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龍
11月9日,18:50,現在.
六橋港南港區,工業中心廠房
汪工!全單元低溫!
一身黑灰的車床工人從混亂的廠房盡頭探出頭來大聲叫喊著。
好!
穿著工程師樣式的中年人也同樣叫喊著回應道。他身上也和那些工人們一樣,身上滿是黑灰。
先啟緊盯著控制台上的指數,謹慎地一點點推下拉杆。
哎……我說汪工!快點,快點啊!
急什麼!
先停堆!這是上面下的死命令!
都這份上了——
要是那東西真來了,不停堆,都得死!
氚增殖中止!
好!
包層卸除!
好!
二號堆中止輸出!
好!!
先啟甚至顧不上多看一眼身邊的高老闆,依然有條不紊地操作著控制面板。
汪工——
來啊!把這個狗娘養的給我丟到運輸車上去!
你怎麼能!
我指定把你那些寶貝設備都弄到船上去!在那之前你先給我閉嘴吧!來人!
兩個壯碩的工人立刻從轟鳴的機器旁離開,二話不說架起了高老闆,他那原本只是落了些許灰塵的整飭西裝立刻沾上了更多的煤灰和機油。
你不能這樣!你不能!我付了錢的!你——
高老闆的叫罵聲越來越遠,先啟耳畔又恢復到先前乾淨的機械轟鳴。
汪工,三廠的設備都拆完了!
好!二廠的呢?
還在拆!
拆完的都運到車上去,直接發北港。
那這台冷堆呢?
最後再說,如果有時間的話就拉走。
一車應該拉不走。
那就用船,廠裡應該還有貨艇可以用。
實在帶不走的話……只能銷毀了。
至少也把燃料球運走——
——咚!!!!!
一聲沉悶而清晰的炸響從遠處順著地面和天空傳來,甚至蓋過了廠房裡機械的轟鳴。
他們在給我們拖時間,抓緊。
爸……老汪。
你帶一隊人去二廠看看,讓他們趕緊把設備拆了運走。
那你呢?
北港還要維持一部分供電,拆完冷堆之後,我要在這裡負責燃油電供應。
四爺沒再多說話,不如說他原本就不是個話多的人。
四爺捏住比他高了一頭的夜航船總工的肩膀,可四爺原本就滿是機油和灰塵的手,即便是顫抖著微微用力,也沒能在他的肩上留下一個應該有的黑色的手印。
他們只有幾秒鐘的時間對視,僅此而已。
好。
照顧好自己。
明白。
四爺一聲不吭地放下手裡的工具,離開了。
汪工!電話打通了!通訊好了!
汪工!油加好了!
電話!電話!
但這個世界已經沒有時間再留給這個不惑之年的男人回味那些情感——
準備切換火力供電單元!聽我的命令再合閘,立刻聯繫北港負載中心準備同步切換!
通訊接過來,我給總部報告情況。
他甚至連父親離開時的背影都沒來得及多看一眼。
兩個小時之後,撕碎了九龍夜幕的那盞燈火點亮整個世界時,他的名字將與更多和他相同的工人一道熔鑄在轟鳴的鋼鐵之中。
落地舷窗上映著的那顆蔚藍色的星球緩慢而安靜地旋轉著,光是待在這樣的環境裡,只需要看看它,人的心情就可以很快安寧下來。
當然這也是現如今艦橋上的忙成一團的通信員和指揮員們的願望——
喂,喂,能聽見嗎?
KJ0511A,能聽見嗎,聽見請回答。
怎麼回事,信源確定了嗎?
呼號KJ0511A……是九龍夜航船的呼號!
這是一份未經加密的廣播,報頭沒有分發校驗修正,但報文已經被擴大轉播範圍了!
長官!
伏案謄錄數據的通信員舉手示意。
發過來。
一份簡短的報文發到了站在艦橋中央的指揮員手上的終端裡。
那報文短到只有一句話,因為它所傳達的情勢根本不需要任何修辭——
「九龍請求支援」
通信員,馬上核實一下發生了什麼事。
已經向格式塔申請調用長距訊號觀測了!
監測到九龍地區的帕彌什訊號波長增幅!
什——
258%,還在持續上升中!
繼續聯繫發信電台,不要停。
274%,還在上升!
馬上給司令和議長打電話,讓他們立刻介入。
307%——
浮現在艦橋中央的大螢幕上那根猩紅的折線,刺穿這顆蔚藍色的星球,流淌出不屬於她的鮮血。
戰爭的歷史是數字的歷史,是統計數據的歷史。
因為歷史拂過伯羅奔尼撒的海岸時,草紙上不會為那些拿著圓盾和長槍的重裝步兵們留出記錄他們生卒年的縫隙來。
這些歷史會將血肉和鋼鐵一併粉碎,研磨成後世人們所使用的黏膩的墨汁。
歷史總是如此。
而當歷史拂過九龍的海岸時,也會如此。