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龍
11月9日,20:40,現在
夜航船九龍眾總部,地下掩體
整個九龍環城的地圖投影在大螢幕上,嘲風把手裡的通訊終端放在支架上,面對著底下數百人開口說道。
廢話我就不多說了,我們的任務是重啟九龍環城裡的「光壁」。
像這樣繼續投入士兵和隊伍對抗這些異合生物並不現實,故而環城裡的負屓向我們提出了這個建議。
……光壁是一種無限趨近於弱電統一能級的能量防護網。
它藉由萬世銘和華胥的算力進行誘導和生成,可以在算力允許進行甄別的前提下以劇烈的高溫和統合力摧毀試圖通過它的東西。
它的效果……之前那場環城中的戰鬥應該已經展現過了。
這個——
大螢幕上浮現出一個裝置的樣貌。
這是用來傳播訊號的電磁算力節點。
在之前的環城戰爭中,有一部分這樣的節點被破壞了,有一些沒有被破壞,只是喪失了工作能源。
我們需要在合適的時間,合適的地點,安置並重新啟動這些算力節點,構建光壁。
但有一個問題是……不能只在九龍環城的最外圍架設他們。
光壁只有最外圍的部分才會生效,不能解決它內部的異合生物。
所以我們需要階梯式地,從內到外,逐步啟用這些算力節點,讓光壁由內向外擴大,借助它的效果來清除那些異合生物。
嘲風朝著另一側的霸下眾點頭示意他們開始分發工具,他自己也拿起手邊的一台掌心大小的終端開始示範。
現在分發的是校正終端。
在帶著這些算力節點抵達目標區域後,華胥會指示我們用這台終端校正方位參數。
校正確認好方位後,需要把這它插進這個位置。插入確認後,指示燈變綠,需要砸碎這個玻璃蓋,扣動這個扳機按鈕。
嘲風打開算力節點裝置的後蓋,示範著如何將終端插入,又握拳砸碎了裝置面板上的玻璃罩,示意如何扣動按鈕。
必須要完成校正,才能啟動節點待機。
這時候算力節點會通過六橋港的通信中心向我們發送一個確認,表明這一節點已經完成布置,正在待機。
在80%以上的節點布置完成後,華胥會過載六橋港的通信中心,向所有的節點返回一個通訊碼,啟動光壁。
全城79個光壁節點最少需要有80%成功布置,我們這裡一共有347個人。
三人一隊,我們將以140%的規模去鋪設這些節點。
我們必須完成這個任務。
基本……就是這樣。
確認到每個人手裡都拿到了一個通信終端後,嘲風關閉了放在一旁的通訊終端,切斷了和九龍環城負屓的聯繫。
接下來……就是只有我們自己人才會說的話了。
空中花園委派下來支援的突擊鷹小隊和灰鴉小隊,將主要負責吸引火力並打開一條通往目標地點的通路。
蒲牢眾也會參與到這場行動,我們也會負擔起額外30%的規模。
蒲牢在台下堅定地說道。
是的……不過除此以外……
我被告知了一些重啟光壁時,必須要付出的代價和必須要承擔的風險。
那就是現如今九龍環城裡的華胥,也正遭受著一些不明原因的攻擊,分身乏術,未必能使用完整算力來幫助我們甄別光壁抵抗的對象到底是異合生物還是我們自己人。
是的沒錯,九龍環城裡現在還存在著華胥——但這如今已經不重要了。
重要的是,越是靠外的節點,就越無法細緻地甄別。而且,這場行動,只能靠自己撤退,不會有任何接應。
所以……會有很多人死。而相應的是,只要成功,光壁也會相應地清除掉那些異合生物。
老子不怕!
一個年輕的聲音突然叫喊起來。
幹他媽的!
然後是另一個沙啞的聲音。
我不怕!
死就死!哪裡來那麼多廢話!
我也是!
然後是越來越多的,數不清的怒吼與數不清的舉起的手。
嘲風卻好像不屬於這片沸騰,沉默著走下台,握住了螭吻的手。
行動半小時之後開始,工業區的人……再通知一下吧。
……好。
你平時不像這樣猶猶豫豫。
……你以為我在乎的是那些基礎設施和錢嗎?
那些人……那些用鋼鐵鑄造了我們脊梁的人……
一切欲成之事……都必須以犧牲鋪就。
但你甚至都不知道他們的名字!
我不知道。
嘲風鬆開了緊握住螭吻的手,回過身去,注視著那片沸騰的人海。
但我會記住他們每個人的故事。
九龍
11月9日,20:47,光壁重啟行動開始前十分鐘
六橋港南港區,工業中心總控
距離最後一趟運輸車離開南港工業區,已經過去了四十分鐘。
它載著最後一批要從工業區轉運到夜航船和北港區保管的工業設備駛離工業中心地下的運輸管道時,目送著它離開站台的一共有十四個工人。
如果不是他們頭上戴著的安全帽和他們在車燈下閃耀著的雙眼,幾乎無法分別他們到底是大理石的雕像,還是活生生的人。
現如今,他們都站在悶不透風的控制室裡。
有人劈著腿坐在水泥地上,苦悶地用手裡的安全帽扇著同樣悶熱的風,他的額頭和鼻尖上都滲出細密的泥水來。
有人赤裸著上身,露出古銅色的後背來,卻將自己的頭埋進臂彎裡,一聲不吭。
有人捏著控制台邊上的電話,只是為了能聽到那此時足夠打發時間的占線忙音。
有人靠在控制台前,不停地揉捏著已經顯示出原本肉色而有些發紅了的太陽穴。
有人死死地盯著掛在牆上的那塊表,眼白裡滿是血絲,腳邊已經堆了一片菸頭。
這間控制室位於工業區廠房的中樞,用來控制工業區的幾處關鍵——
比如兩個小時前完成停機的那台供給整個港區能源的融合爐。
方才那趟的末班運輸車離開工業區的時候,因為終究無法帶走這台舊式且巨大的融合爐,只好帶走77.5公斤的極低溫氘氚混合燃料球。
但最後,他們留下了0.75公斤。
他們得到的命令是以一切辦法守住這裡,決不能把工業區留給帕彌什。
根據九龍眾總部推算最多還有五分鐘,蒲牢眾的地面防線就會收縮到北港區,屆時整個南港工業區就會完全被帕彌什組成的赤潮淹沒,而他們也早已失去了最後的離開這裡的機會。
也就是說,他們只能,也還能給北港區繼續提供五分鐘的電力供應。
五分鐘之後,那些已經被裝進點火室的彈珠大小的玻璃球以及他們頭頂上的那台陪伴了他們兩年的老東西,就是這十四個人對抗這個世界的最後的武器。
晚上八點四十七分,靶室加壓。
坐在控制台前的工人點點頭,打開了控制台上的鑰匙遮罩,毫不遲疑地扭動了反應爐啟動鑰匙。
八點五十點火,有異議嗎?
房間裡依舊是一片死寂,沒有人說話。
老張,再點一支菸吧。
靠坐在凳子上的工人點了點頭,從菸盒裡磕出一支菸,又細心地把鋁箔的菸盒收好。
他原本還以為自己會因為手抖而打不著火,然而他手裡的火機只一次便點燃了他手裡的香菸。
他把煙夾在手裡,朝著先啟示意了一下,輕輕地嘬了一口,轉手遞給了身邊的另一個人。
這煙原本應該不夠十四個人抽完,可是在這三分鐘裡,每一縷蘊含著尼古丁的煙霧升騰起來的時候,都格外漫長。
而等到這煙最後交到先啟手裡的時候,已經只剩下一個菸頭了。
他長長地吸了一口,那煙上原本暗紅色的光點便完全黯淡下去。
怎麼樣了?
坐在控制台前的工人沒有說話,只是指了指許多指示燈中的一盞。
依照他們與總部的約定,如果局勢有所緩和的話,九龍眾總部就會向工業區總控制室發送一個信號,中斷他們的爐心過載操作。
但那盞指示著希望的綠燈,仍然沒有亮起。
先啟也沒再說話,丟下了那顆燃盡了的菸頭,示意原本坐在控制台前的工人離開,讓自己坐下。
這個責任不應該由你承擔。
他咧嘴笑了笑,擦擦滿是灰塵的手,按下了那枚紅色的按鈕。
控制室不遠處的那台形似大漏斗的反應爐立刻發出了撕心裂肺的尖嘯,一道藍白光線射向夜空,與此同時,一股無形的熱浪吹拂過了他們每一個人。
這台從阿迪萊買過來的融合爐使用著黃金時代最原始的構型,它如同一頭老牛一樣堅實可靠。
但只要在離子體全功率循環時強行插入所有靶室,讓應該有序轟擊燃料球的離子體在瞬時間極大增加功率,而腔室內輔助反應的矽鋰化合物將進一步放大增殖率,正回饋強化融合。
這台反應爐在設計時,最大臨界過載時間最多只能維持六十秒。
六十秒之後的事,只有物理學的上帝才能知曉。
為了不造成更大規模的破壞並造成誤傷,總計0.75公斤重的六顆小小的氘氚混合燃料球將在點火時被完全反應掉,引發爐心過載,實現範圍兩公里內的可控的「溫和爆炸」。
就像六顆子彈被上膛,在它射出時,將創造一顆兩公里大小的太陽。
仇恨的風在頭上咆哮怒吼……
不知是誰先開口哼唱起來,這歌聲在反應爐時斷時續的尖嘯和控制室裡不絕於耳的警報聲中,異常嘹亮。
先是一個人,然後越來越多的工人們也唱了起來。
透過控制室的玻璃窗,他們已經能看到被這劇烈反應吸引而來的感染體和形貌醜陋的怪物。
……也不必問有什麼在前頭……
這歌聲越來越大,已經不再像是歌唱,而是咆哮蓋過了一切警報和尖嘯,好像正震動著整間廠房。
越來越多的感染體已經爬上了那反應爐開始拆毀加裝在外圍的鎂鋁助燃劑,甚至有些異合生物已經開始攻擊控制室那堅固的鋼化玻璃。
……挺起了胸膛,快向前走——
「……你們必須不惜一切代價守住廠房,在必要時,允許你們過載反應爐銷毀所有設施,引爆工業區。決不能將它們留給感染體和異合生物……」
「你們不能撤退,我重複,你們……不能撤退。」
一根高大的蠟燭熱烈地亮著,撕裂沉重的夜幕,照在即將啟動另一束光芒的人們肩上。
絕不溫和,絕不妥協,唯有抗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