰鴉」的小小後手吧？
她露出一個瞭然的微笑。
當然，這並不什麼非常困難的事情。
伊什梅爾爽快答應了自己的請求。
所以……
你……選擇好了嗎？
你有很充足的時間。
是跟隨伊什梅爾，成為更高維度的觀測者，還是承擔巨大風險，返回海底？
如果能夠成為「觀測者」，人類文明將得以「保存」，但也將永遠停滯在帕彌什組成的資訊中。
像琥珀一般，被永遠凝固在那個瞬間，等待一個不知什麼時間才能夠降臨的奇蹟。
如果返回海底，就要孤身一人，從荊棘遍布的曠野中踏出一條血路，但只要能成功……
人類文明就可以獲得再來一次的機會。
所以……
伊什梅爾有些期盼地看向自己。
伊什梅爾有些期盼地看向自己。
無論你選擇哪一個結局，我都會不遺餘力地幫助你，這是我的承諾。
說說吧，你的想法是什麼？
我知道你會做出這個選擇，這是……
這是最佳結局。
當然不。
這片星海何其之大，我也只不過是黑暗森林中的一隻蟲豸。
有限的生命無法探索無限的未來，選擇成為「觀測者」，只不過是登上更高台階的第一步。
伊什梅爾面對自己，示意自己牽住她的手。
只要邁出了第一步……星海的大門就會對你打開。
漫天星漩閃爍著，蕪雜呢喃在耳邊低語，那一瞬間，數以萬計的「秘密」穿過意識，醍醐灌頂般灌入意識中——
像是反覆被捶打鍛造，意志飛速擴張，神經向四處延伸，蛛網般籠罩住了異聚塔，蔓延出異聚塔外——
不，不要這樣——
尖銳的嘶嚎響徹泥濘的空中花園。
樂園，就這樣一起進入樂園吧……
迷夢般的碎語悄然迴盪在航天城……
人類思維無限蔓延著——
紅潮忽而反轉，森林拔地而起，人類哀嚎著衝出森林的吞食。
人類呆坐在街道角落，懷中抱著死亡親人的紅色圍巾。
夏蟲哀鳴，人類跟隨著同伴飛快爬行，企圖尋找到一個新的窩巢。
人類緩慢在陰暗的雨水中凋謝。
人類——
人類在那個瞬間，看到了世間的一切。
小心。
剛接受到這些「知識」，可能會力量失控。
在伊什梅爾聲音的引導下，意識猛然回籠，大腦像撕裂般痛楚。
你看到了什麼？
她好整以暇地詢問。
死亡。
在那一瞬間，看到了空中花園流浪在遙遠的深空，在無數晝夜過後，帕彌什病毒終將追逐上他們的腳步。
更高維度的生命不會放過任何一處應當「被回收」的文明。
在那一瞬間，看到了人類在地面苦苦掙扎，看到了誕生出的新的0號代行者。
人類蜷縮在航天城內，發展停滯不前，他們終將進入紅潮的「樂園」。
在那一瞬間，看到了無數，無數屬於地球，屬於人類文明的結局——
是啊……
那就是祂們預設好的結局。
聽完自己慌亂的闡述，伊什梅爾瞭然開口。
敏銳地察覺到伊什梅爾所使用的字眼。
噓……
那是更高層級的存在，祂們監控著這片星海的「規律」，也是制定「規則」的存在。
伊什梅爾抬起手掌，鑰杖出現在手中，異聚塔的白霧被悄然撥開，在無垠空間之後，是廣袤而黑暗的宇宙。
群星閃爍華彩，一切的軌跡都早已被注定。
祂們發放測試，制定規則，篩選認定「正確」的文明。
通過「測試」，才擁有通往星海的「船票」。
詭譎星雲在異聚塔內外閃爍，無數顆眼球隱藏在深厚星團之後，緩慢注視著這裡。
你明白了嗎？我不能協助你重啟你的文明……這就是最根本的原因。
沒有辦法使用高維的力量，直接解決地球存在的「問題」。
是的。
即使你已經成為觀測者，你也並沒有足夠的權利和能力去重啟這一切。
異聚塔已然通天徹地，一旦稍有不慎，就會全然崩塌。
她的聲音冷靜而理智，就像無數次經歷過同樣的事情。
你能做的，只有將你的文明藏匿起來，離開祂們的視線……
就像琥珀。
將整個文明利用帕彌什封存起來，靜靜等待生命重新煥發生機。
帕彌什……是一個最大的騙局。
我曾經天真的以為，只要能夠熟練掌握帕彌什，就能夠通過祂們的測試。
但……火焰縱然能夠帶來光明，也能將一切焚毀，化作災厄。
正確與否，又應該是誰來定義……可以是祂們，為什麼不可以是我們？
粉髮女性雙眸中燃起無法言喻的火光。
來吧，和我一起……
她扣住人類的手指，教導人類如何操縱那份災厄的力量。
數以萬計的絲線自異聚塔內外出現，緩慢纏繞成巨大的繭房。
「世界」逐漸失去它原本應有的模樣，所有的「資訊」被纏繞，所有賦予的概念被剝離……
「世界」露出了本源的模樣。
繭房緩慢被灼燒，地核的熔岩像心臟般鼓動著，逐漸停止喘息。
一切陷入永無止境的停滯。
這就是……你的「文明」的模樣嗎？
天空中，熔岩包裹住存在的一切，帕彌什將所有的資訊封存在其中。
親手將所有的「資訊」收容進心臟中，雖然緩慢，但能感覺到，其中仍然存在一絲「生機」。
這一刻，整個人類的文明，只剩下了孤獨一人。
他們將永遠存在……
伊什梅爾輕輕撫上人類的胸口。
接下來……就將一切，交給「未來」。
總有一天……
當我們能夠改寫「規則」。
當我們能夠重塑「時間」。
當我們站立在更高的「未來」。
被封存的琥珀就能夠重新甦醒。
被藏匿在火爐中的餘燼，終將再次燃燒。
但……在那之前……
就像追逐著不知位於何方的海市蜃樓。
「觀測者」將漂浮在星海和深空。
無止境地尋找那個未知的「未來」。
人類的結局——「文明的守墓人」
人類的文明，在此凝固。
……
你確定，要選擇這一條道路嗎？
我必須再提醒你一次，我之前從未看到過這樣的「未來」……
已知的道路皆是失敗，那麼，未曾踏足過的曠野，又何嘗不是新的路途？
風險越大，能夠獲得的收益就會越大。更何況……
即使自己能夠如伊什梅爾所說，成為「觀測者」，但「封存」和「閉環」，又有什麼區別？
琥珀不會繼續流動，被凝固在琥珀中的小蟲也與真正的死亡並無差別。
一線生機和一線希望，兩者完全持平。
是自己一個人，孤獨地背負著整個文明去尋求那個無法預知的「未來」，亦或是以身入局，殊死一擊……
既然人類文明注定「被收割」，結局已然被書寫，那麼……
為什麼不選擇直接將這一切摧毀，去尋求最後的答案？
最差的結果，只不過是自己和整個文明一同被捲入深淵。
但那樣，至少他們都還「活著」。
即使你有可能會真正的死在海底？
只要能夠博取一線希望。
即使整個世界都有可能會陷入永恆的閉環？
倘若死亡的結局已然注定，那麼，現在還能尋求的任何掙扎，都有可能是鋪墊「新答案」的階梯。
……
不愧是你，「灰鴉」。
她的語氣中帶著淺淺思緒，似乎在懷念著故人。
沒等自己提出疑問，伊什梅爾已經再度翻開了那本厚重的書籍。
陳舊紙頁上，赤金線條組成的「選項」歪歪扭扭地浮動著流光。
我從未見到過這樣的故事……能夠在既定的結局之外，打破桎梏，出現新的「選擇」。
或許，這本身就屬於一種奇蹟……
是露西亞斬斷異聚塔的樊籠，放出一線生息。
是七實為了捕捉著深空中唯一的真實，跨越漫長星河。
是無數人的意志，凝聚成熊熊燃燒的火焰，終於將命運紡織的絲線點燃，打破既定的拘囿，點亮了無光的角落。
是奇蹟，也不是奇蹟。
眾志成城，他們在歲月的史書中，為人類的未來燒灼出了一個新的可能。
……
我明白了。
真是驚險啊，人類的文明……能夠前進到這一步。
那就讓我們來看看這個新的故事。
書頁翻飛，赤金線條扭動成奇異的文字。
我可以幫助你返回海底。
你將會回到海底搖籃，進入克希拉的卵，孵化出真正的「卡俄斯」。
你的視線將會附著在卡俄斯的身上……
「你」就是真正的卡俄斯。
完整的卡俄斯擁有絕對的力量，擊敗柯蕾多爾之後，或許就可以在異聚塔破損之前徹底掌握異聚塔的力量。
但我必須重申一次，我從未看到過這個「未來」。
所有被伊什梅爾觀測到的未來，應當都曾經被伊什梅爾提到的「祂們」注視過。
在這樣的情況下，殊死一搏，未嘗不是正確的道路。
因為，「你」將會是真正的卡俄斯。
她把目光投向面前的人類指揮官，露出有些奇異的微笑。
你曾經窺見過那些「視界」，不是嗎？
我不清楚你身上的力量究竟從何而來，但是……
「你」就是「你」。
當「你」成為了真正的「卡俄斯」，你將主宰卡俄斯的一切。
你的「視線」，會高於卡俄斯。
你的「視線」不止存在於這裡，所以，馮·內古特無法左右你的思維。
似乎察覺到自己的擔憂，思索片刻，伊什梅爾再度補充。
況且……一切早已發生了變化。
我曾經閱讀過那個，你接受馮·內古特的建議，在塔內和卡俄斯融合的結局。
那個結局……
赤紅色投影緩慢流淌。
地球外面的一切，將會被馮·內古特所掌控，他依照他的想法，將紅潮驅逐入海，形成了他所認為的「國度」。
但一切並沒有像馮·內古特想像的那樣簡單。
他沒能通過「門扉」離開地球。
異聚塔中溢出的紅潮逐漸強大，帕彌什病毒的「欲望」永無止境。
總有一天，卡俄斯會被紅潮的意識所驅使。
為奪回家園而戰鬥的人類在紅潮中被紡織成扭曲的模樣，馮·內古特和另一個「國度」的人類被困在地面，永無止境地戰鬥著。
寥寥幾個畫面，勾勒出另一幅地獄的絕境。
馮·內古特並沒有如他所想般，抵禦0號代行者，進入他認定的那個「未來」。
這是已經被書寫下來的「結局」。
她輕聲回答。
一切的分歧點，皆在於你，灰鴉。
紅潮入海的結局，絕不會在你成為卡俄斯之後到來。
因為，你已經離開了異聚塔。
僅此一項，就是格式塔和華胥，包括我，窮極推演，都沒有看到過的「未來」。
聽出了自己語氣中的催促之意，伊什梅爾沉默半晌，再次開口。
我無法斷定這次的行動是否能成功，甚至……
受限於身在局中，我已經無法預判到之後會發生什麼事。
鑰杖劃過半空，一扇閃爍著異彩的門緩慢出現。
如果在這個「路途」，你無法成功阻止這一切……
只要輕微的失誤，能夠帶來的，就是真正的死亡。
這一切，終將成為一個「閉環」，你將會永遠循環在「海底搖籃」這個終局，永遠無法離開。
你會一次又一次地在搖籃中死亡。
你還有選擇的可能，灰鴉。
已經多少次了……
多少次從絕望中掙扎出希望，又在希望剛剛萌芽之時被打下深淵。
犧牲的生命如同砂礫般堆積在沙漏中，無數雙手臂，將自己推舉出了命運的深淵。
如果這就是自己的終點，那麼……
就讓自己以生命作為代價，為人類的文明亮起微弱的燈光，博取那一線渺茫的希望。
我將——
我將斬碎蒼白光陰，焚燒腐朽命途。
我將跨越無數的苦難與黑夜。
我將拚盡全力，盜來火焰。
我將為人類——帶來真正的黎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