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龍
11月10日,05:35
萬世銘數據層全磁區終止自檢,華胥復位前夕
九龍環城地下1200公尺,萬世銘物理層
「這是我人生中度過的最漫長的三十八分鐘。」
「從科學工作者們開始著手復位華胥,再到他們完成準備,花了三十三分鐘。」
「這三十三分鐘裡,生者與死者同時存在。」
「只是問題在於,當他們完成了復位華胥的準備時,
卻沒有人能真正做出那個最後的決定,沒有人能夠按下最後的扳機。」
「因為一旦復位華胥,就意味著把所有萬世銘的數據都暴露給帕彌什,
這裡的一切,九龍僅剩下的一切,也會在這復位的五分鐘之中毫不設防。」
「我們不願讓別人決定我們的命運,九龍人會將命運把握在自己手裡。」
「而恰巧就在那個時刻,一個出乎所有人意料的事情發生了……」
……不行!絕對不行!
你根本沒有十足的把握。而且你別忘了,我們現在可是還身處於萬世銘之中,如果真的把所有系統都暴露給敵人,不就相當於進了一個全是敵人的口袋嗎?
所以呢?難道你想要只靠你們自己活下去嗎?你們寡不敵眾。
還存在另一個問題,如果真的如同[player name]所說,一個外界訊號已經可以深入到華胥內部的話,復位華胥能解決掉這個問題嗎?
那個入侵者甚至可以借助華胥逆向到[player name]的思維信標,如果不是[player name]有過對抗華胥控制的經驗,我們甚至不可能站在這裡好好地講話。
但結論確實是……「他」確實在這裡。
通訊裡的內維爾有些失落地說著,那語氣如同被人背叛。
而且我說過了,「他」不像惡意代碼那麼簡單。
分析了阿西莫夫截獲的華胥網路包又和格式塔最近遭受的網路攻擊比對之後,內維爾確定了那個始終躲在暗處的「惡意」的尾巴。
舒爾茨,也就是那個背刺了含英的傢伙。
根據維里耶的分析,這個機械體攜帶著的不只是他自己的代碼,甚至還攜帶著少部分與格式塔同源的代碼。
這也是阿西莫夫始終找不到格式塔最近遭受攻擊的原因——他不可能得出格式塔在攻擊格式塔這樣詭異的結論。
最重要的是,經過已經是數據意識的維里耶的確認,那個「舒爾茨」,竟也來自於幾十年前的格式塔計畫。
只要條件允許的話,「他」可以不斷地給自己重寫,不斷地恢復到預設值,不斷地改變自己的形態,甚至可以侵入到一些智慧等級比較低的機械身上。
可能……「他」傷害含英只是出於他的惡趣味,因為「他」一直很討厭人類。
而且「他」也可以通過爆炸產生的電磁訊號,把原始碼傳輸到其他可以被控制的機械身上,就這樣,一點點躲著,進入到你們的地下城市……
那麼,歸根到底還是一段代碼。
當時刪除數據的時候為什麼會漏掉這個卑鄙的傢伙……
在已經定位到那個入侵者身份的情況下,如果在不解決掉他的情況下復位華胥,華胥是有機率會被「他」接管的。
你以為我在幹什麼?在資料庫裡扮家家酒嗎?
在你們察覺不到的每時每刻我都在重構原始碼!
維里耶的語氣有些急躁。
維里耶也明白,這個幾十年前格式塔計畫的副產物其實和自己以及自己的老師,都有著最直接的關聯,也和格式塔有極深的淵源。
「他」就像一個網路世界的「不存在」的幽靈,卻握著每一扇門的鑰匙。
桌上那台安裝著復位口令的終端,就是最後的扳機。
只是現在這個時候,該由誰來做這個決定,該由誰來扣動這個扳機,沒有人敢輕易這麼做。
即便是那個機器人,再加上這個「首席技官」,我想……
我們三個人同時重構代碼的速度,應該跟不上「他」從底層控制華胥的速度。
本質而言,「他」還是一段代碼,「他」在數據世界中所處的時序,和我們有本質的不同。
…………
百分之五十。
幾乎同一時刻,失望的情緒立刻散布開來。
是的。
長長地吐出一口氣之後,立刻提起了桌上的通訊終端。
…………喂?
還要半個小時左右!
喂!喂!布偶熊!!
你快去攔著他們啊!快!
實在不行就給他們先堵在外面——
那些後下來的部隊,他們已經在布置位域節點了!
讓他們帶著那些位域節點,從這座城市裡滾出去。
疲倦的身影出現在帳篷外面,她身後還背著一個人,身邊跟著同樣傷痕累累的蒲牢。
我再說一遍,讓他們,從這座城市裡滾出去。
倘若空中花園想要對九龍使用天基武器,我會親手殺死空中花園的每一個人。
曲把身上的少女交給蒲牢,徑直走進帳篷裡。
復位吧。
我負責。
九龍
11月10日,05:37
華胥復位剩餘三分鐘
九龍環城地下1200公尺,萬世銘物理層
九龍,11月10日,05:37,華胥復位剩餘三分鐘,九龍環城地下1200公尺,萬世銘物理層。
復位華胥這件事和重啟光壁比起來,要更沒有實感一些。
畢竟從本質上講,萬世銘裡的華胥只是一個無實體的人工智慧,看不見,摸不著。
但在這個山坡上,依然能看到復位華胥的結果——
那些意識體開始附著在異合生物身上,像是起了某種反應一樣,那些異合生物便逐漸融化掉身體結構,重新被分解為帕彌什,成為它們原本的樣子。
儘管這其實也無法銷毀掉異合生物本身,但已經極大地減緩它們重組的腳步。
只是那些原本不可勝數的意識體們,憑空消散掉了,甚至沒留下一縷煙塵。
復位華胥的這段時間裡,是最後的喘息。
因為之後的結果,是福還是禍,沒有任何人知道。
華胥正在復位。
但這還不是最好的結果。
萬世銘昏紅的光照在這片山坡上,曲力道一沉,把手上的一把半自動步槍插進面前的泥土裡,在她身邊,還有數不清的殘破的武器。
她獨立於萬千刀劍槍械的墳塋之中。
你記得他們的名字嗎?
你還沒有真正經歷過失去。
那些曾經對你無比重要的人和事只會短暫地離你而去,但她們最終都會回到你身邊。
只不過在那之前,你只能欺騙你自己,直至欺騙自己所在的世界。
不只是他們。
不只是九龍。
還有這顆星球上無數的人們,無數的生命。
萬世銘會記住他們的名字,永永遠遠。
……告訴我。
首席,你看到了什麼?
她冰冷深邃的目光彷彿能將自己穿透。
緊隨其後,從意識裡傳來的壓迫感如同厚重的大山壓在自己的每一根神經上。
沒有像強制連結升格者和感染體那樣的刺痛,也沒有思維信標被汙染時那樣沸騰的灼燒。
只有資訊,無窮無盡的資訊,朝著自己壓來——
你看到了……什麼?
如果說通過意識海的狀況能判斷構造體狀態的話,曲的意識海已經不能用「海」這樣簡單的比喻形容,應該更像是一望無際的巍峨山巒。
每一座山脈都埋藏著浩若煙海的歲月,億萬年的時光在她的意識中生長,凋亡,又被深埋進群山,誕生蘊含烈火的礦藏。
而在群山中的,還有不可勝數的獨屬於生命的迴響,無數人從出生到死亡的歷史,無數人的夙願和悲歡,也一同在這群山中迴盪。
這些資訊如同滔天的大山,一浪又一浪地壓住自己。
而在山巒之中,卻始終有一個身影,駐守在相似的墳塋中——
從意識中傳導出來的幻象有那麼一瞬間和眼前的曲重合了。
但也僅限於一瞬間,便消失不見。
幾乎在同一時刻,另一個並不屬於她意識海裡的陰翳,籠罩了這片群山。
你也看見他了。
他就是那個你們要找的,在帕彌什之外入侵九龍的東西。
我不關心他叫什麼。
他刻意地向我展示了他的「苦衷」,還有那些令人作嘔的把戲。
曲手邊另一把殘破的斬刀,刀鋒也隱沒進萬世銘深厚的土地裡。
我要他死,這就是我需要做的事。
她再一次出現在眾人視野之後,為了確保安全,麗芙和九龍夜航船上的負屓謹慎地給她做了檢查。
結論是,曲身上的帕彌什感染被某種外力抑制住,沒有失控的跡象。
但相應地,由於以某種無法知曉的方式重啟動,她的構造體機能仍然有一部分被杜衡射出的那顆特殊子彈阻斷。
這不是你要考慮的問題了。
我的命運是,「不惜一切」,保護九龍和萬世銘。
華胥也是。
我要他死,無論他是不是拒絕過死亡,無論他是不是真正地活過。
我……一定會做到。
突然間,那些壓迫在自己意識裡的山巒又翻湧著從思維中抽離,曲斷開了和自己的強制連結。
和之前相比,你成熟了很多。
……不,沒什麼。
曲轉過身去,依舊屹立在那片墳塋之中,與殘破的萬世銘,凝固成一個永恆的落日。
記住這一切吧,[player name],記住我,記住我們。
這是你,在這裡還能做到的,最後的事了。
之後的事,九龍的事,只能由九龍解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